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現在,你們會問我,中國人從哪裡以及如何獲得這種民族不朽的秘密——靈魂和心智的絕妙組合,正是它讓中國人作爲一個民族和種族過著一種永葆青春的生活。答案當然是來自他們的文明。不過,你們不能指望我在這安排的時間裡爲你們就中國文明作一個演講。但我想告訴你們一些和我們論述的主題有關的中國文明的事情。 首先,我要告訴你們的是,在我看來,中國文明和現代歐洲文明有一個根本的不同。這裡請讓我引用著名藝術批評家伯納德·貝倫森先生的一個絕妙的說法:『我們歐洲的藝術有一種成爲科學的致命傾向,我們很少有名著是在沒有利益分割的戰場留下的痕跡。』 現在,我要說的是,歐洲文明,正如貝倫森先生所言的歐洲藝術,是利益分割的戰場;一方面是科學和藝術的分割利益的不息戰爭,另一方面是信仰和哲學的戰爭;事實上這是頭腦和心靈、靈魂和心智不斷衝突的戰場。在中國文明中,至少在最近的2500年,沒有過這種衝突。我說,這就是中國文明和歐洲文明的一個非常根本不同的地方。 換句話說,我想說的是,在現代歐洲,人們有一種滿足他們心靈而不是頭腦的宗教,有一種滿足他們頭腦而不是心靈的哲學。 現在讓我們看看中國。有人說中國沒有宗教。 確實,在中國即使一般民眾也沒有認真地看待宗教。我這裡指的是歐洲意義上的宗教。中國道教和佛教的廟宇,典禮和儀式與其說是教化不如說是娛樂;可以說,他們觸動的是中國人的美感而不是他們的道德和宗教感;事實上他們更多地是訴諸想像力而不是他們的心靈或靈魂。 但是,與其說中國人沒有宗教,也許更爲正確地應該說中國人不需要宗教——沒有感到需要宗教。 那麼,中國人、甚至中國的一般民眾沒有感到需要宗教,這個特殊事實如何解釋呢?於是有一個英國人這樣解釋。他是羅伯特·K·道格拉斯先生,倫敦大學的漢語教授,在他的儒教研究中說:『四十多代中國人都絕對地服從一個人的權威。作爲中國人中的一員,孔子的教義與他的門徒的天性很契合。蒙古人種的心靈非常平和感性,本能地反對某種研究他們經驗以外的事物的觀念。正如孔子所闡述的,一種未來不可知的觀念、樸素的講求事實的道德體系,就已經足以滿足中國人的所有需要。』 5、 當這位博學的英國教授說中國人沒有感到需要宗教,因爲他們有孔子的教導時,他是正確的,但當他斷言中國人不需要宗教是因爲蒙古人種的心靈非常平和感性時,他則完全錯了。 首先,宗教與沉思無關。宗教是感覺和感情的事情,它是與人類靈魂有關的事情。即便是野蠻原始的非洲人,當他從純粹的動物生活中脫離出來後,他的靈魂——宗教需要的感覺——就甦醒了。 因此雖然蒙古人種的心靈平和感性,但是蒙古人種的中國人,應該承認比非洲的野人要高等,也有靈魂,既然有靈魂,就有宗教需要感,除非他有別的能代替宗教的東西。 事實上,中國人沒有宗教需要感的原因,是他們在儒教中有一個哲學和道德體系,一個可以替代宗教的人類社會和文明的綜合。 人們說儒教不是一種信仰。確實,在這個詞的一般的歐洲意義上,儒教當然不是一種宗教。但我要說儒教的偉大就在於它不是宗教。事實上,它雖然不是宗教,但是它能代替宗教;它能夠使人不需要宗教,這就是儒教的偉大之處。 現在,爲了理解儒教如何能夠取代宗教,我們必須嘗試找到爲什麼人類有宗教需要感。 