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山墓歸來後,對如何寫很傷腦筋,因為在心裡總是沒有文衡山的清晰形象,為此還去了五百名賢祠看他的畫像——古人的頭像大都嚴毅端方。後來搜集資料來看,王弇州【文先生傳】讓我有了更進一步的認知:詩文書畫的擅長,可以稱作水準魅力;水準魅力的進一步是『貧而好施,周人之急甚於己,見以為峻潔自表,而待人溫然,無長少無敢慢』,這是人格魅力;人格魅力的進一步是『絕口不談道學,而謹言潔行,未嘗一置身於有過之地。蓋公人品既高,而識見之定,執守之堅,皆非常人可及』,這是狀態魅力——所有的原則化為人生活的自然狀態。一直想找尋的、真正的吳中文人本色,也許這就是答案了,但這答案如同蘇州的一草、一木、一水、一橋,普通而自然地存在着。 (薛遂初)
孫武園雅集
▼黃鴻蹇 【謁文衡山墓】 歲歲發幽草,高邱無擾攘。能安身去就,可淡世炎涼。靜沼涵雲物,老松知雪霜。林峰遐邇色,皆似畫中蒼。 薛遂初評:愈後愈佳,至結句覺渾茫一片,都如畫中。 朱文懿評:於澹然中深含韻味,且有畫境。 【過孫武園】 諸侯從此深謀略,烽火狼煙熄又生。撿點世間災與禍,苦民最甚是兵爭。 薛遂初評:此論甚是,只為孫武子發一嘆。 朱文懿評:作者慈慜之心,躍然紙上。 【題張虛白刻竹】 通道張門有靈物,世間寂寞掩星文。龍材尺許差相合,得見精芒露幾分。 薛遂初評:此首說劍,盤勢不發,便覺有味。 朱文懿評:『靈物』、『星文』、『龍材』、『精芒』,寥寥數語之間,用詞五色繽紛。佳妙。 ▼朱文懿 【文衡山墓】 城北松篁茂,清高德操如。王公遺幣帛,使者拜門閭。圖畫湖山色,謳歌翰墨余。風流共文采,霑漑到樵漁。 薛遂初評:口吻似公之西山詩,王座俯視,則山川名士,讚譽數語,光耀門楣。 【孫武子園】 冬景宿草寒林次第連,陂塘澄映蔚藍天。將軍墳傍先生墓,文武光輝仰二賢。 薛遂初評:得來容易。孫將軍武可著書,文先生筆能屈鐵,如沐光輝也。 朱文懿評:一般般啦。 【題張虛白新居】 公子新居在,幽情遠世氛。層軒薄霄漢,素壁動煙雲。長抱清虛想,閒看篆籀文。時時與佳客,咳唾落繽紛。 薛遂初評:亹亹道來,『層軒霄漢』言高層,『素壁煙雲』言裝修,『清虛想』是風格,『篆籀文』是軟飾,佳客能來且可坐,猶未漏客廳。只未說物業,誠一憾也。 朱文懿評:衡翁松楸在邇,物業垂拱而已。 ▼姚畏庵 【謁文衡山墓】 去冬與諸兄同謁文衡山墓,在城北數里,有一水環繞,草木扶疏,掩映其間。冢前酒食,觀之可知為新置。 冷煙荒蔓隱深垣,臨水時能引雀喧。此去衡山無復憾,一杯常在酒常溫。 薛遂初評:衡山墓有祭品,比之梅村墓荒寒冷僻別是一番情景。此篇記實,廿年後再看,猶能記斯地斯人。 朱文懿評:衡山芳軌,鄉人感慕如此。畏菴之句得之矣。 【題欣威刻竹】 虛白翩然絕俗姿,少年風致每如茲。高才天許真餘事,秀出東南第一枝。 薛遂初評:高才天許者為虛白其人,而餘事者應是竹刻,三句略有瑕。 朱文懿評:姚之詩,張之能,一雙白璧! ▼薛遂初 【文衡山墓】 昔日落花猶可聽,先生此地有雲停。古碑鐫字存唐法,深徑生苔比鶴齡。