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若干年前,出差到广州,突然听陌生人称呼我为“先生”。在我的印象中,先生一词只有有学识的人才够资格享受,没想到我一个没念过多少书的人也被人称为先生,受宠若惊之余不免有些沾沾自喜。 翻开《辞源》(商务印书馆1981年修订本第一册0278页),先生一款的解释有六个:一指“始生之子”,意思是头生;二指父兄;三指年长有学问的人,如巴金先生;四指老师,如鲁讯的老师藤野先生;五是文人学者自称;六指妻称丈夫,如方蕤女士称“我的先生王蒙”。 这六种解释,第一种基本不用,因为头生的不仅仅有人,还有动物。如果一头母猪产子,头一胎是不是该称先生呢?第二种也少见,称父兄为先生显得有些斯文过头,一般人也是不会用的。第三、四种今天仍然在用,而且还不仅仅局限于男人,有学问的女士也有资格称先生,如冰心先生,钱钟书先生的夫人杨绛先生。第五种,文人学者如果谦虚一点用得也不会多。 最有意思的是第六种,妻称丈夫为先生可能始自《烈女传・楚于陵妻》:“妾恐先生之不保命也。”我想,过去提倡“女子无才便是德”,妻子一般都是大字不识得几个的文盲,而作为丈夫往往都有些文化,在妻子眼中,自然就是先生了。有人曾经对二十名二十五至三十五岁在北京工作的女性进行随机调查,问题很简单:你在给别人介绍你的丈夫的时候,是称他为“爱人”、“老公”还是“先生”?结果二十位女性中,有十一位选择了“先生”。女性更愿意把人生伴侣称作“先生”,除了显得文雅外,更因为现在已经进入一个“小姐先生”两性平等、互利互惠的时代。 其实,还有第七种解释。近人徐珂《清裨类钞・称谓类》云:“光绪中,上海高等妓女,世俗所称之书寓长三是也,亦称先生而不称小姐。”可见妓女也曾被称为先生。 在今天,先生常被冠以老字,以示尊重。但清钱泳先生《履园丛话》卷三所云老先生却是一种职务:“老先生之称,始见于《史记・贾谊传》。明时称翰林曰老先生,虽年少总称老先生。国初称相国曰老先生,两司称抚台亦曰老先生。近时并不以称老先生为尊,而以为贱,何也?”到后来为什么不这么称呼了,连钱泳也不知道。今天我们称人为老先生,此人必定年岁不小,有时还含有戏谑和讥讽的味道,与钱泳考订的老先生是很有些区别的。 被称为先生的人还有很多。 2004年5月21日上午10时,中国首次大规模的男士精英选拔盛会――中国先生大赛,在北京隆重启动,凡十八岁至三十五岁的全球华人、身高在175厘米以上,具有大专文化程度的男性均可报名参加。说白了,这其实就是男性选美大赛,只不过冠了“先生”两个字。举行这样的大赛,对于多数女性绝对是受欢迎的,因为她们终于有了一个对男人评头论足的机会,一直以来她们都是男人们审视的对象。这一点看过星空卫视的《美人关》和湖南经济电视台的《绝对男人》节目中那些几近疯狂的女看客们的表情就知道了。 自1994年开始,中国每年都评选足球先生,我不知道具体获得“先生”称号的都是谁,但我知道,这些个足球先生的收入绝对远远高过其球技。 我们往往把不认识字却偏偏又乱念一气的人称为“白字先生”。这么叫带有贬义,有讥讽之意。有则笑话,说明朝画家沈石田先生收到友人的一封信和一盒礼品,信上写道:“送上琵琶,请笑纳。”沈先生打开礼盒一看,原来是吃的枇杷而不是乐器琵琶,便回信道:“承惠琵琶,听之无声,食之有味。”友人读了回信,知道写了白字,十分惭愧,作打油诗自嘲:“枇杷不是此琵琶,恼恨当年识字差。若是琵琶能结果,满城箫管尽开花。”现实生活中,白字先生不少。我经常听到电视剧中的演员将“棘手”念成“辣手”。汉语固然是世界上最难学的语言之一,但一些最起码的词语不该搞错。 明朝冯梦龙先生在《古今谭概》中曾记述过一位叫司马徽的“好好先生”,说他向来不谈人短,与人语,善恶皆言好。有人问其安否,他说好。有人说自己的儿子死了,他也说好。他妻子便责怪他:“人家以为你有德行,才把自己儿子的死讯告诉你,你怎么反倒说好呢?”司马徽先生说:“为卿之言也大好。”大家往往对好好先生嗤之以鼻,其实有时当当好好先生也无妨,人与人之间相安无事,和睦相处的确是很难得的。 街上有一种人也被称为先生,那就是“算命先生”,尽管有些算命先生目不识丁,甚至是个“天不亮”的瞎子,但他们至少也是靠嘴皮子功夫吃饭的,某种程度上无异于教书先生,称他们为先生也多少有些道理。某媒体不是曾经有报道,某高校经常有“算命先生”出入,为大学生“指点迷津”。能让当代的“天之娇子”大学生们折服的,教授们都未必个个做得到。 这时候我才发觉,先生已经泛指所有站着撒尿的男人。不管是谁,如果在大街上,碰见一个西装革履的推销剃须刀之类的年轻人喊你为先生,你不妨大大方方地应一声,然后说“我不需要”。但有一点我没搞懂,就是鲁迅先生笔下的孔乙己,照理知道茴香豆的“茴”字有四种写法的人是有足够资格被称为先生的,而且他是唯一穿着长衫站着喝酒的人,可至死我都没有发现有人(包括鲁迅)称他一声先生。这是孔乙己的悲哀还是先生的悲哀? 作者:午夜心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