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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中華文史網 周、秦、漢、晉、隋、唐混一九州,以其年號紀年,『不誣事實,近於至公』。分裂時期以三國魏、南朝宋、齊、梁、陳年號紀年,是因爲它們的年號不僅與漢、晉、唐前後銜接,而且它們彼此之間年號也是銜接的,並不存在『尊此而卑彼,有正閏之辨』的意思。如果三國時以蜀之年號紀年,歷史紀年將會出現空擋:曹丕廢漢獻帝稱帝,東漢政權不復存在,時在建安二十四年(219),而蜀先主劉備稱帝在章武元年(221),則公元220年既無東漢年號,又無蜀漢年號,只有曹魏年號――黃初二年。若『直以蜀先主上繼漢獻帝』,則歷史紀年於此無年號紀年。蜀亡於公元263年,西晉代魏在公元265年,公元264年同樣無年號紀年。北朝有北魏、東魏、西魏、北齊、北周與十六國,五代時期又十國,情況更爲複雜,年號相互交錯,如何紀年既能『不誣事實』,又能見到『事之先後』的順序?斷代爲史,不存在這個問題。紀傳體通史,也不存在這個問題。惟有編年體通史才會遇到這一難題,必須在『不誣事實』的前提下妥善解決。司馬光提出的上述原則,是符合客觀歷史進程的惟一可行方法。司馬光的以上論述表明:一不仿效【春秋】『立褒貶之法』,二爲解決紀年連貫、『不誣事實』的問題。胡三省最得其要領,點評也最爲簡要:『溫公紀年之意,具於此論。』這的確集中反映出司馬光編寫編年體通史的編纂思想,而宋、元以來多爲人們所忽視,或爲理學家們所歪曲,我們應該充分認識這一論述的歷史編纂學意義。
二、『關國家興衰,系生民休戚』
通常談【資治通鑑】,大都強調其『監前代之興衰,考當今之得失』,上面已指出這是在神宗賜書名之後司馬光才明確增加的意願。就其初衷而言,『專取關國家興衰,系生民休戚』,不僅治平三年四月奏、【進資治通鑑表】,就是書中的『臣光曰』(卷69),都一再強調這十個字,足見司馬光對『關國家興衰,系生民休戚』的高度重視。明確將『國家興衰』與『生民休戚』並列作爲敘事的基本內容,是【資治通鑑】的重要特點和突出成就。
1、『治世至寡,亂世至多;得之甚難,失之甚易』
司馬光之前的十七史,自【漢書】始,以敘各朝各代之興爲主,用大量篇幅記其創業、治世、盛世的輝煌以及相關君臣的嘉言美行,而記其衰敗、衰世、亂亡及其相關君臣的種種事跡則往往簡單從事,幾乎都是『虎頭蛇尾』。司馬光以其『通識』審視1362年史事,十分清楚地看到,後一皇朝的創業史正是前一皇朝的衰亡史,進而總結說:
自古以來,治世至寡,亂世至多;得之甚難,失之甚易也。[26]
因此,【資治通鑑】敘事,在『關國家興衰』方面,注重『興』的同時,更關注其『衰』。全書編纂充分體現了這一通識,敘各朝各代,均是亂世篇幅超過治世篇幅。
敘漢、唐『治世』,其末世篇幅超過盛世篇幅:西漢文帝、景帝約4卷,而末世平帝、王莽、更始亦4卷;東漢光武約5卷,而獻帝卻多達10卷有餘。唐太宗7卷,玄宗開元4卷,僖宗5卷、昭宗8卷。『治世』的兩大帝國――漢、唐,其末代皇帝(漢獻帝、唐昭宗)所占篇卷,較任何其他帝王都多。
在所謂『亂世』,也有『治』與『亂』之別,西晉武帝3卷多,惠帝亦3卷多,『八王之亂』至西晉亡4卷。至於宋文帝8卷、梁武帝18卷,並非因爲他們是『亂世』之中的小『治世』,主要因爲其在位期間正是北朝的『亂世』(十六國中西秦、北涼、北燕、夏與北魏並存,北魏正分裂爲東魏、西魏),所記內容實際是頭緒最亂的一個時期。卷122宋文帝元嘉十二年五月記事,完全是北魏之事,其敘『龜茲、疏勒、烏孫、悅般、渴u、鄯善、焉耆、車師、粟特九國入貢於魏』,確如其所說『非尊此而卑彼,有正閏之辨也』。類似情況非常普遍,只不過用南朝年號,紀北朝史事而已。
