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行在陽秋 本著用人不疑,疑問不用的精神,建文帝在軍國大事上完全放權黃子澄、齊泰,削藩雖然符合其想法,但對建文帝而言卻不是最要緊的事務。建文朝的大部分時間,建文帝的精力放在改制以實現自己和父親的政治理想上,對朱棣不夠重視,所以在戰場上屢戰屢敗,但建文改制則得到了天下人的支持和期待。
大司馬說
建文帝即位初年,主要精力放在改制而非與朱棣的戰爭上,這是他自幼以來的政治理想,也是他父親朱標的遺願。 官制改革爲建文改制最主要內容,自不待言;由於建文史料【皇明典禮】的發現,使建文禮制竟而獲得了最原始材料,因而也有了予以特別關注的必要;改變洪武肅殺的政治氣氛,使治國之道由猛趨寬,本屬建文改制的宗旨,因而法律之改,理所當然位列其中;經濟、社會政策,作爲『制度史本位』的『外緣』,將在最後討論。 建文官制改革是有計劃、分步驟進行的,顯系一套對政治制度的通盤設計,是一個有機的整體。它帶有濃重的方孝孺個人政治學說的痕跡,也飽含了朱允炆本人對治國之道的考量。無論從縱向,還是橫向上看,建文官制都如『常山之蛇』,擊首則尾應,擊尾則首應,是一系列有系統的措施。 前文提到,軍國大事全在黃子澄、齊泰掌握之中,他們二人在建文初年以柄國大臣的面目出現。方孝孺既不得躋身宰輔執政之職,那麼把精力集中於官制的設計、改革,可算得其所哉。
方孝孺
方孝孺軍國幹略勝於齊黃,可惜未能發揮 方孝孺與齊黃固有權力之爭,但未能勝過齊黃而執掌大權,恰巧給了他們以不同的分工,可謂是:外事問齊黃,內事問正學。同時,朱允炆對削藩討燕實際也並不甚熱心,建文初年他的主要精力實則是與方孝孺討論周官法度,傾心於治國經邦之道。 如此,齊黃得掌軍國大政,方孝孺、張紞、陳迪與朱允炆本人主抓內政,構成了建文前兩年的主要政治格局。方孝孺、朱允炆不知兵事,恰能得其所長於內政;朱允炆放權齊黃,齊黃卻目不知兵,卻誤國喪師。 洪武三十一年,朱允炆即位之年,便已對制度予以更定。裁五軍都督府斷事官、大理寺復設均在本年九月完成: 九月二十日,革五軍都督府斷事官。是日復設大理寺。
不過,這兩項改革,並不是建文改制的主要內容。建文元年二月,壽州訓導劉亨上書,拉開了建文改制的序幕: 更定官制。先是,壽州訓導劉亨應求直言。上言:文武並用,久長之術。六卿秩卑於五府,非所以示均隆,……已,與孝孺等議,乃大加更定。
案劉亨本一級別甚低之地方教官,他突然應詔進言,朱允炆也迅速接受,所言又頗合朱允炆心意,後又多照此施行。可知劉亨之上言,決不同於一般的應詔言事。高層政治行動,端賴低級官員襄贊,此爲中國政治傳統之一。即在明代,張璁桂萼之議禮,鄒應龍之劾嚴嵩,均爲顯例。 筆者推測,朱允炆、方孝孺暗中指使劉亨上言,藉以坐收順水推舟推進改制。劉亨所言注重文武之別,並不言及制度合理化之要求,以及改制背後之政治理想。這表明:朱允炆、方孝孺一開始便意欲得到士大夫集團的支持以推進這場改革。不過,上書中流露的右文貶武傾向,足令武臣寒心,不啻減弱了統治的擁戴力量,給建文政局埋下隱憂。 劉亨二月上書,建文改制即已正式登場。建文元年的二、三、四月,可謂是朝廷改制的第一個高潮:改戶部、刑部爲四司;六部品秩升至正一品;布政使升至正二品;堂上官進秩一級;調整都察院、大理寺、太常寺、鴻臚寺、通政司等中央官。 建文元年的這些改制,幾乎是與削藩同步進行的,齊、湘、岷三王便削於建文元年的上半年。七月朱棣起兵造反,朝廷改制便已成爲他攻擊的口實。
