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氏家訓】卷9文章篇詩解7代人爲文皆作彼語哀傷凶禍辭不輒代 題文詩:代人爲文,皆作彼語,理宜然矣.至於哀傷, 凶禍之辭,不可輒代.蔡邕也爲,胡金盈作, 母靈表頌:悲母氏之,不永然委,我而夙喪. 爲胡顥作,父銘葬我,考議郎君.袁三公頌: 猗歟我祖,出自有媯.王粲也爲,潘文則書, 思親詩云:躬此勞悴,鞠予小人;庶我顯妣, 克保遐年.而並載乎,邕粲之集,此例甚眾. 古人所行,今世爲諱.陳思王寫,武帝誄遂, 深永蟄思;悼亡賦中,潘岳乃愴,手澤之遺: 父於蟲也,匹婦於考.陸機父誄:億兆宅心, 敦敘百揆.姊誄中云:倪天之和.今爲此言, 朝廷罪人.世易時移,因時制宜.輓歌辭者, 或雲古者,虞殯之歌,或雲出自,田橫之客, 皆爲生者,悼往告哀.陸平原也,多爲死人, 自嘆之言,詩格既無,此例又乖,製作本意. 【原文】 凡代人爲文,皆作彼語,理宜然矣。至於哀傷凶禍之辭,不可輒代。蔡邕爲胡金盈作【母靈表頌】日:『悲母氏之不永,然委我而夙喪。"又爲胡顥作其父銘日:『葬我考議郎君。"【袁三公頌】日: "猗歟我祖,出自有媯。『王粲爲潘文則【思親詩】云: "躬此勞悴,鞠予小人;庶我顯妣,克保遐年。"而並載乎邕、粲之集,此例甚眾。古人之所行,今世以爲諱。陳思王【武帝誄】,遂深永蟄之思;潘岳【悼亡賦】,乃愴手澤之遺:父於蟲,匹婦於考也。蔡邕【楊秉碑】云: "統大麓之重。"潘尼【贈盧景宣詩】云:『九五思飛龍。"孫楚【王驃騎誄】云: "奄忽登遐。"陸機【父誄】云: "億兆宅心,敦敘百揆。"【姊誄】云: "倪天之和。"今爲此言,則朝廷之罪人也。王粲【贈楊德祖詩】云: "我君餞之,樂泄泄。『不可妄施人子,況儲君乎? 輓歌辭者,或雲古者【虞殯】之歌,或雲出自田橫之客,皆爲生者悼往告哀之意。陸平原多爲死人自嘆之言,詩格既無此例,又乖製作本意。 【譯文】 凡是爲別人寫文章,都使用對方的語氣,道理上應該如此。至於涉及哀悼傷痛、死亡災禍一類的文章,不可隨便代筆。蔡邕替胡金盈寫的【母靈表頌】說『悲痛**壽不長久,爲何丟棄我們早逝? "又替胡顥寫他父親的墓志銘說: "埋葬先父議郎君。"還有【袁三公頌】說: "我們德高望重的祖先,封於有媯。"王粲替潘文則寫的【思親詩】說: "您親自如此勞苦,撫育我輩兒女;希望我們的亡母,能夠保養長壽。"這些都刊載在蔡邕、王粲的文集中,例子很多。古人是這樣寫的,今天就被認爲是犯諱了。曹植在【武帝誄】中用"永蟄"表示對父親的思念;潘岳在【悼亡賦】中用"手澤"抒發看見亡妻遺物而引起的傷感;這是把父親比做昆蟲,把妻子等同於亡父。蔡邕的【楊秉碑】說: "總管天下的重大事務。"潘尼的【贈盧景宣詩】說:"皇位正盼有飛龍出現。"孫楚的【王驃騎誄】說: "迅速登遐。"陸機的【父誄】說:『百姓歸心,百官和睦。『【姊誄】說: "她像天女一樣。『如果在今天,誰寫這些話,就是朝廷的罪人了。王粲的【贈楊德祖詩】說:『我君設宴送別,悠閒快樂。"這種話是不可以胡亂用於一般人的孩子的,何況是太子呢?
