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 國際漢學研究 來源:新華網
爲何我們聽不見中國?爲何我們看不見中國?即使當她出現在我們眼前,我們看到的也常常不是她本身,而是我們自身的一個側影。無論哪個時代,我們似乎都在想像她,仿佛真實只能通過謎的面目向我們展現。而我們都知道,謎的神秘,在於觀者的智慧與想像,而並非來自被觀者本身。爲什麼中國那般神秘?而我們與中國的距離,難道比我們自身內部存在的距離更大嗎?如果真是這樣,中國的神秘,難道來自於我們對『他者』的某種需要?也許是這樣,但是心理機制並不能涵蓋法國——當然還有許多其他西方國家——與中國的關係,它只是一個恆久的框架。我們對中國『誤解』的歷史很長,現在不能再持續下去了。
今天的中國已經不在我們的夢中,而是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之中,它充溢在我們的經濟、政治、金融以及文化的方方面面,中國人已經成爲我們社會的一分子了。我想不光是法國,同樣的情況也出現在其他陸地,無論它們是剛興起的還是興盛多時的國家。過去,我們總認爲中國在遠東,那是很遙遠的地方,而我們自己則在歐洲——這是世界的中心。但是,不要忘了,中國,正如其國名所示,在漫長的時間內它認爲自己也是世界的中心——而現今這遼闊的世界,已經沒有所謂的『中心』了。自15世紀以來,西方的歷史一直是一個對空間、物質與靈魂——即對土地與文化等強行占有的歷史,而如今,它已進入了一個相對蟄居的時期。單說人口自然並不能說明問題,但是誰能對當今世界上五個人中就有一個中國人的事實視而不見?從語言與文化的角度言,這不是一個無足輕重的細節,而是一個令人無法忽視的事實。
中國的經濟實力,無論其源於國家還是源於個體,都客觀地擺在我們眼前,不管是在歐洲、美洲還是非洲,中國都正在到處影響滲透,可以說,這朵鮮艷的牡丹——它的色彩、芳香與艷麗,已開始瀰漫全世界,它象徵著中國的影響已遍及全世界,其中首先是歐美西方。我認爲,中國對於西方來說並不是西方人常說的『黃禍』,它也並非如某些人所認爲的,是解決我們自身問題的一條『異地』路徑。今天的中國來自於悠久的歷史,也來自於上個世紀乃至之前的政治動盪,若有人試圖爲它畫像,此畫像往往不真實——它被他人塗改了千百遍。西方人曾不厭其煩地說,中國是『他者』。其實中國並不是絕對的『他者』,而是相對的『他者』,正是作爲相對的『他者』,使西方人對中國時而產生過度的恐懼,時而又給予過度的讚譽。不要忘了,每種文明都有它的『他者』,都有自身對『他者』的想像。相互的『他者』,在今天並非是對立而是互補關係,因爲中國已經向西方邁出了一大步,儘管我們這邊還沒有作出明顯的反應。看來,還需要一個過程,需要慢慢地被意識和被確認。
我們過去(甚至包括現在)所有的教育與文化都只讓我們看到了西方的文明——它的構成和內涵,以至誤認爲西方文明承載了人類的所有一切,而忘了世界上其實還有他種文明——包括中國和印度的文明(不要忘了印度,它至少在語言與文化上可與我們的文明相連接)。當前的中國,是古老中國傳統與主要來自西方影響的現代因素結合演變的結果,如果我們不知道它以前是什麼,曾經想過什麼,就無法理解它今天是什麼,正在想什麼。
當今時代,我們需要客觀地看待東方和西方兩個世界的距離,首先,在教育上,要能對中國產生越來越強烈的好奇,並提供儘可能客觀的知識,其次,心理上要擺脫無端的恐懼,這種恐懼主要來自於無知,更來自於歐洲中心主義的傲慢心態——這種心態的形成與歷來對中國盲目的各種認識偏見不無關係。西方人唯有對中國有了客觀的實事求是的了解,才會使西方與中國之間出現一種新的關係,才會使西方人充分認識中國的價值,即使一時還不能完全理解,至少多少也能有所承認,唯有如此,我們才可擺脫主觀想像的束縛,看到一個真實的中國——它猶如盛開的鮮艷的牡丹。
我認爲,對於東方中國,我們要區分兩個方面,政治經濟的古代中國和文化的古代中國。從政治經濟角度說,東方中國固然有其歷史上不足和落後的方面——當然今天的中國已經發展了,完全不同於一百年前、甚至三十年前的中國了,兩者已不可同日而語;但文化的中國,特別是古代中國的文化,在西方人眼中,絕不可小看。我認爲古代中國的文明與西方文明相比,毫不遜色,只有對中國情況不了解或了解不多的西方人,才會對東方中國帶有習慣性的偏見或誤解。其實在西方漢學家眼中,不存在歧視中國一說,他們認爲,西方文明和中國古代文明完全可以相提並論,這就好比,您參觀巴黎凡爾賽宮產生的感覺,與我參觀北京故宮紫禁城產生的感覺,應該是不約而同的,我們都會在參觀後發出異口同聲的驚嘆與感慨——感嘆人類文明的奇蹟創造!