在我看來,人類需要宗教的感覺和需要科學、藝術以及哲學的感覺一樣。原因是人類是有靈魂的存在。 現在讓我們以科學爲例,我是說自然科學。 讓人們從事科學研究的原因是什麼?現在很多人認爲人們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爲他們想要鐵路和飛機。但激勵真正的科學人去從事科學研究的動機不是因爲他們想要鐵路和飛機。那一類當前持進步論的中國人,他們從事科學是因爲他們想要鐵路和飛機,永遠得不到科學。 過去歐洲真正的科學人,爲了科學的進步而工作,把修建鐵路和飛機的可能性變爲現實,他們根本沒有考慮鐵路和飛機。推動那些歐洲的真正科學人,讓他們爲了科學進步而作的工作獲得成功的,是因爲他們從靈魂上有了解我們生活的這個奇妙宇宙的無窮奧秘的需要。 因此我說,人類有宗教需要的感覺和有科學、藝術以及哲學需要的感覺是出自同樣的原因;這個原因就是,人是有靈魂的存在,因爲他有靈魂,他才不僅探索現在而且探索過去、未來——不像動物那樣只是生活在現在——有理解他們生活於其中的宇宙的奧秘的需要感。 除非人類理解自然的某些規律,從宇宙中看到的事物的意圖和目的,否則他們就像黑屋子裡的孩子,只感到一切都是危險的、不安全和不確定的。 事實上,正如一個英國詩人所說,神秘宇宙是人們身上的重擔。因此人類需要科學、藝術和哲學,出於同樣的原因也需要宗教,爲了減輕他們 『神秘的負擔, 整個難以了解的世界
加給的沉重的、惱人的重負。』 藝術和詩歌讓藝術家和詩人看到宇宙的美和秩序,這樣就減輕了這一神秘加給他們的負擔。因此詩人,比如歌德說:『誰擁有藝術,誰就擁有宗教』,就沒有宗教需要感。哲學同樣讓哲學家看到宇宙的條理和秩序,如此同樣減輕了神秘加給他們的負擔。因此哲學家,比如斯賓諾莎,他說過,『對他們而言,智識生活的圓滿就是解脫,對於聖人而言,宗教生活的圓滿才是解脫,』因而沒有宗教需要感。 最後,科學也讓科學家看到宇宙的規律和秩序,這樣就減輕了神秘加給他們的負擔。因此,像達爾文和海克爾教授這樣的科學家就沒有宗教需要感。 可對於不是詩人、藝術家、哲學家或者科學家的人類大眾來說;對於生活艱辛、無時無刻不暴露在自然的威脅力量和他們的同類的殘酷無情的狂熱的意外之下的人類大眾,能減輕他們『整個難以了解的世界給予的神秘負擔』是什麼?是宗教。 但是,信仰是如何減輕這一神秘給予人類大眾的負擔呢?我要說,信仰是通過給人類大眾安全感和永恆感而減輕這種負擔。面對自然的威脅力量和同類的殘酷無情的狂熱以及由此產生的神秘和恐怖,宗教給了人類大眾一個庇護——在它的庇護下他們能夠找到一種安全感;這種庇護是對某些超自然存在信念,或者是有絕對力量並能控制威脅人類的力量存在的信念。 6、
而且,面對他們自己生活的事物的不斷改變、興衰和變遷——出生、孩童期、青春期、年老和死亡以及由此產生的神秘和不確定時,宗教也給了人類大眾一個庇護——在它的庇護下他們能夠找到一種永恆感;這個庇護是對未來生活的信念。
