來源: 聯合早報
● 許貽波
台北當局最近一再提議,把兩岸關係定位為『一個中華民國,兩個地區』,認為雙方互動應當建立在『互不承認主權,互不否認治權』的基礎上,引起海內外廣泛關注,也引發了人們對中國和平統一理論的再思考。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時當十年浩劫結束不久,國家百廢待興,實事求是的思想作風重新主導中共的政治路線。1979年,鄧小平提出『一國兩制』構思,作為實現兩岸統一的基本政策。在實踐中,北京依據當時國內外有利條件,將這一理念率先用於解決港澳回歸,獲得了相當的成功。
整個八十年代,除了那場政治風波,西方世界和中國的關係相當融洽。為了聯手對付蘇聯,中美兩國結成了準軍事同盟。當年清廷與英國和葡萄牙籤有租借條約,兩地回歸依照合同方式進行。港澳與內地比鄰,不僅多年來已經形成前店後廠的經濟關係,北京在周邊還有駐軍。
和平崛起vs和平圍堵
相形之下,在解決台灣問題上,北京卻面臨着極為複雜的局面。蘇聯解體後,中國的位置陡然生變,成為美國的主要競爭對手;北京矢言和平崛起,華府出於防範,卻也必須和平圍堵,而台灣是第一島鏈的關鍵環節。美國認同『一個中國』原則,卻同時聲稱處理兩岸問題須得依照和平方式。
和港澳情形不同,台灣民眾熬過半個世紀日本殖民的苦難歲月,又經歷國民黨戒嚴時期的高壓統治,不免滿懷悲情。兩岸政治制度和經濟發展水平出現顯著差異,他們對祖國母體的認同,也必然存在落差。在各種複雜因素的長期作用下,多數民眾對近期兩岸統一,有着本能的排斥。
解決台灣問題的困難,主要還在兩岸的長期分治,現狀來自國共內戰,雙方都是中國人,沒有任何條約可以約束對方;兩岸天塹隔阻,台灣擁有武裝力量。北京為此通過【反分裂國家法】,可是只能起到劃紅線的作用。『一國兩制』構思對島內促統,難以形成力道,在某種程度上,成為對台的溫情召喚和道德訴求。
多年來,台灣進入不獨不統的膠着狀態。台北的『一國兩區』設想,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島內的政治生態;維持現狀,的確是民意主流,兩岸要彌合歷史傷口,需要一個相當長時期。在藍綠兩大陣營嚴重對峙的情形下,當局目前也只能對兩岸現狀做靜態定位,力圖將分治現實法理化,來贏得執政的主動權。
總體來看,『一國兩區』設想有其積極部分。其一是客觀性;畢竟隔海分治已是六十多年的政治現實。其次是原則性;它所倚賴的中華民國憲法,支撐着台北『一個中國』的基本架構,為和平統一不可或缺。也有其消極部分;那就是缺乏前瞻性,可能被分離勢力用來固化兩岸分治現狀,從而達到領土實質分裂。
如果台北當局真的出於誠心實意,秉持和捍衛中華民國憲法,提出『一國兩區』設想,只是作為過渡平台,來實現國家最終統一,而不是用作權宜手段,來謀求兩岸永久分裂,那麼,其主張就有積極和正面的意義。從長遠看,『一國兩區』或可是一塊拓荒而出的薄田,今後收成如何,端看兩岸怎樣耕耘和播種。
台灣問題的複雜性,決定了北京需要更多地利用島內促統的政治勢力和主張。『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賢』,不管什麼學說,其來何自,只要有助於完成和平統一,就是高論。『一國兩區』其實也只是一個框架,是否合用,還需視其內涵。妥善利用其積極面,順藤摸瓜,或可為兩岸摸索出比較可行的理論模式。
事實上,自九十年代以來,世局發生巨變;蘇聯解體後,以社會制度劃分兩大陣營,成為昨日黃花;中國加快改革開放,與世界經濟接軌,兩岸的經濟體制已經逐漸趨同。目前雙方制度的差異,主要在於政治體制不同:大陸實行經由人民代表大會選舉各級領導,台灣實行直接選舉制度。
