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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史] 戰國君主論探析(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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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櫝還珠 發表於 2011-12-6 09:04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來源: 中華文史網
這一溫和而不失嚴格的主張給所有君主的內心帶來一種持久的緊張感。任何一位信守儒家教義的君主都會感到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它時時刻刻在叮囑自己不能越道德的雷池一步。如果他想舒緩這種內心的緊張,他只有兩種選擇:要麼繼續提高自身道德水準,無限接近聖王的境界,從而問心無愧;要麼拋棄儒家的訓導,肆情縱慾,從而失去統治權。前一種選擇無疑是明智的。但這裡存在一個負面作用:內心的緊張必然帶來意志的崩潰。任何一位君主都不可能讓內心的這種緊張感長久地持續下去,它所引發的崩潰是君主自身和他所治理的國家都根本無法承受的。孔子似乎意識到了這一點。他的解決方法是:制定一套切乎人的實際的道德標準,使它們具有最大限度的可實踐性。【論語】中有關修身養德的論述,並不像【莊子】的論述那樣玄遠而不可企及。孔子相信,一位君主或有志於成為君主的人,只要能切實履行這些日常的道德準則,並長久地堅持下去,那他一定會達到預期的目的,『聖人也者,人之所積也』。4
    一位『聖王』,他首先必須具備『仁』。何謂『仁』?『愛人』5。『仁』的學說是孔孟君主論的根基。孔子並不像後學孟子、荀子那樣明確指稱人性善或性惡,因而就避免了關於人性的哲學意味濃厚的思辨。他只是要求君主應該『愛人』,這種愛是指對大眾民生的關愛和擔當治國重任的勇氣。只有具備這種愛心的君主,才有可能身處亂世而胸懷經緯天下之志,拯救萬民於水深火熱之中,『天生民而樹之君,以利之也』。6這是一個根本性的問題,在這裡,孔子隱喻地強調了人性中善的一面。正是對這種善的強調,賦予了儒家君主論一絲勇猛的特質。但是,由於孔子採用了一種隱喻的表達手法,所以這種勇猛在很長時間裡被忽視了。人們更多地強調儒家君主論溫和的特色。實際上,中國的帝王具有極強的使命感。他們喜歡用『朕以眇眇之身,奉天承命……』等表達方式來下詔,闡述自己的主張、政策或是進行自責。批評者認為這是家天下最典型的語言表達。但這其中更包含了一種責任和擔當。
    『仁』使儒家的君主獲得一種態度和勇氣。在此基礎上,君主必須使自己有『德』。『德』對治理國家有着非常的重要性:『德,國家之基也』。7儒家有一套自己獨特的推論: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構成這一推論基礎的是修身。所謂『修身』就是加強自身的道德修養。這一點,在儒家看來,對君主有突出的重要性。儒家追求的是『德化天下』。君主統治的力量主要不是來自軍隊、刑罰以及對行政的控制,而是來自他崇高的道德感染力。君主不是軍隊的最高長官,不是法律的最高仲裁者,也不是最高行政長官,而是一國之中無與倫比的道德楷模。【論語】記載,有人向孔子問政,他說∶『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8孔子在這裡清楚地表達了個人道德水準是為政之本的觀點。
    許多宗教使徒要求的超常的個人修養來自天啟式的頓悟和禁慾苦行。在孔子這裡,愛人之心代替了頓悟;日常禮儀代替了禁慾苦行。孔家高尚道德的獲得,完全來自平常生活的點滴積累,而沒有絲毫的宗教神秘意味。這正是儒家君主論顯得平易近人的根本原因。
    愛人之心是任何一位君主必須具備的人生態度。對父母、兄長的孝悌之道是這種愛心最原初、也是最重要的表現。所有高尚道德的獲得必須從此開始。弟子問孝,孔子說『色難』。9由此可知,孔家的『孝』強調的不是形式上的尊敬和贍養,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真切情感。把這種真情從個體家庭的範圍推展到鄰人、國家,直到最終極的『天下』。儒家的理想國就是這種真情涵乳滋養而成的。但真情是軟弱無力的,因為它不具備實際的約束力。孔子非常清楚這一點,所以提出了『禮』的主張。
    儒家的禮是一把雙刃劍。它是仁愛之心和孝敬之情自然生成的結果;又是現實中對任何偏離愛心真情的行為、意識的糾正。這種糾正的最極端形式就是刑罰。在儒家君主論中,雖然承認禮與刑各司其責,『禮以行義,刑以正邪』,但禮的地位要遠遠高於刑。『禮,國之干也』10。【左傳?昭公六年】記載,鄭國鑄刑書,叔向寫信給鄭國執政子產,說:鑄刑書會使人民知道如何爭訟,禮儀將被拋棄,民心由此大亂,鄭國遲早要敗亡。叔向最後大聲疾呼:『國將亡,必多制!』11 鑄刑書其實就是向社會公布成文法。在儒家看來,依靠成文的法律制度來治理國家是下下之選,從根本上違背了以德義感化天下的原則。冰冷的法制掩蓋了聖王明君仁愛的光輝,這是真正的儒家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的。從整個歷史進程來看,對制度的依靠是最有效、最安全的治國術。但儒家始終把制度建設置於較低的地位,凌駕於其上的永遠都是君主個人性的道德修養。儒家過高地估計了人性。善良的願望在現實面前總是脆弱的。沒有那個君主真正篤行儒家的教導,而把自己塑造成為一個道德的楷模,充其量也只是借用了儒家對名教秩序的強調。這裡蘊含了儒家君主論的悲劇性。儒家的信奉者從來不會降低對君主道德要求的標準,從不允許君主道德上的任何墮落。他們深知任何一點墮落都是對君主象徵意義的莫大損害,而這種損害會直接動搖國家統治的根基。所以,在極端的情況下,他們不惜採用自身的毀滅來阻止墮落的發生,死諫之臣、忠貞之士等等是他們的傑出代表。儒家君主論的理想就是要把一位半神的君主,甚或是一位不具神性的凡人改造成為一個真正的道德神。但令人驚異的是:它試圖通過人性的手段使神性完全或是賦予一個人完整的神性。人世間的道德修煉可以鍛造超越人間的神性?儒者堅信這種改造的可能性,縱使過程漫長而艱辛,每時每刻都有毀滅的可能性,也在所不惜;他們是道德的真猛的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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