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內篇卷2齊物論詩解8非是非非忘年忘義莊周夢蝶蝶夢莊周
題文詩:
我與若辯,既使勝我,我不若勝,若果是也,
我果非邪?我倘勝若,若不吾勝,我果是也,
果非也邪?其或是也,或非也邪?其俱是也,
俱非也邪?我與若也,不能相知,則世人固,
受其黮暗,吾誰使正?倘使同乎,若者正之?
既與若同,惡能正之.倘使同乎,我者正之?
既同乎我,惡能正之.使異我與,若者正之?
而既異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使同我與,
若者正之?其既同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
然則我與,若與人俱,不能相知,待彼也邪?
何謂和之,以天倪也?曰是不是,然不然也.
是若果是,則是之異,乎不是也,亦無需辯;
然若果然,則然之異,乎不然也,亦無需辯.
化聲相待,若不相待,和以天倪,因以曼衍,
所以窮年.忘年忘義,振於無境,寓諸無境.
罔兩問影:曩昔子行,今子也止;曩昔子坐,
今子起也.何無特操?影曰有待,而然者邪?
吾所待也,其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
與蜩翼邪?惡識所然?所以不然?昔者莊周,
夢爲胡蝶,栩栩然也,自愉適志,不知周也.
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不知周之,夢爲胡蝶?
蝶夢爲周?周與胡蝶,必有分矣.此謂物化.
【原文】
『既使我與若辯矣(36),若勝我,我不若勝(37),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勝若,若不吾勝,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38)?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與若不能相知也,則人固受其黮暗(39),吾誰使正之(40)?使同乎若者正之?既與若同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惡能正之!使異乎我與若者正之?既異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與若者正之?既同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然則我與若與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41)?
『何謂和之以天倪?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則是之異乎不是也亦無辯;然若果然也,則然之異乎不然也亦無辯。
化聲之相待(42),若其不相待,和之以天倪(43),因之以曼衍(44),所以窮年也(45)。 忘年忘義(46),振於無竟(47),故寓諸無竟(48)』。
【譯文】
『倘使我和你展開辯論,你勝了我,我沒有勝你,那麼,你果真對,我果真錯嗎?我勝了你,你沒有勝我,我果真對,你果真錯嗎?難道我們兩人有誰是正確的,有誰是不正確的嗎?難道我們兩人都是正確的,或都是不正確的嗎?我和你都無從知道,而世人原本也都承受著蒙昧與晦暗,我們又能讓誰作出正確的裁定?讓觀點跟你相同的人來判定嗎?既然看法跟你相同,怎麼能作出公正的評判!讓觀點跟我相同的人來判定嗎?既然看法跟我相同,怎麼能作出公正的評判!讓觀點不同於我和你的人來判定嗎?既然看法不同於我和你,怎麼能作出公正的評判!讓觀點跟我和你都相同的人來判定嗎?既然看法跟我和你都相同,又怎麼能作出公正的評判!如此,那麼我和你跟大家都無從知道這一點(判定誰是誰非),還等待別的什麼人呢?
『什麼叫調和自然的分際呢?對的也就像是不對的,正確的也就像是不正確的。對的假如果真是對的,那麼對的不同於不對的,這就不須去爭辯;正確的假如果真是正確的,那么正確的不同於不正確的,這也不須去爭辯。
辯論中的不同言辭跟變化中的不同聲音一樣相互對立,就像沒有相互對立一樣,都不能相互作出公正的評判。用自然的分際來調和它,用無盡的變化來順應它,還是用這樣的辦法來了此一生吧。忘掉死生忘掉是非,到達無窮無盡的境界,因此聖人總把自己寄託於無窮無盡的境域之中。』
【莊子內篇】憨山釋德清註:
『既使我與若辯矣,若勝我,我不若勝,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勝若,若不吾勝,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與若不能相知也。則人固受其黮暗,吾誰使正之?使同乎若者正之?既與若同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惡能正之!使異乎我與若者正之?既異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與若者正之?既同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然則我與若與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何謂和之以天倪?』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則是之異乎不是也亦無辯﹔然若果然也,則然之異乎不然也亦無辯。化聲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所以窮年也。忘年忘義,振於無竟,故寓諸無竟。』