輓歌辭,有人說是古代的【虞殯】歌,有人說出自田橫的門客,都是用來追悼死者、表達哀思的。陸機寫的【輓歌詩】大多是死者自嘆之辭,詩的體例中既沒有這種例子,又違背了作詩的本意。 【顏氏家訓】集解 【原文】 凡代人爲文,皆作彼語,理宜然矣。至於哀傷凶禍之辭,不可輒代〔一〕。蔡邕爲胡金盈作母靈表頌曰:『悲母氏之不永,然委我而夙喪〔二〕。』又爲胡顥作其父銘曰:『葬我考議郎君〔三〕。』袁三公頌曰:『猗歟我祖,出自有媯〔四〕。』王粲爲潘文則思親詩云:『躬此勞悴〔五〕,鞠予小人〔六〕;庶我顯妣,克保遐年。』而並載乎邕、粲之集〔七〕,此例甚眾。古人之所行,今世以爲諱〔八〕。陳思王武帝誄,遂深永蟄之思〔九〕;潘岳悼亡賦,乃愴手澤之遺〔一0〕:是方父於蟲〔一一〕,匹婦於考也〔一二〕。蔡邕楊秉碑云:『統大麓之重〔一三〕。』潘尼贈盧景宣詩云:『九五思龍飛〔一四〕。』孫楚王驃騎誄云:『奄忽登遐〔一五〕。』陸機父誄〔一六〕云:『億兆宅心,敦敘百揆〔一七〕。』姊誄云:『俔天之和〔一八〕。』今爲此言,則朝廷之罪人也〔一九〕。王粲贈楊德祖詩云:『我君餞之,其樂泄泄〔二0〕。』不可妄施人子,況儲君乎?〔二一〕【集解】
〔一〕郝懿行曰:『此論亦未盡然,如詩之小弁,宜臼之傅所作,即是哀傷凶禍之辭,可得代爲也。』
〔二〕余師錄『然』作『倏』,義較佳。盧文弨曰:『此文今蔡集有之。胡金盈,胡廣之女。此句作'胡委我以夙喪」。』劉寶楠漢石例一稱靈表例舉此及司徒袁公夫人馬氏靈表,云:『靈之爲善,常訓也,大戴禮曾子篇:'神靈者,品物之本也,陽之精氣曰神,陰之精氣曰靈。」詩靈台傳:'神之精明者稱靈。」故漢書禮樂志安世房中歌,靈凡再見,郊祀歌練時日,靈凡八見,天地一見,赤蛟五見,皆謂神靈也。說文云:'靈,靈巫以玉事神,從玉霝聲。」又云:'靈或從巫。」案:靈本事神之玉,因以名神;其事神之巫,亦因以名靈。然則靈表者,以兆域爲神所依,故表其神靈,王稚子闕稱先靈是也。』
〔三〕盧文弨曰:『胡顥,廣之孫,議郎,名寧。今蔡集無此篇,與下袁三公頌同逸。』
〔四〕左傳昭公八年杜註:『胡公滿,遂之後也,事周武王,賜姓曰媯,封之陳。』廣韻二十一欣:『袁姓出陳郡、汝南、彭城三望,本自胡公之後。』詩周頌潛:『猗與漆、沮。』鄭箋:『猗與,嘆美之言也。』
〔五〕羅本、傅本、顏本、程本、胡本、何本、朱本、文津本及余師錄『悴』作『瘁』,字通。詩小雅蓼莪:『哀哀父母,生我勞瘁。』鄭箋:『瘁,病也。』
〔六〕蓼莪:『母兮鞠我。』毛傳:『鞠,養。』
〔七〕趙曦明曰:『思親詩,今見粲集中。』
〔八〕宋本及余師錄引句末有『也』字。
〔九〕郝懿行曰:『文心雕龍指瑕篇云:'永蟄頗疑於昆蟲。」』李詳曰:『案藝文類聚十四,曹植武帝誄:'潛闥一扃,尊靈永蟄。」』
〔一0〕趙曦明曰:『岳集中載悼亡賦,無此句。』郝懿行曰:『潘岳悲內兄則雲'感口澤」,及此雲悼亡賦'愴手澤」,今檢潘集,都未見此二語,何也?』