石馬隨人應不語,晚煙浮浪到滄溟。我歸未到天歸處,珍重橫空一樹青。 朱文懿評:屬對精工,文辭雅暢。『晚煙』句尤妙,置之【國朝球琳集】,當無愧色。 【孫武子墓園二首】 按劍逐雲奔,乾坤若覆盆。未銷惟楚魄,長結只吳根。環翠蒼松出,豐碑詭道存。兵家尊聖者,遺冢在巫門。 簫韶雲際里,千載子如何。盡忘齊同楚,空懷甲與戈。長風生虎阜,寒日下元和。城堞歸荒草,猶堪發浩歌。 朱文懿評:兩篇警策之句皆在尾聯,『兵家』一聯於敘事中不着一情語,尤堪吟味。 ▼任淡如 【戊戌冬日過孫武園】 衰草映寒日,棧橋生靜塵。登臨猶惘惘,不見古之人。 薛遂初評:避實言虛,淡而有味。 朱文懿評:蒼涼仿像陳伯玉,古澹依稀元次山。信有越中靈秀助,公然騷雅介其間。 【戊戌冬日謁文衡山墓】 塵中皆過客,天地有斯人。奄忽成千古,四圍環竹筠。平生能守拙,六郡盡知真。誰此立幽徑,臨風一揖身。 薛遂初評:拙與真可言衡山。 朱文懿評:文字佳甚,對仗似欠工整。 ▼陸芋水 【孫武子墓】 孫子園欲春,農事不可緩。老圃乘晴雨,出入如所遣。司兵等司麥,持之戒用滿。豈獨將婦人,亦令黃土暖。戎馬有萬機,一一珠可算。孫子十三篇,用之以長短。 薛遂初評:以農事比於兵法,原是佳構。然所比覺有牽強處,『豈獨』兩句猶不解。 朱文懿評:以古文句入詩,諷誦數數,益覺醇厚。上品。 【弔文衡山墓】 古來人天會神妙,畫中無過文衡山。丹青世俗放車載,復於心手幾人傳。同時山水曰四子,唐寅輕熟餘子繁。不如老樹萌芳意,風流獨出諸公間。少年學畫早入室,老來變幽垂清泉。眼望西山手拄笏,流水匆匆白雲閒。名高俗徒轉趨附,貴戚權門相烹煎。瞑目不加雙眼白,杜門自守得天全。意象慘澹經營中,水墨如醒公如眠。所以圖畫有筋骨,意已入魚漸忘荃。 薛遂初評:此篇實處可斟酌,虛處都佳。實處不在字句,在議論是否公允。 朱文懿評:遣詞造句甚渾然圓熟,至於議論之處是否允當,則見仁見智矣。 【張虛白竹刻銘】 蕭蕭君子,豈有是物。洗其青翠,如去之熱。所取其平,不用其節。如語嬰兒,朴不容黠。虛白之刻,赤子之舌。惟其有之,乃而清澈。 薛遂初評:是銘。佳作。 朱文懿評:愚謂有赤子之心者,真人也。此銘句句是實,良契鄙懷。 ▼張虛白 【文衡山墓】 過衡山墓見有香燭祭祀。 枯林小徑遠城闉,舊墓新亭小水濱。野叟焚香無別事,孤蹤來去覓何人。 薛遂初評:墓有香燭,四圍無聲,此是所見。野老焚香,孤蹤來去,此是所想。 朱文懿評:寒林野水,靜謐清幽。詩如其人,觀止矣! 【孫武子園】 天下兵家第一謀,山河不改變春秋。從來災亂起昌世,朽骨何堪為國憂。 薛遂初評:直抒胸臆,略覺直白。 朱文懿評:『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似與此詩同一旨歸。
江南藝文社
吳中文氏,一門裙屐,況乃瓜瓞綿綿,人文份郁。衡翁丙舍,在郡城之北。暇日輒與二三子詹謁松楸,曷勝戀仰。琅玕璀璨,深慚瓦礫之形;英儁聯翩,用廁鵷鴻之末。脫有吟詠,塞責而已。寧府王孫謹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