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 中國網 內環線里說英文,中環線里說國語,『上海閒話』正一步步退出繁華的上海城。大膽設想,廿年後,不僅像『篤篤篤,買糖粥』之類的滬語童謠將在我們耳邊銷聲匿跡,就連『阿拉』『儂好』『再會』的問候聲也將成爲博物館裡聲像資料的一部分。
語言斷層:淘汰『上海閒話』的細節――保姆?
『上海閒話』該不該消失?會不會消失?這是一個可以作討論的話題,而且往往是經久不衰只見討論不見結果的一大堆『閒話』。
這個話題很難有是與非、對與錯的價值判斷,而只有輸與贏的兩種選擇。
『出局』的『上海閒話』,有許許多多因素造成的,比如:堅持不懈的普通話推廣運動,新上海人的不斷增加,強勢商業文化、全球文化對方言的削弱等等。但是,重大歷史進程的轉折往往成敗於某一個細節。於今,這個細節的扮演者,就是保姆!
社會的進步與發展,導致了社會細胞的裂變:三口之家成爲社會細胞的基本單位。於是,以前只有大戶人家才擁有的保姆,走進了千家萬戶尋常百姓家。在上海,保姆的主要功用除了洗衣做飯,就是帶孩子。而上海家庭中的保姆,百分之九十九是非上海人。
與孩子朝夕相處的保姆,相當於第二娘親,身教言行,潛移默化,其可謂『影響力至上』。
有一次朋友聚餐,無意中聊起小孩趣事,一位保險公司的朋友驚呼:我那六歲的孩子有一次居然吐出句安徽話。另一位房產公司的朋友立即接口道:有一次我聽見保姆對我的兒子竟然用江西話在講故事。
是呵,『影響力至上』的保姆帶教著今日『非主流』的孩子,把『上海閒話』帶沒了。今日『非主流』的孩子明天會自然長成爲『影響主流』的精英,那『上海閒話』的斷層就體現在他們這一代身上,自然淘汰,自然消亡,想撿起來都沒了機會。
語言的消亡,是一次性的永久刪除。
照此發展,從時間上講,20年是上限;從結果上講,20年是大限。
白領的圈子裡:上海人講不來『上海閒話』
白領的圈子裡,因爲非上海人越來越多了,或許,你的老闆就是個新上海人,你很難講上海話。
霍小姐,27歲,『的的刮刮』的上海人。可在十歲之前,她『一句上海話也不會講』,因爲身爲知識分子的父母,當著她的面,從來只說普通話。
上了初中,霍小姐『絕望地發現』,不會『上海閒話』多麼讓人尷尬。每次,當她以純正的普通話和同學們搭訕,換來的總是大同小異的奚落:『儂好好叫,好伐?上海人硬勁講普通閒話,有毛病啊?』
被一次次剝奪了話語權的霍小姐立志:一定要說好上海話!
一次,她去醫院切除扁桃腺,術後,看到自己吐出的一大口殘血,心裡一嘀咕『那麼多血啊!』話到嘴邊,被翻譯成格里格楞的『介許多血血……啊!』就這一句『血血』惹來護士小姐的白眼:『介大的人了,還要發嗲!』
大學時,霍小姐勤工儉學,給一小學生做家教。下課後,小孩的家長總是用上海腔普通話和她套近乎。『哦喲,霍老師,你們外地人在上海也蠻辛苦的哦,還要出來打工賺學費。』終於,他們說出了霍小姐最怕聽到的話。『恨不得把戶口本、身份證統統摜出來――我是正宗上海人!』
直到參加工作,這種種的尷尬才慢慢化解。『公司老闆是美國人,打工的有一半是外地人,平時要麼說普通話要麼說英語,上海話不通用的。』有個同事居然和她一樣,也是不會說『上海閒話』的上海人,『大家用普通話聊天,感覺很舒服。』倒是『新上海人』們常常『抗議』:『你們爲什麼不說上海話?我還想從你們這裡學一點呢!』
唯一讓霍小姐『氣憤』的是,她的父母在家一口普通話,對外卻馬上換成了正宗的上海話。每次,她想用自己的『洋涇浜』和二老『切磋』事,他們總是笑道:『算了,算了,你學不會的。』
家庭結構的多元化:『聯合國』多語種生存
27歲的上海人不會講上海話,那是少數。20年後,27、28歲的上海人不會講上海話的,或許會成爲多數。因爲家庭結構變了。
何先生的父親是上海人,母親是無錫人,妻子是內蒙古人。女兒何雪出生前,家庭成員間的對話很有趣――夾雜著上海話、無錫話、上海腔普通話、內蒙腔普通話,偶爾還會蹦出一兩個蒙古語詞彙……儼然一個小『聯合國』。
生活在多種語言環境下的何先生,有意識地用上海話對牙牙學語的女兒進行啟蒙。然而,小傢伙進了幼兒園後,上海話越說越少,普通話越說越溜。何先生提出『抗議』,『至少在家裡的時候多說說上海話。』女兒也不示弱,屢屢以經過『改裝』的上海話,刺激他脆弱的聽覺神經,比如,把『肥皂』說成『便造』,『三角』說成『三國』。幫她糾正發音,小傢伙居然怒目圓睜:『我是「普通人」,應該說「普通話」!再說,媽媽聽不懂上海話!』
