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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中華文史網 汴京商業網如何沿城市水系演變發展,鑑於資料不夠完備,是一個微妙而難以證實的問題,而楊寬【中國古代都城制度史研究】由相關法令記述入手的思路頗可稱道。其中元豐年間有好幾條材料涉及到開封的街市問題,例如元豐二年(1079年)由修完京城所申請批准租官地與民創屋而為『面市』,明確官地民商的分利原則;入京商貨先運至泗州,『官置場堆垛』再用官船運達京師,私船不許入汴,實行官船壟斷;元豐八年(1085年)頒詔令修完京城所管屬的『萬木場、天漢橋及四壁果市、京城豬羊圈、東西面市、牛圈、垛麻場、肉行、西塌場俱罷。』停止若干官辦商業機構;御史黃洚上奏請求罷免新興行市地稅,談到『沿汴河堤岸空地,先有朝旨許人斷賃』的問題,明確沿汴空地允許租賃;廢止徵收各行商人的『免行錢』(既免除行役的錢),並把汴河提岸司和修完京城所的房廊和歲收課利,撥給戶部左曹掌管徵收。中書省決定『除代還免行錢外,余充本曹年計』,據稱受惠的各行商人多達6400多行,免除總額4萬3千多緡,目的是減少中間環節,惠商利民,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變『地稅』為『國稅』。[1]這些措施的本意無論是獎勵還是抑制民商,都反映出利用沿汴閒置官地謀利的思路。宋神宗逝於元豐八年三月,隨即高太后用司馬光盡變王安石新法,考慮到上述事件橫亙在新舊兩『黨』政策交替的關鍵時刻,圍繞汴河兩岸的法令變化就更有意味了。
南宋都城臨安地處水鄉澤國,本是古越『乘干舟而浮於江湖』之舊地,東南財賦輸入京師愈加方便,漕運則直接連接閩廣海外,也更加發達。故宋室南遷之後承襲『商業立市』的『祖宗家法』,很快就從連年戰禍中恢復發展起來,繁華程度甚至超越汴梁。[2]臨水建市的特點也更加充分地體現出來,今觀宋人記載的臨安各市多設在橋頭,就因為橋頭正是水陸交會之處,最易滿足運輸和交易的雙重方便。在城市空地和橋頭上做買賣的習俗一直延續到今天,如果資金規模達不到相當程度,即便城市管理部門緝拿追捕,有意驅街頭集市之『行商』變為賃屋經商的『坐賈』,成效也是有限的。[3]
又如平江府是南宋第二大都市,白居易詩言『川(今湖州)殊冷僻,茂苑(今蘇州)太繁雄。惟有錢塘郡(今杭州),閒忙正適中。』『曾贊錢塘兼茂苑,今來未敢苦誇張。』可知中唐蘇州也依仗水運之便,略勝錢塘而追摹揚州。五代時地方藩鎮孫儒曾攻陷蘇州造成破壞,更大災難是建炎四年(1130年)二月『金人入平江,縱兵焚掠』,『劫掠官府民居、子女金帛、廩庫積聚。縱火延燒,煙焰見二百里,凡五晝夜』,士民『遷避不及遭殺者十之六七……死者甚眾,一城殆空』。但由今存南宋碑刻【平江圖】(紹定二年,1229年)看,重建之蘇州城市井然有序,註明名稱的橋梁就有304座,規劃亦展示出重商特色:『交通方面的特點是安排了水道和陸道兩套系統,除了街道外,城牆各有河一道,城內的河道又有幹線和彌補的分渠。大部分分渠採取東西方向,構成與街道相輔助的交通網,使住宅、商店和作坊都是前街後河。』[4]分渠就像毛細血管分布到城市的每一單元。故黃仁宇以為:
『從各種跡象看來,傳統中國的物質文明至宋朝已達到極高峰。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作於北宋覆亡之前夕。從圖上看來,當日汴京商業發展的情形和中等以上人戶的生活程度,以至房舍建築舟車橋梁較之20世紀之中國任何內地的都會,並無遜色。即以船舶之來往,貨物之上卸,各種匠鋪之作業情形,至少也可能與當日西歐之任何城市相埒。而一個半世紀之後馬可波羅在南宋覆亡之後32年內抵達當日之臨安,今日之杭州(宋人稱為「行在」,馬可波羅則譯為Quinsai)他曾說:「毫無疑問的,Quinsai是世界上最優美和最高貴的城市。」杭州的街道寬敞,有運河交通,又有石砌的溝渠排水,已經給這威尼斯(也是當日世界上第一流城市)的觀光者以良好的印象。而他贊不離口的則是中國的富庶表現於數量之龐大。不僅都會裡市廛櫛經,而且鄉間裡也有無數的市鎮,為歐洲所無。』[5]
如果進一步分析,還可以發現宋代新興城市大多是沿江河湖海和漕運幹線分布的。這和宋代管理制度的沿革頗有關係,趙匡胤分全國行政區為十三道,設置諸道轉運使以總財賦;趙匡義又分全國為十五路,並強化職責,『經濟掛帥』,以邊防、盜賊、刑訟、金谷、按廉之任,悉皆委於轉運使。隨着經濟區域性功能的發展演變,真宗時再分為十八路,神宗時二十三路,宋徽宗崇寧四年(1105年)增加到二十四路。所設衙門轉運司亦稱『漕司』,此即見出漕運職司之重。行政區域細化的目的,主要是為增加對於中央的貢賦,但也反映出處於漕運水系交叉處的商品集散地,已經作為城市中心地位也在不斷提升的事實。[6]此亦專門性課題,南宋方志多詳載地方經濟管理官吏的數量及分布狀況,幸望研究者注意。
[1] 分別見李燾【續資治通鑑長編】卷三○○、三五八、三五九、三六八。
[2] 這種風習延續到元大都的城市規劃,最重要的表徵是郭守敬設計北京的水系,使什剎海既是漕運終點,又是元大都最大的集市和娛樂場所。明朝重申『重本抑末』的國策,建都時亦遵從【周禮】『政治掛帥』,城市水系設計和整體規劃布局因此作過調和處理。清承明制,內城復由八旗分駐,則又形成新的典制。
[3] 日人斯波義雄【宋代商業史研究】(1968年出版)和【宋代江南經濟史研究】(1988年出版)向為宋史研究者重視。筆者草完此節之後才讀到【宋代江南經濟史研究】(江蘇人民出版社2001年出版),頗有『先得我心』的欣喜,且論述重點恰好彌補了本文所略,如臨安的商業布局特點,請參該書『城市化的局面和事例』一節。他的『400年周期說』筆者也深有同感。
[4] 劉敦楨【中國建築師】第六章第三節。中國建築工業出版社1984年第二版,圖181-182頁,文183頁。
[5] 【赫遜河畔談中國歷史】之【賈似道買公田】。
[6] 王鞏【聞見近錄】:『南京去汴河、五里河次,謂之「河市」。五代、國初,官府罕至,舟車所聚,四方商賈孔道也,其盛非宋州比。凡群有宴設,必招「河市樂人」者,由此也。』可知『河市』興盛緣由概貌。案王鞏為王旦之孫,書法家,蘇軾友人,曾因烏台詩案『除名勒停,全州編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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