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拳序】校注

戴家心意拳老譜中的【六合拳序】在山西、河北心意、界鈔傳很廣，惜各本語句文字不一，且多有錯訛衍奪現象，學習、研究起來多有不便。本人在研讀幾種鈔本時，參校一些史志、傳記、小說及拳譜等資料，對該【序】緊要處做了詳細的校正、注釋，以為拳界同仁把玩該【序】提供一個好的本子。至於此【序】的真偽及淵源問題，本文暫不論及。

校注之前，先將我校過的定本公佈如下：

天下之治道有二，曰德曰威；天下之學術有二，曰文曰武。然武之所重者，技藝也，況國家講禮有法，蒐苗獮狩，各有其時，而其間精微奧妙，各有不容率意妄陳者，余嘗擬著為論，公諸同好，時恐言語不精，反誤後世，此心耿耿，曷其有極。

茲見岳武穆王拳譜，意既精純，語亦明暢，急錄之以志余愛慕之情。

王諱飛，字鵬舉，相州湯陰人也，王父早卒，事母最孝，少負氣節，優於將略，剛毅多謀，家貧力學，尤好【左氏】，其智勇絕倫超群，當時名將無匹。及長，應募，東京留守宗澤與談兵法，曰：『如將軍者，方可以言孫吳。』屢立戰功，遂成大將，善以少擊眾。自率八百人，破王善等五十餘萬於南薰門；八千人破曹成十萬餘眾於桂嶺；其戰兀朮於潁昌，則背嵬軍八百騎；大破金兵於朱仙鎮，又帥五百人破金兵十餘萬眾。有所舉必謀定而後戰，故有勝無敗，猝遇敵不動，故敵為之語曰『撼山易，撼岳家軍難』。張俊嘗問用兵之術於王，曰：『仁智信勇嚴，闕一不可。』平生好賢禮士，博覽經史，雅歌投壺，恂恂然如書生，每戰勝，必辭功，曰：『將士效力，飛何功之有。』而忠憤激烈，議論持正，不挫於人，卒以此得禍，余深為宋惜之。

王當童子時，受業於師，精通槍法，以槍為拳，立一法以教將佐，名曰意拳，神妙莫測，蓋從古未有之技也。王以後，金元明各代鮮明其技也。獨我姬公，名際可，字隆風，生於明末國初，為蒲東諸馮人氏，訪名師於終南山，得武穆王拳譜。後授余師曹繼武先生於秋浦時人不知其勇，先生習練十有二年，技勇方成，康熙癸酉科聯捷三元，欽命為陝西靖遠總鎮大都督，致仕歸籍。余游至池州，先生以此拳授余，學之十易寒暑，先生曰：『子藝成矣。』命余回晉，至洛陽，遇馬公學禮，談藝甚洽，屬余為序，余不文，焉能為序，但見世有勇敢之士，未嘗無兼人之力，及視其藝，再叩其學，手不應心，語不合道，何也？不得個中真傳故也。

所謂真傳者，名雖曰武，其實貴和，和者，智與勇，順成自然之理也，而非近世所習捉拿、鈎打、封閉、閃展、逞其跳躍悅人耳目者可比。其意拳大要，不外陰陽、五行、動靜、起落、進退、虛實，而其妙又須六合，六合者，手與足合、肩與胯合、肘與膝合、眼與心合、心與氣合、氣與力合。苟能日就月將，智無不圓，勇無不生，得乎智之理，會乎和之情，自然能去能就，能柔能剛；能進能退，能弱能強。不動如山嶽，難知如陰陽；無窮如天地，充實如太倉；浩渺如四海，眩曜如三光。以此視近世演武者，異乎不異乎，同乎不同乎？學者可不詳辨歟！是為序。

