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 北方教育 關於他者意識在"他"或"它"上的表現,我們還可討論以下幾點:
其一,一般來說,"他"或"它"當初並不是特定的人稱代詞,而是一般的遠指代詞,意思是"彼"(今所謂"那"),既可以指人,也可以指物。段玉裁注【說文】:"它……猶言’彼’也。"【正字通】:"他,彼之稱也。"【集韻・戈韻】:"佗,彼之稱。"這種"遠指"的意味,蘊涵著一種疏遠的態度,正是以他者爲一種"異己"(alienated:異化、疏遠)的在者的意思。"他"之爲"彼",含有兩種意義:一是"物我"對待的"物",一是"人我"對待的"人"(他人)。而這兩者的共同之處在於,它們都是異己的在者。所以【玉篇】說:"它,異也。"【呂覽・貴生】注說:"他猶異也。"因此,"他"總是被排斥在外的,這正如【國語・周語中】所說:"且夫兄弟之怨,不征於它;征於它,利乃外矣。"兄弟之間即使有怨,也是"非他"的關係,這裡,"他"總是被"下罰場"了的,即是說,"他"決不在那種能夠體現主體間性(inter-subjectivity)的"你我"對話的語境之中。下面我們還會看到,"他"即便是出場爲"你",仍然不在這種語境之中,而至多是一種"在場的他者"。
其二,這種既指人、也指物的"它"或"他",更多地是指的非人的物。所以,"他"或"它"常常被冠於物前,例如【詩經・小雅・鶴鳴】"它山之石",【左傳・隱公元年】"制,i邑也,虢叔死焉。佗邑惟命",【史記・高祖本紀】"於是沛公乃夜引兵從他道還",等等,"他"或"它"都用以指物。因此,"他"或"它"之爲"彼",作爲一種異己的在者,更多地代表了一種"非人"的含義。可見"他"或"它"兼指人與物,這是一個重要信息,表明他人作爲"他者",與"物"無異。體現在部族關係上,在古代意識里,中原以外的都不是人,所以,那些氏族部落的名稱往往都帶一個"犭"旁或者"蟲"旁,例如"狄"、"蠻"之類。四川的古稱"蜀"是一種蠕蟲,重慶的古稱"巴"也是一條蟲,可能是大蟒蛇。 [6]當時有一個經常侵犯中原的部族,被稱爲"獫狁",意思是長嘴狗。只有"我"亦即中國人才是人,這一點我們將在下文談到"我"時再作討論。
其三,以上兩層觀念都是從存在論的角度來看的,他者乃是異己的在者;如果從價值論的角度來看,則"他"或"它"乃是邪惡不正的東西。故【玉篇】講:"它,非也。"【禮記・檀弓下】:"或敢有他志,以辱君義";鄭弦註:"他志,謂私心。"【大學】引【尚書・秦誓】語:"若有一個臣,斷斷兮無他技,其心休休焉";鄭弦註:"他技,異端之技也。"是說此臣專心善道而無異端邪術。【漢書・衛綰傳】說:"(因爲衛綰)忠實無它腸,乃拜綰爲河間王太傅";顏師古註:"心腸之內無它惡。"所以揚雄【法言・問道】才說:"適堯、舜、文王者爲正道,非堯、舜、文王者爲它道。君子正而不它。"上文所說的古代成語"有它"和"無它",也都有這種意味:無它則善則吉,有它則惡則凶。我們還注意到一種突出的漢語現象:古人凡是談到不在場、但自己尊敬的或者親近的人時,是決不會用"它"或"他"相稱的;反之,凡是談到"他"或"它"或"彼"時,都是充滿疑忌、警惕、甚至敵意的。
2.你:在場的他者
這種他者意識決定了古代漢語全套人稱代詞的語言遊戲規則,以至第二人稱"你"也蛻變成了一種"他",區別僅僅在於:"他"是缺席的他者,"你"是在場的他者。同爲他者,無論"他"還是"你"都是異己的在者:"他"不是"你"的不在場,"你"反倒是"他"的在場。這就正如古詩所說:"子不我思,豈無他人?" [7]這就是說,面對著"我"的"你",心裡卻並沒有"我",因爲"你"並不是本真的你,而只是"他"的出場而已,即便你我是在對話,你也在"王顧左右而言他",此刻的"你-我"仍如"他-我"一樣,"爾爲爾,我爲我" [8],仍然不能達到真誠的溝通,更談不上"相視而笑,莫逆於心" [9]。"我"和"你"的關係本質上仍然不過是"我"和"他"的異在關係,這種疑忌關係突出地體現在【左傳・成公元年】的那句著名的祈願中:"爾無我詐,我無爾虞!"這個祈願正好反證了現實的"你我"關係只是"爾虞我詐"的關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