二十多年來,無論社會主義理論,還是資本主義學說,都面臨空前的挑戰;如今單純以制度來區分兩岸,難免失之偏頗,何況制度孰優孰劣,雙方各有說法。本來,在新形勢下,和所有理論一樣,『一國兩制』構思也需要發展和更新,然而,由於鄧小平崇高的歷史地位,及其一言九鼎的說話分量,學界對理論探討不免有所顧慮,情形和當年『兩個凡是』 , 多少有些類似。
以和平方式完成國家統一,需要兩相情願。北京鋪開『一國兩制』構思藍圖,多年後,台北以『一國兩區』設想回應,撇開政見分歧和意氣爭執,不乏有着積極和善意成分。長期以來,兩岸各執一詞,學界苦旱無雨;『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而思路若無法變通,理論則無以創新。
隨着形勢發展,兩岸還需依照與時俱進,去蕪存菁,審時度勢,兼收並蓄的原則,對各種觀點進行比較,歸納和評估,從而揉合出一套比較可行的基本思路。不過,儘管時過境遷,當年形成『一國兩制』構思的思想方法和理論依據,即一切從實際出發和以中華民族的整體利益為依歸,並沒有過時,兩岸在政治體制方面的顯著差異,可能也還將長期存在。
從理論上說,『一國兩制』構思主要從體制層面,來說明兩岸在『一個中國』架構下,應當而且能夠和平相處,從而實現統一。在具體實踐中,『一國兩制』構思還需要一個運作載體和協調機制,那就是『一國兩區』構造,它着重從法制層面,來落實雙方在邁向統一的過程中,應當而且如何實際作業,從而完成過渡。『橫看成嶺側成峯,遠近高低各不同』,『一國兩制』構思和『一國兩區』設想,或可被看作事物的一體兩面,二者相輔相成,不可或缺。
偉大民族需具備寬廣胸懷
中國歷史上多次出現若干政權並存的局面,原因在於當時政治和經濟生態嚴重失衡。今天兩岸分治,說穿了,就是當年大清朝轟然倒地後,各種政治勢力經過反覆較量,重新組合的結果。從這層意義上說,作為統一的前奏,分裂也有其合理之處,而且結果未必就壞;畢竟土地仍然在中國人手裏。
中國人的一個顯著特點,就是懂得尋根問底,認祖歸宗。爭氣的華人子弟出外闖蕩,死活掙下一份家業,總會想到光宗耀祖。對於中華民族來說,最糟的情形是大片國土被割讓給外國,尤其強鄰,那叫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例如當年被俄國強行割取的錦繡河山,總計160多萬平方公裏。
中華民族歷來具有高度的自我修復能力;天下合久必分,但也因此分久必合。國家分裂固然帶來沉重的社會成本,卻也滋潤着華夏文明;整部中國歷史就像一件經過烈火煅燒出來的千古名瓷,帶着裂變的精美紋飾。作為歷史畫卷,『三國演義』雄渾地展現了魏蜀吳三國鼎立的時代風采。
中國擁有廣袤的土地,眾多的人口,然而,一個偉大的民族要擁抱恢宏的時代,還需要具備寬廣的胸懷,勇於打破歷史的桎梏,來開拓創新的理論,廣納傑出的人材。歷史上,周得呂望,漢得張良,因此各領數百年的時代風騷,就是因為適得其人,而且謀略得當。
千尋鐵鎖,最終必定沉入江底。然而,史無前例的和平統一大業,從一開始,就註定了其道路必然崎嶇,而且坎坷。完成這一歷史長征,需要超乎尋常的堅忍和不懈。也許,將來統一後,新中國的孩子們讀到今天前輩的艱苦卓絕,感慨之餘,不免掩卷,『聽那杜鵑,在林中輕啼』。
作者現在美國夏威夷州州政府任高級研究員
如今單純以制度來區分兩岸,難免失之偏頗,何況制度孰優孰劣,雙方各有說法。本來,在新形勢下,和所有理論一樣,『一國兩制』構思也需要發展和更新,然而,由於鄧小平崇高的歷史地位,及其一言九鼎的說話分量,學界對理論探討不免有所顧慮,情形和當年『兩個凡是』 , 多少有些類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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