因此,我要說,信仰通過在他們的生活中給他們一種安全感和一種永恆感,以這樣一種方式減輕了不是詩人、藝術家、哲學家或科學人的人類大眾整個難以了解的世界給予的神秘負擔。 基督救世主說:『我給你們和平,這和平是世界不能給予的,也是世界不能奪取的。』這就是我所謂的信仰給了人類大眾安全感和永恆感的含義。因此,除非你找到一種東西可以給人類以和平感,一種宗教能夠給予他們的那樣一種和平感,那麼人類將永遠有宗教需要感。 但我要說儒教,它雖然不是信仰卻能替代信仰。因此,在儒教里一定有一種東西能給予人類大眾一種宗教所能給予的同樣的安全感和永恆感。現在讓我們來找出儒教里能給予宗教所能給予的同樣的安全感和永恆感的東西。 我經常被問及孔子爲中華民族做了什麼。現在我可以告訴你們,我認爲孔子爲中國人做了許多事情。但是今天我沒有時間,我這裡只打算告訴你們孔子爲中華民族做的一個主要的和非常重要的事情——他生前唯一做過的事情,孔子自己說,後世的人通過它能夠理解他,理解他爲他們做的事情。 當我爲你們解釋清了這個主要的事情,你就會理解是儒教里的什麼東西給了人類大眾宗教所能給予的一樣的安全感和永恆感。爲了解釋這一點,我請求你們讓我稍微詳細地介紹一下孔子其人其事。 你們有人可能知道,孔子生活在中國歷史上所謂的擴張時期——當時的封建時代已經走到盡頭;那時,封建的、半家族的社會秩序和政體方式需要擴展和重構。這個重大變化必然不僅帶來了世事的混亂,而且也帶來了人們心靈的混亂。 我曾說過在最近的2500年中,中國文明沒有心靈和頭腦的衝突。但我必須告訴你們在孔子生活的擴張時期,中國如同當今的歐洲一樣,心靈和頭腦之間產生了可怕的衝突。 孔子時代的中國人發現自己身處於系統龐大的制度、成規、教條、習俗和法律。事實上,是從他們尊敬的祖先繼承來的龐大的社會和文明系統。在這個系統中他們的生活還要繼續;但他們開始感到,這個系統不是他們創造,所以決不會符合他們實際生活的需要;也就是說,這些對他們來說是習俗,而不是理性。 兩千年前中國人這種理性的覺醒就是今日歐洲所謂的現代精神的覺醒——自由主義精神、探索精神、尋找事物的原因和理由的精神。 中國的這種現代精神,它看到了社會和文明的舊秩序的需要與他們實際生活的需要的一致性,不但重建一種新的社會和文明秩序,而且去尋找社會和文明新秩序的基礎。 可是,在當時的中國,所有尋找社會和文明新基礎的嘗試都失敗了。有一些儘管他們滿足了頭腦——中國人的理性,卻沒有滿足他們的心靈;另外一些,雖然滿足了他們的心靈,卻沒有滿足他們的頭腦。 如我說過的那樣,由此在2500年前的中國引起了頭腦和心靈的衝突,正如在今日歐洲你們看到的那樣。人們嘗試重建的社會和文明新秩序中的心靈和頭腦的衝突,使得中國人對所有的文明失望,在這種失望中產生了苦惱和絕望,以致中國人想摧毀和毀滅所有的文明。 有的人,比如老子,一個類似今日歐洲托爾斯泰之類的中國人,從心靈和頭腦的衝突導致的苦難和不幸結果中認爲,他們看到了社會和文明的真正本性和構造上的某些根本性錯誤。 老子和他最有才氣的門徒莊子,他們勸中國人拋棄所有的文明。老子對中國人說:『放下一切跟我走;跟我到群山中,到群山中隱者的小屋,過真正的生活——一種心靈生活、一種不朽的生活。』 7、
孔子,雖然也看到當時社會和文明的狀態所造成的不幸和苦難,但認爲他認識到的罪惡不在於社會和文明的天性和構造,而在於社會和文明所採用的錯誤途徑,在於人們爲社會和文明建立的錯誤基礎。
