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 中國漢學網 [摘要]研究了漢語『吃』的隱喻和轉喻的認知模式和特點。語料的分析研究表明漢語『吃』的隱喻和轉喻來自人體和客觀世界的互動,來自人的感覺器官,即:視覺、味覺、觸覺、嗅覺和食物的色、香、味、質的密切互動,還和各種食物的享用處所有著密切的聯繫。實證的研究還表明漢語『吃』的隱喻和轉喻具有如下認知特點:轉喻在其轉隱喻連續體中具有重要的認知作用,較大的概括性使『吃』作爲源語域得到更多的凸顯,較高的使用頻率使『吃』具有更多的隱喻和轉喻,對食物的體驗面越廣,『吃』的隱喻性用法也越多,概念隱喻具有更強的認知力,漢語『吃』的隱喻和轉喻具有漢語文化的民族特色。
[關鍵詞]體驗論;隱喻;轉喻;吃;漢語
一 引言
認知語言學的體驗論認爲意義來源於我們的感覺運動的體驗,通過想像機制,如概念隱喻、轉喻、範疇輻射、以及種種概念合成的方式,這種體驗的意義得以擴展,形成了抽象的概念化和推理。我們感官運動的體驗模式有哪些?最基本的體驗域有哪些?這些問題是體驗論研究關注的焦點,亦直接制約和影響詞彙意義的隱喻性擴展。萊考夫曾對自然體驗下過一個定義:自然體驗是我們的身體(包括感覺、運動器官、智力、情感等)與外部世界的互動(包括運動、操作物體、吃飯等),以及我們與同一文化(包括社會、政治、經濟和宗教環境)中不同的人群的互動的結果。『吃』是人類最基本的自然體驗之一,這種每天反覆發生的自然體驗固化成爲體驗格式塔,具有很強的認知力,大量隱喻性的思維就來自體驗反覆發生的模式,當它們和某一特定的文化積澱相結合,就必定產生民族文化特色的生動形象的隱喻,如:英語中的eat into one’s pocket toomuch(花費太多),be eaten up with disease(疾病纏身),eat up one’s savings(耗盡儲蓄),eat up one’swords(食言)等。而在漢語裡,『吃』是一個具有更豐富的文化內涵的詞,其意義遠遠超過了『吃』這一動作本身的含義,比英語『eat』具有更多的概念隱喻、隱喻、轉喻和轉隱喻連續體。
首先,中國是一個農業的國度,自古以來都把『吃』看作頭等大事,『民以食爲天』的概念在中華民族文化意識中根深蒂固,人們注重吃,講究吃,關心吃。『吃』是生活的主要內容,連人們見面的問候語都是『吃了嗎』;另外,中國地域遼闊,民族眾多,物產豐富,食物品種繁多,八大菜系的烹調方法各不相同,食物的色、香、味也各具特色,食物五花八門,體驗各不相同,在享用食物的過程中,人們經歷了感覺一知覺一表象的認知過程,逐步構建出了『吃』的抽象的認知模式,這些不同的認知模式爲隱喻性的思維提供了基礎和前提。鑑於中國豐富的食文化,漢語裡『吃』的隱喻和轉喻的用法比其他語言更豐富多彩,以『吃』爲關鍵詞上網搜索,漢語『吃』的隱喻和轉喻可以說是鋪天蓋地。
但是,國內語言學界有關漢語『吃』的隱喻研究僅有爲數不多的文獻。筆者以『吃』爲關鍵詞,從【現代漢語詞典】、【中國成語大辭典】、北京大學漢語語料庫以及網際網路上收集了大量的有關『吃』的語料,通過分析『吃』的動作與食物及食物相關聯的因素互動的方式,比較『吃』與不同食物搭配時隱喻數量的區別,以及漢語『吃』的隱喻和轉喻的認知模式,『吃』的概念隱喻的認知特點,研究的結果爲本文開頭提到的認知語言學的體驗論命題提供實證性支持。
二 漢語『吃』的隱喻和轉喻的歸類