校註：

1．天下之治道有二，曰德曰威；天下之學術有二，曰文曰武。然武之所重者，技藝也，況國家講禮有法，蒐苗獮狩各有其時。

曹曰瑋、黎利賓、夏仲齡纂輯，康熙五十年（1711）刻本【武經三書匯解·序】：『天下之治道有二，曰德曰威；天下之學術有二，曰文曰武。三代而降，廢，軍法亡，公卿將帥之途分，不特禮樂法政教化維持之具散亡磨滅，凡伍兩卒旅之制、蒐狩簡稽之法悉盪焉無存。……』

『蒐苗獮狩』，見於【左傳·隱公五年】：『春蒐、夏苗、秋獮、冬狩。』

康熙【大清會典】卷106【兵部二十六·田獵】：『古者蒐苗獮狩，皆於農隙以講武事，非徒事選徒搏獸之末也。』

蒐：音搜，春獵秋獵皆曰蒐，亦作獀。【·夏官·大司馬】：『遂以蒐田。』註：『春田為蒐。』【公羊傳·桓四年】：『秋曰蒐。』【白虎通】：『田獵秋謂之蒐何？蒐，索肥者也。』

獀：音搜，【禮祭義】：『而弟達乎獀狩矣。』註：『春獵為獀，冬獵為狩。』

苗：夏獵曰苗，見【·釋天】註：『為苗稼除害。』【·月令】：『孟夏之月，……是月也，驅獸毋害五穀，毋大田獵。』註：『夏獵曰苗，正為驅獸之害禾苗者耳，與三時之大獵自不同。』

獮：音顯，秋田也，見【說文】段註：『釋天曰：「秋獵為獮。」』

2．王諱飛，字鵬舉，相州湯陰人也

有本作『河北相州湯陰』，據【·地理志】，相州屬河北西路，故宋時稱為河北人；有作『河南湯陰』，清時湯陰隸河南彰德府。【宋史·岳飛】作『相州湯陰』，依【宋史】。

【中國地名大辭典】（魏嵩山，廣東教育，1995）：『河北西路：北宋熙寧六年分河北路西部置，治所在真定府（今河北正定縣），轄境相當今河北阜平、滿城、徐水等縣以南，高陽、武強、巨鹿、丘縣、臨漳等縣以西，河南濬縣、衛輝、獲嘉以北及沁陽縣以東地區。入金後轄境東部與西南部略有縮小；金末廢。』 『相州：北魏天興四年分冀州置，治所在鄴縣（今河北臨漳縣西南鄴鎮）。東魏天平元年改名司州，北周建德六年復名相州，大象二年移治安陽縣（今河南安陽市南）。隋移治今安陽市，大業初州廢。唐武德元年復置。金明昌三年改為彰德府。』

宋徽宗崇寧二年（1103）岳飛生於河北西路相州湯陰縣永和鄉孝悌裏（今河南湯陰縣程崗村），父岳和。

3．及長，應募，東京留守宗澤與談兵法，曰：『如將軍者，方可以言孫吳。』

有本作『應試於東京』，誤。【宋史·岳飛】：『宣和四年（1122年，岳飛20歲），真定宣撫劉韐募「敢戰士」，飛應募。』

宋建炎二年（1128，岳飛26歲），岳飛因擅自離開王彥部，觸犯軍紀，不敢歸王部，轉投東京留守宗澤，宗澤為岳開釋，任以『踏白使』戴罪立功，汜水關一仗獲勝，宗澤對岳十分欣賞，與談陣法，所論令宗澤服，岳遂為宗澤所器重。宗、岳相遇，風雲際會，為岳飛提供了施展才能、叱咤風雲的機會。

『如將軍者，方可以言孫吳。』一語未見出處，【宋史·岳飛】：『……澤大奇之，曰：「爾勇智才藝，古良將不能過，然好野戰，非完全計。」因授以陣圖。飛曰：「陣而後戰，兵法之常，運用之妙，存乎一心。」澤是其言。』