『專取關國家興衰,爲編年一書』的著述宗旨,決定【資治通鑑】以敘皇朝興亡之跡爲主線,無疑是一部政治史。而戰爭是政治的繼續,具有戰略意義的戰爭往往決定國之興亡、盛衰,因而書中用重墨描寫關係政權存亡或政治格局變化的重大戰役。昆陽之戰決定王莽政權的存亡,在某種意義上也決定了劉秀的命運。赤壁之戰關係三國鼎立局面能否形成,肥水之戰關係南北對峙及北方政局。這三次戰役的勝負,對於中國歷史進程都產生著巨大的影響。而這三次戰役,又都是中國戰爭史上以少勝多、以弱勝強的範例,自然爲司馬光所矚目。他如袁、曹官渡之戰,高歡、宇文泰沙苑之戰,李逖┮瓜蔡州,朱溫、李存A寨之戰等,無一不是事關時局的戰事,無一不是以少勝多、以弱勝強的戰事。司馬光不僅描寫戰爭生動翔實、本末分明,而且十分關注用兵之道。卷1記吳起善用兵、『與士卒分勞苦』的同時,又於安王十五年記吳起與魏武侯論國之存亡『在德不在險』的問對。卷2記孫臏、龐涓桂陵之戰、馬陵之戰,盛讚孫臏軍事天才。晚唐藩鎮跋扈,朝廷姑息,司馬光大段大段摘錄杜牧【罪言】、【原十六衛】、【戰論】、【守論】原文及注【孫子】序:『兵者,刑也。刑者,政事也。爲夫子之徒,實仲由、冉有之事也。不知自何代何人分爲二道曰文、武,離而俱行,因使縉紳之士不敢言兵,或恥言之。苟有言者,世以爲粗暴異人,人不比數。嗚呼!亡失根本,斯最爲甚!』[27]顧炎武稱【資治通鑑】『所載兵法甚詳,凡亡國之臣,盜賊之佐,苟有一策,亦具錄之』[28],足見司馬光對於兵事的重視。
總之,【資治通鑑】敘國家之興衰,矚目的是『治世至寡,亂世至多』;寫戰爭、用兵之道,同樣圍繞『治世至寡,亂世至多』。『治世至寡,亂世至多』的客觀歷史實際,必然引出『得之甚難,失之甚易』的歷史經驗教訓。
2、『系生民休戚』
在司馬光看來,與『國家興衰』緊密相關的是『生民休戚』。『治世至寡,亂世至多;得之甚難,失之甚易』的關鍵,在國與民的關係。熙寧三年,一則上疏明確指出:
秦之陳勝、吳廣,漢之赤眉、黃巾,唐之黃巢,皆窮民之所爲也。大勢既去,雖有智者不能善其後矣。[29]
雖然這是針對新法可能產生的後果在例舉歷史教訓,但反映司馬光關注『生民休戚』的基本宗旨,因此【資治通鑑】敘秦之陳勝、吳廣、漢之赤眉、黃巾,唐之黃巢,都用了大量篇幅,再加之善寫戰爭,更使得秦末、西漢末、東漢末、唐末農民戰爭的篇幅大大超過各史,充分印證其『治世至寡,亂世至多;得之甚難,失之甚易』的論斷。
記隋末亂亡,差不多用了4卷篇幅,以對比手法說明民心向背直接關係政權存亡。卷181大業七年記隋煬帝自征高麗以來,『官吏貪殘,因緣侵漁,百姓困窮,財力俱竭,安居則不勝凍餒,死期交急,剽掠則猶得延生,於是始相聚爲群盜。』緊接著寫王薄聚眾長白山,竇建德起而響應,特別寫竇建德『能頃身接物,與士卒均勞逸,由是人爭附之,爲之致死。』至大業九年,所謂『群盜所在皆滿,郡縣官因之各專威福,生殺任情』,『由是餘黨復相聚爲盜,官軍不能討,以至隋亡。』
在國與民的關係中,司馬光十分注重『取信於民』。儘管認爲商鞅『刻薄』,但對其取信於民卻非常讚賞,藉以表達其『國保於民』,『非信無以使民,非民無以守國』的認識:『夫信者,人君之大寶也。國保於民,民保於信。非信無以使民,非民無以守國。是故,古之王者不欺四海,霸者不欺四鄰,善爲國者不欺其民,善爲家者不欺其親。……商君尤稱刻薄,又處戰攻之世,天下趨於詐力,猶且不敢忘信以蓄其民,況爲四海治平之政者哉!』[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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