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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中國漢學網 其他方言就沒見到,缺位了[4]。這20種寫法,第二個字,除了『紜敝外,都是用的表音方法,隨著方言讀音的差異,出現了形形色色不同的字。巴金既用『慣侍』又用『慣失』,正反映了第二字找不到符合本義的寫法只能寫個表音字的情況。這裡用來表音的字,西南官話中用的『失』、『識』、『適』、『食』本來都是入聲,但西南官話中入聲已經消失。中原官話中用『實』字也是同樣的情況。至於聲母,或爲平舌,或爲翹舌,也是和該地的方言大體相應的,因爲那些方言區不少是平舌翹舌不分的。至於高安老屋周家寫作『慣氣』,其第二字的音實是[ i33],其聲母應該是由時制切的『時』顎化而來的,用本爲牙音的『氣』來表示是不太妥當的。筆者是潮汕人,這個語詞在潮汕話中使用頻率相當高。而在漳州,甚至出現了『慣勢蟲』(指養成壞習慣)這樣的語詞,這就說明『慣紜輩喚鍪喬痹冢而且還在運動[5]261。我的博士生張徽是四川廣元人,她的方言中同樣有這個語詞,把『習慣了』說爲『搞慣勢噠』。她突破字形的約束,因聲以求證文獻中的用例,又找到了一些,其字形有作『慣實』、『慣事』者:
『伏以自武俊父子相承,至今四十餘年,軍鎮人情,慣實巳久,兼聞士真有子,久領兵權,今別除人,深恐未可。』([唐]蔣偕編【李相國論事集】卷3【論鎮州事宜】)
『城門晝閉眠百賈,飢孫得糟夜哺翁,老人慣事少所怪,看屋箕倨歌南風。』([宋]王安石【臨川文集】卷7【久雨】)
『翁叟慣事罵婦姑,只今長男戍葭蘆,秋寒無衣霜冽膚,鳴機織素將何須?』([元]馬祖常【石田文集】卷5【繅絲行】)
上例中需要說明的,是『慣實』的『實』字。『實』是入聲字,在質韻。『紜庇杏忠羰鄙棖(註:【左傳・桓公十三年】:『莫敖狃於蒲騷之役,將自用也。』杜預註:『狃,繅病!甭降旅饕粢澹骸搬穡女久反。紓時世反,又時設反。』),則爲入聲,設在薛韻。實、設都是三等開口,其收音都是[t],雖然分屬山、臻二攝,但讀音相差不會太遠,因此『實』字仍然看作『紜鋇謀硪簟
既然『慣紜痹誚袢輾窖災謝勾竺婊存在,且唐宋間也還見到文獻的用例,儘管字形不同,但作爲語詞應該是同一個,因此,我們認爲『慣紜閉飧鯰鉲試謁未富弼文章中的再度浮現,只是潛在語詞的顯示而已,並不是已經消亡的語詞的承用。
鑑定一個語詞是否是潛在的浮現,目前看來有3個途徑:(1)看其使用的文體是否是應用型的;(2)看是否有其他的文獻在使用,要注意突破字形造成的隔閡;(3)看今天的方言中是否還存在,同樣要注意突破字形造成的隔閡。一些本字冷僻而在語詞中常用的字,常常有各種純粹表音的寫法,我們對此要給予充分的認識。
語詞的承用,其前提是這個語詞實際上在口語中已經不復存在了,僅僅是在前代的文獻中有過。舉例來說:蔣禮鴻先生在【訓詁學略說】中提到『烘簾』、『簾烘』難解,他是從周邦彥的【早梅芳】『微呈纖履,故隱烘簾自嬉笑』,【玉樓春】的『簾烘樓迥月宜人,酒暖香融春有味』,【滿路花】 的『簾烘淚雨干,酒壓愁城破』,以及李商隱【無題】詩的『含情春晚,暫見夜闌干。樓響將登怯,簾烘欲度難』中發現問題的。他設想:『如將「烘」解釋作「密」,於周詞的前二例可通,後一例仍不解。』