我所說的觀點,確實代表了西方漢學家比較一致的認識。西方漢學家對中國的認識,應該和我說的沒有二致,這當中也包括一部分了解中國而本身不是漢學家的西方人,他們也能意識到這點。不過,從整體上看,西方人還是對中國缺乏了解,他們的認識還停留在幾十年前,甚至一百多年前的想像中的中國——戴瓜皮帽、留長辮、穿長衫、吸鴉片、女人裹小腳。正由於此,客觀現實要求我們這些漢學家,應該更多地將研究成果(包括翻譯、介紹、評論和研究漢學的著作與文章)推向社會,讓更多的西方人全面了解中國,正確認識中國。實事求是說,今天的西方人對中國的不了解,已經不同於十九世紀時的完全偏見,不同於殖民主義時代的極端蔑視,也不同於『二戰』之前的錯誤認識了,中國文明是世界文明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中國古代文明尤其先秦時代的文明,完全可以和歐洲古希臘、羅馬時代的文明相提並論——這應該已經成了西方大多數有識人士的共識。
正由於曾經出現過西方歐洲和東方中國兩個『世界中心』的彼此輕視和互相瞧不起,這個世界自然就顯示出了漢學家的重要。漢學家們既了解西方古希臘羅馬文明,也重視中國古代文明,在他們看來,兩者各有所重,不可偏廢。西方人不應該忘記,是中國文明改變了西方的歷史,特別是火藥、指南針、造紙和數學0的概念,它們極大地影響了西方文明進展的步伐,結束了歐洲中世紀的野蠻——說這話的第一人是英國著名科技史專家李約瑟,他的那部【中國科技史】在西方的影響很大,致使西方人通過這部著作,真正開始了重視中國文明,重視中國古代燦爛的文化,引發了對中國古代文明的接觸與研究。可以說,李約瑟和馬可
波羅在西方人對東方中國認識的文明史上,有著同樣的地位和重要意義,但是一般人往往只知道馬可 波羅,而忽略了李約瑟。其實馬可
波羅主要是起了傳遞橋梁作用,他作爲傳教士,最早將東方中國的文明帶到了歐洲,使得歐洲人開始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叫做中國的東方國家,他們離我們歐洲地理位置非常遙遠,但是他們的文化——尤其包括『四書』『五經』在內的儒家、道家等文化典籍,包孕了豐富的思想、哲學、歷史價值,很值得我們歐洲人好好學習。而李約瑟的【中國科技史】巨著,可以說是系統而又全面地讓歐洲人了解到,原來不光是我們歐洲人有發達的科技,遠在亞洲東方的中國人,早在遙遠的上古和中古時代,他們的科技思想和科技水平,已經相當發達了,那些包括火藥、指南針、造紙和數學的概念,爲我們歐洲人開啟科技新時代提供了新思維、創造了良好契機,對此我們切不可視而不見。我認爲,其實西方和中國都在某種程度上存在著『遺忘』——西方人忘記了中國曾經帶給西方文明,沒有中國文明,西方文明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或至少還要晚多少世紀。同樣,中國人也忘記了西方帶給中國文明,沒有唐宋以後尤其明清和近代的西方文明進入中國,中國單靠自己在封閉的國土上獨自發展,恐怕難以在較短的時期內走到今天這一步。故此,我以爲,兩種文明其實是走了一條相遇、相碰、衝突,而後交合、融匯、學習與交流的道路——這是一條有助於世界文明發展與進步的光明之道。
(雷米 馬諸又)來源:文匯報
雷米 馬諸又(Rémi
Mathieu)教授是個十分喜愛中國文化與文學,並對中國非常友好的法國漢學家,他在大量翻譯、注釋、評論、研究中國古代典籍的同時(這方面,他個人獨立譯著和與人合作編著,共已出版了近二十部著作,包括【山海經】、【楚辭】、【淮南子】、【搜神記】等,以及儒家、道家、神話傳說研究方面的相關著作),還專門撰寫了一部題爲【牡丹鮮——西方人如何理解中國】的著作,馬諸又教授撰寫這部著作,不是給中國讀者看的,而是直接給西方讀者看的,他的目的很顯然,是要告訴西方讀者,應該如何理解中國——特別是如何理解今天正在崛起的、被西方有些人視作『黃禍』或『威脅』的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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