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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學] 錢穆:【國史大綱】前言及引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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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性暢情 發表於 2021-9-19 13:59 來自手機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前言

   凡讀本書請先具下列諸信念:

   一、當信任何一國之國民,尤其是自稱知識在水平線以上之國民,對其本國已往歷史,應該略有所知。否則最多只算一有知識的人,不能算一有知識的國民。

   二、所謂對其本國已往歷史略有所知者,尤必附隨一種對其本國已往歷史之溫情與敬意。否則只算知道了一些外國史,不得雲對本國史有知識。

   三、所謂對其本國已往歷史有一種溫情與敬意者,至少不會對其本國歷史抱一種偏激的虛無主義,即視本國已往歷史爲無一點有價值,亦無一處足以使彼滿意。亦至少不會感到現在我們是站在已往歷史最高之頂點,此乃一種淺薄狂妄的進化觀。而將我們當身種種罪惡與弱點,一切諉卸於古人。此乃一種似是而非之文化自譴。

   四、當信每一國家必待其國民具備上列諸條件者比較漸多,其國家乃再有向前發展之希望。否則其所改進,等於一個被征服國或次殖民地之改進,對其自身國家不發生關係。換言之,此種改進,無異是一種變相的文化征服,乃其文化自身之萎縮與消滅,並非其文化自身之轉變與發皇。

引論


   中國爲世界上歷史最完備之國家,舉其特點有三。一者『悠久』。從黃帝傳說以來約得4600餘年。從【古竹書紀年】載夏以來,約得3700餘年。夏472,殷496,周武王至幽王257,自此以下至民國紀元2681。二者『無間斷』。自周共和行政以下,明白有年可稽。史記十二諸侯年表從此始,下至民國紀元2752。自魯隱公元年以下,明白有月日可詳。春秋編年從此始,下至民國紀元2633。魯哀公卒,左傳終,中間65年史文稍殘缺。自周威烈王23年資治通鑑托始,至民國紀元凡2314年。三者『詳密』。此指史書體裁言。要別有三:一曰編年,此本春秋。二曰紀傳,此稱正史,本史記。三曰紀事本末,此本尚書。其他不勝備舉。可看四庫書目史部分類。又中國史所包地域最廣大,所含民族分子最複雜,因此益形成其繁富。若一民族文化之評價,與其歷史之悠久博大成正比,則我華夏文化,於並世固當首屈一指。

   然中國最近,乃爲其國民最缺乏國史智識之國家。何言之?『歷史智識』與『歷史材料』不同。我民族國家已往全部之活動,是爲歷史。其經記載流傳以迄今者,只可謂是歷史的材料,而非吾輩今日所需歷史的智識。材料累積而愈多,智識則與時以俱新。歷史智識,隨時變遷,應與當身現代種種問題,有親切之聯絡。歷史智識,貴能鑑古而知今。至於歷史材料,則爲前人所記錄,前人不知後事,故其所記,未必一一有當於後人之所欲知。然後人慾求歷史智識,必從前人所傳史料中覓取。若蔑棄前人史料而空談史識,則所謂『史』者非史,而所謂『識』者無識,生乎今而臆古,無當於『鑑於古而知今』之任也。

   今人率言『革新』,然革新固當知舊。不識病象,何施刀藥?僅爲一種憑空抽象之理想,蠻幹強爲,求其實現,魯莽滅裂,於現狀有破壞無改進。凡對於已往歷史抱一種革命的蔑視者,此皆一切真正進步之勁敵也。惟藉過去乃可認識現在,亦惟對現在有真實之認識,乃能對現在有真實之改進。故所貴於歷史智識者,又不僅於鑑古而知今,乃將未來精神盡其一部分孕育與嚮導之責也。

   且人類常情,必先『認識』乃生『感情』。人最親者父母,其次兄弟、夫婦乃至朋友。凡其所愛,必其所知。人惟爲其所愛而奮戰犧牲。人亦惟愛其所崇重,人亦惟崇重其所認識與了知。求人之敬事上帝,必先使知有上帝之存在,不啻當面觀體焉,又必使熟知上帝之所以爲上帝者,而後其敬事上帝之心油然而生。人之於國家民族亦然。惟人事上帝本乎信仰,愛國家民族則由乎知識,此其異耳。人之父母,不必爲世界最崇高之人物;人之所愛,不必爲世界最美之典型,而無害其爲父母,爲所愛者。惟知之深,故愛之切。若一民族對其已往歷史無所了知,此必爲無文化之民族。此民族中之分子,對其民族,必無甚深之愛,必不能爲其民族真奮戰而犧牲,此民族終將無爭存於並世之力量。今國人方蔑棄其本國已往之歷史,以爲無足重視;既已對其民族已往文化,懵無所知,而猶空呼愛國。此其爲愛,僅當於一種商業之愛,如農人之愛其牛。彼僅知彼之身家地位有所賴於是,彼豈復於其國家有逾此以往之深愛乎!凡今之斷頭決胸而不顧,以效死於前敵者,彼則尚於其國家民族已往歷史,有其一段真誠之深愛;彼固以爲我神州華裔之生存食息於天壤之間,實自有其不可侮者在也。

