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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智識學術網 20世紀前半期歷史學家,兼具『部聘教授』與『中央研究院院士』兩項榮譽的,除陳寅恪外,唯柳詒徵一人。[①]【國史要義】則是『先生文史學之晚年定論。』
【國史要義】的寫作,緣起於抗戰內遷時期中央大學研究院『教授進修課程』的講授[②]。因爲聽講者的特殊身份,柳先生放棄在名作【中國文化史》裡展示過的敘事之長,集數十年積累,匠心獨運,改用『十論』(史原、史權、史統、史聯、史德、史識、史義、史例、史術、史化),完成了對中國史學精義的深度闡釋,被譽爲超越【史通】、【文史通義】的現代『命世奇作』。[③]。
全書將博學周瞻的優勢發揮至極點,歷溯二千年史書源流,遍收諸子百家名論,既有史學起源、演進方面史跡的梳理,也不乏經史義理與史書編纂的精彩點評。獨創的以經證史,以史證經,有似江魚回遊,從容而瀟灑。凡用以論證的史料,看似信手拈來,實爲經久歷煉所致,貴如披沙瀝金。最難得的是,全書『博而能約,密而不碎』(熊十力語),有一種通貫的精神活潑潑地跳躍著。
著者於本書『題辭』後,附粘『熊十力函』,此舉深可玩味[④]。熊氏云『公精於禮,言史一本於禮』,是將先生神思一語道破。全書以禮釋史,竟能蝶化出各種現代涵義,亦嘆爲觀止。諸如:禮起源於歷史,皆本於天然之秩敘,條舉人類之倫理,而典章制度節文等威由之而漸行制定,非一王一聖所創垂,實由民族之聰明所致(史原第一);吾國之禮,相當於外國之法,裁製君權,不亞於他國憲法(史義第七);人之平等者,惟在道德,禮之精髓,能合智愚賢不肖而平等(史化第十);禮者,吾國數千年全史之核心,吾國以禮爲核心之史,則凡英雄宗教物質社會依時代之演變者,一切皆由以御之,而歸之人之理性(史原第一),等等。全書以『吾之人本主義,即王氏所謂合全國爲一道德團體者。過去之化若斯,未來之望無既。通萬方之略,弘盡性之功,所願與吾明理之民族共勉之』終篇[⑤],將『禮』升華至哲學境界,歸之以理性治國平天下,寄語來葉,餘音繞梁。
筆者覺得,本書的性質決非一般意義上的『史學史』或『史學通論』。透過史學要義的詮釋,歸宗於中國人本主義的弘揚,是爲本書的主旨。與之同類的著作,與其說是梁啓超的【中國歷史研究法】,毋寧說是梁漱溟的【中國文化要義】。兩者聲氣相求,互爲奧援[⑥]。。
先生受業於碩學名儒繆荃孫[⑦],履踐的是『以經學爲禮學,以禮學爲理學』的治學路向,亦即打通漢宋門戶,把史學與哲學相結合。柳門高足、史地學家張其昀撰文紀念恩師時,即稱這是『柳師治學的真面目和真精神』。[⑧]筆者有一大膽的想法,柳著藉史學而開掘中國文化要義,融貫心性之學與古典史學爲一體,對中國史學最高意境作了『史學即人學』的發揮。因此,把【國史要義】視之爲用本土文化演繹的『歷史哲學』著作,恐怕也不算離譜DD如果不過份拘泥西方此詞原義的話。[⑨]
當年授課後,柳先生曾手撰『閱讀法』一紙,因時久失檢,不得而詳。據裔孫柳曾符回憶,『先生嘗言須先讀諸經、【史】、【漢】諸書,然後方知吾書之妙』。可見讀【國史要義】,文言、白話在其次,因教育環境的變化,經史之學基礎薄弱,可能會成爲今日年輕學子閱讀的一個障礙。
筆者承認,接受【中國歷史研究法】不難,而於【國史要義】讀得非常之艱苦。除上述因素而外,尚有更深層次的一重緣故。像筆者這樣的一代人,在『新史學』的氛圍里成長起來,習慣用『進化論』苛刻舊時代和舊文化,與先生的經歷、心境有恍若隔世之感。例如,往年讀陳寅恪【王觀堂先生輓詞序】『吾中國文化之定義,具於白虎通三綱六紀之說,其意義爲抽象理想最高之境,猶希臘柏拉圖所謂Idea者』,就與先前被灌輸的『以禮殺人』交相衝克,頗感震撼。聯繫筆者平生親歷之『禮崩樂壞』景象,似乎有些領悟。這次讀柳著,已經是第二次『觸電』了。依據自己的經驗,除非在思想趨向與情境體驗方面,努力跨越時空距離,克制自己的思維慣性,否則難以保證全神貫注閱讀而有若干心得,更遑論對先生著書良苦產生會心的理解?!