(一)『吃』與食物的色、香、味、質互動的轉隱喻
在人的認知過程中,人的身體和客觀世界互動首先會產生一種感知體驗,如感知環境、移動身體、發出動力、感受力量等,就『吃』這一個動作和過程而言,就涉及人的身體和食物的互動,需要以上幾種感知方式共同配合,食物的色、香、味、質會分別刺激人的視覺、味覺、嗅覺和觸覺,食物赤橙黃綠青蘭紫的顏色,酸甜苦辣的味道,芬芳誘人的氣味,軟硬鬆緊的程度都在吃的過程中得到一一的體驗,這種身體與食物的色、香、味、質互動導致的反覆發生的感官體驗是『吃』的隱喻意義紮根的基礎,概念的構建和抽象的認知模型的建立導致了『吃』與食物的色、香、味、質相結合的一系列隱喻和轉喻,如吃紅(賭局中贏方讓別人分享利益)、吃黑、吃白、吃醋、吃苦、吃香、吃甜頭、吃苦頭、吃軟不吃硬、吃明不吃暗、吃咸鹽講淡話等。從其認知過程上來看,首先是『吃』的內容的意義發生了改變,紅、黑、白、苦、辣、酸、甜、軟、硬、明、暗分別指代利益、好處、陰謀詭計、艱難、嫉妒、柔和、剛強堅定等,它們都是轉喻性的指稱,由於這些轉喻性指稱的影響,『吃』的意義也隨之發生改變,產生隱喻映射,和其後跟的受事一起,構成轉隱喻;從結構上來看,這些『吃』與人的視覺、味覺、觸覺搭配的隱喻是形式和意義的固定匹配,是人在通過對食物色、香、味的感知體驗的基礎上,藉助隱喻性思維構建的語法化結構,這是一種構式結構,不能隨意將其拆開,或在之間加入其他成分。它們的構式意義遠大於將其分開的詞彙意義。
(二)『吃』與各類食物、食材互動的隱喻和轉隱喻
按照配價語法理論,動詞能支配名詞詞組,投射其自身的題元結構,即有由述位傳達的活動狀態的最低限度的參與者。『吃』的活動除了涉及施事(agent)外,還涉及客體(patient):『吃』的內容和對象,『吃』的最基本的搭配就是吃飯、吃菜、吃麵、吃水果、吃酒、吃藥,它們是『吃』的基本認知層面,本身沒有任何隱喻意義,但是當『吃』和別的食物搭配在一起,就有可能因爲該食物突出的性徵、質徵引起相似的聯想,發生隱喻性的映射。這個過程更多的是主體的視覺和觸覺與客體(食物)的互動。如果該食物前加上具有明顯的區分性特徵的修飾語,這個『吃』的短語就更偏離了吃飯的基本意義,獲得了更大的認知力,具有更生動的隱喻意義。這一部分的隱喻可分爲三類:
第一類是吃+食物,這一類往往是具體的,具有某種凸顯的形征和質征的食物或食材,形征突出的有:吃鴨蛋(考試打零分)、吃燒餅(軍中戲稱打靶沒有射中靶子)、瞎子吃湯圓、吃花生米(被槍斃)、吃黑棗(遭冷槍打死);質征突出的有:吃豆腐(占女性的便宜)、啞巴吃黃連等;
第二類是對那些形征和質征均不突出,或比較籠統,泛指的食物或食材,如:食、糧、飯、面、果、酒、藥等,就用吃+具有區分性特徵的詞+食物或食材的方法,在這些具有區分特徵的詞中,有少量的詞是具體的食物,如:吃餛飩麵(江湖黑話,把人捆起來丟到水裡),吃板刀麵(江湖黑話,把人砍死了丟到水裡),拼死吃河豚(勉強從事),但大部分是和食物沒有一點關聯的、抽象的短語,如:吃閉門羹、吃軟飯、吃平安飯、吃閒飯、吃青春飯、吃現成飯、吃開口飯(以表演戲曲、曲藝謀生)、吃這碗飯的、吃家飯拉野屎(吃裡扒外)、吃偏食、吃獨食、吃白食、吃閉門羹、吃苦果、吃惡果、吃禁果、寅吃卯糧、吃皇糧、敬酒不吃吃罰酒、吃花酒(舊時指在妓院挾妓宴飲)、吃後悔藥、吃槍藥、吃錯藥、吃定心丸等。這一類隱喻數量特別大,搭配也很隨意,甚至,有些常用的、本身並無隱喻意義的短語,在特定的語境中和吃搭配,也會獲得隱喻意義,如:我們公司負債一千萬了,現在只能吃補藥,不能吃瀉藥。這一類隱喻數量大,他們搭配較隨意的特點是和客觀現實以及我們的認知方式不無聯繫的。根據體驗論的觀點,體驗、意義和思想的關鍵所在是有機體和客觀環境的互動,這構成了我們對世界的理解。在客觀現實中,和具體的食物成品相比較,籠統的、泛指的食物原材料更普遍,幾乎處處可見,接觸越多的事物體驗越多,因而,在語言上的反映也就越多。
