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 西安晚報
曲江寒窯遺址公園
寒窯的典故在老一輩那裡家喻戶曉,各地方劇種里大約都有這一折戲。老外婆講給我聽時,往往情不自禁背一段老家高甲戲裡的唱詞。
說是薛平貴倒霉之日,得朋友所贈一大南瓜,滿心以爲抱回家煮一鍋,可與娘子免受三天飢。不料他把南瓜擱在橋欄,踅到僻角解手,轉身卻見南瓜被風搖落,順河漂去。薛哥兒搶救不及,頓足籲天:『想我薛某福分之薄,竟連一個南瓜也消受不起麼?』日後薛平貴發跡走紅,每日要啖一百條雞舌。有天突然良心發現,想起水漂南瓜一幕,下令不再與雞謀舌。次日差役稟報,雞棚今晨一百頭雞無疾而終。且不說是否雞們看著大限將至,先就自個兒嚇死了,或是差役們不舍到口雞肉而謊報雞情,反正薛大人從此心安理得享用雞舌。老外婆嘆著氣總結:人的福分一旦如洪水而至,雞們也前赴後繼哪。
小時候只覺王寶釧非但天真而且固執,運氣還好得緊。她要嫁時,父親也只是絕袂而去,並不亂棒打殺。十八年寒窯之後,還撈個誥命夫人噹噹。雖然薛平貴未必肯分老婆五十條雞舌,雞湯總可以隨便喝喝吧?
說與一幫女友,不料齊聲否決:獨守寒窯又有何難?
最難的是薛平貴出走前與回家後。比如說,王寶釧小姐嚴重失眠,深閨里上蓋絲被下鋪錦褥,尚半夜披衣挑燈,聽梧桐雨一夜滴到明;寒窯土炕冰冷梆硬,風搖朽窗,野犬吠寒,只好聽老公的鼾聲一夜鼾到明啦。要是王寶釧還患胃病呢?在家蓮羹銀耳細瓷小碗地侍奉還時時作西施捧心狀,嫁與薛平貴,就算有南瓜連吃三天,不罹胃穿孔也得急性腸炎。或許王寶釧還有過敏症?寒窯里的蛛絲、灰塵、野蜂、花粉都是致命的過敏源哩。好在王寶釧命大,不是新潮美眉,不吃零嘴也不做美容,喝西北風照樣愛情海枯石爛不變心,終於大功告成。此時人到中年,腰粗顯腿短,所學幾首詩詞僥倖不忘光,難與新貴丈夫螢月媲輝,共同語言漸少,皺紋愈多。而薛平貴則身寬體胖腦門發亮,外出前呼後擁,入內丫仆成群,雖有異邦公主柳眉倒豎坐鎮,難保沒有第三者第四者,總算不被一紙休了去,這滋味反倒比寒窯難挨嘛。
戲文里不是說,團聚後僅十八天,王寶釧就在老公懷裡幸福地離開人世嗎?真真識時宜懂大體,正可樹碑立傳。
我聽得張口結舌,不信王寶釧如此沒有奔頭。又看看發話人不是被家務拖得形容憔悴的小母親,就是事業蒸蒸向上的單身貴族,心中存疑。再問來家詩串連的年輕女孩兒,個個一臉茫然:『哦,王寶釧?哪一屆的?』
只好從頭說起。聽得咯咯地笑。
有問:『薛平貴晚上洗不洗腳?』有問:『薛平貴算是個博士生了,王寶釧小學都沒畢業吧?』唯一女子,面目姣好,眼光清湛,因此拭目以待,果然語出驚人:『想必小貴子長得挺帥,這個繡球我也扔得不含糊。既敢力排眾議搬進寒窯,何必不能再排眾議搬出來?況且,在薛平貴考職稱這十多年內,足夠談幾次婚外戀了。』如此這般。
夜來,夢一高髻寬袖女子,聲調甚悽苦:『我已作古,汝何多事,攪我不得安寧?』
答:『近來無人再贈大南瓜,恰逢約稿甚殷,拿你掙幾文銀子,誠惶誠恐則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