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學演繹共讀心得

戊戌年易學演繹共讀體悟

文：文坤傑

談及【易經】，作爲一名理工男，內心深處總容易升起兩種情愫：一是對傳統的敬畏和尊重，相信存在即合理，何況【易經】淵遠流長，從文化源頭最深處深深影響華夏民族數十億人長達上下六千多年，這個裡面一定有它的核心價值存在；二是緣於我本身的自然科學訓練出身，實證主義的思想根深蒂固，雖然不及疑古派之極端，但我學習的目的也是想要看看這部經典會對我產生什麼樣的影響，也就是古人常說的如何去『經世致用』。這兩種情愫，就像哲學唯物辯證法里經常說的矛盾概念——既對立又統一，也特別像【易經》裡經常用到的陰陽概念——既對立制約又互根互用，一直在對我起著作用。

也就是抱著這樣一種矛盾的心理，加上自己想對生活當中發生的一些事情予以解釋，通過一次偶然的機會，了解到易學大師——李守力老師的【周易詮釋】【周易密鑰】新書發布，生平第一次去參加了一次易學活動，甫一接觸，首先被李老師的嚴謹與淵博所震動，老師在提出一個觀點時都要做到文史的傳承、文物（民俗）的實證、邏輯的自洽三個條件同時滿足，這特別符合我理科實證主義的思維方式，另外，李老師旁徵博引的敘事風格打開了我的眼界，原來，【易經》裡藏著這麼多在學校書籍上看不到的奧妙，而這些奧妙又是那麼的順理成章……但是，在聽課過癮之後，當我打開李老師的這兩套叢書，整個人卻如同雲山霧罩一般，一看才知道，自己讀了二三十年的書，還有那麼多字不認識，哪怕這一段文字都認識，也不知道它表達的意思是什麼？它內在的邏輯在哪裡？此時，我才明白，雖然在標準的國家院校里接受了那麼多年的教育，自己離真正的國學，距離還是那麼的遙遠……

雖然見面即遭棒擊，但我們確實應該感謝這個時代，這個用網際網路連結一切的新時代，通過手機網際網路，我參與了微信群友們的學習，也在線聆聽了李守力老師的一些講座，通過這些學習，我在懵懵懂懂之中似乎看到了古人如何把【易經】應用到社會民生、如何去經世致用，也依稀捋清了這門古老經典的發展脈絡，從而讓我能以一種平衡平和的心態參與其中：既不神化盲從、也不無端否定設限，加上2017年跟隨黃曉明老師在王府井觀什茶社共讀【道德經】的良好體驗，所以在2018年初文傳君提出『易學演繹共讀』設想時，我立刻報名參加，目的只有簡單的一個：通過共學共讀的節奏鞭促，把【周易】六十四卦好好研讀一遍。

從四月份伊始，到十二月份結束，我們由郭霏老師帶領，在海淀區西木學堂組織了十八期的演繹共讀，每期精講一到兩卦，大家首先通過抽籤確定各自爻位，然後以鮮明的角色、生動的代入感，參與到每一卦的卦時和爻際關係的演繹之中，演繹完畢普遍感覺收穫滿滿。就我自己而言，我不僅按照既定計劃、既定節奏完整走完了六十四卦的學習，更重要的是，我開始大體理解了【周易】每一卦里的邏輯體系，對李守力老師提出的公理化工具也逐漸能運用自如。隨著學習的逐步深入，我每讀一卦眼前就開始浮現古人在此卦時下的生活場景，慢慢體悟到古人是如何去看待周遭世界、如何去改變自身和適應這個世界的，如屯卦的創業之道、蒙卦的教育之道、比卦的親附之道、既濟卦的圓滿之道……幾乎每一個卦，其詮釋的人生、社會和自然哲理，是那麼樸素，又是那麼合乎天道，甚至世易時移，放在今天的時空背景下去看，竟然也是合適的、乃至不易的、顛仆不變的。從這個角度看，【易】爲群經之首，真不是隨便說的，值得所有人認真揣摩。

提筆之時，正值戊戌年末、己亥將至，每個歲末年初，總是追溯過往、展望未來的好時節，在這個時節點，我最想跟大家分享三種思維模式，這也是我回溯自己學【易】的矛盾初心之後，總結下來的今年一年【周易】演繹共讀的最大收穫，一己之見，以饗讀者。