(一)
綜觀柳先生的眾多學術論述,包括本書,凡針對當時思潮的批評,胡適與梁啓超倡導的『新學』首當其衝,故多被學界歸之於『文化保守主義』立場。令先生耿耿於懷的,莫過於梁任公的『史界革命』宣言DD【新史學】[⑩]。大凡遇梁任公痛貶舊史學的文字,柳先生似有一種刀割般的心痛,決不會放過不予糾劾的。所謂『帝王家譜』、『流水帳籍』、『斷爛朝報』之論,經常成爲各篇『正論』展開,藉以駁詰反證的話頭。惟不同於今日的某些論爭,這裡沒有劍拔弩張的緊張,一如先生在【學衡・弁言】中所提倡,平心而言,不事謾罵,揭琳胬恚不趨眾好,彰顯出儒雅的古風,深沉而不乏尖銳。
把發生於柳、梁兩先生間的學術分歧,歸結爲『新-舊』、『中-西』、『變革-保守』兩極者,在今日學界不屬少數,而對柳氏的『文化保守』,批評者有之,辯護者亦有之。細想起來,這種非此即彼的『兩分法』不免過於簡約化。身處數千年未遇的大變局之中,前輩諸賢因知識、閱歷、境遇乃至個性方面的種種差異,所感所思不盡相同,要皆反映應對內外事勢的壓迫,中國文化選擇進退維艱,需要時間與過程的長期磨勘。其間各方的認識,交叉、重疊、互變的情景十分的複雜,決沒有像昔日路線鬥爭論者武斷的那樣,『親不親,路線分』,是非曲直一言立判。同樣,在今天,如果僅僅停留在對國史評估的知識層面,由我們去代替他們爭一高下優劣,說輕些,是淺看了這段學術史的意義;說重些,就會對前賢有失敬重與同情。極而言之,只要對當下社會仍保持著一份敏感,不逃避良知的責問,類似的知性困境實際上還在繼續,遠沒有到『歷史終結』的份上。
百年來,學界多數人習慣從運動的觀點、外求的心態評估中國歷史,爲的是急於推動中國社會結構的變遷,易舊更新以自強,甚至以爲非速變、全變不能繼續生存於優勝劣汰的世界。然而,社會的變遷並沒有像原來預期的那樣順利,變革沒有想像中那麼羅曼蒂克。舊的醜陋未曾根除,新的醜陋急速跟進。於是而有如柳詒徵先生等,想到應抑制躁動之心,靜心咀嚼數千年中國歷史,原始要終,深問:社會變遷既不能憑空落地,外來移植又多南桔北枳,那就應該考慮與歷史一貫的脈絡如何相通,沒有內在生命力的支持可能否?『生力』與『病因』(錢穆語)何以診斷與調處?思考的深度與廣度又進了一層。【國史要義】展示給我們的,主要是後一種觀察歷史的態度與方法。
青年哲學家丁耘歸納得好:二十世紀初期,中國現代學術開端以來,就有『自新焦慮』,緊跟著就是『自主焦慮』,中國學術問題不斷地糾纏在這兩重焦慮裡面。[11] 不用懷疑,中國人的歷史意識是任何力量都化解不了的,無論是哪一種焦慮,背後都與歷史意識相聯。若說得簡單些(難免不精確),『自新焦慮』是由外部壓迫產生對自身歷史的檢討,而『自主焦慮』則是對這種歷史檢討的再檢討,又反求之自身歷史。之所以說『兩重焦慮』,因爲它們不僅同時存在於整個20世紀學術界,而且每種『焦慮』內部存有緊張,也有對己身獨立的某種疑惑,因此兩種焦慮時常會發生在同一個學者身上。至少就現在的話題,梁啓超是如此,柳詒徵也不例外。雖然隨時而變,各有偏重。
閱讀本書,最困難的就是怎麼能準確地讀出先生的心境。因爲,離開心境的把握,也就不可能真正讀懂全書特殊的語境與義境。讀過本書的人,絕不會把先生當作一頭扎進線裝書、不知世界與中國正在變化的『冬烘先生』。[12]1948年,先生對青年學子說道:『乾嘉學者過於尊聖賢,疏於察凡庶,敢於從古昔,怯於赴時勢;今之人則過於察凡庶,怯於從古者,必雙方劑之,始得其平耳。』[13] 先生頗注意西學動態與當下感覺,有關中西歷史文化對比的議論,散於各篇,所占分量也不輕。
這裡先拿出第五章作例。該章以『史德』命篇,接的是【文史通義】的話頭。章學誠補【史通】之不足,在史學、史才、史識而外,再倡『史德』一說。梁啓超【歷史研究法】正續兩書對『史德』均有自己的發揮。[14]柳先生對章、梁之論有所不滿,認爲無論是指『心術端正(章說)』,還是指『忠實』或『鑒空衡平』(梁說),都是『舍本求末』,『易使學者誤認平時不必修德,而臨文乃求其敬』。筆頭一轉,『史德』的概念,就轉換成:『學者之先務,不當專求執德以馭史,而惟宜治史以畜德』,『古人之治史,非以爲著作也,以益其身之德也』。
