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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延章

[二十四史] 宋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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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0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宋史   卷三百五十三‧列傳第一百一十二  何 3b9a.gif  孫傅 陳過庭 張叔夜 聶昌 張閣 張近 鄭僅 宇文昌齡子常 許幾 程之邵 龔原 崔公度 蒲卣
  何字文縝,仙井人。政和五年進士第一,擢秘書省校書郎。逾年,提舉京畿學事,召爲主客員外郎、起居舍人,遷中書舍人兼侍講。
徽宗數從咨訪,欲付以言責。或論亦以徽猷閣待制知泰州。
欽宗立,復以中丞召。閱月,爲翰林學士,進尚書右丞、中書侍郎。會王雲使金帥斡禼不軍還,言金人怒割三鎮緩,卻禮幣弗納曰,兼旬使不至,則再舉兵。於是百官議從其請。請建四道總管,使統兵入援,以胡直孺、王襄、趙野、張叔夜領之。兵既響應,而唐恪、耿南仲、聶昌信和議,相與謀曰:「方繼好息民而調發不已,使金人聞之,奈何?」亟檄止之。
仰天大慟,不食而死,年三十九。
建炎初,詔以爲觀文殿大學士、提舉玉局觀使,祿其家。訃聞,贈開府儀同三司,議者指其誤國,不行。秦檜自北還,具道其死時狀,乃改贈大學士,官其家七人。
孫傅字伯野,海州人。登進士第,中詞學兼茂科,爲秘書省正字、校書郎、監察御史、禮部員外郎。時蔡翛爲尚書,傅爲言天下事,勸其亟有所更,不然必敗。翛不能用。遷秘書少監,至中書舍人。
宣和末,高麗入貢。使者所過,調夫治舟,騷然煩費。傅言:「索民力以妨農功,而於中國無絲毫之益。」宰相謂其所論同蘇軾,奏貶蘄州安置。給事中許翰以爲傅論議雖偶與軾合,意亦亡他,以職論事而責之過矣。翰亦罷去。靖康元年,召爲給事中,進兵部尚書。上章乞復祖宗法度,欽宗問之,傅曰:「祖宗法惠民,熙、豐法惠國,崇、觀法惠奸。」時謂名言。十一月,拜尚書右丞,俄改同知樞密院。
金人圍都城,傅日夜親當矢石,讀丘濬感事詩,有「郭京楊適劉無忌」之語,於市人中訪得無忌,龍衛兵中得京。好事者言京能施六甲法,可以生擒二將而掃蕩無餘,其法用七千七百七十七人。朝廷深信不疑,命以官,賜金帛數萬,使自募兵,無問技藝能否,但擇其年命合六甲者。所得皆市井游惰,旬日而足。有武臣欲爲偏裨,京不許,曰:「君雖材勇,然明年正月當死,恐爲吾累。」其誕妄類此。
敵攻益急,京談笑自如,云:「擇日出兵三百,可致太平,直襲擊至陰山乃止。」傅與何數趣之,徙期再三,乃啟宣化門出,戒守陴者悉下城,無得竊覘。京與張叔夜坐城樓上。金兵分四翼噪而前,京兵敗退,墮於護龍河,填屍皆滿,城門急閉。京遽白叔夜曰:「須自下作法。」因下城,引餘眾南遁。是日,金人遂登城。
二年正月,欽宗詣金帥營,以傅輔太子留守,仍兼少傅。帝兼旬不返,傅屢貽書請之。及廢立檄至,傅大慟曰:「吾惟知吾君可帝中國爾,苟立異姓,吾當死之。」金人來索太上、帝后、諸王、妃主,傅留太子不遣。密謀匿之民間,別求狀類宦者二人殺之,並斬十數死囚,持首送之,紿金人曰:「宦者欲竊太子出,都人爭鬥殺之,誤傷太子。因帥兵討定,斬其爲亂者以獻。苟不已,則以死繼之。」越五日,無肯承其事者。傅曰:「吾爲太子傅,當同生死。金人雖不吾索,吾當與之俱行,求見二酋面責之,庶或萬一可濟。」傅寓直皇城司,其子來省,叱之曰:「使汝勿來,而竟來邪!吾已分死國,雖汝百輩來何益!」揮使速去。子亦泣曰:「大人以身徇國,兒尚何言。」遂以留守事付王時雍而從太子出。至南薰門,范瓊力止之,金守門者曰:「所欲得太子,留守何預?」傅曰:「我宋之大臣,且太子傅也,當死從。」是夕,宿門下;明日,金人召之去。明年二月,死於朔廷。
