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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國粹論壇 四、燈謎的文化意義:『語小天下莫能破,語大天下莫能載』
燈謎這門語言文字藝術,雖有其特殊性,但它的發展軌跡,仍大致與姊妹藝術――楹聯、詩鐘、酒令等相近,尤其與造型藝術中的篆刻更為酷似。篆刻源於文字書契,亦用『六書』原理,鐘鼎銘文,石鼓石經,秦漢詔版、權量、泉布,以及官私鑿鑄印,乃是其始祖。印之功用,上至天子下至黎庶,不可謂不大矣。然若可稱一門獨立的『藝術』,卻須待宋元後花乳石之興起,趙子昂、王冕、文彭、何震之輩,銳意革新,漸變古法,或取朱文玉筋入印,使印式趨向工整秀麗;或取名言、閒文及館齋號入印,使印文內容言情抒志,大為豐富和拓展。迨至清季,篆刻始宗文、何之制,在文人雅士中獲得空前大發展。其間皖派、浙派、程派、鄧派……流派紛呈,風格多樣,鄧石如、趙之謙、丁敬、黃易、陳鴻壽、黃士陵、吳昌碩諸名家蜂起,藝術由極盛而臻於大成,到達煌煌之頂峯。縱觀燈謎藝術亦然。
燈謎誕生於中華民族博大、淵深、歷史悠久的文化長河之中,自它的前身隱語、C詞起,就打上了深深的本民族文化的烙印。遠在我國春秋、戰國,下至漢代,就有不少關於『謎』事的記載。譬如【左傳】中的『麥麴河魚』、『呼庚呼癸』,【戰國策】中的『海大魚 『,【史記】中的『大鳥止庭』等等。這時的『謎』明顯具有密言、譎諫、測智一類的社會功能,因而被廣泛應用於軍事、政治、外交活動中。這一時期的『謎』,正如劉勰在【文心雕龍】中總結所云:『隱語之用,被於紀傳。大者興治濟身,其次弼違曉惑。』但它確屬『一種具有嚴肅作用的語言文化』,是『一種極嚴肅的、具有社會意義的文化事象』(鍾敬文語)。到了兩漢以後,乃至魏晉南北朝時,由於以智慧人物東方朔為代表的一群文人術士,包括孔融、楊修、鮑照等文學家的加入,『謎』又以事物賦、離合詩、風人體等形式演變,取代了隱語C詞。雖然它的密言、譎諫等重大社會功能已在逐漸消失,然而它的文學性、藝術性和趣味性卻被大大加強,其文化意味也益為顯豁、突出了。
隋唐以降,北宋時『隱語化而為謎,至蘇黃而極盛』,』東坡、山谷、秦少游、王安石,輔以隱語唱和者甚眾,刊集四冊,曰【文戲集】』(明・郎瑛【七修類稿】)。大文豪蘇軾與詩人黃庭堅、詞人秦觀、政治思想家兼文學家王安石,這批文壇巨匠的熱情參與,乃使謎的學問氣氛愈發濃厚;而南宋元夕放燈時,『又有以絹燈剪寫詩詞,時寓譏笑,乃畫人物,藏頭隱語,及舊京諢語,戲弄行人』(宋・周密【武林舊事・元夕燈品】)。謎與燈的結合,燈謎向廣大民眾的開放,以及民間謎社『南北垢齋』(據宋・耐得翁【都城紀勝・社會】)的成立,更體現了民俗文化與節日文化的勃鬱色彩。
及至元明接武,隨着民間謎事活動的日漸繁盛,先後出現了一批由文人輯錄或創作的謎語書籍。如書畫家徐渭的【徐文長逸稿・燈謎】,戲曲家馮夢龍的【山中一夕話・謎語】、【黃山謎】,『嘉靖八才子』之一的李開先的【詩禪】,文學家陳繼儒的【精輯時興雅謎】,文學家張岱的【快園道古・燈謎】,有『謎壇宗匠』之稱的黃周星的【C詞四十箋】、【八詠樓新編燈謎】等等。其中值得一提的是,徐渭創作的兩則謎:以【孟子】句『何可廢也,以羊易之』射』佯』字,以【論語】句『問管仲』射『他』字,已純為文人手筆,並首開燈謎『雅化』之先河。