〔一一〕趙曦明曰:『禮記月令:'季秋之月,蟄蟲咸俯。」』
〔一二〕宋本及余師錄作『譬婦爲考也』。何焯曰:『白詩中'譬」字多作'匹」。』趙曦明曰:『禮記玉藻:'父沒而不能讀父之書,手澤存焉爾。」』
〔一三〕趙曦明曰:『案今蔡集所載秉碑一篇,無此語。書舜典:'納於大麓,烈風雷雨弗迷。」』盧文弨曰:『鄭康成注尚書大傳云:'山足曰麓,麓者,錄也。古者,天子命大事,命諸侯,則爲壇國之外。堯聚諸侯,命舜陟位居攝,致天下之事,使大錄之。」』案:漢書王莽傳中:『予前在大麓,至於攝假。』用法與此同。
〔一四〕趙曦明曰:『今集中有送盧景宣詩一首,無此句。易干卦:'九五,飛龍在天,利見大人。」案:九五,君位;飛龍,是聖人起而爲天子,故不可泛用。』
〔一五〕趙曦明曰:『此篇今已亡。禮記曲禮下:'告喪曰天王登假。」假讀爲遐。』器案:孫楚,晉書本傳云:『字子荊,太原中都人也。』隋書經籍志:『晉馮翊太守孫楚集六卷,梁十二卷,錄一卷。』文選馬融長笛賦:『奄忽滅沒。』註:『方言:'奄,遽也。」』三國志蜀書先主傳:『亮上言於後主曰:'伏惟大行皇帝……奄忽升遐。」』文鏡秘府論地冊十四例輕重錯謬之例:『陳王之誄武帝,遂稱'尊靈永蟄」,孫楚之哀人臣,乃雲'奄忽登遐」。』原註:『子荊王驃騎誄,此錯謬一例也。見顏氏傳。』即據本文爲說。王楙野客叢書卷二十八曰:『登遐二字,晉人臣下亦多稱之,如夏侯湛曰:'我王母登遐。」孫楚除娣服詩曰:'神爽登遐忽一周。」又誄王驃騎曰:'奄忽登遐。」自此稱登遐者不少,亦當時未避忌爾,然不可謂臣下亦可稱也。』
〔一六〕陸機父抗,吳大司馬。類聚四七引機吳大司馬陸抗誄,無此二語,嚴可均輯全晉文失收,當據補。
〔一七〕趙曦明曰:『此語未見。左氏閔元年傳:'天子曰兆民。」書泰誓中:'紂有億兆夷人。」又康誥:'汝丕遠惟商耇成人,宅心知訓。」文選劉越石勸進表:'純化既敷,則率土宅心。」書益稷:'惇敘九族。」舜典:'納於百揆,百揆時敘。」』
〔一八〕顏本、朱本及余師錄『和』作『妹』。今機集無此文。趙曦明曰:『詩大雅大明:'大邦有子,俔天之妹。」傳:'俔,磬也。」說文:'俔,諭也。」謂譬喻也。牽遍切。』
〔一九〕器案:文心雕龍指瑕篇:『古來文才,異世爭驅,或逸才以爽迅,或精思以纖密;而慮動難圓,鮮無瑕病。陳思之文,群才之俊也,而武帝誄云:'尊靈永蟄。」明帝頌云:'聖體浮輕。」浮輕有似於胡蝶,永蟄頗疑於昆蟲,施之尊極,豈其當乎!左思七諷,說孝而不從,反道若斯,余不足觀矣。潘岳爲才,善於哀文;然悲內兄則雲'感口澤」,傷弱子則雲'心如疑」。禮文在尊極,而施之下流,辭雖足哀,義斯替矣。』所言足與顏氏之說互證。
〔二0〕趙曦明曰:『此篇已亡。楊修,字德祖,太尉彪之子。左氏隱元年傳:'公入而賦:『大隧之中,其樂也融融。』姜出而賦:『大隧之外,其樂也泄泄。』」』案:杜註:『泄泄,舒散也。』
