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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中華讀書報 【紹興叢書】的編輯,不僅是紹興文化史上的一件空前大事,也是整部越史上劃時代的偉大事業。海內外的越籍人士,包括熱衷於這個地區的國際漢學家,都將先睹為快,奔走相告,聞風鼓舞。
紹興是越王勾踐的故都,是舉世皆知的歷史文化名城。中國大統一以後的第一個王朝開國之君秦始皇,甘冒浙江的『水波惡』而親駕蒞此。同樣,大一統後的第一位著名學者司馬遷,也到此瞻仰會稽形勝。他們來此的真正目的,都不曾見諸於他們自己的文字。一直到公元九世紀,人們終於看到一位在此為官八年的中原人士詩句:『會稽天下本無儔』。元稹是浙東觀察使兼越州刺史,在權勢上完全不能與統治全國三十六郡的萬乘之君相比;在學術上也遠遠及不上開『正史』之首,撰寫【一百三十篇】的太史公。而且在【全唐詩】的四萬八千九百多首詩中,找不到這一首。但元稹的這句唐詩在我的專業歷史城市地理研究中卻很有價值。在中國古籍中,可以用作歷史城市研究的材料頗多,太史公在【貨殖列傳】中提出的『一都會也』共有八處,但按照他對這八處的記敘,我們很難進行比較研究。酈道元在公元六世紀於【水經注】卷十【濁漳水】篇提出了所謂『五都』。但這『五都』,按【注】文描述,也同樣難以排列它們的位置。而『會稽天下本無儔』則不同。因為這個『儔』字,雖然在【說文】中即已存在,而歷來的小學書上也有不少訓詁。但元稹寫入此詩的『儔』,顯然是『同輩』的意思。【三國志・魏書・高柔傳】:『蕭曹之儔,並以元勛。』蕭何與曹參,對於兩漢開國之功,當然是難分軒輊的同輩。元稹此詩也寫得很明白確切,在『會稽天下本無儔』之後,下一句是『任取蘇杭作輩流』。意思顯然是:與會稽相比,蘇州和杭州不過是作作配角而已。在越州作浙東觀察使治所的時候,蘇州和杭州,已經都是江南出名的大州,雖然『天上天堂,地下蘇杭』的話要到南宋范成大的【吳郡志】中才出現,但在唐代,這兩個州也不是小州了。好在元稹是唐朝名人,又居官越州多年,以他的詩為證,不會受到挑剔,所以當年我在日本廣島大學擔任客座教授,開設【比較城市地理】這門課程,元稹此詩曾為我多次引用。因為它不像【貨殖列傳】所敘八個『一都會也』,也不同於【水經注】所舉的『五都』,抓不住比較的佐證。這句詩的意思是明明白白的『天下第一』。既然有詩為證,我的講授是根據充分的。不過儘管這句唐詩為我的【比較城市地理】課程提供了證據,而我自己除了作為一個紹興人得以沾此詩之光外,同時也對此詩的真正意義感到不解,而且長期為此而耿耿於懷。最終理解,與眼下【紹興叢書】的編輯不約而同。所以乘為此書作【序】的機會,把此中經歷作了一番交代。
按照歷史城市地理學的理論和對象,唐代的會稽,為何能讓一位在這裏擔任行政首長的詩人說出『會稽天下本無儔』的話,此地有什麼可以應『天下無儔』的稱號呢?特別是當我主持翻譯出版了國際漢學名著【中華帝國晚期的城市】(The Cityinlate Imperial China)以後,我對元稹的詩句更感不解。我是一位歷史地理學者,由我撰寫或主編的歷史城市地理專著和辭書已近十種。我也可以說跑遍了國內的主要歷史名城,而且在1980年以後,又多次應邀到國外講學,訪問了許多外國城市。但對於元稹的這句唐詩,我既念念不忘,卻又百思難解。