何先生無奈『繳械投降』。
如今,小傢伙跟媽媽說話,小舌頭一卷、『兒』音不斷,什麼『沒事兒』、『玩兒』;換成和奶奶說話,末了總是托一個『的哇』,像什麼『你快吃飯的哇』,無錫口音重得很;最有趣的,是小傢伙和新來的蘇北保姆阿姨的對話,『她們講半天我還什麼都沒聽明白,就知道小傢伙最後那句肯定是「乖乖龍帝恫」。』
但,在另一位上海爸爸黃先生看來,何雪足可以做他女兒的榜樣了,『這小姑娘不但一句閒話不會講,連聽都聽不懂呢。』父女間的對話通常是國語夾英語,黃先生偶然換個『頻道』,女兒馬上『翻矛槍』:『拜託!我聽不懂!』前不久,女兒穿了條新裙子出門,鄰居用上海話誇她:『儂那能介漂亮呃!』誰知,小姑娘居然虎起了臉:『我不是假漂亮,我是真漂亮!』
難學的『上海閒話』
222:三個『2』三個音
上海閒話的流失,還因爲上海閒話的難學。
『我們的網站沒啥名氣,可某些簡訊的下載量可以達到上千條,這在目前,絕對是很高的記錄。』某網站編輯劉瓊說起『上海閒話』簡訊,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讓她印象深刻的『上海閒話』簡訊有兩則,一則是:『A教B說上海話,教了兩句,B就瘋掉了。A說,數字「222」的讀法是「兩百捏泥」。B想,三個「2」沒有一個讀音是一樣的,暈!A又說,「一剛」在上海話里是「竟然」的意思,「他竟然說他傻」的正確說法是「伊港伊戇一剛」。B瘋忒。』另一則是:『老里八朝,由一隻母尼了母路高斗走路,一隻祥別斗抱古來,母尼就跳到下絲到里氣,就魯了只節牙頭,門子門伊爲撒,伊港:噓,伐要響,吾板色伊!』
在下載量奇高的簡訊中,十有七八是方言簡訊,在下載量奇高的方言簡訊中,十有七八是上海方言或廣東方言簡訊。有趣的是,下載『上海閒話』簡訊的人中,北方手機用戶占了大多數。其中,『儂哪能弗來啦,敢放我鴿子(你怎麼還不來,敢騙我)』、『儂弗要忘記吾關照儂個事體(你不要忘記我關照你的事情)』。據說,許多人下載後當作謎語發給其他人,出謎的、猜謎的,都在語言文化的差異中找到了樂趣。
難登大雅之堂
正式場合拒絕上海話
上海閒話的流失,還因爲上海難登大雅之堂。
上海閒話你可以說得很順,很溜,甚至非常適意,但是你用上海閒話誦讀一段朱自清的【背影】,你自己都會產生一種不倫不類的感覺。
上海閒話可以存活於七十二家房客,但難以立足於西裝革履的談判桌上。一樁生意談成了,你雙手一拍,樹起大拇指,喊一句『挺刮』!不是對家小看你,就是一樁小生意。如果是國際生意,外方驚訝,翻譯尷尬,翻成什麼英文單詞好呀?
這樣的例子很多很多。比如以常見的紅白之事爲例。婚禮的主持人,絕大多數是以普通話表達,偶爾插一句上海閒話,也僅僅是爲了調節氣氛。又比如追悼念上致悼詞,一般也以普通話爲宜。倘若全部用上海閒話讀,那是比較滑稽的,弄不好會沖淡悲痛的氛圍。
記得在中越自衛戰中,有支部隊爲了在戰場通話中防止敵方偷聽,用兩個上海兵用上海閒話呼叫。上海閒話在這特殊環境下,竟作爲一種『密碼』使用。
爲什麼說『上海閒話』難登大雅之堂?因爲方言是一種『圈子』,一種『小眾』,是對公共和大眾的排斥。比如在辦公室里,同事們都用普通話在說事,突然涉及到一些敏感話題,幾個上海人會用『上海閒話』嘀咕幾句,一是爲了小圈子內的溝通,二是一種不滿或不屑的暗示。而這又往往會引起非上海人的反感。交際中的這類事情很常見。方言由於它本身具有的地理、文化、習俗和人文的的『密碼性』,決定了它很難登上大雅之堂,作爲一種公共平台的正式表達。
上海閒話有它的親切性,也有它的封閉性,即到位,也內斂,但缺失的是海納百川的包容。當然,這種缺失並非上海閒話所獨有。
如同一位詩人是這樣描述長城的:是圍牆也是框框,是走廊也是屏障。
是好?是壞?說不清。
但是,如此定性的東西肯定不具備高端的共公平台的資格。
海納百川的人才高地
上海話雖不流行,何至瀕危
曾有一份調查顯示:1980年代,幾乎每個上海人都將『上海閒話』當成慣用語。二十年後的2005年,大同中學的幾名中學生在社會調查中發現,『上海閒話』最牢固的根據地,比如城隍廟、上海老街,通用語言都變成了普通話。
再過二十年呢?
