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暮年曾對人講,他將【資治通鑑】這部300多萬字的史乘讀過『一十七遍』。這真是一件令人詫異的事!
1956年,由那時的古書出版社出版的點校本【資治通鑑】(含蓋隨文添加的胡三省注),就是依據毛澤東發起,構成標點委員會,由顧頡剛等21位顧問通力協作,從頭點校後排印出來的。這個點校本一印再印,發行量較大。
毛澤東的藏書中,既有【資治通鑑】的線裝本,又有1956年初版的這個點校本。這兩類不同版本的同一史乘里,都留有他圈點批畫的字跡和記號。
【資治通鑑】這部編年體通史,論其地位,可用清人王鳴盛的一句話來概述:『此天地間必不可無之書,亦學者必不可不讀之書也。』
【資治通鑑】的作者司馬光(1019~1086年),立志要寫出一部內容有『善可爲法,惡可爲戒』之用,形態有扼要簡要之長的通史。他於北宋英宗治平三年(1066年)將自己編成的從戰國到秦亡這一段歷程的編年體【通志】八卷進呈英宗,獲得英宗的讚嘆和支持。英宗鼓舞他持續編下去,給他配備了幾名得力助手,專門設置了書局,並賜書名爲【歷代君臣事跡】。第二年(1067年),神宗繼位,以其所編擁有『鑑於舊事,有資於治道』之意,又新賜書名曰【資治通鑑】。
司馬光前後用了19年的時間,終究在神宗元豐七年(1084年)即司馬光逝世前兩年,將編好的【資治通鑑】全書呈報宋神宗。元佑元年(1086年)九月,司馬光病逝;同年十月,宋神宗敕命將校定的【資治通鑑】書稿加以刻印。可以說,司馬光傾其一生精力,一絲不苟地完結了這部巨著。他在【進書表】中稱『臣之精力,盡於此書』,實屬記錄之辭。
【資治通鑑】全書共294卷,逐年記錄了自公元前403年至公元959年這1362年間爆發的大事。除採取正史資料外,還博採雜史222種以上。書中記事,層次清楚,層級分明,詳而不亂。因而,這部編年體史乘,體大思精,不但史料充溢,況且文筆生動,特別是它的時間概念極爲明確詳細,讓人愛看,看了還想看,又很耐看,其魅力是經久不衰的。
1912年,年方19歲的毛澤東在一連投考實業、法政、商業幾個專門學校都不滿意而智能退學後,報考湖南省立高等中學,以第一名的優質成績被教育家符定一錄取。符定一對毛澤東非常器重,特地借給他一部【通鑑輯覽】。毛澤東頻頻閱讀,由此開始奠定了解中國曆程的根基,也激起了他對【資治通鑑】的濃郁的興致。
據毛澤東的護士孟錦雲(毛澤東生前戲稱她爲『孟夫子』)回顧,毛澤東的床頭總是放著一部【資治通鑑】,這是一部被他讀破了的書。有許多頁都用透明膠貼住,這部書上不知留下了他多少次閱讀的印跡。
有一段時間,毛澤東讀【資治通鑑】,真是入了迷。他一讀就是半天,累了,翻個身,又讀好幾個小時,如此連續了好長時間。毛澤東念書的那種全神貫注的神態,讓孟錦雲畢生難忘。
毛澤東還勸孟錦雲讀一讀【資治通鑑】,而且送給他一本簡介【資治通鑑】的小冊子作爲入門讀物。在讀了這本小冊子後,孟錦雲討教毛澤東說:
『這部書叫【資治通鑑】,是讓統治者把歷程當做一面鏡子,照照自己,可爲什麼不從有史此後就寫,而是從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寫起呢?』
聽到這個提問,毛澤東的眼睛一亮,顯出異樣興奮的神情,笑著對小孟說:
『這個問題提得好,孟夫子真是動了腦子。看來,你是嫌這面鏡子不足大,怕照得不足廣泛。實則,這面鏡子已然不小了,統治者假設仔細照一下的話,恐怕不會一點好處沒有。如書里論曰:「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淪亡」。清代的雍正天子看了很讚嘆,並據此得出了卻論,治國就是治吏。假設臣下個個寡廉鮮恥,貪得無厭,那非天下大亂不可。』
孟錦雲說:『主席,您講的這個意思我懂得,歷程的確是一面鏡子,可是爲什麼不重新寫起呢?重新寫不是更完整嗎?』
毛澤東說:『司馬光之因此從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寫起,是由於這一年中國曆程上爆發了一件大事,或者說是司馬光認定爆發了一件大事。』
孟錦雲說:『這一年有什麼大事?我學過的歷程書上,如何沒講到?』
毛澤東說:
『這年,周皇帝命韓、趙、魏三家爲諸侯,這一認可不要緊,使本來不合法的三家分晉成爲合法的了,司馬光認定這是周室敗落的主要。「非三晉之壞禮,乃皇帝自壞也」。選取這一年的這件事爲【通鑑】的首篇,這是開宗明義,與【資治通鑑】的書名完全離題。以下做得不合法,上面還認可,看來這個周皇帝沒有準則,沒有是非。無是不過,固然非亂不可。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嘛。所有國家全是同樣,你上面敢胡來,以下憑什麼老誠懇實,這叫事有必至,理有當然。』
孟錦雲說:『爲什麼從這年開頭我懂得了,可爲什麼只寫到五代就停了了呢?』
毛澤東說:『有人說,這是因爲宋朝自有國史,不根據國史,另編一本有艱難。我看這不是首要的。本朝人編本朝史,有類事不好說,也可以叫做不敢說,不好說的事約略是不敢說的事。因此歷代編寫史乘,本朝寫本朝的約略不實,通常要由後一代人去寫。』
孟錦雲又說:『【資治通鑑》裡寫了許多天子,有類天子糊塗得很,可他還當天子,真讓人不可思議。』
毛澤東說:『中國的天子較有意思,有的天子較有作爲,有的天子簡直就是糊塗蟲,可那是沒有方法的事。天子是世襲呀,只有老子是天子,兒子再糊塗也得當天子,這也怪不得他,生下來就是天子嘛。還有兩三歲就當天子,固然要鬧笑話。他那個天子好當得很,什麼事都有人替他辦噢。』
孟錦雲說:『那種天子固然好當,誰都能當。三歲就當天子,真是荒誕。』
毛主席
毛澤東說:『中國曆程上有三歲的天子,但沒見過三歲的娃娃拉著車滿街跑,六歲也不行。你說當天子與拉車哪個更難啊?天子糊塗,固然大臣們就胡來,就捨命地搜刮老黎民。老黎民不服就要鎮壓,那方式暴虐得很,【通鑑】上就有如此的記錄。那時有一類刑罰,把人的肚子打開,拖著囚犯的腸子走。暴政到了這類程度,老黎民忍無可忍了,就造反,鎮壓不下去,就垮台。』
孟錦雲又向毛澤東討教了1個問題:『王安石與司馬光既是敵手,又是同夥,這是如何回事兒?』
毛澤東說:『這2個人在政治上是敵手,王安石要變法,而司馬光否決。而在學問上,他倆還是好同夥,是互相尊敬的。他們尊敬的是對方的學問,這一點值得咱們學習,不可因政見不同,連人家的學問也不認帳了。』
孟錦雲說:『從前總認定【資治通鑑】是司馬光一人編寫的,如今才知曉是幾個體合寫的。』
毛澤東說:『1個人,就是有三頭六臂,也編寫不了如此一部大書。寫上名稱的是5個人,沒寫上名稱的還許多呢。這個寫作班子相互配合,各施所長,一干就是19年,這裡還有天子的支持。固然,首要是靠司馬光,沒有他掌管,一切都不會有。』