說實在,如果不對讀梁著【歷史研究法】,對先生的批評以及茲後的各種發揮,很可能會摸不著頭腦,感覺不到這種概念轉換的背景。看了梁著原文(要點參見前注),方明白先生之所以動氣,是因爲梁任公處處拿西方治史方法准衡吾國史,譏『吾中國所以數千年無良史者.以其於進化之現象見之未明』[15],古人之治史如何如何不對,誇大、附會、武斷,『非愚即誣』云云。在先生認爲,『貶國而過』、『輕蔑舊制』,既對自己國家的歷史沒有敬恕的態度,隨意以西學橫議祖宗功德,又從何而論史家之德?因此而有『宜治史以畜德』近乎教訓的口吻。下面一段話,頗代表先生對當時思潮的立場:
吾族徒震於晚近之強弱,遂拾其新說,病吾往史,則論世之未得其平也……國不自振,誇大之習已微(意指中國自身既不能振作,哪裡還說得上犯自誇的毛病,開口就膽怯三分--引者)。以他族古初之蒙昧,遂不信吾國聖哲之文明,舉凡步天治地、經國臨民宏綱巨領、良法美意,歷代相承之信史,皆屬可疑……至其卑葸已甚,遂若吾族無一而可,凡史跡之殊尤卓絕者,匪藉外力或其人出於異族,必無斯成績(此處暗指當時『新學』附會的毛病,不比古人少。什麼好的,都是從外國來的,甚至連人種、文明也都變成是西來的DD引者)。此等風氣,雖爲梁氏所未料,未始非梁氏有以開之。故論學立言,不可不慎。不附會而誇大,則卑葸而自誣。程子所謂與學者言如扶醉漢,扶得東來西又倒者也。(史德第五)
守舊不利於自戀自大心理的克服,革新又容易異變爲卑葸自誣。『扶得東來西又倒』一語,極爲生動地描述出前面所說的,中國文化現代選擇進退維艱的困局。『兩重焦慮』之間發生的尷尬,其意義非惟柳、梁兩先生間個人學術偏向可以涵蓋。
『史德』篇,猶如其它九論,常以當年學界論爭爲背景,參以駁辯,通過正反往復的辯證,使著者的詮釋更形豐富、生動。這是閱讀本書特別需要加以領會,不能跳過不讀的。針對前述交鋒點,先生的第一層駁辯,是歷引經典,廣援史例,證明吾國聖哲所以重視心術端正、鑒空衡平,都是以治史者必先立德爲前提,是就治史者本身之道德修養立論,不能純視爲工具價值或著史方法。對於治史雜以利祿之誘,或玩物喪志,或飾偽欺世,從來就糾劾不貸,爲君子所不齒;而『傳以傳信,疑以傳疑』,則爲【春秋】之義,貫徹於歷代史書編纂,不乏其例,有德者決不敢苟且從事。言外之意,梁氏所說的忠實、有疑等等,吾國史傳統言之俱詳,還需要借用外人的東西來提倡嗎?
第二層反證駁辯,就更有意思,可謂『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熟悉學術史的人都知道,嚴復是將西方社會學引進中國的第一人。他用文言夾敘夾議翻譯斯賓塞的【社會學研究】,取名【群學肄言】,最早由上海文明編譯局於1903年推出,對學界產生過廣泛影響。[16] 柳先生即引嚴譯斯賓塞書內四段話進行回駁,歷證西國之著史,如法人、德人各相自大,相互攻擊而不自覺其非;記敘教會派別或兩國相爭之史,『國拘情瞀』,黑白易位等等,有違史德之處,未必比吾國少,或有過之而無不及。篇末借斯賓塞之口,殺一回馬槍,痛言自貶本國歷史者,與偏狹愛國主義的『害群』相差無幾,皆爲中西賢者所勿取,較夫子自道更有力。原話照錄於下:
挽近學士縉紳,聞見日多,智能愈富,貶國之見,常與俱深。一時相阿,遂成風尚。而語或違中,多不根之論。不知國之政教,成立綦難。使議者不察,動言紛更,乍埋乍掘,民莫適主。此其害群,以較愛國之偏,特一間耳。(【群學肄言•國拘篇】
然先生批評梁任公頗守分寸,云『此等風氣,雖爲梁氏所未料,未始非梁氏有以開之』。多年來的閱讀體會,認真誦讀各方原著,重回歷史情景之中,方始有可能理解上世紀諸名家之紛爭,一如司馬談所說,『夫陰陽、儒、墨、名、法、道德,此務爲治者也,直所言之異路,有省不省耳。』能深察其間異同,不惑而有得,亦談何容易?!