我對『無儔』一句,原來是很簡單並且自信地理解為:『越州城市,天下第一。』但是在1999年暮春的『唐詩之路』國際學術討論會中,我對『無儔』的原來理解開始動搖。這次會議以李白【夢遊天姥吟留別】這首名詩為主題,所以會議地點設在天姥山所在的紹興市新昌縣。會議籌備者事前殷切地邀我與會並撰稿,我不得已寫了【我與唐詩】一文,由於工作甚忙,文章寫得相當膚淺。文章說了我從孩提時就以唐詩啟蒙,並於七八歲背熟了【唐詩三百首】的往事。後來由於學外文,又讀熟了荷馬的【伊裏亞特】、【奧德賽】,並且還涉獵了一點『十四行詩』的經歷。但文章最後仍提出了我長期以來置於心腹的『會稽天下本無儔』這句唐詩。因為會議在會稽地區舉行,我提出此詩,不算節外生枝。我們既然是這次國際會議的東道主,所以我仍以『無儔』一語,為唐朝的會稽作了一番宣揚。我在拙文中有一段說:『我在諸如南美亞馬遜河原始森林,北美墨西哥灣浩渺海岸等荒僻之處,或在紐約百老匯路,東京銀座大街等繁華地區,都會想到「會稽天下本無儔」的詩句。因為我在這個大千世界中無非跑過幾個碼頭,見聞當然不廣。但元稹出生於中原大都會洛陽,官至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也就是唐朝的宰相。他口中說出「會稽天下本無儔」的話,足證見過世面的人物,也為紹興的人傑地靈而傾倒。』
這次在新昌小城舉行的國際學術會議,或許稱得上差強人意。不說中國『專家』,與會的不少位外國專家,確實都是對唐詩有造詣的。讓我非常欽佩的是一位來自澳大利亞的漢學家,他不帶論文,而在會上朗讀了【夢遊天姥吟留別】全詩,他竟把李白的這首二百八十多字的名詩,每個字都考證了唐音,在會上用唐音一氣念完了全詩,所以他雖然不帶論文,卻實際上宣讀了一篇與會的所有專家都做不到的傑出論文。會議有一次坐船遊覽長詔水庫的活動,其間,這位學者與我談得很多,他很熟悉『唐詩之路』和在此路上旅行賦詩的詩人,因為談得舒暢而熱烈,我竟脫口而出,說了元稹『會稽天下本無儔』的詩句。當時,我的意圖只是為了告訴他新昌在唐朝是越州剡縣轄境下的一個小地方,但環境優美,又是天姥山所在之地,所以我們在這裏聚會。我已經忘記了當年我是怎麼用英語翻譯『無儔』的,因為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我已經懷疑『越州城市,天下第一』的設想了。
與會外賓中還有一位美籍華人,從語言估計他不是第一代移民,為了禮貌和方便,我們也用英語交談,而且談得很莫逆。我也和他說了『會稽天下本無儔』的詩句,但也忘記了當時是怎樣翻譯的。他顯然是一位出自書香門第的華裔,不僅粗通唐詩,而且愛好書法。
唐詩之路的國際學術會議後不久,接着是一個在寧波舉行的佛教與佛學國際學術研討會,會議主持方面在這年年初就已經堅邀我擔任此會的執行主席。原因是有各國高僧前來與會,所以需要用英語主持會議,並且還得通曉梵語。儘管我的梵語水平很低,但他們認為要物色這樣一位執行主席實在困難,我不得已同意濫竽充數。到會的外國僧侶確有不少,中國各名寺的高僧也多到了。有一位年歲頗大的高僧來自我們夫婦都比較熟悉的日本奈良藥師寺,受戒前是京都大學的畢業生,他用日語與我夫人頻頻交談,才知道他與別的外國和尚不同,不想在會後去普陀山、天台山和山西五台山等參拜名寺古剎,因為他曾多次來華,那些地方都早已去過了。他知道我們夫婦是紹興人,他決定會後去紹興半天,然後到上海搭機返日。他到紹興去的目的,是因為他知道紹興是一位他虔誠敬佩的人物蔡元培的故鄉。他在京都大學念書時,就有師長告訴他蔡元培的偉大。他說日本是由明治天皇維新的,而中國實際上是由蔡元培維新的。他認為蔡元培是把中國引入現代教育和現代科學的偉人。言詞之間,他對中國是很友好的。他說他雖然已經出家,但是對蔡元培這樣的人物,他仍然頂禮膜拜。