有專家表示:『要保衛上海話。』普通市民也開始擔心『上海閒話』的未來:『現在能說上海閒話的機會越來越少了。』『將近1000萬人說的話,一下子衰弱,不是那麼容易的。』上海大學中文系錢乃榮教授卻很樂觀:『上海閒話』雖然不再流行,卻不至於瀕危。『普通話適合在工作場合使用,體現上海這座城市的海納百川;表述生活、情感方面的事情,上海話更親切、更鮮活。』
民間打響『上海閒話』保衛戰
『上海閒話』學堂:『洋涇浜』出洋相
『落雨嘍,打烊嘍,小八臘子開會嘍……』位於七莘路上的閔行區圖書館,門面很不醒目,樓上一間設施簡陋的小教室里,時不時會傳出『上海閒話』的朗讀聲。
循聲走進教室,講台背後的投影版上正播放著【紅茶坊】的主題歌,數十名『學生』中,有樸素的大媽,有時髦的白領,還夾雜著幾個外國人……這是閔行區圖書館。
舉辦的『學講上海閒話培訓班』。自2005年9月以來,培訓班開辦了九期,學員多達七百餘人,幾乎每個周日都會有數十名『新上海人』從市區各個角落趕來聽課。
小沈,江西人,廿歲出頭的樣子。由於方言語系的差異,學說上海話對他來講簡直『難如登天』。但他很用功,不怕自己那口『洋涇浜』出洋相。一次,在課堂上,他衝著老師大喊:『儂模子很好看』,老師沒反應過來,同學卻笑作一團,原來他說的是『襪子』。如今,順利『畢業』的小沈,已經能用緩慢的語速和上海人交流了。
培訓班負責人范梅芳告訴記者,除了金奇三和他的韓國同胞外,學員中還有不少來自港台地區的『新上海人』。
『上海閒話』配音:
『夾生』的【天下無賊】
『IC、IQ、IP卡「額」密碼統統「撈」出來!』這是一群在上海務工的青年用『夾生』滬語爲電影【天下無賊】配的音,一度在網上大受歡迎。
蘇曉宇,配音者之一,37歲,來自山東,目前在閘北區某賓館負責後勤。儘管事隔兩個月,他對那次用滬語配音的嘗試依舊津津樂道:『什麼「儂講儂沒IQ?各末儂是腦子壞脫了?」,什麼「伊講」、「儂講」,很好玩!』『我至今還記得畫面上,傻根在火車站大聲喊出來的話是「啊里搭有賊骨頭啊?」笑翻了現場所有人。』
蘇曉宇剛來上海時,覺得上海人說話像讀天書。但爲了融入環境,入鄉隨俗,他專門拜了個本地同事當老師。『他們對我很嚴格,強行要我記下一些上海話詞彙,像「搗漿糊」,「坍般」、「戇大」之類的,還經常讓我限時背誦。』
慢慢地,蘇曉宇的新上海人同事也參與到『上海閒話』的學習中來,還常常競賽『背上海閒話』。『在相同的時間內,誰說的多誰就獲勝。』這樣『集訓』了三年,他基本能應付大部分『上海閒話』的聽說。一聽說有個『上海話配音比賽』,他立刻報名參加了。
經典『上海閒話』不完全教材
連襠/連襠碼子:兩人或多人合夥設騙局,講作『連檔』,即不法分子聯手作案的意思,合夥者講作『連襠碼子』。
罵山門:無端或無理的謾罵。
飯泡粥:原意爲泡飯,將冷飯回爐重新煮成粥;現經常用來形容和比喻講話羅嗦、不斷重複講某件事,令人生厭。
搶勢:俗語,義近運氣、機會等。是從球類遊戲中chance引申出來的詞,常用以比作某人近日的運氣和機會。如不求進取,而只等上天給以機會者,也可講作『混搶勢』。
小鬼(頭):鬼音讀『舉』。詞性較活,視語言的具體環境而定,朋友同輩之間使用多用於表示對對方的不滿或憤怒;長輩稱小輩,則多含親昵的感情;熟人之間稱小鬼(頭)多調侃、親熱的口吻。
七搭八搭/瞎七八搭:俗語。義同『胡攪蠻纏』。多指不明真相而胡說八道。
觸霉頭:指碰到不順心的事而倒運,義同倒霉。
衰惰:方言,音近『篩惰』,疲乏、勞累、吃力。
煞根:俗語,喻極度的滿足,近幾十年該詞多用於比喻到極點。
毛估估:初步的、粗略的估計或估算。
上腔:又作『上腔勢』等。現代上海方言中喻故意對他人進行挑逗、挑釁的行爲,意同『找茬』。
抖豁/抖抖豁豁:膽小經不起大場面的樣子,多用以形容既想買某東西,又捨不得花錢而猶豫不決。意爲猶豫不決。
吃生活:俗語,指家長對小孩,長者對小輩,強者對弱者施以暴力。
吃香:受歡迎。
記者:郁蕊芬
來源:文新報業・上海星期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