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從遠方來,遺我一書札。上言長相思,下言久離別。』這首記載於【古詩十九首】中的五言詩,寥寥幾句便勾勒出了思婦的一往情深,讓人不禁浮想聯翩。 由此可見,在交通閉塞、通信落後的遙遠古代,書信即爲溝通交流的唯一途徑。它不僅承載著家眷的期盼、友人的思念,更是文人墨客抒情寫意的文化場域。 ▲五代 楊凝式【韭花帖】 書信或曰書札,其實是一種藝術。西方人稱之爲『最溫柔的藝術』,其言親切細膩有類於日記,溫柔與否當不盡然,名之以藝術卻毋庸置疑,尤其是中國舊時的毛筆書札。 究其原因當主要有兩方面:一是由其內容特性決定;二是由其製作形式使然。 ▲宋 歐陽修【灼艾帖】 首先,就內容而言,書札分爲公私兩種,【文心雕龍】首次有所區別。公文書札產生較早,步入文明社會之後即可能出現。而私人書札產生較晚,當始於春秋戰國時期。 ▲宋 蔡襄【致彥猷書帖】 ▲宋 陸游【尊眷帖】 公文書札刻板嚴謹,大多起著傳遞國家訊息的重要作用,所以在此我們先不多做探討;而私人書札則豐富多樣,其中大多數藝術性絕不減其他文學作品,甚至超而軼之。 究其原因,大抵是因爲古人的精神世界和人文情懷常與他的筆墨相合拍,故書札作爲書家自由書寫的藝術,在古代常常達到了心手合一手書一體的境界。 ▲宋 黃庭堅【題王詵詩帖】 ▲宋 米芾【值雨帖】 ▲宋 蘇軾【獲見帖】 ▲宋 曾鞏【局事帖】 ▲宋 文彥博【內翰帖】 ▲三國 嵇康【與山巨源絕交書】▲晉 王羲之【姨母帖】 ▲宋 李建中【土母帖】
▲元 趙孟頫【惠竹帖】 ▲元 康里巎巎【致彥中尺牘】 ▲ 晉 陸機【平復帖】 ▲ 唐 陸柬之書陸機【文賦】 其中,尺素與簡牘均爲紙張發明之前文字的載體。紙張的發明不僅讓漢字的傳播大爲廣泛,亦使其日常書寫脫離實用性而升華爲一種藝術成爲可能。 ▲ 唐 懷素【苦筍帖】因爲嚴格說來只有中國紙,才可能使毛筆的性能發揮到極致,才可能真正做到『筆筆還其本分、字字吐其真心』。 於是乎,魏晉以降文人墨客便自覺不自覺地『寓性情、襟度、風格』於筆墨詞文之中,似乎於不經意之中創造出了極其賞心悅目的韻致,而書札作爲日常交流的普遍方式,其形式感染力和藝術性也大大提高。因而其審美價值有的並不亞於甚至高於條幅、對聯之類刻意爲之的書法作品,有的甚至被人視爲書法藝術佳作,成爲書法創作的永恆範式和不祧法本。 ▲ 晉 王獻之【中秋帖】 如魏晉士人尤其二王手札,其無論大王之【平安】、【何如】、【奉桔】、【快雪時晴】;還是小王之【鴨頭丸】、【地黃湯】、【中秋】、【豹奴】,無不神采飛揚,輝文含質,筆墨相得,天機自動,『爽爽有一種風氣』。 此時的書札,其內容似乎已不太重要,倒是揮墨自如的書寫和瀟灑恣意的筆勢,頗有一種『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的精神,極具晉人之雅韻。 ▲ 唐 張旭【肚痛帖】
▲ 明 馬愈【暑氣帖】 又如唐代張旭的【肚痛貼】,用筆行氣出神入化、頹然天放,將書法的抒情性發揮到了極致;再如宋時蘇軾的【人來得書帖】,筆法凝重、時堅時韌,將『哀之無意,釋然自勉』的勸誡融入到了一張一弛的墨跡中;還如明朝馬愈的【暑氣帖】,行筆縱橫不羈,體式開張隨意,盡顯其豪邁蕩然之氣。 ▲ 明 文徵明【致妻札】 ▲明 唐寅【書札】 由此可見,書家的心性情感皆孕育於筆墨之中,而筆墨形式的各具特色亦讓書札氣韻生動。 總而言之,形式與內容對書札而言密不可分。它們相輔相成,共同造就了豐富多彩的書札文化,反映了一個個時代的發展潮流。 ▲明 黃宗羲【致道濟手札】 ▲清 趙之謙【書札】 然而,在物慾橫流的現今社會,有多少人還記得書札的真正含義?隨著快餐文化的不斷盛行,書畫大展接二連三,人與人間日常交流的手札卻消失殆盡。 ▲清 金農【致迂翁手札】 ▲清 八大山人【書札】 ▲清 何紹基【書札】 ▲ 近代 謝無量【書札】 ▲ 當代 季羨林【書札】好在當一紙華翰離生活已略遙遠之際,有人已經開始醒悟。2017年剛剛走紅的【朗讀者】、【見字如面】等節目,用全新的方式解讀書信,重新喚起了我們對書札的回憶。亦有不少文人大家開始視手札與文學創作同等重要,不僅身體力行,還堅持傳播發揚,在書法界激起了層層波浪。 所以我相信在不久的將來,書札文化定會在我們的努力下重新閃耀起更爲燦爛的光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