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江蘇大學李金坤先生提出:『【文心雕龍】之學』應稱『文心學』,並提出了幾點『理由』。慎而思之,我覺得『【文心雕龍】學』還是簡稱『龍學』為好。
李先生建議『【文心雕龍】之學』應稱『文心學』的『理由』有三:一是『中華龍之學』和『【文心雕龍】之學』兩種風馬牛不相及的學科都稱作『龍學』,容易產生歧義而混淆;二是『「龍學」之名無以對應於「文選學」』,劉勰直接參與蕭統【文選】編撰事宜,【文心雕龍】的篇目與【文選】及其選文標準都有不少相似之處,因而,『兩者專門之學的名稱應當具有相應之處,而現在的「龍學」之名是難以對應於「文選學」的』。三是『「龍學」之名未能體現出【文心雕龍】書名之主要精神』,關於書名中『文心』和『雕龍』兩者的關係,大致有『主從』和『並列』兩種看法,李先生傾向於『主從關係』,認為如果說『文心』是【文心雕龍】主體內容的話,那麼『雕龍』則是表現形式,內容決定形式,形式為內容服務,也就是『雕龍』是為『文心』服務的。
事物的名稱是否恰當,關鍵是要看其『名』是否符其『實』。李先生說的三條『理由』中,前兩條不是指向事情本身,也不是討論『名』是否符『實』的問題,因此不足以成為理由。研究中華文化的學問現在通行的叫法是『中國學』或曰『漢學』,而不叫『龍學』,與『【文心雕龍】學』是井水不犯河水,並不存在衝突。就像『【紅樓夢】學』簡稱『紅學』,紅色是中國人喜歡的顏色,人稱『中國紅』,但兩者互不妨礙,因為此『紅』非彼『紅』。至於說『【文心雕龍】學』的命名要與『文選學』對應,『理由』更是牽強。【文心雕龍】與【文選】的確有千絲萬縷的關聯,但是這些關聯都不能成為它們的名稱要對應的理由。就像人的名字,哪怕是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他(她)們的名字可以各有千秋,何必一一對應呢?
李先生說到的第三點『理由』,指向的是問題的實質:『龍學』之名是否體現了【文心雕龍】的主要精神?換言之,【文心雕龍】是否真有『龍』?我們認為,『龍學』恰恰最精準地表述出了【文心雕龍】全書的精神實質。
一是『文心』和『雕龍』兩個詞的關係。我們知道,劉勰自己談及書名時說:『夫文心者,言為文之用心也。昔涓子琴心,王孫巧心,心哉美矣,故用之焉。古來文章,以雕縟成體,豈取騶奭之群言雕龍也?』(【序志】)李先生認為,『文心』是內容,『雕龍』是形式,這雖然是用現代文學理論去『強制解釋』古代文論,也大體不差。不過,說『內容決定形式,形式為內容服務』則只說出了兩者關係的一個方面。就從現代哲學基本原理來說,『內容』和『形式』的關係也是辯證統一、相輔相成的,而不是單向的誰決定誰、誰主誰從、誰比誰更重要的問題。這應是基本常識,不需贅述。再說,劉勰自己對文學的『內容』和『形式』的關係也有明確表述,不過,他用的詞是『文』和『質』、『情』和『采』:『夫水性虛而淪漪結,木體實而花萼振,文附質也。虎豹無文,則鞹同犬羊,犀兕有皮,而色資丹漆,質待文也』;『情者,文之經;辭者,理之緯:經正而後緯成,理定而後辭暢,此立文之本源也』(【情采】)。這裏的『質』和『情』相當於文學的思想內容,『文』和『采』相當於文學的言語形式。劉勰認為,它們的關係是相互依附、相互對待的經緯關係,而不是誰決定誰、誰主誰從、誰比誰更重要的關係。既然『文心』和『雕龍』兩者是並列對等的關係,所以無論用『文心學』還是『龍學』都可以,都符合取名要『符實』的基本原則。
二是【文心雕龍】有龍的精神氣質。文之主體是『人』,在劉勰看來,人『為五行之秀,實天地之心』,由此『言之文也,天地之心哉』(【原道】)!劉勰視人為天地萬物之精靈,其言其文也是天地萬物之神秀,如此視人視文,不正如中國人視萬物之神靈的『龍』嗎?劉勰談文學,往往是天上人間、騰空入海似的。比如【原道】開篇就說,『文之為德』『與天地並生』,『日月疊璧,以垂麗天之象』,是為天文;『山川煥綺,以鋪理地之形』,是為地文,然後由天地之文說到人文。又如【神思】篇說,文學思維的特點是『思接千載』『視通萬裏』,『吟詠之間,吐納珠玉之聲;眉睫之前,卷舒風雲之色』,『登山則情滿於山,觀海則意溢於海,我才之多少,將與風雲而並驅矣』。氣貫長虹,大有龍行天地、呼風喚雨之氣概!字裏行間,無不體現龍之精神,所以,『龍學』最能體現【文心雕龍】的精神氣質。
(作者單位:贛南師範大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