即以當日梁、柳兩先生關係而論,吳宓作爲當事人,所憶與今印象就大不同:『近今吾國治國學者人師,可與梁任公先生聯鑣並駕,而致學方法亦相類似者,厥惟丹徒柳翼謀先生詒鍘A較壬皆宏通博雅,兼包考據義理詞章,以綜合通貫之法治國學,皆粹其精力於中國文化史。』吳氏又言:『梁先生名較大,柳先生則有梁先生所不能及之處。梁先生生前亦甚推重柳先生。宓爲清華國學研究院主任時,擬增聘柳先生爲教授,梁先生首極贊成。』[17]
吳宓只說到梁對柳的態度,可以再作補充的,柳先生在1926年所寫的商務印書館函授社國文科講義【史學概論》裡亦曾首肯梁先生大著,說『新史學之書,不及舊者之多。通貫新舊能以科學方法剖國故者,當推梁氏之【歷史研究法】。』[18]而於【國史要義】,在『史識篇』里特詳引『梁啓超講史跡之論次曰:吾今標一史題於此,曰劉項之爭與中亞細亞及印度諸國之興亡有關係,而影響及於希臘人之東陸領土。聞者必疑其風牛馬不相及,然吾征諸史跡而有以明其然者。又曰:吾又標一史題於此,曰攘匈奴與西羅馬之滅亡及歐洲現代諸國家之建設有關。聞者將益以爲誕,然吾比觀中西諸史,而知其因緣甚密切也。』柳先生對此等新見卓識不無擊節嘆奇之意,評騭曰:『梁著【中國歷史研究法】,其說雖若甚新,要亦不外【書】教之疏通知遠,及顧氏【讀春秋隨筆】眼光須極遠也』,也肯定了梁任公的新學與舊學存有一脈相通的聯繫。
回頭看,梁任公在1902年發表【新史學】,對舊史學弊端的攻擊,犀利之中的確不無尖刻與苛求。這也不是他完全不了解中國史學的來歷與成績,而是出於當時變革急迫的心情,說道:
今日欲提倡民族主義,使我四萬萬同胞強立於此優勝劣敗之世界乎?則本國史學一科,實爲無老、無幼、無男、無女、無智、無愚、無賢、無不肖所皆當從事,視之如渴飲飢食,一刻不容緩者也。然遍覽乙庫中數十萬之著錄,其資格可以養吾所欲,給吾所求者,殆無一焉。嗚呼,史界革命不起,吾國遂不可救。悠悠萬事,惟此爲大。新史學之著,吾豈好異哉.吾不得已也。[19]
人云『此山望見那山高』,或曰『距離產生美』。觀察沒有深入到一定程度,學者對西方政治或者文化,求變逐異心理的作用下,往往容易誇大好感的成分,不少偏至之論。此類情況,今人猶然難免,何況西潮初至之際?然而,梁任公曆經世事磨礪,幾度挫折,再加1919~1920年赴歐觀察所得刺激,生命的最後十年裡,文化觀念發生了顯著的變化。這種時候,他與柳詒徵的思想也有許多相通的地方,不無惺惺相惜之情。歸國後即欲全力投身文化教育事業,1922~1923年間曾赴柳詒徵主教席的東南大學任講座半年,並受邀擔任『史地研究會』指導員。日後,梁任公不但陸續撰文發表於柳爲主要導師的【史地學報】,亦同意將其於清華國學研究院所成之著作【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連載於【史地學報】。柳、梁兩人亦有多次學術上的商討。[20]
1922年,梁氏所寫【歐遊心影錄・科學萬能之夢】,柳先生是讀過的。梁任公在文內檢討說,西方這百年來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因科學發達,生出工業革命,宗教、哲學被科學打得旗靡轍亂。根據實驗心理學,硬說人類精神也不過一種物質,一樣受必然法則所支配。於是人類的自由意志,不得不否認了。意志既不能自由,還有什麼善惡的責任? 我爲善不過那『必然法則』的輪子推著我動,我爲惡也不過那『必然法則』的輪子推著我動,和我什麼相干?如此說來,這不是道德標準應如何變遷的問題,真是道德這件東西能否存在的問題了。此時,梁任公仍堅信西方憲政民主制度較吾國爲優,然亦已意識到西方的導向,過分追求物質,崇尚權力爭鬥,必至道德退化,堪足憂慮,這已與柳書的主旨十分接近。
梁任公下面一段議論,雖是說西方,也是對著中國發出警告:
(現今西方思想界)那大原理且不消說,敢是各科各種的小原理,也是日新月異。今日認爲真理.明日已成謬見;新權威到底樹立不越來.舊權威卻是不可恢復了。所以全社會人心,都陷入懷疑、沈悶.畏懼之中,妤像失了羅針的海船遇著風遇著霧.不知前途怎生是妤。既然如此.所以那些什麼樂利主義、強權主義越發得勢。死後既沒有天堂.只好盡這幾十年盡地快活。善惡既沒有責任,何妨盡我的手段來充滿我個人慾望。然而享用的物質增加速率,總不能和欲望的騰升同一比例.而且沒有法子令他均衡。怎麼好呢?只有憑自己的力量自由競爭起來,質而言之,就是弱肉強食。[21]