[缺2頁結束]……將顯世人之言語音聲,乃天機之所發,但在有機、忘機之別,故分凡聖之不同。故以三籟發端,意在要將地籟以比天籟。但人有小知、大知之不同,故各執己見爲必是。故說了地籟,即說大知、小知之機心情狀之不一,故不能合乎天機,如地籟之風吹竅響耳。如此者何也?蓋由人迷卻天真之主宰,但認血肉之軀以爲我。故執我見,而生是非之強辯者,蓋迷之之過也。故次點出真宰,要人先悟本真;要悟本真,須先拋卻形骸。故有百骸九竅之說,要人看破形骸,而識取真宰。若悟真宰,則自然言言合道,皆發於天真,是所謂天籟也。今之辯論之不齊者,蓋是機心之言,故執有是非。故立論是非之端,首云『夫言非吹也』一句,提起以生後面許多是非之情狀,皆從非吹二字發揮。但凡人迷之而不悟,在聖人已悟,則不由眾人之是非。故凡有所言者,皆照於天地也。從此照之於天一語,以立悟之公案。故向下說到,是非不必強一,但只休乎天均,則不勞而自齊一矣。如是重重議論,到末後是非卒無人正之者。如舉世古今,皆是夢中說夢,必待大覺之聖人,方能正之。即不能待大覺之聖人,亦只須了悟各人之真宰,則物論、是非自明矣。到此了悟之後,是非自明。則凡所言者,皆出於天真,如地籟無異矣。故末後以化聲相待一語以結之。若未大悟,則凡所語言,皆當照之於天,而休乎天均爲工夫。故以和之以天倪爲結語。此通篇之血脈,立言之本意也。但文章波瀾浩瀚,難窺涯際。若能看破主意,則始終一貫,森然嚴整,無一字之剩語。此所謂文章變化之神鬼者也。
【注釋】
(36)若:你,即說話人的對方瞿鵲子;『我』則爲說話人長梧子。
(37)不若勝:即不勝你。
(38)而:你。
(39)黮(dǎn):昏暗不明的樣子。『』是『暗』字的異體。
(40)誰使:使誰。
(41)彼:這裡講作另外的什麼人。
(42)化聲:變化的聲音,這裡指是非不同的言論。這一句及至『所以窮年也』,計五句二十五字,舊本原在下段中部『然若果然也』之前,今據上下文意和多本校勘意見前移於此。
(43)倪:分,『天倪』即天然的分際。
(44)因:順應。曼衍:變化發展。
(45)所以:這裡講作『用這樣的辦法來……』。窮:盡,終了。
(46)年:概指生死。義:概指是非。
(47)振:暢。竟:通『境』;境界、境地。
(48)寓:寄託。
【原文】
罔兩問景曰①:『曩子行②,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無特操與③?』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④?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邪⑤?惡識所以然?惡識所以不然?』
昔者莊周夢爲胡蝶⑥,栩栩然胡蝶也⑦,自喻適志與⑧!不知周也。俄然覺⑨,則蘧蘧然周也⑩。不知周之夢爲胡蝶與,胡蝶之夢爲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11)。
【譯文】
影子之外的微陰問影子:『先前你行走,現在又停下;以往你坐著,如今又站了起來。你怎麼沒有自己獨立的操守呢?』影子回答說:『我是有所依憑才這樣的嗎?我所依憑的東西又有所依憑才這樣的嗎?我所依憑的東西難道像蛇的蚹鱗和鳴蟬的翅膀嗎?我怎麼知道因爲什麼緣故會是這樣?我又怎麼知道因爲什麼緣故而不會是這樣?』
過去莊周夢見自己變成蝴蝶,欣然自得地飛舞著的一隻蝴蝶,感到多麼愉快和愜意啊!不知道自己原本是莊周。突然間醒起來,驚惶不定之間方知原來是我莊周。不知是莊周夢中變成蝴蝶呢,還是蝴蝶夢見自己變成莊周呢?莊周與蝴蝶那必定是有區別的。這就可叫做物、我的交合與變化。
【莊子內篇】憨山釋德清註:
罔兩(影外之影也)問景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無特操與(言行止起坐不常,何以無一定之特操也)?』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影謂蓋不由我,以有待者形也)?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邪(言我所待者形,若蛇蚹蜩翼之做物耳,彼何知哉)?惡識所以然?惡識所以不然(言彼假形,塊若無知之物,若蛇之蚹、蜩之翼,與真宰無相干者,但任其天機之動作耳。又何以知其然與不然耶?意謂世人學道,做忘我工夫,必先觀此身如影、如蛇蚹蜩翼,則我執自破矣)?』昔者莊周夢爲蝴蝶,栩栩然蝴蝶也(栩栩然,喜意)。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言夢中爲蝴蝶,自喜自適,竟不知其爲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蘧蘧然,偃臥之貌)周也(覺來依然一周耳)。不知周之夢爲蝴蝶與?蝴蝶之夢爲周與?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言夢覺之不同,但一周耳。不知蝴蝶爲周,周爲蝴蝶?此處定有分曉,要人看破,則視死生如夢覺。萬物一觀,自無是非之辯矣)。此之謂物化(物化者,萬物化而爲一也。所謂大而化之謂聖,言齊物之極,必是大而化之之聖人。萬物混化而爲一,則了無人我、是非之辯,則物論不齊而自齊也。齊物以一夢結,則破盡舉世古今之大夢也。由是觀之,莊子之學,不易致也,非特文而已矣)。
此結齊物之究竟化處,故託夢覺不分,以物化爲極則。大概此論立意,若要齊物,必先破我執爲第一,故首以吾喪我發端。然吾指真宰,我即形骸。初且說忘我,未說工夫;次則忘我工夫,須要觀形骸是假,將百骸、九竅、六藏,一一看破散了,於中畢竟誰爲我者,方才披剝出一個真君面目。意謂若悟真君,則形骸可外;形骸外,則我自忘…
【注釋】
①罔兩:影子之外的微陰。景:影子;這個意義後代寫作『影』。
②曩(nǎng):以往,從前。
③特:獨。操:操守。
④待:依靠,憑藉。
⑤蚹(fù):蛇肚腹下的橫鱗,蛇賴此行走。蜩:蟬。
⑥胡蝶:亦作蜩蝶。
⑦栩(xǔ)栩然:欣然自得的樣子。
⑧喻:通作『愉』,愉快。適志:合乎心意,心情愉快。
⑨俄然:突然。
⑩蘧(qú)蘧然:驚惶的樣子。
(11)物化:事物自身的變化。根據本段文意,所謂變化即外物與自我的交合,推進一步,一切事物也都將渾而爲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