紹興中,贈開府儀同三司,諡曰忠定。
陳過庭字賓王,越州山陰人。中進士第,爲館陶主簿、澶州教授、知中牟縣,除宗子博士。何執中、侯蒙器其才,薦之,擢祠部、吏部、右司員外郎。使契丹,過庭初名揚庭,辭日,徽宗改賜今名。時人或傳契丹主苦風痹,又箭損一目,過庭歸證其妄,且勸帝以邊備爲念。遷太常少卿、起居舍人。
宣和二年,進中書舍人;才七日,遷禮部侍郎;未盡一月,又遷御史中丞兼侍讀。睦寇竊發,過庭言:「致寇者蔡京,養寇者王黼,竄二人,則寇自平。又朱勔父子。本刑餘小人,交結權近,竊取名器,罪惡盈積,宜昭正典刑,以謝天下。」由是大與權貴迕,翻陷以不舉劾之罪,罷知蘄州。未半道,責海州團練副使,黃州安置。三年,得自便。
欽宗立,以集英殿修撰起知潭州;未行,以兵部侍郎召,在道除中丞。初入見,帝諭以國家多難,每事當悉意盡言。於是節度使范訥丐歸環衛,過庭因言:「自崇寧以來,建旄鉞者多不由勳績,請除宗室及將帥立功者,余並如訥例。」又乞辨宣仁後誣謗。姚古擁兵不援太原,陳其可斬之罪七,竄諸嶺表。進禮部尚書,擢右丞、中書侍郎。議遣大臣割兩河與金,耿南仲以老、聶昌以親辭,過庭曰:「主憂臣辱,願效死。」帝爲揮涕嘆息,固遣南仲、昌。及城陷,過庭亦行,金人拘之軍中,因留不得還。
建炎四年,卒於燕山,年六十,贈開府儀同三司,諡曰忠肅。
張叔夜字嵇仲,侍中耆孫也。少喜言兵,以蔭爲蘭州錄事參軍。州本漢金城郡,地最極邊,恃河爲固,每歲河冰合,必嚴兵以備,士不釋甲者累月。叔夜曰:「此非計也。不求要地守之,而使敵迫河,則吾既殆矣。」有地曰天都者,介五路間,羌人入寇,必先至彼點集,然後議所向,每一至則五路皆竦。叔夜按其形勢,畫攻取之策,訖得之,建爲西安州,自是蘭無羌患。
知襄城、陳留縣,蔣之奇薦之,易禮賓副使、通事舍人、知安肅軍,言者謂太優,還故官。獻所爲文,知舒、海、泰三州。大觀中,爲庫部員外郎、開封少尹。復獻文,召試製誥,賜進士出身,遷右司員外郎。
使遼,宴射,首中的。遼人嘆詫,求觀所引弓,以無故事,拒不與。還,圖其山川、城郭、服器、儀範爲五篇,上之。從弟克公彈蔡京,京遷怒叔夜,摭司存微過,貶監西安草場。久之,召爲秘書少監,擢中書舍人、給事中。時吏惰不虔,凡命令之出於門下者,預列銜,使書名而徐填其事,謂之「空黃」。叔夜極陳革其弊。進禮部侍郎,又爲京所忌,以徽猷閣待制再知海州。
宋江起河朔,轉略十郡,官軍莫敢嬰其鋒。聲言將至,叔夜使間者覘所向,賊徑趨海瀕,劫鉅舟十餘,載擄獲。於是募死士得千人,設伏近城,而出輕兵距海,誘之戰。先匿壯卒海旁,伺兵合,舉火焚其舟。賊聞之,皆無鬥志,伏兵乘之,擒其副賊,江乃降。
加直學士,徙濟南府。山東群盜猝至,叔夜度力不敵,謂僚吏曰:「若束手以俟援兵,民無噍類,當以計緩之。使延三日,吾事濟矣。」乃取舊赦賊文,俾郵卒傳至郡,盜聞,果小懈。叔夜會飲譙門,示以閒暇,遣吏諭以恩旨。盜狐疑相持,至暮未決。叔夜發卒五千人,乘其惰擊之。盜奔潰,追斬數千級。以功進龍圖閣直學士、知青州。
靖康改元,金人南下,叔夜再上章乞假騎兵,與諸將併力斷其歸路,不報。徙鄧州。四道置帥,叔夜領南道都總管。金兵再至,欽宗手札趣入衛。即自將中軍,子伯奮將前軍,仲熊將後軍,合三萬人,翌日上道。至尉氏,與金游兵遇,轉戰而前。十一月晦,至都,帝御南薰門見之,軍容甚整。入對,言賊鋒方銳,願如唐明皇之避祿山,暫詣襄陽以圖幸雍。帝頷之。加延康殿學士。閏月,帝登城,叔夜陳兵玉津園,鎧甲光明,拜舞城下。帝益喜,進資政殿學士,令以兵入城,俄簽書樞密院。連四日,與金人大戰,斬其金環貴將二人。帝遣使齎蠟書,以褒寵叔夜之事檄告諸道,然迄無赴者。城陷,叔夜被創,猶父子力戰。車駕再出郊,叔夜因起居叩馬而諫,帝曰:「朕爲生靈之故,不得不親往。」叔夜號慟再拜,眾皆哭。帝回首字之曰:「嵇仲努力!」