柳先生也發過同類的感慨:『西方人士,日日謀革命,日日謀改造,要之日日責人而不責己,日日謀利而不正義,人人爲經濟之奴隸而不能自拔經濟之上。』因此,先生認爲吾國聖哲之主旨,不使人類爲經濟之奴隸,此正西方個人主義之藥石也;西人苟得吾國之學說以藥之,則真火宅之清涼散也。[22]
1927年,梁任公在清華專就『儒家哲學』爲題,作了一次長篇演講,態度冷靜,語調已經平和得多:
中國文化,以儒家道術爲中心,所以能流傳到現在,如此的久遠與普遍,其故何在?中國學術,不滿人意之處尚多,爲什麼有那些缺點?其原因又何在?吾人至少應當把儒家道術,細細研究,從新估價。當然,該有許多好處;不然.不會如此悠久綿遠。我們很公平的先看他好處是什麼,缺點是什麼。有好處把他發揚,有缺點把他修正。[23]
以上是拿第五章爲例,試欲展示讀【國史要義】不能不對其背後的時代思潮有一定的了解,才得理解先生之說史、批梁,非惟就史論史,更非人事派別之爭,還有更高一層追求的深義存焉。
(二)
糾纏於中西文化的優或劣,或以例證方式將一方之優對比另一方之劣,爭論不僅可能會變成一場毫無結果的『口水戰』,而且更不是柳先生的本意。【國史要義】固立足於弘揚『中國本位文化』,但全部論證都建立在對人類歷史走向以及普適性的文化關懷之上。透過必要的中西歷史對比,是要給這種堅持予以充足的理性支撐,因此較一般的『文化保守』視界開闊,意境更高,有新的意義注入。
讀者可以注意,第六章『史識篇』有言曰:『治史之識,非第欲明撰著之義法,尤須積之以求人群之原則。由歷史而求人群之原理,近人謂之歷史哲學。吾國古亦無此名,而其推求原理,固已具於經子。』學界多強調先生之學爲經世之學,是亦持之有故,然猶不及深義。先生視經世之本爲『正身心』,故將『史識』的境界,歸於窮究天人之際,鑑識『人生之規律』,認爲此境界決不遜於西人之『歷史哲學』。因此,柳先生所說以人群之原則求史義,非現今所謂的襲取歷史社會學方法,而是倡導史學必須站到『人學』的高度。需要提示的是,這一考察歷史的制高點,貫徹於全書各篇,且爲撬動其餘各側面展開的『阿基米德支點』。爲此,據自己讀書所做的筆記,試將先生重要論點串連於下:
(1)中西歷史皆同,必有以約束、聯繫人群之柄者。而吾族之興,與他族競於功利不同,非以武功,非以宗教,非以法律,亦非以物質,獨兢兢然持禮儀名教以致力於人倫日用,恆以教育覺悟權貴之昏庸,亘數千年而未替。吾人治史必極其源流而熟衡其利弊得失。(史原第一、史化第十一)
(2)有人群之組織,必有掌治之元首;使一人肆於民上,以從其淫,其禍至烈。惟吾族不似他族以憲法限制君權,而古史之職實在『天子不得爲非』(大戴記)一語。吾聖哲深慮預防之思想,乃以典禮史書,限制君權;其有失常,必補察之,勿使過度。史權之尊,固仿佛有他國司法獨立之制度。(史權第二、史義第七)
(3)人之有階級、等差,各國均不能免。他族之言平等,多本於天賦人權之說。吾國之言平等,則基於人性皆善之說。以禮之階級爲表,而修身之平等爲里,不論階級、等差,人之平等惟在道德,故階級制度不足於限人,庶或免階級爭鬥之亂。雖王公士大夫之子孫,不能屬於禮義,則歸之庶人;雖庶人之子孫,積文學正身行能屬於禮義,則又歸之卿士大夫。(史化第十一)
(4)千古史跡之變遷,公私而已矣,中外皆然。特詳引黃宗羲、顧炎武公私之辨(這些精彩之論不能不讀),謂前賢稱『大公者,群私之總和』,亦即【易・文言】所謂『利者義之和』也,吾國特重義利之辨。是故公之中有私,私之中有公義。人各遂其私,皇帝以天下爲私產,因亦徇天下之私,使之自營自遂而不相擾,則此私產安矣。故欲民之自由,莫若無爲而治,時時視泰甚者而去之!殺人之父,人亦殺其父,殺人之兄,人亦殺其兄;推其類,則舉一國家一民族以競利而亂世界,均與自殺無異。就古今中外史實,叩其兩端而竭焉,則治史者之責也。(史義第七、史術第九)
(5)善善惡惡者,人之性而受命於天者也。吾國之爲史者,其深淺高下固亦不齊,而於經典相傳,以善善惡惡之性從事於史則一也。用使後之學者,坐披囊篋,而神交萬古,戶不出庭,而窮覽千載,見賢而思齊,見不賢而內自省,則史之爲用,其利甚溥,乃生人之急務,國家之要道,有國有家者,其可缺之哉!(史義第七)
(6)任何國族之心習,皆其歷史所陶鑄,惟所因於天地人物者各殊,故演進各循其轍,亦經多數人民之選擇。吾之立國,以農業,以家族,以士大夫之文化,以大一統之國家,與他族以牧獵,以海商,以武士,以教宗,以都市演爲各國並立者孔殊。而其探本以爲化,亦各有其獨至。然演迤累進,奕世賡續,雖同一原理,精神迥異,欲盡棄故習,一取於人,必致如邯鄲學步,新法未得而故步已迷,此導國者所當深察也。(史化第十一。後半段則采自【中國鄉治之尚德主義】)
