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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研究] 九月九日異鄉抒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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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知 發表於 2012-5-4 13:53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作者: 艾冬梅

  客子思鄉抒懷在詩歌中是一個常見的、永恆的主題。『獨在異鄉爲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唐代詩人王維的這首【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就是一首膾炙人口、千古傳誦的九月九日異鄉抒懷之作。王維的詩是異鄉獨自抒懷,而在初唐有三位同客蜀地的友人王勃、盧照鄰和邵大震,以其重陽登玄武山的同題和作【九日登玄武山旅眺】亦抒發了客子的情志,儘管這三首詩作遠不及王維的詩作有名。古人同題和作始於魏晉,盛於唐代。它往往是數個詩人同時同地的題詠,抒發共同的情志,同時又表現出詩人的個性特色。
  詩題中所言玄武山在今四川中江縣,有玄武廟。【九州要記】云:玄武山一名赤雀山,一名宜君山,山有麈尾入貢。又【華陽國志】云:玄武山一名三飛劍在縣東二里,其山六屈三起,出龍骨。【傳】云:龍升其山,值天門閉,不達死於此。後沒地中,民掘取其骨入藥。【本志】云:玄武山即大雄山也,聖水泉出焉。唐咸亨元年(670)九月九日重陽節這一天,同爲『初唐四傑』的王勃、盧照鄰以及友人邵大震相偕同登玄武山,並彼此作詩酬和,於是就有了三首同題和作【九日登玄武山旅眺】。三人此時處於羈旅或外任之中,【唐詩紀事】卷八中簡略記載有三位詩人作這三首同題和作時的情況:高宗時,王勃以檄雞文斥出沛王府,既廢,客劍南,有游玄武山賦詩;時盧照鄰爲新都尉,邵大震其同時人也,當亦是同客劍南者;故而詩題中言明爲『旅眺』。九九重陽節起源於秋遊去災風俗,這一天有登高、賞菊、插茱萸、飲菊酒等習俗。而且中國自古就有『悲秋』的傳統,於此佳節登臨遠眺,情感細膩的詩人(尤其處於遠行羈旅之中的)自然有很多慨嘆要抒發。
  邵大震,其生平不詳。【全唐詩】卷六十三僅載有邵大震詩作一首,即這首【九日登玄武山旅眺】。【小傳】云:『邵大震,字令遠,安陽人,與王勃同時,詩一首。』王勃【游山廟序】言:『……粵以勝友良暇,相與游於玄武西山廟,蓋蜀郡三靈峰也。……時預乎斯者,濟陽鹿弘胤、安陽邵令遠耳。』【唐詩紀事】載『邵大震其(勃)同時人也,當亦是同客劍南者』。邵作【九日登玄武山旅眺】如下:
  九月九日望遙空,秋水秋天生夕風。
  寒雁一向南飛遠,遊人幾度菊花叢。
  【唐詩紀事】卷八載王勃、盧照鄰的詩都是和邵大震此作的。比之王、盧二人的詩作,邵大震這首九日登高詩並沒有濃濃的鄉思之意,而是偏於登高抒懷、慨嘆人生短暫。此詩前兩句寫景,點明九日登高,客觀地描寫了秋景。後兩句抒懷,孟浩然云:『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過故人莊】)而此詩則通過『寒雁』秋季『一向南飛』的物候特徵,反襯出『遊人』能『幾度菊花叢』,從而引發了詩人對人生短暫的慨嘆。詩人們在九日登高之作中多有此種慨嘆,如『古來登高人,今復幾人在』(李白【九日登山】);『故里樊川菊,登高素涸礎K時一笑後,今日幾人存』(杜甫【九日】);『去秋共數登高會,又被今年減一場』(白居易【九日寄微之】)等等,均是這種情感的抒發。