我用探索來源和排比用例的方法,研究出這個『烘』有光線透出之義。例子都出自唐代,典型的如:
『玳瑁釘簾薄,琉璃迭扇烘。』(李賀【惱公】)
『酒愛油衣淺,杯夸瑪瑙烘。挑鬟玉釵髻,刺繡寶裝攏。』(元稹【春六十韻】)
『素液傳烘盞,鳴琴薦碧徽。椒房深肅肅,蘭路靄霏霏。』(元稹【月三十韻】)
『寶界留遺事,金棺滅去蹤。缽傳烘瑪瑙,石長翠芙蓉。』(元稹【度門寺】)
『紅絲穿露珠簾冷,百尺啞啞下纖綆。遠翠愁山入臥屏,兩重雲母空烘影。』(溫庭筠【春愁曲】)
『注矢寂不動,澄潭晴轉烘。下窺見魚樂,U若翔在空。』(皮日休【奉和魯望漁具十五詠・射魚】)
明白了『烘』字有透光之義,則唐詩中的一些校勘問題也就得到答案了。如:
『千竿竹翠數蓮紅,水閣虛涼玉簟空。琥珀W紅(一作烘)疑漏(一作瀉)酒,水晶簾瑩(一作密)更通風。』(劉禹錫【劉駙馬水亭避暑】)
顯然,詩作『琥珀W烘疑漏酒』是對的,意謂琥珀W透光竟至於疑其漏酒。作『琥珀W紅』則『紅』字無解。
『烘』字的光線透出之義,到了【全宋詞】中,除周邦彥承用前二例外,他處未見。而謂簾內暖熱的,卻有其例:
『烘簾晝暖,正飛花堆錦,風遲煙暮。綠葉成陰春又老,甲子誰能重數。梅已青圓,雪深猶記,曾捻疏枝否。須知物外,這些光景常駐。』(曹勛【念奴嬌】)
『滿城風雨近重陽,雲卷天空垂幕。林表初陽光似洗,屋角呼晴雙鵲。香澤方熏,烘簾初下,森森霜華薄。發妝酒暖,人須要同酌。』 (袁去華【念奴嬌・次郢州張推韻】)
『一尊留夜。寶蠟烘簾光激射。凍合銅壺。細聽冰檐夜剪酥。清愁冉冉。酒喚紅潮登玉臉。明日重看。玉界瓊樓特地寒。』 (張孝祥【減字木蘭花】)
上舉3例中,袁去華例,『烘簾』對『霜華』,故應是暖簾;張孝祥例,後文有『凍合銅壺』等語,亦應是暖簾。而這種含義【全唐詩】中卻未見到。
看起來,『烘』字的光線透出之義,盛於唐代,至宋代,僅偶然在『烘簾』一詞中有承用而已,實已消亡,然此時『烘簾』卻有新義,爲暖熱之簾。爲什麼說『烘』的透光義在宋代僅僅是承用呢?因爲,(1)用例太少了,整個【全宋詞】中就只見到周邦彥的兩個用例;(2)使用的範圍太窄,只限於帘子,而在唐代,使用的範圍就寬多了,凡帘子、瓶子、杯子、屏風、花葉、止水,都可以使用。宋代是否還潛在『烘』的透光義?文獻有闕,不敢妄測。只能說,在通用話系統中,看到的只能說是承用了。
有些語詞,用例極少,在前代的雅書中出現後,到後代的文獻中才偶爾見到用例,如【廣雅・釋詁下】有『細麼(爲與下文提到的「麼」相區別,用繁體),微也』,『細麼』用例極少見到,所以前人對此難以作疏證。我無意中在蘇軾的【和子由論書】詩中見到,云:『書成輒棄去,繆被旁人裹。體勢本闊略,結束入細麼。』就押韻來看,『麼』是在果攝的。這個用例當然可以用來做【廣雅】的補證。但是,這是潛在呢,還是承用呢?是難以斷定的。四庫庫本【清文穎】卷95徐葆光【聖武遠揚青海平定詩】出現『細麼』一詞,文云:『蔥嶺懸車行冒雪,鹽池飛渡索爲橋。保全善類收餘燼,掃淨游氛絕細麼。』這個『麼』,是入效攝的,音yāo。『細麼』指的是宵小。這也許是承用中出現的變異或訛變,肯定不是口語中的潛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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