〔二一〕後漢書安紀:『降奪儲嫡。』李賢註:『儲嫡,謂太子也。』董逌廣川書跋五:『秦、漢以後,禁忌稍嚴,文氣日益凋喪,然未若後世之纖密周細,求人功■於此也。昔左氏書子皮即位,叔向言罕樂得其國;葉公作顧命,楚、漢之際爲世本者用之;潘岳奉其母,稱萬壽以獻觴;張永謂其父柩,大行屆道;孫盛謂其父登遐;蕭惠開對劉成,甚如慈旨;竟陵謂顧憲之曰:'非君無以聞此德音。」鮑照於始興王,則謂:'不足宣贊聖旨。」晉武詔山濤曰:'若居諒暗,情在難奪。」夫顧命、大行、諒暗、德音,後世人臣,不得用之。其以朕自況,與稱臣對客,自漢已絕於此,況後世多忌,而得用耶?顏之推曰:'古之文,宏才逸氣,體度風格,去今人實遠;但綴緝疏朴,未爲密緻耳。今世音律諧靡,章句對偶,避諱精詳,賢於往昔。」之推當北齊時,已避忌如此,其謂'綴緝疏朴」,此正古人奇處,方且以避諱精詳爲工,音律對偶爲麗,不知文章至此,衰敝已劇,尚將倀倀求名人之遺蹟邪?吾知溺於世俗之好者,此皆沈約徒隸之習也。』案:董氏之說,足與顏氏之說相輔相成,因此而附及之。又案:傅本、鮑本不分段。
輓歌辭者,或雲古者虞殯之歌〔一〕,或雲出自田橫之客〔二〕,皆爲生者悼往告哀之意〔三〕。陸平原〔四〕多爲死人自嘆之言,〔五〕詩格〔六〕既無此例,又乖製作本意〔七〕。
〔一〕此句及下句『雲』字,抱經堂校定本俱作『曰』,宋本及各本俱作『雲』,今據改。趙曦明曰:『左氏哀十一年傳:'公孫夏命其徒歌虞殯。」註:'虞殯,送葬歌曲。」』
〔二〕趙曦明曰:『崔豹古今註:'薤露、蒿里,並喪歌也。田橫自殺,門人傷之,爲作悲歌,言人命如薤上之露,易晞滅也;亦謂人死魂魄歸乎蒿里,故有二章。至李延年乃分爲二曲,薤露送王公貴人,蒿里送士大夫庶人,使挽柩者歌之,世呼爲輓歌。」』案:田橫,齊王田榮弟,史記有傳。
〔三〕皆爲生者悼往告哀之意,傅本、胡本『告』作『苦』,不可從。
〔四〕趙曦明曰:『陸機爲平原內史。』
〔五〕趙曦明曰:『陸機輓歌詩三首,不全爲死人自嘆之言,唯中一首云:'廣宵何寥廓,大暮安可晨?人往有反歲,我行無歸年!」乃自嘆之辭。』器案:輓歌詩見文選卷二十八。繆襲輓歌云:『造化雖神明,安能復存我云云。』陶潛輓歌辭云:『嬌兒索父啼,良友撫我哭云云。』又云:『肴案盈我前,親舊哭我傍云云。』又云:『嚴霜九月中,送我出遠郊云云。』並爲死人自嘆之言,固不止一陸平原也。
〔六〕案:唐書藝文志丁部著錄詩格、詩式,自元兢以下凡七家。據此,則詩格、詩式,雖自唐人始撰輯成書,而其說則六朝固已發之矣。
〔七〕宋本及余師錄『本意』作『大意』。郝懿行曰:『陶淵明自作輓歌,乃愈見其曠達,然故是變格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