金人議立異姓,叔夜謂孫傅曰:「今日之事,有死而已。」移書二帥,請立太子以從民望。二帥怒,追赴軍中,至則抗請如初,遂從以北。道中不食粟,唯時飲湯。既次白溝,馭者曰:「過界河矣。」叔夜乃矍然起,仰天大呼,遂不復語。明日,卒,年六十三。訃聞,贈開府儀同三司,諡曰忠文。
聶昌字賁遠,撫州臨川人。始繇太學上舍釋褐,爲相州教授。用蔡攸薦,召除秘書郎,擢右司員外郎。時三省大吏階官視卿監者,立都司上,昌以名分未正,極論之。詔自今至朝請大夫止。以直龍圖閣爲湖南轉運使,還爲太府卿、戶部侍郎,改開封尹,復爲戶部。昌本厚王黼,既而從蔡京,爲黼所中。罷知德安府。又以鄉人訟,謫崇信軍節度副使,安置衡州。
欽宗立,吳敏用事,以昌猛厲逕行爲可助己,自散地授顯謨閣直學士、知開德府,道拜兵部侍郎,進戶部尚書,領開封府。昌遇事奮然不顧,敢誅殺。敏度不爲用,始憚之,引唐恪、徐處仁等共政,獨遺昌。
李綱之罷,太學生陳東及士庶十餘萬人,撾鼓伏闕下,經日不退,遇內侍輒殺之,府尹王時雍麾之不去。帝顧昌俾出諭旨,即相率聽命。王時雍欲寘東等獄,昌力言不可,乃止。
昌再尹京,惡少年怙亂,晝爲盜,入官民家攘金帛;且去,輒自縛黨中三兩輩,聲言擒盜,持仗部走委巷,乃釋縛,分所掠而去。人不尊居。昌悉彈治正法,而縱博弈不之問,或謂令所禁,昌曰:「姑從所嗜,以懈其謀,是正所以禁其爲非爾。」昌舊名山,至是,帝謂其有周昌抗節之義,乃命之曰「昌」。
京師復戒嚴,拜同知樞密院。入謝,即陳捍敵之策,曰:「三關四鎮,國家藩籬也,聞欲以畀敵,一朝渝盟,何以制之?願勿輕與,而檄天下兵集都畿,堅城守以遏其沖,簡禁旅以備出擊,壅河流以斷歸路。前有堅城,後有大河,勁兵四面而至,彼或南下,墮吾網中矣。臣願激合勇義之士,設伏開關,出不意掃其營以報。」帝壯之,命提舉守御,得以便宜行事。
會金人再議和,割兩河,須大臣報聘。詔耿南仲及昌往,昌言:「兩河之人忠義勇勁,萬一不從,必爲所執,死不瞑目矣。儻和議不遂,臣當分遣官屬,促勤王之師入衛。」許之。行次永安,與金將黏罕遇,其從者稱閣門舍人,止昌徹傘,令用榜子贊名引見,昌不可,爭辨移時,卒以客禮見。昌往河東,至絳,絳人閉壁拒之。昌持詔抵城下,縋而登。州鈐轄趙子清麾眾害昌,抉其目而臠之,年四十九。
建炎四年,始贈觀文殿大學士,諡曰忠愍。父用之,年九十,以憂死。
昌爲人疏雋,喜周人之急,然恩怨太明,睚眥必報。王黼之死,昌實遣客刺之,棄屍道旁。遂附耿南仲取顯位,左右其說以誤國,卒至禍變,而身亦不免焉。
論曰:何實誤之,一死不足償也。傅匿太子之謀甚疏,昌河東之行尤謬,效死弗當,徒傷勇爾。過庭因方臘之亂,乞誅蔡京、王黼、朱勔以謝天下,庶幾有敢諫之風焉。
張閣字台卿,河陽人。第進士。崇寧初,由衛尉主簿遷祠部員外郎;資閱淺,爲掌制者所議,蔡京主之,乃止。俄徙吏部,遷宗正少卿、起居舍人,屬疾不能朝,改顯謨閣待制、提舉崇福宮。疾愈,拜給事中、殿中監,爲翰林學士。
河北諸帥以繕城訖役,降獎詔,有中貴人爲之地,將繼此策賞。閣言:「此牧伯常職,若獎之,恐開邀功生事之路。」徽宗曰:「卿言是也。」格不下。嘗夜盛寒草制稿進,帝猶坐,賞其警敏,賜詩以爲寵。京免相,閣當制,歷數其過,詞語遒拔,人士多傳誦之。
京復相,以龍圖閣學士知杭州。浙部和買絹,杭獨居十三,戶有至數百匹者,閣請均之他郡。杭久闕守,閣經理有敘,去惡少年之爲人害者,州以理聞。召拜兵部尚書兼侍讀,復爲學士,上日特賜敕詔,且有意大用,未幾,卒,年四十六。閣初出守杭,思所以固寵,辭日,乞自領花石綱事,應奉由是滋熾雲。