謎自清中葉後,海內承平,統治者採取懷柔政策,籠絡讀書人,編【四庫】,開特科,文網遂馳。其時,文義謎經費源的整理、改革、倡導、鼓吹,已日趨雅致、精巧、大方、貼切;在文人圈中的知音、同道愈來愈多,遂形成『自今謎盛行,視古謎為卑鄙,不復出諸士大夫之口』之勢;而『同光之際,京師出燈極盛,當時所謂十五謎家者,名遍海內,其【同岑】一集(即【十五家妙契同岑集謎選】),猜謎者奉為圭臬』(均引自錢南揚【謎史・清代之謎語】)。其謎事活動之興旺,乃有【清嘉錄】中顧震漪的【打燈謎】一詩可以為證:『一燈如豆掛門旁,草野能隨藝苑忙。欲問還疑終繾綣,有何名利費思量?』此於同時的文人竹枝詞中亦多有反映,如錢琦【台灣竹枝詞】云:『煙花火樹拂牆過,映帶春燈謎語多。忽聽鼓音喧震地,綠旗營裏唱秧歌。』許傳壬【成都年景竹枝詞】云:『元宵燈謎妙無方,十字街前貼數張。幾度費心猜得破,贏來多少好檳榔。』無論南海西鄙、軍營鬧市,均可見春燈謎在民俗文化中無比活躍的身影。
這是清季燈謎藝術的第一次輝煌,其第二次輝煌則呈現於晚清乃至清末民初呈現出來。那是個政治上大動盪、大變革的時期,由於科舉制度的沒落腐敗,終被廢除,許多文人感到失望而又才華無處施展。同時,新式學堂的興辦,國外先進思想的滲入,以及世界新科學、新技術的引進,這種種『新』風直接衝擊着中國的文壇,也給謎苑帶來了騷動和不安。許多具有較高文化素養的學者、名士、詩人、小說家、駢文家、評點家、考據家,諸如俞樾、況周頤、樊增祥、高步瀛、顧震福、孔劍秋、孫玉聲、王文濡、韓少衡、張郁庭、張起南、黎國廉、徐枕亞等,一時間,紛紛把主要精力轉化在燈謎這種』文字遊戲』上而自娛娛人。這一方面讓他們感覺到是一種自我陶醉與滿足,一方面又表明他們不同於平民百姓,是滿腦子裝着四書五經、唐詩宋詞的知識分子。而燈謎這種既短小精煉又能啟智陶情的藝術形式,恰恰為他們的滿腹珠璣和跌宕才情提供了絕好的表現機會。由是,數以萬計的大量膾炙人口的『雅謎』佳作汩汩而流、噴薄而出。這一點,是有【中華謎書集成】中收錄的【百二十家謎語】、【百家隱語集】、【北平射虎社謎集】、【隱秀社謎選初編】、【跬園謎刊三種】、 【聊齋謎集】、【張黎春燈合選錄】等足資證明的。
正所謂『方寸之間,寓萬千氣象』,燈謎與篆刻雖藝術門類不同,但其間驚人的『神似』卻不止一端。印章形體區區一二寸,然字體蟲魚鳥殳,龍飛螭舞,鑄古F今;印面布白,屈曲挪讓,如對賓主;陰陽交錯,李白桃紅,極見匠心。燈謎底面寥寥十餘字,然於有限文字間,利用漢字的義形音變化,翻雲覆雨,縱橫捭闔,意之所之,莫不極臻巧妙,給人以趣味之美。二者均沾一『小』字,但皆小而精緻。
又所謂『語小天下莫能破,語大天下莫能載』,從民間流傳甚廣的政治諷喻謎可以看出燈謎的功用之廣。比較早的政治諷喻謎出現於後漢時的童謠,據【後漢書】載:『獻帝初,京師童謠曰:「千裏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此喻『董卓死』之意。【三國演義】裏也記載着這段京師童謠。其後的唐代張|【朝野僉載・卷五】中有以謎作起兵內應的隱辭:『揚州兵起,炎從內應,書與敬業等合謀。唯有「青鵝」,人有告者,朝廷莫之能解。