時論或謂先生不無『道德至上』色彩,而於制度檢討或民主秩序的建設,注意力有所不逮。先生在1923年撰有【中國鄉治之尚德主義】一文,開首亦曰:『吾誠不敢謂德治與法治得一即足,不必他求,亦不敢謂尚德者絕對無法治之思想事實,尚法者亦絕對無德治之思想事實。然其有所畸重,固灼然見於歷史而不可掩。』毋庸諱言,先生於民主憲政制度討論甚少,在力促制度變革方面較梁任公之熱情略遜一籌。先生深憂的是,入清以來,古誼淪亡,人不知迥心內向治其身,即推行新法,亦易蛻變爲惡法。這一深刻感受,顯來自先生切身體驗[24],亦道出其對變革的不存幻想:
今之醉心民治者,病在迷信法治萬能,但令取異域一紙條文,舉而加之吾國,便赫然可與諸先進之民主國家並駕。國會、省會已爲國民所共疾,然猶甘茹此苦,不敢昌言徒法之非。假令縣、市、鄉村一一再如法炮製,不問其民之了解自治之義與否,姑托此爲名高,則鄉棍、土匪、流氓群起而擅法權,將令民國一變而爲匪國。然必謂此法不可行,或強制焉,或擱置焉,或虛與委蛇而徒飾其名焉,一切政本悉出於官,謂爲已足,則官國之害亦無異於匪國也。故欲造成民國,使不令民官而實匪之徒久屍政本,長此不變,則非從吾國立國之本詳究而熟審之不可矣。(【中國鄉治之德治主義】,原載1923年【學衡】)
誠如先生所云,嚴格而論,世界上從未只有德治而無法治的國家,反之亦然。也無可否認,無論德治抑或法治,觀念與事實相匹配,歷來皆不甚理想。而從發生學的角度考量,德治、法治,孰先孰後,孰主孰次?即折中一爲揚善、一爲止惡,止惡者不能爲善,揚善者無力止惡,又若奈何?總之,此類問題,筆者竊以爲,原是人類生態演進史上最玄之難題,恐永無最終答案。
先生一貫篤信道德爲人類完善之本,未有本亂而末治者。認爲維護道德設定的『天秩』,在吾國明著於『經』,而秉執於『史』。史職據此繩糾,稱之爲『史權』,此爲先生本書獨創之論。故【史原第一】竭力考證史官初由司天之官,後逐漸演化爲治人之官,要在秉執禮制,使『天子不得爲非』,不違『天敘』。【史權第二】則繼而通論史官、史職之衍化,用制度史之變遷事實論證『上下二千年,或以史制相,或以相領史,及史變爲相,復別置史,而史又變爲相』,史職始終負有糾劾評騭之權,故吾國史權高於一切。先秦至明清權力實質性的變異灼然見於史,此說過分理想化,亦不無可商之處。然今之史家多以『專制』一詞說死中國古代政治,殊不知是時尚有許多制約君權之術,史家、諫臣之評騭糾劾,效果雖必受制於君主之明暗,卻尚具意識形態上的合法性[25]。
先生認爲,史學之大用,從普適的角度說,乃在幫助人類認識自身。[26]在【與青年論讀史》裡,針對當時思想界的混亂,讀史無用論的流行,深情地告誡學人:
在【與青年論讀史》裡,針對當時思想界的混亂,讀史無用論的流行,深情地告誡學人:
震民國之維新,則謂正史爲廿四朝帝王家譜,【資治通鑑】爲帝王教科書,俱可不讀。不知正史之中包括一切社會演進事跡,豈惟記載帝王支系。又凡帝王宜鑑戒者,今之人詎不須知。徒謂其書臚列宗室、外戚、權臣、藩鎮、佞幸、閹寺、方士、伶人、義兒、黨錮諸事,似都緣帝制而來;苟非帝王世及,則種種秕政惡因皆不復作。斯實皮相之談。苟一細按,則知名異而實同者不可枚舉。有古有是事而今人襲之而不自覺者,亦有古已垂爲大戒,今人明知而故蹈之,且諱其失而飾之者。蓋物質演進而人情大抵相同。讀史者能察其同異而通其郵,始爲真善讀書。[27]
人之處世,敬畏之心不可無。如同不畏天地人心,對歷史的無知無畏,也會因權力或物質之誘惑,恣意妄爲,置歷史冰鑑於不顧,墜入黑暗。不悟生時或可僥倖逃脫懲罰,沒世而名不稱,慘遭史家口誅筆伐,在九泉之下亦不得安寧?!這就不得不敬佩柳先生所言,『爰以前事爲後事之師,始可免於嘗試之勞,及蹈覆轍而猶不悟之苦。』
先生特別推崇劉咸浴豆攀沸髀邸[28]提出的『察變觀風』,認爲這是讀史的一種高境界:『觀風之變,其於已成,則知將來之厭惡;其於方始,則知異時之滋長,是曰知幾。』觀歷朝歷代,既得之成敗不足計,凡不知修德,積小惡而不除,終歸於大惡;反之,積小善樂此不疲,終歸於大善。善惡之果,皆種於小隱。見微知著,是爲大智慧。中國人喜歡講氣運、講命數,這層道理可以說得非常玄乎,近乎迷信,實際人閱史多了,又能切問而近思,從一治一亂,一盛一衰的人事流變里,自然會慢慢地得到一些普遍性的體驗,由風氣而測得未來可能的趨向,或至振興,或至墮落。也因爲這個緣故,歷史意識強的人,往往容易先人之憂而憂,雖悲情意識較重,不少痛苦,但也能避免同流合污、共墜地獄之苦。
