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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東懷 原載 南京大學文學院學術論壇
錢穆先生所著【莊老通辨】,在現代【老子】研究中是一部重要的著作,研究【老子】者可以一讀。
之所以說它重要,因為前人幾乎沒有人認為【老子】的成書年代在【莊子】之後。錢先生對於先秦的典籍非常熟悉,對於那一時代的生活也比較了解,他讀【老子】時敏銳地覺察到,【老子】中有晚於【莊子】的東西存在。如果在現在,由於有了郭店〖老子〗,這也許不算什麼,但在大家都認為〖老子〗早於〖莊子〗時代就難能可貴了。儘管明代的馬皇后已經指出〖老子〗中思想的矛盾,從學術的層面來論述這個問題,錢穆可能是第一人。
為了證明這個觀點,錢穆先生在『〖老子〗書晚出補正』中,以『常』為例來證明〖老子〗晚出,他所列舉的例子:1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2 道常無為而無不為。3 復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4 知和曰常。無遺身殃,是謂習常。5 常德不離,復歸於嬰兒。常得不忒,復歸於無極。常德乃足,復歸於朴。(以上參見〖莊老通辨〗,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2年9月,P269)以上 5條皆出於五千言〖老子〗,而無一條出於郭店簡書,皆為秦漢人所補,似繞口令的遊戲文字,只是『微言』,並無『大意』。先生的語感準確,如有神助。其後所列有五千言、郭店參半,也有全屬郭店簡書者。
關於【老子】書晚出這一論斷,錢先生有一個系列的文章,它們分別是【關於<老子>成書年代之一種考察】(1923年)、【再論<老子>成書年代】(1932)、【三論<老子>成書年代】(1947年)以及上述【<老子>書晚出補正】(1957年)。從總體上來說,這些文章的主題只有一個,那就是【老子】書晚出,論述的主要方法是列舉字、詞,與【莊子】等書進行比較,最後得出【老子】書晚出的結論。本人雖然贊成先生的觀點,但認為先生的方法過於簡單,因為,思想的時代烙印遠比字、詞要大得多:如『愚民』出於申韓、『小國寡民』源自【莊子】、非儒肇自秦漢等等(參見拙作【郭店老子箋證】(2)),其時代特徵至為明顯,而字、詞則否,故先生多有將郭店簡書【老子】中的字、詞證作晚於【莊子】,這一點不能讓人信服。
錢先生指出:『【老子】書之晚出,今日已成定論。顧或主在莊子前,或主在莊子後。余夙主後說。』(P94)應該說錢先生的判斷還是很正確的。五千言【老子】成書於秦以後的證據至少有二:其一,『愚民』出於申韓;其二,『非儒』出於秦漢。長沙馬王堆帛書【老子】可以作為五千言【老子】不晚於漢文帝之世的證明。
關於【老子】與【莊子】孰先孰後的問題,錢先生認為,『轉讀【老子】書,則可見老子思想,顯然有從莊子轉手,有其相異,而其先後遞承之跡,亦有可得而指說者。』(P147)『有從莊子轉手』,在五千言【老子】中,當指『小國』、『寡民』一節;『有其相異』,當指在【莊子】中,此節是古人對於遠古時代的回望,在【老子】中,此節的意思是要使整個社會回到原始社會,二者有性質上的不同。(參見拙作【郭店老子箋證】(2))然而,當讀至『後人習於陳說,必謂老先莊後,於是以老解莊,而轉多失於莊書之原意矣。』則知錢先生以為五千言【老子】是全部『從莊子轉手』,即【老子】全抄【莊子】,這一點也未敢苟同。
正是由於錢先生基於這一認識,將自己的書名定為【莊老通辨】。當網友推薦這部書給我,我把它理解為『老莊通辨』,在圖書館到處都找不到。幾個月之後,才最終查到【莊老通辨】。在這個問題上,錢先生攻其一點,不及其餘,連司馬遷的【史記】也不予採信,也是矯往過正之意。
錢先生的結論有二:1 【老子】之書晚出;2 【老子】『有從莊子轉手』。這兩個論斷在整個【老子】研究過程中是具有階段性的結論,標誌着兩千多年來,將五千言【老子】奉為經典的時代已經結束。儘管在某些枝節問題上出現了一些偏差,由於沒有帛書、簡書【老子】作為參考,出現這些枝節問題是可以理解的。
大約在民國期間,學術界可能有一股懷疑【老子】之風,以魯迅、錢穆兩先生為代表,至於究竟能追溯多遠,因缺乏研究,目前還不能定論(參見拙作【魯迅在老子研究中的地位】,將此題鍵入百度即可)。【老子】在秦漢間被改造後,後代人遂按照自己的意思來曲解、亂解、歪解【老子】,這是老子思想發展的一個階段,這個階段就如同乒乓球的初級階段一樣,兩副拍子、一個台子,兩個人炒蠶豆(掂球),中間沒有網子,發展到後來才在中間加一道網子,各種規矩逐步發展完善,藝術性逐步加強,現在已經正式作為奧運會的項目。【老子】研究中的網子,就是郭店【老子】的出土,郭店【老子】的出土使【老子】研究走上了正規化,也使各家自由發揮的餘地小了,這絕不是說【老子】沒有東西可以研究,而是不能夠像以前那樣由着自己的性子,隨意地使【老子】庸俗化、加大老子思想的矛盾。其實在魯迅、錢穆之前,明代的馬皇后已經指出【老子】在思想方面不可調和的矛盾,【明史】(中華書局標點本)『馬皇后本傳』:『一日,問女史:「黃老何教也,而竇太后好之?」女史曰:「清淨無為為本。若絕仁棄義,民復孝慈,是其教矣。」後曰:「孝慈即仁義也,豈有絕仁義而為孝慈者哉!」』馬皇后的話,一句可以頂一萬句,這倒並不是因為她的政治地位,而是她第一個揭示了五千言的真相。秦漢帝國以皇權來製造五千言【老子】這一學術史上最大騙局(參見拙作【破解千古學術謎案-----漢代的『黃老』】,可在擺渡中搜得),馬皇后的話,從表面上看是個人觀點,其實是代表了大明帝國對於五千言【老子】的否定。
在現在國學大師滿天飛的情況下,在國學研究領域,我要說錢穆先生是一位非凡的導師。有錢穆在,台灣的國學研究不可謂無人。
南京旅遊職業學院 李東懷
2010-8-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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