孔子對中國人說不要拋棄文明——在一個真正的社會和真正的文明里,在具有真正基礎的社會和文明中,人也可以過真正的生活、一種心靈的生活。 事實上,孔子終生努力嘗試把社會和文明引入正途,給它一個真正的基礎,以此防止文明的毀滅。在他生命的最後歲月,當孔子看到他不能阻止中國文明的毀滅——他做了什麼呢? 你看,好像一個看到自己房屋著火、燃燒著要掉在頭頂上的建築師,確信他不可能挽救房屋,知道他所能做的事情是挽救這建築的圖紙和設計,這樣以後就可以有機會重建;於是孔子,當看到中國文明的建築不可避免的毀滅而自己卻不能阻止,認爲他應該挽救圖紙和設計,由此他挽救了中國文明的圖紙和設計,保存在中國聖經的舊約裡面——五本聖經即五經,五本正典。這就是我說的孔子爲中華民族所做的偉大功績——他爲他們挽救了文明的圖紙和設計。 我要說,孔子,當他爲中國文明挽救了圖紙和設計時,爲中華民族做了偉大的工作。但這並不是孔子爲中華民族所做的主要的和最偉大的工作。他所做的最偉大的工作是,通過挽救他們文明的圖紙和設計,他對文明的設計做了一個新的綜合、一個新的解釋,在這個新的綜合里,他給了中國人真正的國家觀念——國家的一個真正的、理性的、永恆的、絕對基礎。 不過,古代的柏拉圖和亞里斯多德,現代的盧梭和赫伯特·斯賓塞也給出了文明的綜合,並試圖提出真正的國家觀念。 那麼我提到的歐洲偉人們所做出的哲學這種文明的綜合,與作爲儒教的哲學和道德體系文明的綜合有什麼不同?在我看來,有如下不同。 柏拉圖和亞里斯多德以及赫伯特·斯賓塞的哲學沒有成爲宗教或者宗教的等價物,沒有成爲一個民族或國家大眾可接受的信仰,而儒教則成爲中國如此眾多的大眾的一種宗教或者宗教的等價物。 我這裡提到的宗教,我所謂的宗教,不是在這個詞的歐洲狹窄意義上使用的,而是在更爲寬泛的普遍意義上使用的。
歌德說:『唯有民眾懂得什麼是真正的生活;唯有民眾過著真正的人的生活』。現在,當我們在宗教這個詞的寬泛的普遍意義上使用它時,我們意指的是一種有行爲規範的教導體系,正如歌德所說,是被人類大眾或者最少被一個民族或國家的民眾,作爲真理和約束接受的東西。
在這個詞的寬泛的和普遍的意義上來講,基督教和佛教都是宗教。在這種寬泛和普遍的意義上,如你們所知,儒教成了一種宗教,因爲它的教導被認爲是真理,他的行爲規範已經被整個中國種族和民族當作約束,而柏拉圖、亞里斯多德和赫伯特·斯賓塞的哲學即便在這種寬泛和普遍的意義上也沒有成爲宗教。
我說,這就是儒教與柏拉圖、亞里斯多德和赫伯特·斯賓塞的哲學的不同——一種依然是學者的哲學,另外一種卻成了整個中華民族的大眾、包括中國學者的宗教或者宗教的等價物。
在這個詞的寬泛和普遍的意義上,我說儒教和基督教或者佛教一樣都是宗教。你們應該記得我說過儒教不是歐洲意義上的宗教。那麼,儒教與這個詞的歐洲意義上的宗教的區別是什麼呢?區別當然是一個裡面有一種超自然的起源和因素,而另外一個則沒有。
但除了這個超自然和非超自然的區別之外,儒教與這個詞的歐洲意義上的宗教,比如基督教和佛教,還有另外一個區別,這個區別就是:歐洲詞義上的宗教教導人成爲一個好人。而儒教做得更多;儒教教導一個人成爲一個好公民。
對一個人,不是單獨的人,而是處在他和同胞以及國家的關係里的人,基督徒的問答集裡這樣發問:『人的主要目標是什麼?』而孔子的問答集即【論語】中是這麼問的:『公民的主要目標是什麼?』基督徒在問答集裡回答說:『人的主要目標是讚美上帝。』
8、