先生著【國史要義】可謂用心良苦。明知環境有變,人心不古,仍堅守古道,垂訓於後世。先生曾偶發感嘆:世治則恆見鉅人長德,乃知聖哲之匪屬虛稱;世亂則所知皆奸詐苟偷,覺前人亦大抵如此,遂菲薄古聖古賢。此非盛德而有遠識者,未易超環境而不爲所搖也(史德第六)。此處先生對環境不甚樂觀,然欲言又止,畢竟還是不願意像陳寅恪先生那樣,將全部悲情和盤托出:『自道光之季,迄乎今日,社會經濟之制度,以外族之侵迫,致劇疾之變遷;綱紀之說,無所憑依,不待外來學說之掊擊,而已銷沉淪喪於不知不覺之間,雖有人焉,強聒而力持,亦終歸於不可救療之局。』[29]真誠的文化保守主義,堅執的背後卻是深患這些可貴的文化精神瀕臨喪失,故其維護之心總不免帶有悲切的情懷。柳著於古賢竭精盡敬,守護傳統人文之神靈,纏綿悱惻,然先生蟬聯復疊、低徊流連之中,也不無對世事蒼涼的絲絲哀傷,野雲孤鶴的無奈寂寞,不知讀者諸君感受到了嗎?真誠的文化保守主義,堅執的背後卻是深患這些可貴的文化精神瀕臨喪失,故其維護之心總不免帶有悲切的情懷。柳著於古賢竭精盡敬,守護傳統人文之神靈,纏綿悱惻,然先生蟬聯復疊、低徊流連之中,也不無對世事蒼涼的絲絲哀傷,野雲孤鶴的無奈寂寞,不知讀者諸君感受到了嗎?
(原載【史林】2006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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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柳詒徵(1880~1956),字翼謀,亦字希兆,號知非,晚年號劬堂。江蘇鎮江人。1941-1943年,由各大學各行各業教授投票推選,經國民政府教育部直接聘任的『部聘教授』45人,歷史教授,陳、柳之外,尚有蕭一山,僅3人。1948年,經中央研究院評議會選舉產生的第一屆院士81人,歷史學類,陳、柳之外,尚有陳垣、傅斯年、顧頡剛,共計5人。後一評語出吾師蘇淵雷先生爲【柳詒徵史學論文集】所作書序。【柳詒徵史學論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
[②] 詳參本書【題辭】與裔孫柳曾符爲華東師大版【國史要義】所寫【後記】,華東師大出版社,2000年。
[③] 語出蘇淵雷先生序,參前注。
[④] 原書於1948年由商務印書館初版發行,無自序。1952年,先生有跋一紙,即今之扉頁【題辭】。見前注柳曾符文。
[⑤] 此處指王國維在【殷周制度論】對『周禮』歷史地位與歷史功能所作概括DD引者按。
[⑥] 梁漱溟【中國文化要義】於1942年著手撰寫,1949年6月完稿。1985年,梁漱溟先生又以『中國文化要義』爲題作過演講,說:『世界未來的前途是中國文化的復興。我相信,人類的歷史,在資本主義社會之後,不應該還是以物爲先,而應該是以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爲先,以人與人之間如何相安共處、友好地共同生活爲先。』這也被認爲是著者對己書的點題。
[⑦] 繆荃孫(1844~1919),字炎之,一字筱珊,晚號藝風老人,江蘇江陰人。清光緒進士,曾任翰林院編修、清史館總纂,學識淵博,深通理學,在清末民初,與王壬秋、張季直、趙爾巽齊名,譽稱四大才子。
[⑧] 張其昀:【吾師柳翼謀先生】,台北【傳記文學】總69號,1968年2月。吳宓言:『南京高師校之成績、學風、聲譽,全由柳先生一人多年培植之功。』培養的學生,如鳳林、景昌極、其昀、王ㄨs、陳慈、胡ㄓ埂⒎斷T、王庸、向達、束世等,後皆爲史地界知名學者。
[⑨] 可作旁證,柳先生在【講國學宜先講史學】(1935年)里就說過:『講史學知道立國和做人的經驗,那就叫做歷史哲學。中國從前沒有歷史哲學這個名字,老子和孔子都祗講個道字。什麼叫做道呢?就是從歷史上看出人類常走的路,因此悟出這個道來。他們所說的並非神秘,乃是人生的規律。』載【柳詒徵史學論文集】,第495頁。
[⑩] 梁啓超首倡『史界革命』,1902年在【新民叢報】發表【新史學】,文內稱舊史學有四弊:『一曰知有朝廷而不知有國家。』『二曰知有個人而不知有群體。』『三曰知有陳跡而不知有今務。』『四曰知有事實而不知有理想』。二病:『其一,能鋪敘而不能別裁。』『其二,能因襲而不能創作。』『合此六弊,其所貽讀者之惡果,厥有三端:一曰難讀……二曰難別擇……三曰無感觸。』收入【飲冰室合集・文集之九】。
[11] 引語出丁耘在『開放時代』雜誌舉行的一次論壇上的發言。見該論壇會記錄整理稿:【中國學術的文化自主性】。【開放時代】,2006年第1期。