張近字幾仲,開封人。第進士,累遷大理正、發運使。呂溫卿以不法聞,近受詔鞫治,哲宗諭之曰:「此出朕命,卿毋畏惠卿。」對曰:「法之所在,雖陛下不能使臣輕重,何惠卿也?」溫卿謾不肯置對,近言:「溫卿所坐明白,儻聽其蔓詞,懼爲株連者累。」詔以眾證定其罪。提舉河北東路常平、西路刑獄,入爲刑部員外郎、大理少卿,以集賢殿修撰知瀛州。
遼使爲夏人請命,而宿兵以臨我,近請亦出秦甲戍北道,伐其謀。邊人呂懺兒入瓦橋爲盜,吏執之,遼人因略宋民爲質。近言:「朝廷方繼好息民,當使曲在彼。一偷之得失,不足爲輕重,釋之便。」滄民漁於海,遼卒利其饒,而私舉網取魚。守兵與之斗,斬級三十二,州將請賞之。或言所殺乃平人,宜論如律,議弗決。近言:「邊人貪利喜功,遂賞之,則爲國起怨;然彼挾兵涉吾地,謂之非盜可乎?如罪以擅興,他日將誰使禦敵?願兩置賞刑,略而不問。」從之。
出鎮高陽八年,累加顯謨閣待制、直學士,徙知太原府,以疾,提舉洞霄宮。先,承詔買馬三千給牧戶,近悉斂諸民而不予直,爲御史所劾,失學士。二年而復之。卒,年六十五。
鄭僅字彥能,徐州彭城人。第進士,爲大名府司戶參軍。留守文彥博以爲材,部使者檄往他郡,彥博曰:「如鄭參軍詎可令數出?」奏改司法,遷冠氏令。河決府西,檄夜下調夫急,僅方閱保甲,盡籍即行,先他邑至,決遂塞。使者怒劾之,留守王拱辰爭於朝曰:「微冠氏,城民魚矣。」猶坐罰金。時河朔飢,盜起,獨冠氏無之。且不入境。他邑獲盜,詰治之,盜因言:「鄭冠氏仁,故相戒不犯爾。」知福昌縣,復值歲飢,悉意振貨,民不流亡。當第賞,不肯自列。
提舉京東常平,入爲戶部員外郎,至太府卿,加直龍圖閣,爲陝西都轉運使。論饋餉河湟功,進集賢殿修撰、顯謨閣待制。僅請籍閒田爲官莊,是歲,鎮戎、德順收谷十餘萬。會西寧高永年戰沒熙河,帥臣歸咎官莊奪屬羌地,致其怨畔,詔罷之,議者以爲惜。
改知慶州,諸軍多殺老弱,持首要賞。僅下令非彊壯而能生致者,賞半之。有內附羌追寇,得老人,不忍殺,擒之,乃其父也,相持哭,一軍感動。時諸路爭進討奏捷,僅獨保境不生事,寇亦不犯。
徙秦州,復爲都轉運使,召拜戶部侍郎,改吏部侍郎、知徐州。以顯謨閣直學士、通議大夫卒,年六十七,贈光祿大夫,諡曰修敏。子望之,自有傳。
宇文昌齡字伯修,成都雙流人。進士甲科,調榮州推官。熊本經制梓夔,辟幹當公事。凡攻討招襲,建南平諸城砦,皆出其畫。遷大理丞。本歸闕,言其功,擢提舉秦鳳路常平,改兩浙。
神宗患司農圖籍不肅,選官釐整,昌齡以使夔路入辭,留爲寺主簿,遂拜監察御史。鄜延帥奏所部劉紹能與西羌通,將爲患。帝察其不然,命昌齡即鄜州鞫之,果妄也。昌齡因請深戒守臣,毋生事徼賞,以靖邊人之心。使還,賜五品服。
尚書省建,以爲比部員外郎。時官曹更新,統紀未立,昌齡悉力從事,雖抵暮亦程吏不止。具所立綱要,請於朝而行之。三司故吏狃玩弛,多不便,思有以中之。擿邏卒糾其宿直遣小吏取衾服事,大臣欲論以私役,帝以職事修飭,釋不問。改吏部員外郎,出京西轉運副使,召爲左司員外郎。
送遼使至雄州,當宴,從者不待揖而坐,昌齡誚其使曰:「兩朝聘好百年矣,入境置宴,非但今日,揖而後坐,此禮渠可闕邪?」使者陽若不服,而心悟其非,卒成禮去。
遷太常少卿,詔議郊祀合祭,論者不一。昌齡曰:「天地之數,以高卑則異位,以禮制則異宜,以樂舞則異數;至於衣服之章,器用之具,日至之時,皆有辨而不亂。夫祀者自有以感於無,自實以通於虛,必以類應類,以氣合氣,合然後可以得而親,可以冀其格。今祭地於圜丘,以氣則非所合,以類則非所應,而求高厚之來享,不亦難乎。」後竟用其議。改直秘閣、知梓州,歷壽州、河中府、鄧鄆青三州。
徽宗立,召爲刑部侍郎,徙戶部侍郎。陝西饋芻糧於邊,舊制令內郡轉給,爲民病。昌齡建言止輸其州,而令量取道里費助邊糴,從之。歲省糴價五百萬,公私便之。以寶文閣待制知開封府,復爲戶部侍郎,知青、杭、越三州。卒,年六十五,詔爲封傳護送歸,官給其葬費。子常。