孔子在他的問答集裡回答說:『人的主要目標是做孝子和好公民。』
子游,孔子的一個門徒,孔子言論和話語中引用過他,他曾說:『明智的人集中於生活的基礎——人的主要目標。基礎打好了,就有了智慧、宗教。在生活中作孝子和好公民,不正是這基礎——作爲道德生命的人的主要目標麼?』
簡言之,歐洲意義上的宗教的目標是讓人自己成爲一個完美的理想的人,成爲一個聖徒、一個佛、一個天使,而儒教限於讓人成爲一個好公民——像孝子和好公民那樣生活。
換句話說,歐洲詞義上的宗教說:『如果你想要擁有信仰,你就必須是一個聖徒、一個佛、一個天使;』而儒教說:『如果你是一個孝子和好公民,你就有信仰。』
事實上,儒教和歐洲意義上的宗教,比如基督教或者佛教,它們的真正區別在於一個是個人的信仰,或者可稱爲教會信仰,而另一個是社會信仰,或者可稱爲國家信仰。
我說,孔子爲中華民族所做的最偉大的工作,是他給了他們一個真正的國家觀念。通過給出真正的國家觀念,孔子使得這個觀念成了一個宗教。
在歐洲,政治是一門科學,但在中國,從孔子時代開始,政治就是一種宗教。簡言之,我說,孔子爲中華民族所做的最偉大的工作,是他給了他們一個社會或者國家信仰。
孔子在一本他生命快要結束時寫的書里,講述了這種國家信仰,這本書他命名爲【春秋】。孔子把這本書命名爲【春秋】,是因爲書的目標是給出支配興衰——國家的春天和秋天——的真正的道德原因。這本書也可以稱爲近代編年史,類似於卡萊爾的近代小冊子。
在這本書里孔子給出了社會和文明的錯亂頹敗狀態的歷史概要,回溯了整個社會和文明的錯亂頹敗狀態下的困苦和不幸,指出其真正原因在於事實上人們沒有真正的國家觀念;沒有他們對國家、對國家元首、對他們的統治者和君主的責任的真正性質的正確觀念。
在某種程度上,孔子在這本書里講授了君權神授。現在我知道你們大家,或者至少你們大多數,如今不會相信君權神授。這裡我不想和你們爭論。我只請求你們不要立即下判斷,先聽我往下說。同時請允許我在這裡引用卡萊爾的一句話。
卡萊爾說:『國王統治我們的權力要麼是君權神授,要麼是魔鬼似的錯誤』。現在我請求你們,在君權神授這個主題上,回憶和思考一下卡萊爾說的這句話。 在這本書里,孔子教導說,如同在人類社會中人的所有普通關係和行爲,除了利益和恐懼的基礎動機之外,還有一種影響他們行爲的更高尚、更高貴的動機,一種高於所有利益和恐懼顧慮的更高尚、更高貴的動機,這種動機就是責任;因此在所有人類社會的這一重要關係中,在一個國家或民族的人民與國家或民族的首領之間的關係中,也有責任這種更高尚、更高貴的動機來影響和鼓舞他們的行爲。
那麼一個國家或者民族的人民忠於國家或者民族的首領,這一責任的理性基礎是什麼呢?在孔子時代之前的封建時代,由於半家族的社會秩序和政府形式,國家或多或少是一個家庭,人們並不特別感到他們對於國家首領的責任需要一個非常清楚和堅實的基礎,因爲他們都是一個宗族或者家庭的成員,血緣紐帶或者天生感情已經通過某種方式把他們和國家首領,也是他們宗族或家庭的高級成員,綁在一起。
如我說過的那樣,但在孔子時代,封建時代已經走到盡頭;那時國家已經遠非家庭可以比擬,那時國家的公民不再是組成一個宗族或家庭的成員。因此,這就需要爲國家或者民族的人民忠於國家元首——他們的統治者或君主——的責任找一個新的、清楚的、理性的、堅實的基礎。孔子爲這個責任找到的新基礎是什麼呢?孔子在榮譽這個詞裡爲這個責任找到了新基礎。