靖難之役
建文朝廷邊打邊改制,主要精力在改制 建文二年構成建文改制的又一個高潮。年初朝廷頒布【皇明典禮】,於皇室禮文詳加勘定,東宮、王府官制均亦改定。無疑的,這是朝廷鑑於朱棣造反,而不得不於皇室家族之間的程式、規範重加參訂,以適應新形勢,並以此謀求皇室內部之敦睦。 【皇明典禮】自稱宗法【皇明祖訓】而來,禮文之中也確實並無與【皇明祖訓】牴牾之處。【皇明典禮】在不牴牾【皇明祖訓】之原則下,作出了官制、禮儀等之新規定。『皇太孫見諸王』等禮儀的制定,顯然是因時而定。因了原始資料【皇明典禮】的頒布和幸而存世,我們可以窺知舊史於改制記載的時間、事實錯誤。 本年靖難戰事,朝廷卻屢戰屢敗。北平、白溝、滄州連敗,直至年中濟南得完,年底東昌大捷,方一解困局。 然而就是在這一年,朝廷從二月到八月,大刀闊斧地推進改革。都察院改御史府;國子監、行人司、大理寺、詹事府等中央官署均有更張;翰林院大動手術;蘇松人仍官戶部,宮門、殿門改易。這一連串改革堪稱是元年改革的補充和繼續。這兩年的改革,已經窮盡了建文改制的絕大部分內容。 建文三年,朝廷於年初取得東昌大捷,旋又夾河敗北,齊黃二人二度去位。這一年的軍事形勢時好時壞,但燕兵也旋得旋失,戰事格局膠著。本年改制卻大有停歇之勢,銓選法的改定、僧道限田的新政策出爐,是最主要的改制行動。 建文四年,燕兵南下,軍事形勢漸壞。本年度朝廷對燕兵的南下左支右絀,但孤軍深入的燕兵也屢遭重挫,看不到勝利的絕對把握。本年度,朝廷仍然完成了京衛武學的創製、散階制度的改革。 綜觀建文改制的歷程,細審改制的時間節點,可知: 一、建文改制之發端,本與靖難戰事關係甚淺。 朱允炆甫即位,方孝孺未入京,時人即以君臣遇合目之,並期朱允炆爲堯舜。方孝孺等人在建文初年的文章、議論,也絕少以削藩爲言。 削藩是齊黃二人孜孜必爲之事,於方孝孺等人甚至朱允炆本人而言,實屬不急之務。朱允炆『聞耿炳文兵敗,始有憂色』,便是極堅強的內證。細察方孝孺的文集,絕少有相關削藩之事。這固然由於後來刊刻時多有抽毀有關,不過方孝孺的主要關懷的確不是削藩。 同時期,解縉雖遠在西陲,卻仍以『厲長之變』爲憂,方氏卻甚少留意。他的第一念想絕不是削藩,而是改制,這是完全可以確定的歷史事實。 建文元年、二年,齊黃權勢熏天,卻於改制不感興趣、甚少留意,方孝孺遂得與朱允炆專注於改制,這兩年也是建文改制的主要時期。 黃子澄、齊泰對削藩的興趣高於建文帝 二、建文改制在建文後期逐漸沉寂,這與靖難戰事已經密切相關。 靖難兵興,朱棣的藉口仍主要落在削藩,所謂『諸王實無罪』是也。以改制爲言,只是他的第二藉口。實際上朱棣切齒痛恨、殺之後快的始終只是齊黃二人(這從奪位成功後,朱棣還意圖籠絡方孝孺,中低級文臣更是留用頗多,可以印證)。 