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 聯合早報
● 鮑盛剛
中美發生對抗的主要因素不是意識形態、政治、軍事上的,而主要是經濟。經濟上,中國的崛起和美國的衰退構成了雙方關係趨於對抗的基礎。但是導致這一對抗基礎的原因並不是雙方直接進行『零和競爭』的結果,不是因爲中國崛起導致美國衰退,而是源於全球化時代世界經濟結構的變化,中美的一興一衰是同一變化過程的二種不同結果,一個『被』崛起,一個『被』衰退,正因爲如此,中美對抗與歷史上大國的正面對抗有很大的不同性。
國際社會的基本主體依然是國家,但作爲近現代社會細胞的資本以及其代表跨國公司對國際經濟事務的影響力越來越大,由此形成了以國家爲主導的國家邏輯和以資本或跨國公司爲主導的市場邏輯之間的矛盾,資本及跨國公司和全球公司遵循市場邏輯,以利潤爲導向,要求衝破國家邊界,對全球資源進行統一配置,以求利潤的最大化。但國家邏輯以國家利益爲導向,追求國家的競爭力和財富最大化,控制經濟發展和資本流向,以增加國家的權利和經濟福利。這二者之間的矛盾決定了世界經濟結構的變化以及全球財富的分布。
經濟全球化造成美中對立
冷戰後,美國和西方國家主導的政治全球化打開了經濟全球化這個潘多拉盒子,饑渴的資本紛紛從美國和西方湧向地球的另一半,就像發現新大陸一樣,因爲那裡有巨大的市場和充足的廉價勞動力,不是因爲發展,而是因爲落後,所以地球的另一半充滿機會,與此相比,美國和西方因爲發展,趨於飽和,投資回報空間越來越稀薄。結果導致大量資本從高工資的西方國家轉移至低工資的發展中國家。
在全球一體化時代,資本已超越國界,把全球作爲一體,對資源加以整合配置以求資源的最有效利用和利潤的最大化,從而改變了以往以國家爲主體的全球產業分工和貿易模型,『U型曲線產業分工結構』(也稱爲『微笑曲線』)正是這種配置的結果。U形曲線的左上角代表觀念和創新,它決定產品的形成和功能;曲線從左邊往右下走至最下端是生產組裝和運輸;在繼續向右邊往上依次是分配,營銷。歐美國家處於這個U形曲線的兩邊高端,控制科研和營銷,同時也控制利潤的大部分;而發展中國家處於U形曲線的底層,屬低利潤的加工生產。
美國目前是世界上最大的研發國家和資本技術輸出國,中國是最大的加工製造業國家和資本技術輸入國,所以U形曲線國際分工格局也可以歸納爲:美國創造,中國製造,全球消費。正是全球經濟結構的這一變化,導致全球經濟地理,運行機制的變化以及全球財富的倒流和重新分布,導致美國的衰退和中國的崛起。
經濟中心轉移與經濟機制變更
首先,隨著資本和技術從美國和西方向地球另一半的轉移,全球經濟中心從大西洋轉向太平洋地區,特別是中國,1978年以來中國獲得了5000億美元的外來投資,成爲僅次於美國的第二大世界投資中心,美國500強企業前10名都有在中國投資,並且他們在中國的生意份額越來越大,超過其本土業務,成爲盈利的主要來源。開始轉移到中國的企業主要集中於低端勞動力密集型產業,然後漸漸上升到中高端產業。由於大量外資的湧入使中國自1978年改革開放以來,經濟平均增長率達到9.5%以上,是美國經濟增長率的3倍,由此中國成爲世界工廠和製造業大國,有望超過美國,從而結束美國在製造業110年雄踞全球首位的歷史。製造業的迅速發展,中國隨即又超越德國,成爲全球最大的出口國和全球最大的外匯儲備國,外匯儲備已達到2.4萬億美元。目前,中國已超越日本,成爲全球第二大經濟體,並且根據預測中國GDP總額將於2019年超越美國。
其次,全球經濟中心的轉移導致全球經濟結構和經濟循環機制的變更。歷史上美國和西方曾將發展中國家作爲廉價原料產地和商品傾銷市場,而生產和研發則集中在西方發達國家。在這一全球經濟循環機制中,財富源源不斷地從發展中國家流入西方發達國家,以至於窮國愈窮,富國愈富。而現在跨國公司和全球公司爲主導的經濟全球化,將發展中國家作爲全球廉價生產基地,然後將產品運回母國,因此美國和西方成爲消費型社會,和農產品和原料出口國。在這一循環機制中,全球經濟結構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這是西方國家始料未及的。全球財富出現了倒流,富國在變窮,窮國在變富,世界中心正在從西方轉向東方。因爲生產基地、資本和技術移至發展中國家,它們被成爲世界工廠,推動了出口及外匯諸備;中產階級開始崛起,整個社會處於良性循環發展。而與此相對,因爲資本、技術和產業的轉移,西方發達國家成爲消費型國家,發展勢頭減弱,工作機會減少,中產階級每況愈下;消費依賴於進口,而進口的增加導致貿易逆差的加劇,於是它們從原來的債權國成爲了債務國。
中國崛起並非美國衰退起因
其三,正是全球經濟結構的這一變化導致全球財富分布的改寫,導致美國的衰退和新興經濟體國家的崛起,其中特別是中國的崛起最爲引人注目。根據統計,全球外匯儲備爲8.1萬億美元,中國擁有2.4萬億美元,位居世界第一。與此對應,全球外債總值爲56.9萬億美元,美,英,德,法,意,荷,西班牙等西方國家分別處於前10位,它們外債總和已占全球債務82%,而美國外債達13.6萬億美元,占全球外債的23.9%。
從表面上看,美國的衰退與中國的崛起有著因果關係,因爲中國崛起,所以美國衰退;因爲製造業轉移到中國,所以美國大量就業機會被流失,失業率居高不下;因爲跨國公司將產品從中國返銷到美國,所以導致美國貿易赤字,債務上升,因此美國和中國的關係是二大巨人間的對決,它們的關係是零和競爭關係,並由此雙方對抗從經濟上升到政治和軍事層面。但是,實質上美國的衰退和中國的崛起都源於全球化時代世界經濟結構的變化。中國無疑是全球化的得益者,但不是美國衰退的始作俑者,美國的衰退不是中國干的,至少不是有意干的。那麼是誰幹的呢?答案是資本和跨國公司。因爲導致世界經濟結構變化的是資本,是美國和西方國家的跨國公司,它們爲了生存和追求更高的利潤,推動資本和技術從美國和西方轉移到發展中國家和中國,從而導致世界經濟結構的變化,並由此導致美國在這一變化過程中的被衰退。
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講,美國和西方資本和跨國公司爲了利潤而出賣了美國。顯然,美國的對手是資本,而不是中國,美國要扭轉其衰退趨勢,有二種方法,一是改變資本對利潤貪婪的本性,二是改變自己,使自己變得對資本有利可圖。
作者是留學加拿大和英國的國際政治學學者,現任職於加拿大一海外國際集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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