孟錦雲聽了毛澤東的簡介,情不自禁地說:『這部書真是一項大工程!』
毛澤東也感慨道:『說得對,大工程。司馬光可說是有意志,有信心噢,他在48歲到60多歲的黃金世紀完結了這項大工程。固然,此段期間他政治上不失意,被貶低,這也是他能完結這部書編寫的原因呢。』
孟錦雲說:『據說司馬遷也是如此,受宮刑之後完結了【史記】。』
毛澤東說:
『中國有兩部大書,一曰【史記】,一曰【資治通鑑】,全是有才華的人在政治上不失意的際遇中編寫的。看來,人受點打擊,遇點艱難,未嘗不是好事。固然,這是指那些有才華、又有志向的人說的。沒有這兩條,打擊一來,不是低沉,便是胡來,乃至會去自盡。那便是另當別論。司馬光暮年還做了3個月的宰相,過了一年左右的時間,他便死了。死了之後,還然後晦氣,真是人事無常啊。』
孟錦雲說:『人一輩子誰知會碰上什麼事,很難預期。我看書裡面還講到,宋代有了刻版印刷,對出【資治通鑑】起了較大的功效。』
毛澤東說:『自宋代才有了刻版印刷,從前的書全是靠手抄。要是沒有刻版印刷,這書出得來出不來,我看還是大有問題的。看來,造詣一件事,要八方盡力;而壞一件事,只有一方搗亂就夠了,建設可比毀壞難得多噢。』
孟錦雲轉了個話題:『爲什麼那麼一部大書,寫政治軍事的那麼多,寫經濟文化的那麼少呢?』
毛澤東說:『中國的軍事家不絕對是政治家,但出色的政治家大多數是軍事家。在中國,特別是改朝換代的世紀,不精通軍事,你那個政治如何個搞法?政治,特別是主要時刻的政治,通常靠軍事實力來說話。沒有天下打天下,有了天下守天下。有人給【左傳】起了個名稱,叫做「相砍書」,可它比【通鑑》裡寫戰役少多了,沒有【通鑑】砍得有意思,【通鑑】是一部大的「相砍書」。』
孟錦云:『「相砍書」?可真有意思,「砍」就是戰役吧?』
毛澤東說:『【通鑑》裡寫戰役,真是寫得神采飛揚,傳神得很,充斥了辯證法。它要輔助統治階層統治,靠什麼?能靠文化?靠作詩寫文章嗎?古人說,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我看古人是說少了,光靠秀才,三十年,三百年也不行噢。』
孟錦雲討教道:『古人如此說,當代人也如此說,爲什麼秀才就不行呢?』
毛澤東說:『由於秀才有個通病,一是說得多,做得少,歷來是君子動口不動手;二是秀才誰也看不起誰,文人相輕嘛!秦始皇怕秀才造反,就焚書坑儒,認爲燒了書,殺了秀才,就可以一勞永逸了,可以二世三世地傳下去,天下永遠姓秦。結果是「坑灰末冷山東亂,劉項本來不念書」,是陳勝、吳廣、劉邦、項羽這類文化不高的人,帶頭造反了。』
但毛澤東又說:『沒有秀才也不行,秀才念書多,見識廣,可以出謀劃策,輔助取天下,管理國家,歷代的明君都不分開秀才啊!』
最終,毛澤東總結性地說:『【通鑑】是一部值得再讀的好書。有人說,搞政治。離不開歷程常識。還有人說,離不開權謀,離不開陰謀。乃至還有人說,抗政治就是搗蛋。我想送給這類人魯迅老師說的一句話:「搗蛋有術,也有效,但是有限,因此以此成大事者,古來無有」。』
如今,一部線裝本【資治通鑑】仍靜靜地放在中南海毛澤東舊居里。可以說,【資治通鑑】隨同毛澤東走過了他波瀾壯闊的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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