：本文作者在西木【易經】讀書會總結會上的分享

一是大象思維

觀象思維應該是古今中外、東西方共有的一種樸素的思維模式。從西方自然科學研究的角度看，一般經過專業訓練的人在一堆看似雜亂無章的數據面前，經過簡單的數值擬合就會發現其實很多場合都是雜而不亂的，這種跡象就會啟發他繼續往下研究，一般到最後當他把規律性的現象用公式公理化的體系提煉出來時，就是有意義的創新。大名鼎鼎的牛頓發現萬有引力的過程其實也是基於第谷、克卜勒、哥白尼等人對幾乎每個行星運動都做了有規律性描述的基礎上總結歸納出來的。牛頓看到了前人的成果、也察覺到了裡面內在的邏輯矛盾，更爲重要的是，他感覺到了解決這些矛盾、統一這些邏輯體系的可能性，這就是一種觀象思維，他已經看到了遠處的燈塔，剩下的就是一步步走過去、把過程弄清楚，而這個過程是牛頓在自己腦海中的象的指導下完成的，所謂的一個蘋果砸出一個萬有引力定律不過是一句茶餘飯後的笑談而已，事實上，這句話本身也是一個忽略了過程的觀象的概括。

而在東方，我們華夏民族自古以來對這種象思維的運用更爲淋漓盡致，最典型的就是在中醫領域，比如手診、脈象，髒隱於內而象形於外，從一點點的外在表徵就可以推斷出內在臟腑的功能狀況，見微即可知著；再比如耳熟能詳的成語『一葉知秋』『窺斑見豹』，就是典型的跳脫具體過程、整體把握的象思維。而這種思維模式，在六七千年前，以伏羲、神農、黃帝爲代表的古聖先賢早已具備，或者說這本來就是我們人類生來就具備的本能思維模式之一，在【易經】六十四卦里，如『風隨火出』，這是家人卦中遠古的家人居住生活之象；『風行地上』，這是觀卦里隨風化俗之象……以神農【連山】爲代表的解讀六十四卦的【大象傳】，就生動地演繹了這種象思維。

大象思維運用到現代社會生活中，最典型的應用就是觀象識人性。淺一點的，有以貌取人、以性格取人，溫柔、美麗、敦厚、聲如洪鐘、健步如飛，這些觀象的褒義詞後面代表的是對一個人品性與健康的讚許，但是這種肯定並沒有相關持續的事跡行爲作爲佐證，故現實生活中往往給人帶來欺騙和迷惑，口蜜腹劍、人面獸心、道貌岸然、笑裡藏刀這些成語就是對這種淺觀表象帶來的混亂的描述。爲了避免這種混亂，也就有人上升到『精』與『信』的高度往更深一層的觀象，典型的如曾國藩識人術：問之以是非以觀其志、窮之以辭辨以觀其變、咨之以計謀以觀其實、告之以禍難以觀其勇、醉之以酒以觀其性、臨之以利以觀其廉、期之以事以觀其信、試之以色以觀其貞……事實上，人非完人，一個人不可能全天候全天時的都是好人，也不可能全天候全天時的都是壞人，他會自我改變、也會隨著時空變化而改變，但是一個人的基本價值觀、其性格的基本內核卻是基本穩定的，【易經》裡的觀大象思維教導我們的就是去見微知著地察覺這相對穩定的部分。

圖：西木【易經】讀書會總結會合影

二是爻象思維

也就是從爻際關係的變化之中去類推人際關係的思維。

在【易經】每個卦的六個爻之間存在著中應比正變互等爻際關係，得中守正、親比有應，這大概是最佳的爻位爻際關係了，如既濟卦之六二、九五，但事實上，並不是每一個卦的每一個爻都能處在如此完美的一個時空狀態下，而不完美的爻位和爻際關係要改變這個困境，既有變易之道，也有不易之法。

通過變化、變通，化不可能爲可能的，如比卦初六，在經歷了由訟到師，因爲利益爭訟而鬥爭之後，比卦進入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眾人親附首領聖賢的時空節點，在這個時候，比復好先，站隊要積極，但是如果比之匪人（六三）或者比之無首（上六），結果都不會好，而初六雖然響應積極，但奈何在爻際關係上與有三驅之德的九五聖君無應，這就好比一介草民，想要爲一個聖賢明君效力，卻因地位差距太大，不得其門而入，怎麼辦？初六爻辭曰：有孚盈缶，終來有它吉。其實就是在告訴初六，在保持誠信的基礎上，自我改變，變爲剛爻之後（比之屯，利居貞利建侯，正是屯卦創業之初大得民心之象）與六四（諸侯）相應，就可以間接的親附上九五明君了，這就是初六的終來有它吉。這種通過自我改變以攀附權貴而提升社會地位的做法在人類社會中已經是司空見怪了，大抵也是人性的一種，但是比之初六告誡了我們，這麼做的前提是有孚，保持誠信，得民心，亦即與九五明君保持一致，而不是提升地位之後，以此去謀取私利，若如此就會落入比之匪人、比之無首的兇險之境。