  唐總章二年(669),年僅二十虛齡的少年才子王勃因一篇戲作的鬥雞檄文遭到了被斥出沛王府的命運,既廢而客於劍南。該年他作有【述懷擬古詩】,云:『仆生二十祀,有志十數年。下策圖富貴,上策懷神仙。』雖言『下策』,然亦是『有志十數年』,可見他還是積極於功名希望有所作爲,懷有建功立業的遠大志向的。這一年的王勃懷著滿腔的失意與不平入蜀,開始了旅寓巴蜀的生活。當年秋天,王勃就和友人濟陰鹿弘胤、安陽邵令遠相與游玄武西山廟,撰有【出境游山二首】、【游山廟序】、【游廟山賦並序】等詩文。其中【游廟山賦並序】之【序】云:『玄武山西有廟山……益懷霄漢之舉,而忘城闕之戀矣……仙師不在,壯志徒爾……背鄉關者,無復四時之策焉。嗚呼,有其志,無其時,則知林泉有窮路之嗟,煙霞多後時之嘆,不其悲乎。』【賦】曰:『陟彼山阿,積石峨峨。亭皋千里,傷如之何。……使蓬瀛可得而宅焉,何必懷於此都也。亂曰:已矣哉,吾誰欺。林壑逢地,煙霞失時。宇宙兮無日,俟鸞虬兮未期。他鄉山水,只令人悲。』從這篇賦中我們清晰可見王勃入蜀後的異鄉之嘆以及孤憤不平、感懷而悲的心態。這其中飽含的鄉關之思交融著人生不得志的嗟嘆。而他所謂的『忘城闕之戀』、『何必懷於此都』也只不過是不得已的自慰之詞、牢騷之語。
  正是在這樣的境況下,一年後的又一個秋天,且是九月九日重陽節這一天,可謂是『羈旅逢佳節』,王勃偕友人再次來到玄武山,登高遠眺並彼此作詩酬和,於是就有了【蜀中九日登玄武山旅眺】。對於王勃來說,滿懷著失意與不平入蜀一年有餘的他,在重陽佳節之際登高,又會有怎樣的感懷呢?來看其詩:
  九月九日望鄉台,他席他鄉送客杯。
  人情已厭南中苦,鴻雁那從北地來。
  從這首詩中,我們感受最深的就是其中所抒發的濃烈的鄉關之思及思歸之情。該詩可以說是句句皆含思鄉之意。首句先點明此乃九九重陽登臨之作,又借用『望鄉台』點明思鄉之意。『望鄉台』,【太平寰宇記】:【益州記】載升遷亭,夾路有二台。一名望鄉台,在成都縣北九里。【成都記】云此台乃隋蜀王秀所築。古人久戍不歸或流落外地,往往登高或築台以眺望故鄉之處。那麼,剛入蜀就思鄉的王勃,旅寓巴蜀一年後,其鄉關之思日漸彌篤。九日登高節旅眺,自然更加少不了那份鄉愁了。這位身處蜀地的失意才子巧妙借用了蜀地的『望鄉台』來抒發自己的思鄉之情。『他席他鄉送客杯』這一句詩中兩個反覆的『他』字很突出,強調了王勃此時乃『背鄉關者』,承其去年所作【游廟山賦】中『他鄉山水,只令人悲』之意。而此句寫『他鄉』之人在『他席』上喝著送客的酒,這其中所包含的『客中送客』之義,即『在遠行羈旅之中,而登高望遠,臨流嘆逝,以送將歸之人,因離別之懷,動家鄉之念,可悲之甚也』(【楚辭集注】卷六【九辯第八】),更是巧妙地運用了雙重離愁,深化了詩句所要表達的強烈的異鄉情懷、思歸之感,使得悲傷色彩更加濃重。末兩句詩『人情已厭南中苦,鴻雁那從北地來』,對南中這個苦地方早生厭倦之情的詩人,看到北雁南來,秋天已至,更引發起無限的思鄉之緒,觸物寄慨。【文選】卷二十九王贊【雜詩】云:『人情懷舊鄉,客鳥思故林。』詩人將自己的異鄉之苦、思鄉之深以及歸鄉之切淋漓盡致的表達於這14字之中了。詩人思鄉想要離開南中,鴻雁卻自北方故鄉而來,這樣的對比,突出了對此地的『厭』,對北方都城長安的『思』,詩人多麼希望能像鴻雁一樣飛回長安。
  來年(671)春天,王勃作有【春思賦並序】,此賦緊緊圍繞一『思』字,從中清楚可見王勃入蜀後一以貫之的心態及強烈的思歸之情。『懷功名而悲歲月』,思鄉的心中壓抑著憤懣與不平之氣,這是他渴望回到長安能夠有所作爲的情感流露。【蜀中九日登玄武山旅眺】亦是這種情感的抒發。不獨上述所舉詩文,檢【王子安集】中入蜀後的詩文作品(尤其詩歌,送別詩、寫景詩等等),我們發現寫羈旅之愁苦和思鄉、思歸的主題以及與此相關的字眼、詞語相當普遍,如客(子)、遊子、倦遊人、越鄉人、他鄉、鴻雁、歸愁/念、客心、故鄉/城/人、鄉關、傷、倦等等。【麻平晚行】、【普安建陰題壁】、【羈游餞別】、【秋江送別】、【始平晚息】、【臨江二首】、【他鄉敘興】、【冬郊行望】、【出境游山二首】、【深灣夜宿】、【山中】等詩作中客游思鄉之情抒發得都很強烈,其中『長江悲已滯,萬里念將歸;況屬高風晚,山山黃葉飛』(【山中】),更是一首千古傳誦的思鄉佳作。這些都能使我們更加深入理解王勃的此首九日登臨之作。咸亨三年(672),23歲的王勃終於由蜀地回到了長安,結束了三年旅寓巴蜀的生活。然而,等待他的仍將是仕途的坎坷與遭遇的不幸,最後這位命運多舛的少年才子二十幾歲渡南海時溺水而亡,結果仍是客死異鄉。
  