建文二年、三年,齊黃兩度去位,方孝孺遂逐漸得與軍政大事。建文中期後,改制步伐有所放緩,筆者推測這與方孝孺分心政事有關。獻策離間燕王父子、割地、城守,齊黃去位募兵的建文後期,方孝孺實已取代了齊黃的位置。軍政、內政『雙肩挑』,原先全情投入的改制運動,自然有所放緩。 三、建文改制在邏輯和事實上,畢竟與靖難戰事關聯不大。即使有聯繫,也屬間接聯繫。 朱棣猛烈攻擊的兩大藉口:削藩、改制,只是一實一虛。削藩爲實,改制爲虛。不過,朱棣隨著靖難戰事逐漸推進,卻使實者愈虛,虛者愈實。奪位成功後,朱棣便很少再提削藩,而集中討伐『改制』和『變亂祖法』了。有關朱棣此番策略,後文還將詳細論述。 朝廷方面,前文已述,改制運動實是朱允炆、方孝孺謀籌已久的,是對國家社會的一套通盤設計和整體規劃,並以朱允炆君臣心中的強烈政治理想爲動力。【周禮】等儒家經典浸潤其中,構成朱允炆君臣一整套的思維結構和行動模式。 筆者推測,相較於朱允炆君臣宏大的政治理想,削藩甚至未必稱得上是第二要務。建文元年方孝孺甚至還欲復井田,只是準備未周、形格勢禁而止,這便根本不是削藩能夠比擬的了。建文元年、二年,戰事方殷,朝廷也未曾放緩改制的步伐。 靖難戰事與建文改制的間接聯繫在於,因戰事而引起的人事、政局變動,確對建文改制有所影響。不過,這僅僅是間接聯繫。建文朝亡於軍事而非政治。可以確知的是,只要南京不失,建文朝廷繼續存在下去,改制還會繼續進行,而與削藩成敗關係不大。
建文帝的政治熱情全在改制
建文帝的政治熱情全在改制 四、建文改製得到了朝野的支持,推行尚稱平穩。 削藩爲建文年間最重大之軍國重事,朝野在這個問題上看法並不統一。削藩,乃齊黃二人力主推行,並不能得到一致支持。董倫、韓郁、尹昌隆均提出過異議。靖難戰事進行中,亦不乏提請朝廷注重親親敦睦之人。朱棣奪位成功後,不止一次獎賞了當初進言者: 庚辰,以羅義爲戶科給事中。義本清遠衛戍卒。建文中,詣闕上書,乞息兵講和,忤旨下獄。
升前湖廣布政司左參政楊砥爲鴻臚寺卿,以其在建文中嘗上書請敦親,以罷兵息民也。
楊砥只是級別甚低之地方官,羅義甚至只是一個區區戍卒。低微如他們,卻都敢於上書持異議。當然,他們之進言,不能排除受到朝中高官授意之可能,不過,這只會更有利於本文的論點:削藩在建文朝內部遭遇很大阻力。 與削藩相比,改制的推行獲得了大部分人的支持,並未遭遇太大阻礙和反對。筆者遍檢建文史籍,建文年間經常有上書反對削藩者,卻絕無反對改制者。朱棣之外,則更無人提出以祖訓反對改制者。 可以確知的是,建文改制贏得了文人士大夫的讚許和擁戴。提高文臣品級待遇,崇尚儒學文教,都頗得士大夫之心;允蘇松人仍官戶部,減免蘇松重稅,也得到了蘇松人支持。 總述建文改制歷程,可得結論:建文改制是由方孝孺和朱允炆發動的,從一開始便有明確的宗旨、詳贍的籌劃,是對國家社會的通盤設計;建文改制與靖難戰事關係不大,且得到了朝野的支持,並順利推行,平穩實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