   故欲其國民對國家有深厚之愛情,必先使其國民對國家已往歷史有深厚的認識。欲其國民對國家當前有真實之改進,必先使其國民對國家已往歷史有真實了解。我人今日所需之歷史智識,其要在此。


   略論中國近世史學,可分三派述之。一曰傳統派,亦可謂『記誦派』。二曰革新派,亦可謂『宣傳派』。三曰科學派,亦可謂『考訂派』。『傳統派』主於記誦,熟諳典章制度,多識前言往行,亦間爲校勘輯補。此派乃承前清中葉以來西洋勢力未入中國時之舊規模者也。其次曰『革新派』,則起於清之季世,爲有志功業、急於革新之士所提倡。最後曰『科學派』,乃承『以科學方法整理國故』之潮流而起。此派與傳統派,同偏於歷史材料方面,路徑較近;博洽有所不逮,而精密時或過之。二派之治史,同於缺乏系統,無意義,乃純爲一種書本文字之學,與當身現實無預。無寧以『記誦』一派,猶因熟諳典章制度,多識前言往行,博洽史實,稍近人事;縱若無補於世,亦將有益於己。至『考訂派』則震於『科學方法』之美名,往往割裂史實,爲局部窄狹之追究。以活的人事,換爲死的材料。治史譬如治岩礦,治電力,既無以見前人整段之活動,亦於先民文化精神,漠然無所用其情。彼惟尚實證,號客觀,既無意於成體之全史,亦不論自己民族國家之文化成績也。

   惟『革新』一派,其治史爲其有意義,能具系統,能努力使史學與當前現身相綰合,能求把握全史,能時時注意及於自己民族國家已往文化成績之評價。故革新派之治史,其言論意見,多能不脛而走,風靡全國。今國人對於國史稍有觀感,皆出數十年中此派史學之賜。雖然,『革新派』之於史也,急於求智識,而怠於問材料。其甚者,對於二、三千年來積存之歷史材料,亦以革新現實之態度對付之,幾若謂此汗牛充棟者,曾無一顧盼之價值矣。因此其於史,既不能如『記誦派』所知之廣,亦不能如『考訂派』所獲之精。彼於史實,往往一無所知。彼之所謂系統,不啻爲空中之樓閣。彼治史之意義,轉成無意義。彼之把握全史,特把握其胸中所臆測之全史。彼對於國家民族已往文化之評價,特激發於其一時之熱情,而非有外在之根據。其綰合歷史於現實也,特借歷史口號爲其宣傳改革現實之工具。彼非能真切沉浸於已往之歷史智識中,而透露出改革現實之方案。彼等乃急於事功而偽造智識者,智識既不真,事功亦有限。今我國人乃惟乞靈於此派史學之口吻,以獲得對於國史之認識,故今日國人對於國史,乃最爲無識也。


   所謂『革新派』之史學,亦隨時變遷。約言之,亦可分爲三期。其先當前清末葉。當時,有志功業之士所渴欲改革者,厥在『政體』。故彼輩論史,則曰:『中國自秦以來二千年,皆專制黑暗政體之歷史也。』彼輩謂:『二十四史乃帝王之家譜。』彼輩於一切史實,皆以『專制黑暗』一語抹殺。彼輩對當前病症,一切歸罪於二千年來之專制。然自專制政體一旦推翻,則此等議論,亦功成身退,爲明日之黃花矣。繼『政治革命』而起者,有『文化革命』。彼輩之目光,漸從『政治』轉移而及『學術思想』,於是其對國史之論鋒,亦轉集於『學術思想』之一途。故彼輩論史,則曰:『中國自秦以來二千年,思想停滯無進步,而一切事態因亦相隨停滯不進。』彼輩或則謂:『二千年來思想,皆爲孔學所掩蓋。』或則謂:『二千年來思想,皆爲老學所麻醉。』故或者以當前病態歸罪孔子,或者歸罪於老子。或謂:『二千年來思想界,莫不與專制政體相協應。』或則謂:『此二千年來之思想,相當於歐洲史之所謂「中古時期」。要之如一丘之貉,非現代之所需。』或則謂:『思想限制於文字,欲一掃中國自秦以來二千年思想之沉痼積病,莫如並廢文字,創爲羅馬拼音,庶乎有謬。』然待此等宣傳成功,則此等見識,亦將爲良弓之藏。繼『文化革命』而起者,有『經濟革命』。彼輩謂:『無論「政治」與「學術」,其後面爲「社會形態」所規定。故欲切實革新政治機構、學術內容,其先應從事於「社會經濟形態」之改造。』彼輩對於當前事態之意見,影響及於論史,則曰:『中國自秦以來二千年,皆一「封建時期」也。二千年來之政治,二千年來之學術,莫不與此二千年來之社會經濟形態,所謂「封建時期」者相協應。』正惟經濟改革未有成功,故此輩議論,猶足以動國人之視聽。有治史者旁睨而噓曰:『國史浩如煙海,我知就我力之所及,爲博洽諦當之記誦而已,爲精細綿密之考訂而已,何事此放言高論爲!』雖然,國人之所求於國史略有知,乃非此枝節煩瑣之考訂,亦非此繁重龐雜之記誦,特欲於國家民族已往歷史文化有大體之了解,以相應於其當身現實之所需知也。有告之者曰:『中國自秦以來二千年,皆專制黑暗政體之歷史也。』則彼固已爲共和政體下之自由民矣,無怪其掉頭而不肯顧。或告之曰:『中國自秦以來二千年,皆孔子、老子中古時期思想所支配下之歷史也。』則彼固已呼吸於二十世紀新空氣之仙囿,於孔、老之爲人與其所言,固久已鄙薄而弗睹,喑而無知,何願更爲陳死人辨此宿案,亦無怪其奮步而不肯留。或告之曰:『我中國自秦以來二千年,皆封建社會之歷史耳,雖至今猶然,一切病痛盡在是矣。』於是有志於當身現實之革新,而求知國史已往之大體者,莫不動色稱道,雖牽鼻而從,有勿悔矣。然竟使此派論者有躊躇滿志之一日,則我國史仍將束高閣、覆醬瓶,而我國人仍將爲無國史知識之民族也。