則天曰:「此青字者,』十二月』,鵝字者,『我自與』也。」』徐敬業反武則天,以謎的形式約裴炎在十二月為內應。在這裏,謎儼然成了戰爭的工具。宋代耿【楓窗小牘】中則記載了相國寺壁題的趣事:『荊公秉國時,有題相國寺壁者,云:「終歲荒蕪湖浦焦,貧女戴笠落柘條。阿儂去家京洛遙,驚心寇盜來攻剽。」人皆以為夫出婦憂喪亂也。及荊公罷相,子瞻召還,諸公飲蘇寺中,以詩問之。答曰:「於貧女句可以得其人矣。終歲,十二月也,十二月為青字。荒蕪,田有草也,草田為苗字。湖浦焦,去水也,水旁去為法字。女戴笠為安字。柘落木條剩石字。阿儂,是吳言,合吳言,為誤字。去家京洛為國。寇盜為賊民。蓋為『青苗法安石誤國賊民』也。」』不能直罵王安石,只能借諸於謎了。再看明代徐禎卿【剪勝野聞】中朱元璋為其妻被譏為淮西大腳而大怒的故事:『太祖嘗於上元夜微行京師。時俗好以隱語相猜為戲。乃畫「一婦人赤腳懷大西瓜」。眾譁然。帝就視,因喻之曰:「是謂淮西婦人好大腳也。」……蓋馬後,淮西人,故云。』據說,朱元璋因此而『大戮居民』。
燈謎還成就了文學作品的精彩情節自唐代李公佐將離合謎語『中猴,T|草』、『禾中走,一日夫』做為主要故事線索寫進短篇小說【謝小娥傳】中而首開風氣以來,歷代作家競相仿之,許多歷史演義、志怪傳奇、社會民情小說中都出現了謎語作品或猜謎的情節。此如施耐庵之【水滸傳】、羅貫中之【三國演義】、馮夢龍之【醒世恆言】、吳承恩之【西遊記】、曹雪芹之【紅樓夢】、李汝珍之【鏡花緣】、陳森之【品花寶鑑】、魏秀仁之【花月痕】、吳趼人之【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等,不勝枚舉。其中尤以清季【紅樓夢】與【鏡花緣】所寫謎影響最巨。前者芹翁於書中共寫進讖語、詩謎(事物謎)、隱語以及燈謎(文義謎)四類謎作,藉以寄寓自身情感,並用以刻畫人物性格,預示人物命運,揭示作品主題,不但為後世紅學』索隱派』豐富了索隱的內容,也為『清燈謎』研究者提供了第一手的研究資料。而後者則由其著者、乾嘉間文學藝術家李汝珍在書中花費整整兩章筆墨,不但專門介紹了當時流傳甚廣的燈謎作品六十九則,還詳盡描寫了猜謎的興致場面和活躍氣氛。更為可貴的是,李氏又借人物之口,對燈謎的製作、猜謎的方法都作了精闢而獨到的藝術評論。由此可知,燈謎介入長篇小說中,既增強了小說的情節性、知識性、趣味性以及對讀者的吸引力,又切實反映了燈謎在當時社會文化生活中的地位和影響之大。小說寫謎,蔚成風氣,既形成了明、清燈謎創作中不可忽視、不容低估的一股力量,也使燈謎與小說這兩種文學藝術體裁相得益彰、交互輝映,在中華民族文化史上留下了重要的一頁。
對於燈謎美學特徵、審美價值、藝術風格和文化意義的闡釋,目的在於證明燈謎這種獨到的藝術形式,已經融入了中華民族的文明發展史,滲透進了中國人的血脈之中。歷史的交替變遷、人類的悲歡離合,都能在燈謎中找到蹤跡。以一葉之舟而遨遊於歷史長河,既證明了河的博大精深,更證明了舟的靈巧雅致。人類在進步,時代在發展。有人類與文明在,便有燈謎在。文明不斷絕,燈謎便不會消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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