 樓主| 夏知 發表於 2012-5-4 13:53 | 顯示全部樓層
  高宗總章二年(669),盧照鄰被任爲新都(今四川新都)尉,自長安赴蜀。這時,他已經三十七八歲。楊炯【王子安集原序】稱照鄰乃『人間才傑』,他二十歲左右,任唐高宗子鄧王元裕的王府典簽。鄧王對他甚爲賞識,【唐才子傳】卷一載『王愛重,謂人曰:「此吾之相如也。」』後約在顯慶末、龍朔初期間曾因『橫事』入獄,具體情況不詳,寫有【獄中學騷體】一詩,後遷新都尉。『鵬飛俱望昔,蠖曲共悲今。』(【酬張少府柬之】)古人云『三十而立』,盛年已過,只得到如此微小的官職,像王勃一樣有志不得伸,他的心情同樣是十分憤懣、淒涼的。最能抒發盧照鄰悲憤之情的是他後期的代表作【五悲】,其中【悲才難】云:『生於戰國,則管、樂之器;長於闕里,則游、夏之徒。以方圓異用,遭遇殊時,故才高而位下,咸默默以遲遲。』自己的滿腹牢騷盡於言表。入蜀後的第二年,恰好這時小他近二十歲的同屬『初唐四傑』之列的王勃也在蜀中,於是登高節這一天,他便與王勃等人恣情山水,『少長同游』(王勃【聖泉宴序】),詩酒唱和,其所作【九月九日登玄武山旅眺】詩如下:
  九月九日眺山川,歸心歸望積風煙。
  他鄉共酌金花酒,萬里同悲鴻雁天。
  照鄰此詩亦是一首九日登高思鄉之作,然而此詩的基調更『悲』。首句點明九日登高遠眺,下一句即以『歸心歸望』點出思鄉主題。末兩句『他鄉共酌金花酒,萬里同悲鴻雁天』,乃此詩之情感核心所在,且比之王勃詩的個人之思更加充滿悲涼之感。金花即菊花,左芬【菊花頌】云:『春茂翠葉,秋耀金花。』【西京雜記】卷三載:『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餌,飲菊花酒,令人長壽。』詩人此時與同樣潦倒的友人在異鄉共酌金花酒,希望可以療卻思鄉及失意的痛苦,而結果卻是『萬里同悲鴻雁天』,悲涼進一步加深了。盧照鄰前後在蜀爲尉約兩年便離蜀返回長安,後染『風疾』,自號『幽憂子』。『悲』是其作品的主調,『四傑』中惟照鄰多以抒發悲怨之情的騷體見長,如作於【九月九日登玄武山旅眺】之前的【獄中學騷體】,以及『染疾』之後所作的【五悲】、【釋疾文】等。盧照鄰一生仕途坎坷,晚年窮愁潦倒,又加惡疾纏身,苦不堪言,遂自投潁水而死,竟至不得善終。悲慘的人生經歷,年長而多經滄桑,使得他的作品塗上了較王勃更爲憤懣、憂鬱的色彩。
  三首詩作用韻雖然不同,然而在形式上有較爲一致之處,如首句均以『九月九日』四字起筆點題;次句句式較一致,『秋水秋天』、『他席他鄉』、『歸心歸望』均用疊字表達,視覺效果比較強烈。總體而言,三首詩前兩句寫景爲主,後兩句抒情爲重。王、盧二作景中含情事,邵作寫景較爲客觀。後兩句的抒情,『鴻雁』的意象貫穿於三首同題和作之中,它是秋天的象徵,是引發詩人慨嘆的線索物。而三位詩人同客蜀地,成爲異鄉人遠離了都城長安,有著各自不同的背景,九日登高節這一天同時登臨唱和,各自抒懷。邵氏乃王勃同客劍南的友人,推測其亦非得志之人,其詩抒發了人生短暫的慨嘆,此乃一般文人騷客登臨之作多有之情懷。而王、盧二人的詩作,則抒發了客蜀思鄉之情:王詩主要抒發個人之苦與思,句句皆含思鄉之意;盧詩較之基調更『悲』,這與他們的遭遇相關。聞一多先生在【唐詩雜論】中曾對『四傑』有過精當的概括:『年少而才高,官小而名大,行爲都相當浪漫,遭遇尤其悲慘(四人中三人死於非命)――因爲行爲浪漫,所以受盡了人間的唾罵,因爲遭遇悲慘,所以也贏得了不少的同情。』他們寫此登臨和作時正處於『官小而才高』的矛盾之中,落魄之情、悲憤不平之氣積壓於兩位才子心頭,於是他們就將之訴諸或濃烈、或悲涼的思鄉之作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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