這次去寧波,殊不料在會上遇着了這樣一位東瀛高僧,讓我聽到了對於蔡元培這種如雷貫耳的評價。這實在是我好久以來對『會稽天下本無儔』一詩重新理解的開端,而且也和我今天為【紹興叢書】編纂出版的鼓舞有關。
說到蔡元培,我們兩家還稍沾了一點親戚關係,所以他為我曾祖父母題寫的墓碑稱『姻愚侄』,為我祖父母壽穴(紹興人稱生前所建的墓為壽穴)題寫墓碑稱『姻愚弟』。我祖父在世時也一直稱道他為人、為學、為事方面都有很高的成就。我幼年時曾經熟讀過他在扉頁題簽贈給我祖父的上下兩冊【增訂幼學瓊林】。此書實在是當時讓兒童閱讀的常識課本。記得開篇是:『混沌初開,乾坤始奠,氣之輕清上浮者為天,氣之重濁下沈者為地。』但是我就感到這比祖父和我講的『共工氏觸不周之山』及祖母和我講的『盤古氏開天闢地』要正確得多。特別是在每一篇末尾,都有蔡元培的增訂,文字按【幼學】體例,但內容是當時的新知識。例如在『混沌初開』這一篇篇末的增訂,其實就是世界地理:『世界五大洲,曰亞細亞洲,曰歐羅巴洲;……世界五大洋,曰太平洋,曰大西洋……』所以他實在是我的第一位地理老師。不過除了【幼學瓊林】以外,年長以後,我也僅知他在家鄉創辦過新式學堂,曾任北京大學校長,提出『兼容並包,思想自由』的主張等等,而讀他的著作實在極少,思想上還沒有樹立他是無可爭議的紹興近現代第一名人的意識。
寧波會議結束以後不久,香港紹興同鄉會永遠名譽會長車越喬先生就來到杭州,這一次他是專程來接我們夫婦赴港訪問然後去台灣的,我們隨即同機返港,首先當然到胡鴻烈大律師約請的樹仁學院,這是由他創辦和慘澹經營的香港著名高校之一。胡、車二位與我們夫婦都是省立紹興中學校友,而胡學長曾榮膺民國二十二年的全省會考狀元(當時初中畢業班都要集中在杭州參加考試,稱為會考),我則是民國二十九年全省高中統一入學考試名列前茅的省立紹興中學公費生。我們四位校友合影留念時,我由於名校之友重聚的自豪感,情不自禁地口吟『會稽天下本無儔』的詩句,四位校友都因這句名詩相顧而笑。
在香港訪問幾天以後就去台北,這是應『中央研究院』的邀請而成行的。此院規模甚大,除文、理各研究所外,還設兩處紀念館。其中之一是胡適紀念館,另一所紀念館就是蔡元培紀念館,設在一座大樓第二層的一間單獨的小廳中,和由胡適故居改建的胡適紀念館相比,未免偏僻冷落。但是對我來說,卻獲得一種意外的驚喜和崇敬。我們夫婦在到南港後第三天就前去參拜,向座像鞠躬致敬。在館內徘徊默念,久久不忍離開。回想半個多月前在寧波聽到那位日本高僧的話,真是感慨萬千。
特別使我慚愧的是,在南港建館紀念的這兩位現代名人中,對於胡適,我早於小學五年級時就從紹興縣立圖書館(古越藏書樓)借到四冊【胡適文存】閱讀,而非常佩服第一冊中的【吾我篇】和【爾汝篇】。但對於這連日本人都為之傾倒的鄉賢,除了【幼學瓊林】中的【增訂】以外,我實在沒有完整地讀過他的一篇文章。為此,我決定利用在南港的時間,好好地研究一番這位現代越中第一偉人。估計日子,除了旅遊和一對在台北辦企業的洋親戚夫婦堅邀我們到陽明山住宅玩幾天以外,在南港泡圖書館的日子最多只有四天。要系統地閱讀他的著作是不可能的,因而決定抽閱國際上對他的評論,這是我歷來用短時間研究一位人物常用的方法。
