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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中華文史網 中國古代都市建設規劃本有『匠人營國,方九里,旁三門,國中九經九緯,經塗九軌,左祖右社,面朝後市』的說法。【考工記・三禮圖】還繪有周王城的示意圖。[1][1]城市水源除了飲用之外,另一個重要功能便是防禦,L池以爲險,即孟子所謂『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俗稱『護城河』。第三個用途才是帝王苑囿的鋪排點綴。從楊寬【中國古代都城制度史研究】附圖看來,把漕運水系引入城市作商業交通之需,恐怕始於亟需就食淮米的中唐洛陽。洛陽郭城由洛水中分,而北、南、西三個主要市場,則分別臨近漕渠、運渠和通濟渠。竊以爲中國古代城市格局的突破,正是由此開始的。而真正的變革則來自漕運的起點揚州。
中唐揚州所以能夠異軍突起,成爲全國乃至世界最大的商業都會,完全得益於它居於漕運骨幹水系的黃金位置。唐人張祜【月明橋】『十里長街市井連,月明橋上看神仙。』李紳【宿揚州】『夜橋燈火連星漢,水郭帆檣近鬥牛。今日市朝風俗變,不須開口問迷樓。』都是從水陸商道交會的景觀,來描摹揚州的商業繁華。當時的漕運水系也深入到了都市內部的交易場所,並且留下了後人艷羨的繁榮神話:『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2][2]
曾經盛極一時的揚州,或許正是柴榮改建汴梁的『粉本』。理由有四:
一是柴榮的兩項詔令,都與征南唐事相踵接。親征揚州正橫亙在他兩道詔令的中間。據【資治通鑑】,他下令擴城的第二天,就詔求【開邊策】,王朴上書即言先攻南唐的戰略。在進攻的準備階段,他已經盤算過投入產出的效益,
『汴水自唐末潰決,自橋東南悉爲污澤。上謀擊唐,先命武寧節度使武行德發民夫,因故堤疏導之,東至泗上。議者皆以爲難成,上曰:「數年之後,必獲其利。」……大梁城中民侵街衢爲舍,通大車者蓋寡,上悉命直而廣之,廣者至三十步。又遷墳墓於標外。上曰:「近廣京城,於存歿擾動誠多。怨謗之語,朕自當之,他日終爲人利。」』
第二是柴榮很注意保護揚州,顯德三年親征揚州時,先『知揚州無備』,才『命韓令坤等將兵襲之,戒以毋得殘民;其李氏陵寢,遣人與李氏人共守護之。』又於顯德五年兩次『至揚州,命韓令坤發丁夫萬餘,築故城之東南隅爲小城以治之。』[3][3]著名的『浚汴口』詔令,正是在揚州發出的。顯德六年二月,又『命王朴如河陰按行河堤,立斗門於汴口。壬午,命侍衛都指揮使韓通、宣徽南院使吳廷祚,發徐、宿、宋、單等州丁夫數萬浚汴水。甲申,命馬軍都指揮使韓令坤自大梁城東導汴水入於蔡水,以通陳、潁之漕,命步軍都指揮使袁彥浚五丈渠東過曹、濟、梁山泊,以通青、鄆之漕,發畿內及滑、亳丁夫數千以供其役。』如果不是他此年病逝,漕運工程和揚州建設不知還會有多大的動靜。
第三,柴榮根底上就是個精明的商人,他的重商思想或者與其曾經身爲估客的經歷有關。【舊五代史・世宗紀】言郭威嘗以『庶事委之。帝悉心經度,資用獲濟。』陶岳【五代史補】則言:『世宗在民間,嘗與鄴中大商頡跌氏,忘其名,往江陵販賣茶貨。』司馬光也說他『應機決策,出人意表。又勤於爲治,百司簿籍,過目無所忘。發奸`伏,聰察如神。』
第四是柴榮早有快速『致太平』的設想,陶岳【五代史補】:
『世宗志在四方,常恐運祚速而功業不就,以王朴精究術數,一旦從容問之曰:「朕當得幾年?」對曰「陛下用心,以蒼生爲念,天高聽卑,自當蒙福。臣固陋,輒以所學推之,三十年後非所知也。」世宗喜曰:「若如卿言,寡人當以十年開拓天下,十年養百姓,十年致太平足矣。」其後自瓦橋關回戈,未到關而晏駕,計在位止及五年餘六個月,五六乃三十之成數也,蓋朴婉而言之。』
三個『十年』之說,也符合他銳意進取的一貫作爲。套用今日之『深圳模式』一語,那麼依賴水利漕運之便,迅速實現商業化大都會的『揚州模式』,當能予後人以啟示,這應該是周世宗革除舊制,創立新規的動力。於是才會出現新型的『汴梁模式』,即以京師爲中心,以商業經濟帶動政治、軍事、文化一體發展的新型大都市。[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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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考工記】。參劉敦楨【中國建築史】第二版,36頁。
[2][2] 陶宗儀【說郛】引【殷芸小說】『有客相從,各言其志:或願爲揚州刺史,或願多資財,或願騎鶴飛開。其一人曰:『腰纏 十萬貫,騎鶴下揚州』,欲兼三者。』咸淳【古尊宿語錄】卷四十七【東林頌】:『快騎駿馬上高樓。南北東西得自由。最好腰纏十萬貫。更來騎鶴下揚州。』拙文【李晟與「關公斬蚩尤」傳說】(待發表)曾略論及中唐以來樂府詩題『估客樂』吟詠內容的變化及有關揚州的繁華傳說,說明新興的商業城市和漕運貿易的關係非常密切。權德輿(759-818)爲憲宗朝名相,以立朝端正而在貞元、元和間稱『縉紳羽儀』,但在揚州感官卻受到極大刺激,吟詩從『廣陵實佳麗,隋季此爲京。八方稱輻輳,五達如砥平』的繁華,描繪到『交馳流水轂,迥按浮雲甍。青樓旭日映,綠野春風晴。噴玉光照地,顰蛾價傾城。燈前互巧笑,陌上相逢迎。飄搖翠竹薄,掩映紅襦明。蘭麝遠不散,管弦閒自清』的綺麗,最後竟然發出了『且申今日歡,莫務身後名。肯學諸儒輩,書窗誤一生』 的感慨。(【全唐詩】卷十二)。可見『揚州模式』對京城大員的衝擊。以今證古,誰曰不然?