常字權可。政和末,知黎州。有上書乞於大渡河外置城邑以便互市者,詔以訪常。常言:「自孟氏入朝,藝祖取蜀輿地圖觀之,畫大渡爲境,歷百五十年無西南夷患。今若於河外建城立邑,虜情攜貳,邊隙寖開,非中國之福也。」
尋提舉成都路茶馬。自熙、豐以來,歲入馬蕃多;至崇、觀間,其法始壞。提舉官歲以所入進羨餘,吏緣爲奸,市馬裁十一二,且負其直,夷人皆怨。常盡革其弊,馬遂溢額,加直秘閣,改知夔州,進秘閣修撰。官累中大夫,卒。
許幾字先之,信州貴溪人。少以諸生謁韓琦於魏,琦勉入太學。擢第,調高安、樂平主簿,知南陵縣,還民之託僧尼爲奸者數百人。
提舉京西常平,爲開封府推官,進至將作監。吏與匠比爲奸欺,凡斲削、塗塈、丹雘之工當以次用,而始役即概給其廩,費亡藝而患不均。幾逆爲之程,費省工倍。再遷太僕卿、戶部侍郎,以顯謨閣待制知鄆州。
梁山濼多盜,皆漁者窟穴也。幾籍十人爲保,使晨出夕歸,否則以告,輒窮治,無脫者。
幾有吏干,善理財,由是四入戶部至尚書。嘗以搖泉布法罷,又以治染院事失實,知婺州。進樞密直學士、河北都轉運使,徙知成德軍、知太原府。張商英裁損吏祿,幾預其議,貶永州團練副使,安置袁州。遇恩,復中大夫,卒。
程之邵字懿叔,眉州眉山人。曾祖仁霸,治獄有陰德。之邵以父蔭爲新繁主簿。熙寧更募役法,常平使者欲概州縣民力,以羨乏相補。之邵曰:「此法乃成周均力遺意,當各以一邑之力供一邑之役,豈宜以此邑助他邑哉?」使者愧服,辟之邵爲屬,聽其所爲。熊本察訪蜀道歸,語諸朝曰:「役法初行,成都路爲最詳,之邵力也。」詔召見,成都守趙抃奏留之。入爲三司磨勘官,得隱匿數十萬緡。從副使蹇周輔計度江、嶺鹽,還,除廣東轉運判官。元祐初,提舉利、梓路常平,周輔得罪,亦罷知祥符縣。俄知泗州,爲夔路轉運判官。夔守彊很不奉法,劾正其罪。大寧井鹽爲利博,前議者輒儲其半供公上,余鬻於民,使先輸錢,鹽不足給,民以病告。之邵盡發所儲與之,商賈既通,關征增數倍。除主管秦、蜀茶馬公事,革黎州買馬之弊,歲以仲秋爲市,市四月止,以羨茶入熙、秦易戰騎,得良馬益多。
知鳳翔府,民負債無以償,自焚其居,而紿曰遺火;有主藏吏殺四婢,人無知者。之邵發擿,岐人傳誦。徙鄭州。
元符中復主管茶馬,市馬至萬匹,得茶課四百萬緡。童貫用師熙、岷,不俟報,運茶往博糴,發錢二十萬億佐用度。連加直龍圖閣、集賢殿修撰,三進秩,爲熙河都轉運使。秦鳳出師,命之經制,即言已備十萬騎可食三百日矣。徽宗喜,擢顯謨閣待制。敵犯熙河,之邵攝帥事,屯兵行邊境,解去。俄得疾卒。方錄功轉太中大夫,不及拜,贈龍圖閣直學士,官護喪歸。子唐,至寶文閣學士。
龔原字深之,處州遂昌人。少與陸佃同師王安石。進士高第,元豐中爲國子直講,以虞蕃訟失官。哲宗即位,詣訴理所得直,爲國子丞、太常博士。方議祀北郊,原曰:「合祭,非理也。天子父天母地,既不爲寒而廢祠,其可爲暑而輟行?此漢儒陋說爾,願亟正之。」加秘閣校理,充徐王府記室,出爲兩浙轉運判官。
紹聖初,召拜國子司業,入對,帝問曰:「卿歷徐邸官,何爲補外,得非大臣私意乎?」對曰:「臣出使鄉部,獲知民間事宜,臣素知如是,不知其因也。」旋兼侍講,遷秘書少監、起居舍人,權工部侍郎。爲曾布所重,安惇論其直講時事,以集賢殿修撰知潤州。
徽宗初,入爲秘書監,進給事中。時除郎官五人,皆執政姻戚,悉舉駁之;又論郝隨得罪,不得居京師,鄧洵武不宜再入史院。朝論謂帝爲哲宗服,當循開寶故事,爲齊衰期。原曰:「三年之喪,自天子達於庶人,一也。」主議者斥其妄,黜知南康軍,改壽州。俄用三年之制,乃復修撰,知揚州。還朝,歷兵、工部二侍郎,除寶文閣待制、知廬州。陳瓘擊蔡京,原與瓘善,或謂原實使之,奪職居和州。起爲亳州,命下而卒,年六十七。