『中央研究院』的圖書館以著名學者傅斯年命名,藏書很多,服務也很禮貌周到。我與他們商量有關蔡氏的國際評論資料,而且指定是英文和日文的。前者我自己讀,後者由我夫人幫忙讀。其實,據管理員說,對蔡氏的評論文章,德文和法文的也不少,但由於我們的語言能力所限,只好割愛。他們的服務實在無可指摘,我們一邊閱讀,一位管理員隨時送上。國際上對蔡氏的評論確實不少,我們不可能十分仔細的精讀。也沒有時間寫目錄和作筆記。我夫人又常常因為一段有關蔡氏的事跡而插言與我談論,影響了我的閱讀進度。雖然有不少在大陸上看不到的文獻對我也很有誘惑力,分散了我的一點時間,但整整四個下午,我的主要時間,都傾注在『讀蔡』之中,除了沒有讀到那位日本和尚所說的『維新』以外,他在教育和科學方面對中國的貢獻,這些評論文章上都說到了,其中有不少引用了蔡的文章和演說,我們當然無暇翻閱原著。
外國人褒貶中國人,這實在是很普通的事。但值得回憶的是,我們在傅斯年圖書館所閱讀的英文和日文評論中,除了有一些文章說到蔡氏當年遇到困難以外,可以說是有褒無貶。像這樣一位在國際評論中有褒無貶的家鄉名賢,確實令人敬佩,是我們紹興人的驕傲。
在傅斯年圖書館的幾天閱讀中,由於對蔡元培的了解和崇敬,期間很重要的收穫是對元稹『會稽天下本無儔』的重新思考和豁然開朗。蔡元培是現代越中第一名賢的思想,從寧波聽到那位日本高僧的讚揚開始,到南港而完全確立。蔡元培的道德文章舉國無儔,從蔡氏上溯,就是名播海內的蕺山學派和姚江學派,元有楊維楨、韓性等,宋有陸游、王十朋、曾鞏等,期間既有鄉賢,也有流寓和名宦,他們都在越中留下了千古詩文。這些都是元稹以後的人事,但都足以列入元稹所稱的『無儔』。
現在讓我們回溯到元稹的時代,看看當時的天下文章大勢。其時,歷來最完整的圖書目錄【隋書・經籍志】已經問世,越人和越地的文章大量入志,當然為元氏所目睹。【四書】、【五經】和【春秋】經傳等,是至高無上的經典。【史記】、【漢書】也為公眾所崇拜。【後漢書】借【續漢書】而有成,【三國志】也能差強人意;但在當時,恐怕已屬次等。記敘兩晉史事甚或以【晉書】為名(如臧榮緒所撰)者不少,但多不如人意,否則唐太宗何必領銜重修【晉書】。而唐修【晉書】其實仍有不少疏漏。至於南北朝諸史,欠佳者居多,其中【魏書】竟被詈為『穢史』。而元稹在越州所見,錦繡文章,琳琅滿目。其中【越絕書】、【吳越春秋】、【論衡】三大巨構,當時均是完帙,此越人著述之翹楚,國中罕見之奇書。而右軍蘭亭修禊,靈運始寧山居,都是流芳千古的人文盛事。至於六朝史志如【會稽記】、【會稽先賢傳】、【會稽典錄】等篇,猶如雨後春筍,山花怒放。及至元稹當朝,州中北起西陵,南到剡溪,即以後的所謂『唐詩之路』,文人學士,絡繹於途,或吟鏡湖一曲,或歌會稽天姥。平水無非是個小小草市,鄉塾之中,竟也流行他詩友白香山之作。元氏遊宦各州,見識不寡,若論州之規制,州境之廣袤,當然有逾越州的,但人文之盛,舉國實無他州可匹。所以『會稽天下本無儔』,顯然是他觸景生情之句。此句的原意是:文士之才華出眾,文風之雅致鼎盛,文章之豐富多彩,殆無與越州相比者。用一句現代語言來說:越州是天下第一的文化大州。