第三類隱喻具有歇後語的特徵,『吃』與動物吃的食物搭配,實際上,是借動物的行爲來表現人的思維和特徵。其結構亦如上所述,如:兔子不吃窩邊草,好馬不吃回頭草,虎狠不吃兒肉,馬吃夜草,豬八戒吃人參果,烏龜吃大麥,老虎吃刺蝟,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狗改不了吃屎等。在這一類隱喻中,大部分動物的食物都非常形象具體,被用來表示抽象的概念,這是人們在長期的生活經歷中提煉的結果。
(三)吃與炊具、餐具、處所等互動的轉喻和轉隱喻連續體
隨著人類文明的發展,人類吃的行爲也從僅僅爲生存而吃發展進化到爲舒適、享受,以及其他目的而吃,從原始人的茹毛飲血到現代人的精細烹調、餐具考究,社會文明的發展帶來了語言的變化,漢語裡『吃』除了和各種形、質、材的食物相結合,構成隱喻外,還能與『吃』密切相關聯的炊具餐具如鍋、灶、碗、碟、盤、以及處所如館子、食堂、大戶、八方、山、水等相結合,構成轉喻,如:吃小灶、吃食堂、吃館子、吃大鍋飯、吃小鍋小灶、吃著碗裡、看著鍋里、吃大戶、吃環境等,另外還有其他結構,如:吃瓦片、吃父母、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和尚吃八方、吃裡扒外、吃原告、吃被告等,對於這些結構,有些觀點認爲:小灶、食堂、館子、大戶等代表吃的處所,可理解爲『在……吃』,但很多地方就解釋不通,對此,漢語界不少學者提出了質疑。筆者認爲,從認知模式和映射方式來看,它們是具有指稱和替代功能的轉喻,食堂、館子、大碗、鍋、灶這些具體的事物當然不可能是吃的內容,但和吃的內容有密切的關聯,由於它們與『吃』處於同一個認知框架,與吃的內容具有相鄰近的關係,並有凸顯的特點,因而,很自然地被用來轉指這些地方的飯菜,這樣的轉指具有易感知、易理解、易記憶的轉喻的本質特徵;從形態上來看,它們屬於構式結構,如將其分開或添加,插入其他成分就破壞了結構,不能被接受,更沒有轉喻意義,如我們可以說吃食堂、吃館子、吃大戶,但是不能說『吃二食堂』、『吃大館子』、『吃大戶人家』。同時,它們還可被數量詞修飾,如:吃幾頓食堂,吃幾頓館子,吃幾次大戶等,請看以下例句:
以前一個禮拜做一次菜吃幾天,再吃幾頓食堂,吃幾頓泡麵,吃幾頓速凍餃子,就可以對付過去……
在以上例句中,食堂和泡麵、餃子等食物處於並列位置,並有『幾頓』這樣的修飾語修飾,這就清楚地表明:『吃』本身的意義並無隱喻性的改變,而『食堂』的意義發生了轉喻性的改變,就等於『食堂』的飯菜。而在另一組結構中,瓦片、父母、山、水、八方、里、外、原告、被告等就更不是吃的受事,它們分別轉指租金、錢財、資源等,此時,與它們搭配的『吃』也發生了隱喻性的映射,遠離了其本意,分別指獲取、依靠等意思,在這一類結構中,轉喻性的指稱引發了『吃』這一動作的隱喻性映射,構成了轉喻-隱喻連續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