初,王安石改學校法,引原自助,原亦爲盡力。其後,司馬光召與語,譏切王氏,原反覆辨救不少衰。光嘆曰:「王氏習氣尚爾邪!」爲司業時,請以安石所撰字說、洪範傳及子雱論語、孟子義刊板傳學者。故一時學校舉子之文,靡然從之,其敝自原始。
崔公度字伯易,高郵人。口吃不能劇談,而內絕敏,書一閱即不忘。劉沆薦茂才異等,辭疾不應命。用父仕,補三班差使,非其好也,益閉戶讀書。歐陽脩得其所作感山賦,以示韓琦,琦上之英宗,即付史館。授和州防禦推官,爲國子直講,以母老辭。
王安石當國,獻熙寧稽古一法百利論,安石解衣握手,延與語。召對延和殿,進光祿丞,知陽武縣。京官謁尹,故事當拜庭下,公度疑尹辱己,徑詣安石訴之,安石使鄧綰薦爲御史。未幾,爲崇文校書,刪定三司令式,於是誦言京官庭謁尹非宜,安石爲下編敕所更其制。加集賢校理,知太常禮院。
公度起布衣,無所持守,惟知媚附安石,晝夜造請,雖踞廁見之,不屑也。嘗從後執其帶尾,安石反顧,公度笑曰:「相公帶有垢,敬以袍拭去之爾。」見者皆笑,亦恬不爲恥。請知海州。元祐、紹聖之間,歷兵禮部郎中、國子司業,除秘書少監、起居郎,皆辭不受。知潁、潤、宣、通四州,以直龍圖閣卒。
蒲卣字君錫,閬州人。母任知書,里中號「任五經」,卣幼以開敏聞。中進士第,歷利州司戶參軍、三泉主簿、知合江金水縣。通判文州,有獻議者欲開文州徑路達陝西,卣言:「洮、岷、積石至文爲甚邇,自文出江油,鄧艾取蜀故道也。異時鬼章欲從此窺蜀,爲其阻隘而止。夏人志此久矣,可爲之通道乎?」議遂塞。
爲睦親宅教授,提舉湖北、京西常平。崇寧均田,轉運使以用不足,將度費以定稅,卣曰:「詔旨所以嘉惠元元爾,初不在增賦也。」宛、穰地廣沃,國初募民墾田,得爲世業,令人毋輒訴,蓋百年矣,好訟者稍以易佃法搖之,卣一切禁止。有持獻於權貴而降中旨給賜者,卣言:「地盈千頃,戶且數百,傳子至孫久,一旦改隸,眾將不安。先朝明詔具在,不可易也。」朝廷是其議。
提點湖南刑獄,知鼎、遼、隴、寧四州,復提舉潼川路刑獄。有議榷酤於瀘、敘間,雲歲可得錢二十萬。卣言:「先朝念此地夷漢雜居,故弛其榷禁,以惠安邊人。今之所行,未見其利。」乃止。累官中大夫,卒,年七十二。
論曰:傳曰:「尺有所不逮,寸有所不覃。」觀二張之理郡,鄭僅之守藩,宇文父子之便邊糶、革馬政,許幾、程之邵之經制財運,蒲卣之議稅榷,皆有可稱道。若閣之固寵於花石,而龔原、崔公度主王氏學以諂事安石,則搢紳所不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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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0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宋史   卷三百五十四‧列傳第一百一十三  沈銖弟錫 路昌衡 謝文瓘 陸蘊 黃寔 姚祐 樓異 沉積中 李伯宗 汪澥 何常 葉祖洽 時彥 霍端友 俞 3b9a.gif  蔡薿
  沈銖字子平,真州揚子人。父季長,王安石妹婿也。銖少從安石學,進士高第,至國子直講。季長領監事,改審官主簿,坐虞蕃事免歸。元祐置訴理所,被罪者爭自列,銖獨不言。
紹聖初,起爲太學博士、秘書省正字、崇政殿說書,受旨同編類元祐臣僚章疏。以進講爲解,拜右司諫,辭,改起居郎、權中書舍人。吳居厚除戶部尚書,誅論其使京東時聚斂,詔具實狀,不能對,罰金。講詩南山有台,至「萬壽無期」,以爲此太平之基,立而可久之應,哲宗屢首肯之。真拜中書舍人兼侍講,俄引疾,以龍圖閣待制知宣州卒。弟錫。