越中文化領全國之先的這種局面,自唐以後,歷宋元明清各朝,傳承代有其人。到民國出現了先知先覺,拔類超群的蔡元培等人和他光前裕後的偉大業績。他不僅創導了家鄉的新興教育文化,而且促使全國在教育和科學上的維新,使中國在保持儒學文化的深厚淵源上,沐浴現代教育和現代科學的穎光。蔡氏越人,他對中國文化的功勳,越人實與有榮,也是越中人傑地靈的實證。正因為此,當代紹興人士對越中自古以來大量學術遺產的整理匯集,不僅義不容辭,也是時不容緩。
紹興的文士、文風和文章,在公元七世紀就已經『天下無儔』,時至今日,又經過十多個世紀的積累,其數量實在難以估計。但值得當代紹興人注意的是,在這方面,歷來的散失亡佚,也是十分嚴重的。這當然不是紹興一地之事,而是全國都存在的問題。韓長根教授曾經對中國古籍作過統計研究,他在【中國編纂文集之始和現在最早的詩文總集〖昭明文選〗的研究與流傳】一文中指出:『中國古籍包括現存的和有目無書,即散佚的,大概不下十五萬種,而其中尚存世流傳可供披閱檢證的,也仍在十二萬種以上。』韓文論及的這些古籍,不論存亡,都是有目可查的。這個『目』即是歷來的公私書目。從【漢書・藝文志】以來的所謂正史和其他一些與正史相當的史書,多有【文藝志向】或【經籍志】之類的卷篇。此外,歷代文人學士或其他藏書家,他們收藏的書籍文獻,也常編書目。韓氏論文中的『目』,就是『公目』和『私目』兩類,而後者比前者多得不計其數。如拙撰【紹興地方文獻考錄】,所據主要就是各種『私目』。但古人藏書而能編目,編目而能流傳的,顯然是其中的極少數。至於『公目』,著作要上『公目』談何容易。以稱為『正史』的【二十五史】為例,這是一部權威的史書,但也是一部不公正的史書,能夠收錄於這類『公目』的著作,無疑也是少數。從紹興這個『天下無儔』的文章大邦來說,不查以往,在我手上用過的,見於我的論文或專著中著作文章,現在已有不少散佚無蹤了。所以我提出整理匯集的主張,實際上也是一種亡羊補牢的措施。但是假使這種亡羊補牢的事能夠在我們這一代中實現,則上對越中列祖列宗,下對我們的子孫後代,都是一種重大的事業和功德。
令人欣慰的是,近些年來,紹興的有識之士,已經開始對此有了重視,並且着手在這種『天下無儔』的事業上起步。大約在十年以前,紹興縣從事修纂中斷已久的方志,同時對此邑歷史上若干重要地方文獻作了整理匯集,如【越絕書】、宋【嘉泰會稽志】、【寶慶會稽續志】,以及清代的此邑若干方志,都進行了整理重印。雖然掛一漏萬,但畢竟是良好的開端。新修【紹興縣誌】在這樣的基礎上完成,所以成績斐然,無疑是從上世紀80年代以來的所謂第一輪修志中的全國佳志。
【紹興縣誌】成為全國佳志,當然讓人高興。但修志是全國性的文化事業,各市縣都修出志書,何況紹興的【越絕書】是眾所公認的中國方志鼻祖,紹興能修出一部佳志,這是理所當然。自從我對元稹『會稽天下本無儔』有了正確理解,對蔡元培在全國現代教育和現代科學上的至高功勳得到充分認識以後,對於這座文章巨邑、文化大邦充滿了自信心和自豪感。從『天下無儔』到蔡元培,既是海內外紹籍人士的無比光彩,也是我們的沉重負擔。我們有責任把『天下無儔』的大塊文章從頭收拾,匯為一編。這不僅是一種集體功夫,更是一項搶救工程。