而爻際關係的不易之法，如闡述教育之道的山水蒙卦中的六四，其困蒙之吝緣於其無比無應，遠離了兩個老師（陽爻），在外人看來真是頑石不化、朽木不可雕也，怎麼辦？蒙卦上卦爲艮，艮爲山、有精白之德、有修身寡慾之義，事實上，六四本身得正，這其實就是啟示了六四在本身得正，但是在沒有外援幫助、也沒有明燈指引的情況下，要守持正固，不要輕舉妄動，要學會舍小我爲大我，與上卦融爲一體，這樣才能在周遭一片迷茫的情況下不會失去自我本性，最終修成正果。這點在創業者身上體現的最爲明顯，不論任正非，還是馬雲、馬化騰、劉強東……我們從創業者自述的故事裡都能找到他們跌入深淵、孤立無援時深夜獨自舔舐傷口、英雄淚目的場景，古人一直強調的慎獨，這個慎，就是不忘初心、不計功名、舍小我爲大我，這也正是蒙卦六四有吝守正帶來的啟示。

當然，【易經】六十四卦里錯綜複雜的爻際關係遠遠不止變易與不易之道，還有如相應的方向性法則、面對多個異性爻時的妒合法則等，這就如同人類社會之複雜，沒有一概而論的人際關係準則，要懂得明確自己的位置、明晰群體的環境與目標，從而去合理地處理自己的人際關係。

圖：表彰西木【易經】讀書會突出貢獻獎

三是時序、節點思維

【周易】六十四卦，每一個卦都有其卦時，亦即卦的主旨，在此卦的時空條件下，事物有其發生發展的規律，必然的變化，每一個卦里的六個爻，都要受到卦時的約束。比如革卦，天地革而四時成，當天命之數已到，君子治歷明時，順乎天而應乎人，發動轟轟烈烈的大變革時，從初九革之初始守正，到六二已日乃革，到九三革言叄就，到九四悔亡，到九五之大人虎變，到上六之君子豹變、小人革面，講的是從庶民以致君子、帝王，乃至前朝舊臣，都要順應革之時義，不要違逆而行，如此則可有孚改命以致亨通，否則就會有悔甚至兇險了。這就像現在網際網路變革的大時代，各行各業都在做網際網路+的大變革，如果我們還抱著以前的成功模式故步自封，必然會被新時代所淘汰。像零售領域的家樂福、沃爾瑪，往昔看起來不可戰勝的巨頭在網際網路新零售的衝擊下不斷地撤店、縮減實體店規模、加強OTO新零售就是典例。傳統零售向新零售的轉型，哪怕再困難，也必須堅持到底，這就是大變革的時勢所決定的，當革之時，順之則昌逆之則亡，這是革卦卦時給予我們的啟示。類似的還有如渙卦，渙散其形體、不散其精神，這是散極而聚的關鍵，渙卦卦時對團隊建設碰到困難無可避免走下坡路時，團隊領導人如何取捨非常有指導意義。

【周易】六十四卦里每一個卦都有其相應時空背景下的卦時所表現出的必然規律，而這些卦的排序也值得引人深思，如訟之後師、師之後比、比之後小蓄、小蓄之後履……井之後革、革之後鼑……雖然對於卦序的破解現在依然是個未解之謎，但我有的時候喜歡以卦序來推導社會或者群體的發展規律，也告誡自己做事立目標時不要好高騖遠，要按照一定的節點規律來循序漸進地推進，這也是【周易】的時序思維帶給我的啟迪。

好不容易把這三點感悟寫完了，下筆之時，只是想來點不一樣的，寫著寫著才發現，自己立意太大，差點就不好把控了，這也反映了【易】這部經典的博大精深，真不是隨隨便便、輕輕鬆鬆能駕馭得了的。展望新的一年，在經學求道的路上我還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最起碼要把李守力老師五本經典巨著完整研習一遍，要學習李老師的嚴謹、務實、精進的學風，雖沒有成爲經學大師的奢望，但求保持初心，與大家一起，在求學求道的路上，能不斷以經典指導自己、完善自己，不念過往，只求無愧自我、無悔將來，如此，足矣！

文坤傑

2019年1月12日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