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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學說] 國學漫談【中庸】『蒲盧』的三種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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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竹客 發表於 2016-9-14 23:02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國學漫談:【中庸】『蒲盧』的三種解釋

    在【中庸】第二十章,孔子曾以『蒲盧』比喻爲政:『人道敏政,地道敏樹。夫政也者,蒲盧也。故爲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我們知道,孔孟經常以眾星拱北辰(【論語·爲政】)、天下運於掌(【孟子·公孫丑上】)等例子來比喻治國爲政,而【中庸】此處以蒲盧喻政,在儒家十三經中獨此一見,所以宋儒袁甫贊其『可謂妙於形容矣』(【蒙齋中庸講義】卷三)。

    問題是這個『蒲盧』到底是什麼東西呢?在經學史上,關於【中庸】的『蒲盧』一詞,向來有兩種解釋。其一是東漢鄭玄的『土蜂說』。鄭玄認爲,【中庸】的『蒲盧』就是【詩經·小雅》裡所提到的『蜾蠃』。螟蛉是桑樹上的一種小青蟲,而蜾蠃是一種細腰土蜂,純雄無雌,無法交配。爲了族類繁殖,蜾蠃就把螟蛉幼子抱回巢穴,並撫養成自己的後代。西漢揚雄【法言·學行】對此有一個更爲形象的記載:『螟蛉之子殖而逢蜾蠃。祝之曰:「類我!類我!」久則肖之矣!』蜾蠃把螟蛉幼子抱回巢穴以後,對著它一個勁兒地祈禱說:『像我!像我!』時間長了,螟蛉之子就變成了蜾蠃之子。鄭玄『蒲盧取桑蟲之子,去而變化之,以成爲己子』,說的就是這個過程。

    鄭玄舉蜾蠃祝化螟蛉的例子是爲了解釋立政治人的:『政之於百姓,若蒲盧之於桑蟲然』,立政就如蒲盧,百姓就如桑蟲,桑蟲需要蒲盧的祝化,所以百姓需要立政者的教化。可見,鄭玄將『蒲盧』解釋爲土蜂,有其深層的哲學基礎,此即教化的政治哲學,認爲百姓要通過教化才能成善。這其實就是對荀子政治哲學的一種繼承。荀子認爲,順隨人之性情,任其自由發展,必然會導致犯分亂理之惡果。爲防止這種惡果發生,就需要對人性施以矯治,此即教化。通過教化,『然後出於辭讓,合於文理,而歸於治』,從而達到教化之目的。在這種政治哲學中,禮義教化與人之性情是一種外在的對治關係,即通過外在之禮義教化施力於人之性情,矯其偏而合於善。鄭玄將蒲盧解釋爲土蜂,而土蜂之於桑蟲正是這種教化政治哲學非常形象的一種比喻。

    『蒲盧』的第二種解釋是所謂『蒲葦說』。這種解釋肇始於沈括(【夢溪筆談】卷三),而顯揚於朱熹。朱熹認爲,蒲盧即蒲葦,立政治人就如在地里種蒲葦:蒲葦是一種易於生長之物,所以蒲葦種在地里,比樹更易於生長,『其成尤速』;同樣,人自身亦具有善性,具有向善之德性,立政治人如果順遂人的這種德性,就可以非常輕鬆地達到目的,所謂『人存政舉,其易如此』就是這個意思。

    與鄭玄的解釋相對,朱熹強調立政治人、使人成善要根據人之內在的善良德性。這可以稱之爲德化的政治哲學:內在德性自然生長,則百姓自然轉化,自然成善;將這種內在的善性推擴於外,則社會安泰,天下大治。在這種政治哲學中沒有一種對治關係,整個兒是一己內在德性之自然生長,自成目的,自我達成,根本不需要外力強壓硬施而成德成善。明儒顧憲成說:人道敏政就『如蒲盧之易生,無俟灌溉之力也』(【中庸意】上卷)。就如蒲盧易生不需要灌溉之力一樣,爲政也只需要順遂百姓的內在善性,不必施加外力。朱熹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將『蒲盧』解釋爲易生之蒲葦。

    土蜂(蜾蠃)與蒲葦(蒲盧)是二物而非一物,而【中庸】以蒲盧喻政,絕不可能同時指稱兩物。那麼蜾蠃與蒲盧到底有什麼關聯呢?清代學者程瑤田在【果裸轉語記】一文中認爲,古代漢語中存在一個龐大的果裸轉語詞族,這些詞語雖然意義不同,但其聲音都是從一個相同的語音輾轉演變而來。他把這個轉語詞族的聲音記錄稱作『果裸』。蜾蠃、蒲盧都屬於這個轉語詞族,都是一語而轉。因此,【中庸】『蒲盧』一詞,鄭玄解爲蜾蠃(土蜂),朱子解爲蒲葦(蒲蘆),在音義上有其相通性。

    果裸原是形圓中細之瓜果的總稱,根據果裸轉語理論,凡是形體爲兩端圓而中間細的東西,最初都發果裸音。上古初民看到形圓中細之瓜果滾動時發出骨盧盧的聲音,『卻因了物體和聲音的連帶關係,就把這些聲音和這樣的物像聯絡在一起,模仿了做稱號。因此圓形物如「果蓏」「蝸蠃」「蜾蠃」「果裸」,都用這籠統的稱號』(潘尊行:【原始中國語試探】,【國學季刊】1933年第1卷第3號)。也就是說,果裸是上古初民對一種形圓中細之瓜果的聲音模擬,這種聲音就是『骨盧』或『忽路』,這是果裸之『古音』(劉師培:【爾雅蟲名今釋】)。

    那麼最先取以命名、至今仍合此古音的瓜果是什麼呢?我們認爲是『葫蘆』。葫蘆是遠古初民日常所用之物。形圓中細,熟而落地,有『骨盧』(果裸)之音;剖而成瓢,用於舀水,又有『忽路』(葫蘆)之音。所以初民很可能就是以此將所有形圓中細之物皆以『葫蘆』名之,而果裸、蜾蠃、壺盧、觚、瓠、軲轆等名稱皆由此轉出。根據考古發現,上古初民的飲食、器物、文化、藝術中都可以發現葫蘆的身影。而在西南一些少數民族中,葫蘆至今仍然是始祖、保護神和鎮物法器。在中國文化中,葫蘆不但是母體的象徵,甚至就是中國文化一個母體。

    以葫蘆來解釋蒲盧,在政治哲學的意義上也可兼於鄭、朱二說。葫蘆起初只是一種瓜果,要想將它制爲瓢,需要對其進行剖鑿的功夫,這可通於鄭玄之土蜂說的教化政治哲學;葫蘆本是一種易生之物,順其本然之性,自然欣欣向榮,這可通於朱熹之蒲葦說的德化政治哲學。在儒家政治哲學中,孔子有仁禮之學,仁是內在的善良德性,禮是外在道德規範,內外兼修,方可成人。葫蘆說正符合孔子的這種政治哲學。所以相較於鄭玄的土蜂說與朱子的蒲葦說,葫蘆說更爲圓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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