又見於【鄂國金佗續編校注】卷23【閣學劉光祖襄陽石刻事跡之二·智謀】。

4．自率八百人，破王善等五十餘萬於南薰門

語出【宋史·岳飛】：『三年，賊王善、曹成、孔彥舟等合眾五十萬，薄南薰門。飛所部僅八百，……』

宋建炎二年（1128）秋，金軍再次渡河南侵，高宗逃離揚州，宗澤病逝後留守開封的杜充擅自撤離開封，移軍建康，張用、王善起兵數十萬叛亂，三年（1129）正月，岳飛（27歲）以二千兵於汴京南薰門大破王善、張用、曹成部軍數萬人。

5．八千人破曹成十萬餘眾於桂嶺

『曹成』，諸本作『曹城』，誤。【宋史·岳飛】：『二年，賊曹成擁眾十餘萬，……成又自桂嶺置砦至北藏嶺，連控隘道，親以眾十餘萬守蓬頭嶺。飛部才八千，一鼓登嶺，破其眾，成奔連州。』

宋紹興二年（1132）二月，岳飛30歲，奉命前往湖南道州征討游寇曹成，閏四月，張憲攻克賀州莫邪關，在桂嶺縣一戰後收驍將楊再興。

6．其戰兀朮於潁昌，則背嵬軍八百騎；大破金兵於朱仙鎮，又帥五百人破金兵十餘萬眾。

『潁昌』，諸本作『順昌』，誤。

『背嵬軍』：【宋】趙彥衛【雲麓漫鈔】卷七：

建炎中興，張、韓、劉、岳為將，人自為法，當時有『張家軍』、『韓家軍』之語。四帥之中，韓、岳兵尤精，常時於軍中角其勇健者，令為之籍。每旗頭、押隊闕，於所籍中又角其勇力出眾者為之；將、副有闕，則於諸隊旗頭、押隊內取之。別置親隨軍，謂之『背峞』，悉於四等人內角其優者補之。一人背峞，諸軍統制而下，與之亢禮，犒賞異常，勇健無比，凡有堅敵，遣背峞軍，無有不破者。見范參政致能說，燕北人呼酒瓶為峞，大將之酒瓶，必令親信人負之。范嘗使燕，見道中人有負罍者，則指云：『此背峞也。』故韓兵用以名軍。峞（一作嵬）即罍，北人語訛故云。韓軍誤用字耳。

宋紹興十年（1140）夏，岳飛38歲，兀朮東路軍圍攻順昌城（今安徽阜陽），宋將劉錡取得順昌大捷；閏六月十九日，岳飛部張憲、傅選大敗金軍猛將韓常，二十日收復潁昌；七月十三日，岳軍與兀朮軍在臨潁開戰，楊再興戰死小商橋，兀朮企圖夜襲潁昌，岳飛早有預料，命岳雲帶領背嵬軍馳赴潁昌救援，十四日，岳家軍大敗兀朮軍。岳飛乘勝追擊，進軍朱仙鎮，命驍將率五百背嵬軍先出陣，只打一個回合，金軍大部隊就驚慌潰逃，奔回東京。金軍統帥兀朮哀嘆道：『自我起北方以來，未有如今日之挫衄！』金軍驚呼：『撼山易，撼岳家軍難。』