我終於看到了家鄉學人的『無儔』精神,2003年,【二十五史中的紹興人】問世。這是一部牽涉浩瀚的大書。是紹興歷史文化的基本建設。但是我雖然感到滿意,卻並不滿足。這是因為,對於公元七世紀就『天下無儔』的紹興,對於在民國年代出了全國第一文化巨匠蔡元培的紹興,文士如林,文章如山,一部【二十五史】怎能『兼容並包』?元稹把紹興文章列為天下第一,而歷來寫文章的人,除了紹籍人士還包括紹籍以外的寓賢、名宦和國際漢學家等。此外,越中名士,即使上了【二十五史】,其事跡也不可能在一篇【本傳】中包羅盡致。對於紹興學人的這項耕耘成果,我雖不滿足,卻並無求全責備之意。因為我心裏明白,在這個自古有『無儔』傳統而現代又出了蔡元培這樣人物的地方,【二十五史中的紹興人】,其實無非是一出大戲的開場白而已。所以我雖然曾幾次向幾位學術界鄉友提出過『兼容並包』的建議,而其實,我很清楚,一項偉大的事業,總有一個開端,總有一個由淺入深、由局部到全局的過程。引導全國的教育和科學與泰西接軌的蔡元培,尚且從事於兒童常識課本【幼學瓊林】的增訂工作,【詩・大雅・盪有言】:『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大知大能如蔡元培,他就是深知基礎的重要。【二十五史】中的工作雖然並不簡單,而其實與蔡氏當年增訂【幼學瓊林】一樣,也是一種基礎工作。我充分相信,人傑地靈的紹興,絕不會就此止步。
現在,【紹興叢書】的編纂出版已經成為事實。在這個不同凡響的地方,這是必然要舉辦的文化事業。【叢書】現擬的十輯之中(可以有增加),就有【紹興人物傳記彙纂】這樣一輯。有此一輯,所有【二十五史】記敘不詳的任務,所有被『正史』所拒而實際上應該入史的人物,都會各得其所,所以【二十五史中的紹興人】,它實在是向海內外紹籍人士、對越中文化有興趣的中外學術界傳達一個信息:在這個『天下無儔』和出了蔡元培這樣文化巨人的地方,正在醞釀一項讓人民刮目相看的文化學術工程――【紹興叢書】。
當然,【紹興叢書】是一部碩大無比的巨構。在這樣一個歷史文化淵源深厚的地方,從事如此一項廣而無際,深而無底的工程,其困難程度是可想而知的。元稹說出『會稽天下本無儔』的由衷之言。當年,他所讀到的上述【越絕書】等三部奇書,其作者是何許人也;蘭亭修禊,始寧山居,王謝是何許人也;各具格局的六朝史志,其作者們是何許人也。有『天下無儔』的人物和文章。當今的紹興人,沾了祖輩們『天下無儔』的光,當然不勝榮幸,但是我們畢竟都是平凡人,卻必須肩負整理祖輩們留下的這一宗如此巨大的文化遺產,實在任重而道遠。關於這方面,現在從事【叢書】重任的人士,大家都心中有數,用不着我在此贅言。
但是我們也有不少有利條件:由於地方領導的支持扶植,機構賴以建立,人才獲得羅致,經費不虞匱乏。這是【叢書】工程開展的必要基礎。特別是這項文化事業感動了海內學術界,【叢書】有幸獲得全國知名學者和藏書界的指導鼎助,這是【叢書】提高質量和搜索遺佚的重要關鍵。
天時、地利、人和,當前是【紹興叢書】編纂出版的難得機遇,希望紹興的有識人士,把握這個機遇,讓【叢書】一輯又一輯地相繼問世。【典論・論文】有言:『蓋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年壽有時而盡,榮樂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著文章之無窮。』早在公元七世紀,紹興的文章就『天下無儔』。對於紹興來說,【紹興叢書】既是一種總結,也是一種鞭策。海內外紹籍人士,應該發奮努力,承前啟後,把這種『天下無儔』的精神,一代一代地傳承下去。(陳橋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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