去年我在日本的時候,教育外相菊池男爵問我,我提到過的孔子講述他的國家信仰的這本書里的四個中國字怎麼翻譯。這四個字是『名分大義』。我把他們翻譯爲榮譽和責任的重大原則。
正是因爲這個原因,中國人把儒教和別的所有宗教作了一個特別的區分,他們沒有把孔子教導的這個體系稱爲教——漢語裡命名別的宗教,比如佛教、伊斯蘭教和基督教的通用術語——而是把這種榮譽的信仰稱爲名教。
在孔子的教導中,君子之道這個術語,理雅各博士翻譯爲『高人之道』,在歐洲語言裡最接近的等價詞是道德律法——字面上來看,道的含義是君子的律法。事實上,孔子教導的哲學和道德的整個體系可以用一個詞總結:君子的律法。
孔子把君子的律法寫作成文並發展成爲宗教——國家宗教。這種國家宗教的信仰第一條款就是名分大義——榮譽和責任的原則——它也可以稱爲:榮譽的法典。
在這一國家信仰里,孔子教導說,不但國家,而且所有社會和文明的唯一真正的、理性的、永恆的、絕對的基礎是這一君子的律法、人的榮譽感。
現在你們,你們大家,即便相信政治里沒有道德的那些人——我認爲,你們大家都知道並且承認人類社會裡這種人的榮譽感的重要性。但我不十分肯定你們所有人都意識到人的這種榮譽感對維持任何一種人類社會的絕對必要性;事實上,正如諺語『盜亦有道』所表明的那樣。沒有人的榮譽感,所有社會和文明會立即崩潰而無法存在。
請允許我來爲你們解釋爲何如此?讓我們以社會中的賭博這種瑣事爲例。除非人們坐下來賭博的時候都承認並感到自己受制於榮譽感,當某種顏色的紙牌或者色子出現就付錢,否則賭博就不可能進行。
商人——除非商人承認並感到受制於榮譽感去履行契約,所有的交易就都不可能進行。可你們會說違背契約的商人會被送到法庭。沒錯,可是如果沒有法庭,會怎樣?另外,法庭——法庭怎樣才能讓食言的商人履行契約?通過暴力。
事實上,沒有人們的榮譽感,社會只能通過暴力暫時結合在一起。但我認爲我能向你揭示,單獨暴力不能把社會永遠結合在一起。強迫商人去履行契約的警察,使用暴力。可律師、地方官或者共和國總統——他怎樣讓警察履行職責?你知道他不能用暴力做這件事;那麼用什麼呢?要麼用警察的榮譽感,要麼用欺騙。
9、
現時代,如今全世界——很遺憾的說也包括中國——律師、政客、地方官和共和國總統都是通過欺騙讓警察履行責任。現代的律師、政客、地方官和共和國總統告訴警察他必須履行責任,因爲這樣對社會有利、對他的國家有利;而對社會有好利意味著,他這個警察能夠按時領到薪水,沒有這個薪水他和他的家庭就會餓死。
我說,律師、政客或者共和國總統告訴警察這些時使用了欺騙。我說它是欺騙,因爲對國家有利,對警察意味著每周15先令,這僅僅讓他和他的家庭免於飢餓,對律師、政客、地方官和共和國總統卻意味著每年1到2萬鎊,好房子、電燈、汽車和所有舒適奢侈的東西,這需要成千上萬的人們的血汗辛勞來供養。
我說它是欺騙,因爲如果沒有認識到榮譽感——這種榮譽感讓賭徒把他口袋裡最後一個便士拿出來給贏了他的人,沒有這種榮譽感,所有導致社會上貧富不均的財富的轉移和占有,如同賭桌上金錢的轉移,就都沒有任何正當性和約束力。