7．有所舉必謀定而後戰，故有勝無敗，猝遇敵不動，故敵為之語曰『撼山易，撼岳家軍難』。張俊嘗問用兵之術於王，曰：『仁智信勇嚴，闕一不可。』

『張俊』，有本作『張浚』，誤。語出【宋史·岳飛】，原文作：

欲有所舉，盡召諸統制與謀，謀定而後戰，故有勝無敗，猝遇敵不動，故敵為之語曰『撼山易，撼岳家軍難』。張俊嘗問用兵之術於王，曰：『仁智信勇嚴，闕一不可。』

【鄂國金佗續編校注】卷第二十一【章穎經進鄂王傳之五】作：『張俊嘗問用兵之術，飛曰：「仁信智勇嚴，五者不可闕一。」』

【鄂國金佗續編校注】卷第二十三【閣學劉光祖襄陽石刻事跡之二·紀律】作：『王嘗與張俊論用兵之術，曰：「仁信智勇嚴，五者不可闕一。」』

亦見於【三朝北盟會編】卷207【岳侯傳】。

8．平生好賢禮士，博覽經史，雅歌投壺，恂恂然如書生，每戰勝，必辭功，曰：『將士效力，飛何功之有。』而忠憤激烈，議論持正，不挫於人，卒以此得禍，余深為宋惜之。

語出【宋史·岳飛】：『好賢禮士，覽經史，雅歌投壺，恂恂如書生。每辭官，必曰：「將士效力，飛何功之有？」然忠憤激烈，議論持正，不挫於人，卒以此得禍。』

9．王當童子時，受業於師，精通槍法

董秀升本作『受業於少林侗大禪師』，『侗』當為『同』，【宋史·岳飛】：『學射於周同（時在宋宣和三年，公元1121年，岳飛19歲），盡其術，能左右射。』

宋徽宗政和三年（1113），岳飛11歲，外公姚大翁請全縣聞名的刀槍手陳廣教岳飛掄刀使槍等技擊功夫，後竟超過陳廣，成為『一縣無敵』的槍手。後跟同鄉周同習射遠，能左右開弓，不久就又超過了周同。

10．後授余師曹繼武先生於秋浦時人不知其勇，先生習練十有二年，技勇方成，康熙癸酉科聯捷三元，欽命為陝西靖遠總鎮大都督，致仕歸籍。

此處當出自曹曰瑋（繼武）等編【武經七書匯解】（康熙四十四年三畏堂、光啟堂刻本），曹在該書的序中落款題：『賜武狀元及第癸酉科解元聯捷，欽依二等侍衛，陝西靖遠副將官左都督，秋浦曹曰瑋題，時歲次乙酉季秋之吉。』另有專文詳考。

11．六合者，手與足合、肩與胯合、肘與膝合、眼與心合、心與氣合、氣與力合。

此句有作：『六合者何也，分內三合、外三合，內三合：眼與心合、心與意合、意與氣合；外三合：手與足合、肘與膝合、肩與胯合。內外如一，稱其六合。』

該文『六合』既不同於【九要論】的，也不同於少林的，後二者如下：

（1）岳武穆意拳【九要論】：『心與意合，意與氣合，氣與力合，內三合也；手與足合，肘與膝合，肩與胯合，外三合也。此為六合。』

（2）梁寶貴【少林寺內外功真傳】六合之法：『心與身合，身與眼合，肩與胯合，肘與膝合，手與足合，氣與力合，此乃為之六合。』

（3）德虔【少林】六合練身法：『手與足合，肘與膝合，肩遇胯合，心遇眼合，勇遇意合，氣與力合……』

12．自然能去能就，能柔能剛；能進能退，能弱能強。不動如山嶽，難知如陰陽；無窮如天地，充實如太倉；浩渺如四海，眩曜如三光。

諸本句序及個別文字都與此不同，如『四海』作『滄海』，『眩曜』作『炫耀』等，請自參考對照。我校訂的依據是：

（1）【演義】第一百回： 漢兵劫寨破曹真 武侯斗陣辱仲達

……漢丞相、武鄉侯諸葛亮，致書於大司馬曹子丹之前：竊謂夫為將者，能去能就，能柔能剛；能進能退，能弱能強。不動如山嶽，難知（按：有本作『難測』）如陰陽；無窮如天地，充實如太倉；浩渺如四海，眩曜如三光。預知天文之旱澇，先識地理之平康；察陣勢之期會，揣敵人之短長。……

（2）岳武穆意拳【九要論】：

……能去能就，能柔能剛，能進能退，不動如山嶽，難知如陰陽，無窮如天地，充實如太倉，浩渺如四海，炫耀如三光。……

（3）河南派心意門【六合拳譜】：

……能去能就，能弱能強；能進能退，能柔能剛。不動如山嶽，難知如陰陽；無窮如天地，充實如太倉；浩渺如四海，眩曜如電光。……

（2003年5月22日完稿，此文在寫作過程中得到湖南虢筱非兄的幫助，在此表示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