錫字子昭,以王安禮任,爲鄂州司戶參軍。崇寧初,爲講議司檢討。蔡京方銓次元符上書人,欲定罪,錫曰:「遠方之士,未能知朝廷好惡,若概罪之,恐非敦世厲俗之道。」京不從。除衛尉丞,遷祠部員外郎,提點江東刑獄、知婺州。入爲左司員外郎,兼定、嘉二王侍講,進太常少卿,拜兵部侍郎,以徽猷閣待制知應天府,徙江寧。
張懷素誅,朝廷疑其黨有脫者,江、淮間往往以誣告興獄。錫至郡,有告者,按之,則妄也。具疏於朝,由是他郡系者皆得釋。歷知海、泰、汝、宣四州,以通議大夫致仕。卒,贈宣奉大夫。
路昌衡字持正,開封祥符人。起進士,至太常博士。參鞫陳世儒獄,逮治苛峻,至士大夫及命婦,皆不免。遷右司員外郎,歷江淮發運、陝西轉運副使,知廣州,徙荊南,又徙潭州,加直龍圖閣、知慶州。
紹聖中,召爲衛尉、大理卿,遷工部侍郎,俄以寶文閣待制知開封府。李清臣有狂婦人之訴,昌衡致之重辟。出知瀛州,徙永興軍,進直學士、知成都。
徽宗立,應詔上書曰:「頻年以來,西方用兵,致興大役,利源害政,佞臣蔽主,四者皆陰之過盛。自陝以西,民力傷殘,人不聊生。災異之變,生於天地之不和,起於人心之怨望。故妖星出見,大河橫決,秋雨霖淫,諸路饑饉,殍死道路,妻子棄捐,破析貲儲,以應星火之令。勤勞憔悴,多不生還,人心如此,而欲其無怨,難矣。」
俄坐清臣獄事,責司農少卿,分司,居郢州。明年,起爲滁州、定州,復直學士、知開封府。乞嚴告捕虛妄之法,以靖訐訴。徙南京留守,又坐前上書事落職,入黨籍,卒。宣和五年,贈龍圖閣學士。
謝文瓘字聖藻,陳州人。進士甲科,教授大名府。元豐中,上疏言:「臣下推行新法,多失本意,而榜笞禁錮,民受其虐,掊克聚斂,不勝多門。其不急之徵,非理之取,宜罷減之。」大臣以爲訕朝廷,議置之罪。神宗曰:「彼謂奉法者非其人爾,匪訕也。」
哲宗時,御史中丞黃履薦爲主簿,三年不詣執政府。召對,除秘書省正字,考功、右司員外郎。紹聖末,都水使者議建廣武四埽石岸,朝廷命先治岸數十步,以驗其可否。黃流湍悍,役人多死,一方甚病,功不可成,而使者申前說愈力。文瓘條別利害,罷其役。
徽宗立,擢起居舍人、給事中。詔修神宗寶訓,文瓘請擇當時大政事、大黜陟,節其要旨,而爲之說以進。然所論率是王安石,謂神宗能察眾多之謗,任之而不貳,於是朋黨消而威柄立,他皆放此。遼主洪基殂,使往吊之,令從者變服而入,貶秩二等。
崇寧元年,出知濮州。尋治黨事,坐元豐上疏及嘗詒呂公著書,再謫邵武軍,移處州。帝披黨籍曰:「朕究知文瓘本末。」命出籍,迺以爲集英殿修撰、知濟州,卒。
子貺,宣和中,爲駕部員外郎、知汝州。欽宗時,上封事十篇,論事切至。使於金,還,提點京西北路刑獄。金人犯汝州,貺自襄陽領兵往援之,戰死。
陸蘊字敦信,福州候官人。少知名,登進士第,爲太學春秋博士。經廢員省,改國朝會要所檢閱文字。
崇寧中,提舉河北、兩浙學事,召對,言:「元祐異意俗學,既不爲我用,近詔不以使一路,而猶得爲守令,臣愚未知其可。」遂拜禮部員外郎,轉吏部,遷辟雍司業、太常少卿。議原廟不合,黜知瑞金縣。還爲太常,進國子祭酒、中書舍人。請葺諸州天慶觀,立學事司考課法。遷大司成,擢御史中丞。引門下侍郎余深親嫌自列,徽宗曰:「相避之法,防有司不能盡公爾,侍從吾所信任,豈得下同庶僚乎?」不許。
蘊頗論事,嘗言:御筆一日數下,而前後相違,非所以重命令;輔相大臣,宦官戚里,賜第營築,縱撤民居,縣官市材於民,而不予直;貴遊子弟以從官領閒局,奉朝請,爲員猥多,無益於事;又賜予過制,中外用度多於賦入;數幸私室,乖尊卑之分,亦非臣下之福。其言皆中時病。
以龍圖閣待制知福州,改建州。時弟藻由列曹侍郎出爲泉州,過蘊,合樂燕款,閩人以爲盛事。加顯謨閣直學士,引疾,提舉鴻慶宮。方二浙用兵,旁郡皆繕治守備,蘊聞命就道,使者劾爲避事,奪職。稍復集英殿修撰,卒。
黃寔字師是,陳州人。登進士第,歷司農主簿,積官提舉京西、淮東常平。元豐末,議罷提舉官,命未布,寔舅章惇屬蔡確徙寔提點開封縣鎮。遷提點梓州路、兩浙刑獄,京東、河北轉運副使。
