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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中國網 論 述
隱藏之必要與窺探之必要
『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性慾與食慾雖然同是自然賦予人類的本能，但自古以來，人類對這兩種本能卻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和表現。最顯著的不同點是：在文明化的過程中，我們從未想到要遮掩我們的口器，也甚少諱言對食慾滿足的渴望，但對性器和性慾滿足卻百般遮掩，一副諱莫如深的模樣。
文明人為什麼必須隱藏他們的性？這當然是說來話長，一個比較『淺顯』的原因也許就像英國小說家勞倫斯所說，因為性是『上帝跟人類所開的最大玩笑』。具有傳宗接代神聖任務和出神忘我體驗的性及其配備，距離我們高貴的頭臉和心是如此地遙遠，而和污穢不潔的排泄器官竟是如此地接近，是所謂的『位於尿屎之間』，此一尷尬處境使人不得不隱藏起他們的性。
一個比較『深奧』的原因也許就像結構主義者所說，是為了和動物劃清界限。在食方面，『野蠻』的動物是『生食』的，『文明』的人類則是『熟食』的；同樣的，在性方面，因為『野蠻』的動物是『公開』的，所以『文明』的人類就必須是『隱藏』的。
總之，人類隱藏起他們的性已經有相當久遠的歷史。但老實說，這種隱藏本身卻充滿了弔詭性，因為越隱藏，反而越會激起人們想窺探它、發現它的渴望，就好像越是衣冠楚楚的社會，越會有人『不辭辛勞』地想去看脫衣舞表演一般。隱藏其實是窺探的溫床，有時候，我們甚至不得不懷疑，隱藏是否只是一種『文明的詭計』，是為了想增加人們『重新發現』性的喜悅而存在的。
對多數文明人而言，他們真正的性處境是：一方面隱藏起自己的性，另一方面則以曖昧的眼光四處窺探，想發現別人的性。窺探的渴望往往比隱藏來得強烈，在很多情況下，窺探甚至成了人們『認識』性的主要管道。事實上，社會裡也一直存在着不少這樣的管道，譬如古代的春宮畫冊和現代的色情錄影帶是一種管道，它們所提供的主要是肉體方面的窺探與認識；而古代筆記小說及現代報章雜誌里的性新聞記事則是另一種管道，它們提供的主要是心靈方面的窺探與認識。
性的論述，不管多麼文明，也都含有窺探的色彩，因為它的工作就是在揭露被隱藏的性。本書想進行的是性的論述，而且以明清筆記小說里的情色記事為論述材料，這更是一種窺探。當然，經由這種窺探，我們想認識的是中國人在性方面的幽暗心靈。前面所舉的幾個故事，就是我們要窺探的第一批材料。
一個一再『重新被發現』的世界
文明的性需要各種帷幕。在【床帷內外》裡，低垂的帷幕將故事中的女眷一分為二：一是裸露於床帷之外，滋意享受僕人性服務的下體，那是一個形而下的世界；一是隱藏在床帷之內，代表着身份、教養與尊嚴的頭臉，那是一個形而上的世界。
故事雖然不堪，但卻生動地呈現了人類的性處境。絕大多數有教養、有尊嚴的文明人都必須以諸如此類的帷幕將自己形而下和形而上的世界區隔開來，始能心安理得地在這個塵世過着各種生活。從某個角度來看，性帷幕似乎在隱藏自己的性器官和性行為，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卻是在維護自己作為一個文明人的身份與尊嚴。
這種性帷幕無所不在。在【暗夜勾當》裡，館主母親告訴候選官的『偷情三戒』：『一定要等到夜深人靜』、『千萬不可點蠟燭』、『不能使他人聽到任何聲息』，其實也是多數文明人的『行房三戒』，亦是古今中外最常見的性帷幕，即性必須掩人耳目，只能在黑暗與沉默中進行。即使慾火如焚，也不能不有所顧忌。譬如【分不開》裡的那對亂倫叔嫂，仍需避開眾人，躲到岩洞深處去成其好事。這種隱藏，甚至成為一種不是本能的『本能』，以致使得絕大多數人都無法像動物般在眾目睽睽下干那檔事。
隱藏也許是必要的，因為它不僅能使我們『有別於動物』，而且可免除很多不必要的困擾。但這些將性隱藏起來的帷幕似乎不太牢靠，它們總是有不經意自行掉落，或突然被掀開的時刻。當會館失火，一絲不掛的館主母親從被搶救出來的棉被裡滾落而出時，當屁股交疊在一起扳不開的那對叔嫂，被循聲而至的家人尋獲時，一個觸目驚心的世界就又『重新被發現』了。
本章的後五個故事，基本上都是因隱藏不住而被揭露的性事。它們讓我們看到了如下的景觀。
一個飽讀詩書的候選官居然開口要館主母親安排幽會，而館主母親也不知是為了錢還是為了自己享樂，居然親自『下海候教』。
一對亂倫的叔嫂，戀姦情熱，居然在進香的神聖之旅中熬不住，而潛進山洞裡就地苟合，恣意交歡。
一個書生居然送給他守寡的妻妹假陽具，而妻妹居然將假陽具和書生亡父的神主牌掉包，並將神主牌塞到書生妻子的褻褲中。
一個授業解惑的嚴師看到自稱是狐狸精的美女，居然就出言挑逗，立刻上床。而一群學生居然安排這種美人毒計讓他們的老師墮入彀中。
一個有賢慧之名的婦人居然以狗為情夫，夜夜交歡，而狗兒居然還猛咬婦人丈夫的下體，將他咬死。
居然，居然……人們居然做出這等事來！
當性的帷幕被掀開時，我們看到了原本衣冠楚楚的人類極其丑怪、乖張與不堪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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