[3][3] 【宋史・范質傳】:『世宗初征淮南,駐壽、濠,銳意攻取,且議行幸揚州。質以師老,與王溥泣諫乃止。』可見柴榮對於揚州興趣之濃。北宋揚州有所恢復,但已成爲汴梁的附庸。沈括曾言「自淮南之西,大江之東,南至五嶺蜀漢,十一路百州之遷徙、貿易之人,往還皆出揚州之下。舟車日夜,灌輸京師者,居天下之七。」』(【輿地紀勝】卷三十七)南宋時由於地處宋金前線,又受到李全破壞,遂不復舊觀。故【容齋隨筆】卷九【揚州之盛】感慨說:唐末以後『自畢師鐸、孫儒之亂盪爲丘墟,楊行密復葺之,稍成壯藩,又毀於顯德。本朝承平百七十年,尚不能及唐之什一,今日真可酸鼻也。』可知揚州在五代時期亦有再生恢復能力。元代疏通南北大運河,揚州又再現繁榮,優勢俱在漕運。值得強調的是擴汴城是令趙匡胤跑馬圈地,征揚州亦是趙奮勇爭先。作爲柴榮的親信權臣,也許他更多了解柴榮的權謀機變和治國方略,所以能把建汴方針堅持下去。[4][4] 1853年6月10日,馬克思在一篇給【紐約每日論壇報】(6月25日3804號發表)寫的時評【不列顛在印度的統治】中,提出了了一個遠非深思熟慮的觀點:『在亞洲,從很古的時候起一般來說只有三個政府部門:財政部門,或對內進行掠奪的部門;軍事部門,或對外進行掠奪的部門;最後是公共工程部門。氣候和土地條件,特別是從撒哈拉經過阿拉伯、波斯、印度和韃靼區直至最高的亞洲高原的一片廣大的沙漠地帶,使利用渠道和水利工程的人工灌溉設施成了東方農業的基礎。……節省用水和共同用水是基本的要求,這種要求,在西方,例如在弗蘭德斯和義大利,曾使私人企業家結成自願的聯合;但是在東方,由於文明程度太低,幅員太大,不能產生自願的聯合,所以就迫切需要中央集權的政府來干預。因此亞洲的一切政府都不能不執行一種經濟職能,即舉辦公共工程的職能。』(【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九卷,北京:人民出版社版,145-146頁)以現代常識而言,這段話的論據和論證都經不起檢驗。比如東方政府制度相當繁雜,遠非三個只負『掠奪』之責的部門;比如撒哈拉到青藏高原不是同一氣候地質季風帶,形成沙漠的原因也不同;比如東方的文明發展程度並不『太低』,尤其是和農耕時代的『西方』相比,等等。百餘年後德裔美籍學者卡爾・魏特夫(Karl A.Wittfogel)摭拾此說,加以引申發揮,在所著【東方專制主義――對集權力量的比較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9年版)中斷言『東方專制主義』源自『水文化』,在90年代初中國史學界引起興趣、應合和討論。(參李祖德、陳啟能著【評魏特夫的〖東方專制主義〗】,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7年12月版)近年韓國宋榮培博士有【儒家思想、儒家式的社會結構與馬克思主義的中國化】(http://www.confucius2000.com/confucian/songrujia.htm)中對上述說法進行了全面質疑。,但中國的水資源及其管理體制不僅要考慮到『全流域治理』的管理需要,即中央集權和『大一統』,亦應包含續後的『內陸及海運漕運支持體制』,即中國社會的商業化規模及進程。這是一個相關而內容更加龐雜的專門問題。前輩學者如史念海【中國的運河】,S輝【唐宋運河論述】、何榮昌【唐宋運河c江南社會經濟的l展】、朱瑞熙的【大運河和唐宋帝國的統一】等專著專論亦對運河漕運與政治、經濟、社會發展關係論述詳瞻,自可參考。略帶一筆,以示關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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