前一時代所積存之歷史資料,既無當於後一時期所需要之歷史知識,故歷史遂不斷隨時代之遷移而變動改寫。就前有諸史言之,【尚書】爲最初之史書,然書缺有間,此見其時中國文化尚未到達需要編年史之程度。其次有【春秋】,爲最初之編年史。又其次有【左傳】,以綱羅詳備言,爲編年史之進步。然其時則『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祭祀乃常事,常事可以不書,兵戎非常事,故左傳所載,乃以列國之會盟與戰爭爲主,後人譏之爲『相斫書』焉。又其次爲【史記】,乃爲以人物爲中心之新史,征其時人物個性之活動,已漸漸擺脫古代封建、宗法社會之團體性而嶄露頭角也。又其次爲【漢書】,爲斷代作史之開始,此乃全國統一的中央政府,其政權已臻穩固後之新需要。自此遂形成中國列代之所謂『正史』,繼此而復生『通史』之新要求。於是而有杜佑【通典】,此爲『政書』之創作,爲以制度爲骨幹之新史,非政體沿革到達相當程度,不能有此。又繼而有【通鑑】,爲編年之新通史。又次而有各史紀事本末,爲以事件爲中心之新史之再現。然如袁氏【通鑑紀事本末】,取材只限於【通鑑】,則貌變而實未變也。於是而有鄭樵【通志】之所謂【二十略】,其歷史眼光,乃超出於政治人物、人事、年月之外。其他如方志,如家譜,如學案,形形色色,乘一時之新需要而創造新體裁者,不勝縷舉。要之自【尚書】下逮【通志】,此皆有志於全史整面之敘述。今觀其相互間體裁之不同,與夫內容之差別,可知中國舊史,固不斷在改寫之中矣。


   自南宋以來,又七百年,乃獨無繼續改寫之新史書出現。此因元、清兩代皆以異族人主,不願國人之治史。明其間,光輝乍辟,翳霾復興,遂亦不能有所修造。今則爲中國有史以來未有的變動劇烈之時代,其需要新史之創寫尤亟。而適承七百年來史學衰微之末運,因此國人對於國史之認識,乃愈昏昧無準則。前述記誦、考訂、宣傳諸派,乃亦無一能發願爲國史撰一新本者,則甚矣史學之不振也。

   今日所需要之國史新本,將爲自尚書以來下至通志一類之一種新通史。此新通史應簡單而扼要,而又必具備兩條件:一者必能將我國家民族已往文化演進之真相,明白示人,爲一般有志認識中國已往政治、社會、文化、思想種種演變者所必要之知識;二者應能於舊史統貫中映照出現中國種種複雜難解之問題,爲一般有志革新現實者所必備之參考。前者在積極的求出國家民族永久生命之源泉,爲全部歷史所由推動之精神所寄;後者在消極的指出國家民族最近病痛之症侯,爲改進當前之方案所本。此種新通史,其最主要之任務,尤在將國史真態,傳播於國人之前,使曉然了解於我先民對於國家民族所已盡之責任,而油然生其慨想,奮發愛惜保護之摯意也。

   此種通史,無疑的將以記誦、考訂派之工夫,而達宣傳革新派之目的。彼必將從積存的歷史材料中出頭,將於極艱苦之準備下,呈露其極平易之面相。將以專家畢生之精力所萃,而爲國人月日瀏覽之所能通貫。則編造國史新本之工作,其爲難於勝任而愉快,亦可由此想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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