[12] 據張其昀紀念文,謂柳師昔從繆荃孫東遊日本,故『多以日本書刊爲媒介,接觸世界潮流。』參前注。
[13] 柳詒徵:【與青年論讀史】,【柳詒徵史學論文集】,第559頁。先生有【江蘇各地千六百年間之米價】、【與某君論研究經濟史之方法】、【述社】等文,亦見其對『凡庶』即平民生活史的關懷,載於【續集】。
[14] 梁啓超【中國歷史研究法】第五章討論『史料之搜集與鑑別』,在分析史料辨偽的重要時,涉及到了『史德』,所說『忠實』一詞,強調尊重事實,敢於懷疑證偽,力求呈現真相(79頁)篇末則批評『吾國宋明以降學術日流於誕渺,皆由思想與批評非根據於事實,故言愈辯而誤學者亦愈甚也』、『我國治史者惟未嘗以科學方法馭史料,故不知而作,非愚則誣往往而有』(第94頁)。到【中國歷史研究法續編】第二章【史家的四長】,始有『史德』專節,除堅持『忠實』一義,直摘誇大、附會、武斷三病外,又提出『鑒空衡平』一說(143頁),接近『價值中立』的意思。然而,治史是否完全能保持『價值中立』,今人亦疑之。以上均據上海世紀出版集團『世紀文庫』版,2006年。
[15] 梁啓超:【新史學】,見前注。
[16] 嚴復對斯氏社會學的翻譯,實始於1895年,先片斷髮表於報刊。正式出版後,全書共計16章。據有關研究云:【群學肄言】所據,系英國早期社會學家斯賓塞【社會學原理】的一個結論部分,主要講治學態度與方法。馮友蘭說嚴復譯斯氏之著,『現代英文卻變成了最典雅的古文,讀起來就像是讀【墨子】、【荀子】一樣。』讀本書所引文,確實是這樣,故頗合柳先生的口味。
[17] 吳宓:【空軒詩話・第十七條】,載【雨僧詩文集】,台北地平線出版社,1971年。
[18] 柳詒徵:【史學概論】,【柳詒徵史學論文集】,第115頁。
[19] 梁啓超:【新史學】,原載1902年【新民叢報】,收入【飲冰室合集】文集之十。
[20] 此段情節由王信凱【<學衡>中的柳詒鍘方頁觶台北【中國歷史學會史學集刊】第35期,2004年。
[21] 【歐遊心影錄】之『科學萬能之夢』,最早曾連載於1920年上海【時事新報】,後收入【飲冰室合集・專集之二十九】。1923年【東南大學課畢告別辭】,再次流露這類思想,也包括對『進化論』有所懷疑。這是近代思想家對『科學主義迷信』覺悟較早的一種議論,在學術史上有一定的地位。
[22] 柳詒徵:【中國文化西被之商榷】,【柳詒徵史學論文續集】,第228-229頁。
[23] 梁啓超:【儒家哲學】,1927年清華演講文,由周傳儒筆記,收入【飲冰室合集】『專集』之一百零三。
[24] 據邵鏡人【憶史學家柳詒徵】:1946年,柳先生任江蘇省參議會參議員。某次開會,『教育廳長爲某件事,一時忍耐不住,指責議員吹毛求疵,有損政府尊嚴。柳先生抗聲而起,手指某廳長大開教訓曰:你是我在高等師範時的及門學生,何以這樣糊塗,不明白民主精神?你須知道,議員是代表人民,執行神聖的任務,你們不過暫負一時治權責任,應當小心誠意聽主人翁代表的意見。沒有民主修養,就不配列席議會,就不配做國家官吏。』柳先生此時金剛怒目,其形象更像是古代史官。台北【傳記文學】第3期,1962.年8月。
[25] 有一事常爲今人所忽視,古有諡法,『行出於己,名生於人』,如周王名之曰『幽厲』,雖孝子慈孫百世不能改。元首之尊,莫逃公議,諡兼美惡,有似『歷史審判』。見【史原第一】。柳先生書此,非不知禮之用,至後世陵替,且有曲意美諡之弊。既有以失之,固更覺須努力維護之。此苦心,讀者當細心體會。
[26] 柳詒徵:【歷史之知識】,【柳詒徵史學論文集】,第81頁。
[27] 柳詒微:【與青年論讀史】,載【柳詒徵史學論文集】,第558-559頁。
[28] 劉咸裕1896~1932),字鑒泉,號宥齋,四川成都人,爲卓有成就而英年早逝的天才學者。曾任塾師十年,後任敬業學院哲學系主任,成都大學、四川大學教授。一生著述甚豐,成書二百餘種、四百餘卷,總名【推十書】,有成都古籍書店影印本傳世。據傳抗戰時,陳寅恪一入川,即急求【推十書】,謂鑒泉先生是四川最有成就的學者。蒙文通【中國史學史】對他亦推崇備至,見上海世紀出版集團『世紀文庫』本,2006年。
[29] 陳寅恪:【王觀堂先生輓詞並序】,【寒柳堂集】所附【詩存】,第6-7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
作者:王家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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