因此,律師、政客、地方官或者共和國總統,雖然他們談論社會利益和國家利益,其實靠的是警察對榮譽的無意識,這不但讓他盡職,而且讓他尊重財產權,滿足於一周15先令的薪水,而律師、政客和共和國總統卻有每年兩萬鎊的收入。
因此,我說這是欺騙,因爲他們要求警察有榮譽感;而他們,現代社會的律師、政客、地方官和共和國總統,相信並且公然地按照政治中沒有道德、沒有榮譽感的原則言說和行動。
你們會記得,我說過,卡萊爾說——國王統治我們的權利要麼是君權神授要麼是魔鬼似的錯誤。現代律師、政客、地方官和共和國總統的這種欺騙就是卡萊爾所說的魔鬼似的錯誤。就是這種欺騙,現代社會公務人員的滑頭教義,自己按照在政治上沒有道德、沒有榮譽感的原則言說和行動,卻裝模作樣地談論社會利益和國家利益;正是這種滑頭教義,如同卡萊爾所說,導致了今日社會文明所看到的『普遍的苦難、反抗、狂亂、激進主義起義的狂熱、復辟專制統治的冷酷、大眾的獸性墮落、個人的過度愚昧』。
簡言之,正是這種欺騙和暴力的組合,滑頭教義和軍國主義,律師和警察,導致了現代社會的無政府主義者和無政府主義,暴力和欺騙的組合強姦了人們的道德感,導致了瘋狂,這種瘋狂使得無政府主義者用炸彈和炸藥來反抗律師、政客、地方官和共和國總統。
事實上,一個社會,如果人民沒有的榮譽感,在政治上沒有道德,我說它是不能結合在一起的,或者至少不能持久。因爲在這樣一個社會裡的警察,依靠他們律師、政客、地方官和共和國總統才能實現欺騙,會陷入兩難的悖論。
他被告知他必須爲了社會利益履行自己的職責。可他,這個可憐的警察,也是社會的一部分——對他而言,自己和自己的家庭,最少也是社會最重要的部分。如果有別的謀生手段而不是當警察,比如當一個反警察分子,他能夠得到更多報酬來改善他自己和他的家庭的條件,同時也意味著社會利益。
那樣的話警察遲早會得出結論,由於政治中沒有榮譽感這麼一回事情,如果能得到更好的報酬,那樣也意味著社會利益,他沒有理由不去做一個革命者或者無政府主義者——這樣社會就到了末日。
孟子說:『孔子寫完【春秋】』,在書中他講述了他的國家信仰並揭示了他那個時代的社會,那時的社會,正如今日世界,公務人員沒有榮譽感,政治上沒有道德感,它註定到了末日;當孔子寫這本書的時候,『亂臣賊子懼』。 言歸正傳,我要說,沒有榮譽感的社會無法維持、不能持久。因爲,我們已經看到,即使人類社會裡賭博和交易這等瑣碎或者無足重輕的事情涉及到的人際關係裡面,承認榮譽感也是如此重要和必需,那麼在建立了家庭和國家這些最本質的制度的人類社會的人際關係中,它將是多麼的至關重要。
如你們知道的那樣,歷史上所有國家的公民社會的興起通常都是始於婚姻制度。歐洲的教會宗教讓婚姻成爲一種聖禮,也就是說,某種神聖的不可違背的東西。歐洲婚姻聖禮的約束力來自教堂,其威信來自上帝。
但這只是一個表面的、形式的,或者說法律的約束力。婚姻的神聖不可侵犯的真實的、內在的、真正約束力——正如我們在沒有教會宗教的國家所見到的那樣,是榮譽感,是男人和女人的君子律法。孔子說:『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換言之,在所有公民社會的國家的中都承認的榮譽感——君子律法,是婚姻制度的基礎。這種婚姻制度建立了家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