哲宗以寔爲監司久,議召用,曾布陰沮之。林希曰:「寔兩女皆嫁蘇軾子,所爲不正,不宜用。」乃以知陝州,爲江、淮發運副使。賀遼主登位,及境,迓者移牒來,稱爲賀登寶位使。寔報以受命無「寶」字,拒不受。還除太僕卿,再擢寶文閣待制、知瀛州,徙定州。朝旨籍民兵旁郡,因緣擾困,寔懷檄不下,而畫利害請之,事得寢。卒於官,贈龍圖閣直學士。
寔孝友敦睦,世稱其內行。蘇轍在陳與寔游,因結昏,其後又與軾友善。紹聖黨禍起,寔以章惇甥故獲免,然亦不得久於朝著焉。
姚祐字伯受,湖州長興人。元豐末,第進士。徽宗初,除夔州路轉運判官。且行,會帝幸禁苑御弓矢,祐奏聖武臨射賦。帝大悅,留爲右正言。歷陳紹述之說,遷左司諫。建議置輔郡以拱大畿,進殿中監。六尚局官製成,凡所以享上率屬、察舉稽違、殿最勤惰之法,皆祐裁定。以親老請郡,授顯謨閣待制、知江寧府。時召捕張懷素,祐追獲之,復爲殿中監。
逾歲,以直學士知鄭州,改秦州。或請調熙河弓箭士徙邊,以省更戍。祐謂人情懷土重遷,丐以二年爲更發之期,滿歲樂業而願留者,乃聽。且請擇熙、秦富民分丁授地,蠲役借糧,以勸耕植。益廣秦之東、西川,建城壁,嚴保障,以控熙河、涇原。皆從之。復爲殿中監,改吏部侍郎,命鎮蜀,用母老辭。遷工部尚書,加龍圖閣學士,爲大名尹,進延康殿學士,復爲工部尚書,徙禮部。母喪,除知太原府。
縣有小胥造冢逼其先墓者,祐疑爲厭己,請解官持服。先是,詔許祐悉買墓旁地,遂並徙他冢,小胥不從,故祐持以爲說。言者論其挾仇要君,乃止。以提舉上清寶籙宮卒,贈特進,諡曰文禧。
樓異字試可,明州奉化人。進士高第,調汾州司理參軍,徙永興虞策幕府,監在京文繡院,知大宗正丞,遷度支員外郎。以養親求知泗州,復爲吏部右司員外郎、左司郎中、太府鴻臚卿,除直秘閣、知秀州。
政和末,知隨州,入辭,請於明州置高麗一司,創百舟,應使者之須,以遵元豐舊制。州有廣德湖,墾而爲田,收其租可以給用。徽宗納其說。改知明州,賜金紫。出內帑緡錢六萬爲造舟費,治湖田七百二十頃,歲得谷三萬六千。加直龍圖閣、秘閣修撰,至徽猷閣待制。郡資湖水灌溉,爲利甚廣,往者爲民包侵,異令盡泄之墾田。自是苦旱,鄉人怨之。
在郡五年,既請溫之船官自隸以便役,又請越、台之鹽以佐費,詔責之曰:「郡自有鹽筴不能興,而欲東取諸台,西取諸越,斯乃以鄰國爲壑也。」睦寇起,善理城戍有績,進徽猷閣直學士、知平江府,卒。
沉積中,常州人。賜進士出身,爲辟雍正、戶部員外郎,至秘閣修撰、河北轉運使,召拜戶部侍郎,進尚書,知河間、真定府。
積中本王黼所引拔,黼方圖燕地,使覘邊隙。中書舍人程振語之曰:「當思異時覆族之禍。」積中感其戒,至鎮,以書謝振,盛言其不可,振宣告於朝。已而師敗於白溝,童貫還,罷積中提舉上清寶籙宮。既得燕山,又命以資政殿學士同知府,未行而卒,或曰爲盜所殺,或曰婢殺之,終亦不能明也。貫惡其曩言,追削官職。建炎中,宰相上其書,乃悉復之。
李伯宗字會之,河陽人。第進士,知內丘、咸陽、太康縣。建言:「朝廷行方田均稅之法,令以豐歲推行。今州縣吏,苟簡懷異者指熟爲災,而貪進幸賞者掩災爲熟,望深察其違戾,而寘諸罰。」括縣壯丁爲兵,得千人,上其名數與按閱之法。知樞密院蔡卞喜而薦之,提舉京畿保甲,使行其說,增籍二萬。已而有訴者,陳牒至八百七十,左遷通判相州、提舉白波輦運,提點江、淮坑冶鑄錢,入爲將作少監。
開封民有鬻神祠故帽飾以龍者,吏以爲乘輿服御,伯宗曰:「此無他,當坐不應爲爾。」尹不從,具以請,如伯宗議。歷大理卿,入對言:「今情重法輕者許奏請,而情輕法重者不得焉,恐非仁聖忠恕之意。」徽宗納之。遷刑部侍郎。與王黼不相能,用胥吏微過罷,提舉崇福宮。
明年,知同州,徙陝西都轉運使。以通奉大夫、顯謨閣待制卒,贈光祿大夫,諡曰榮。
汪澥字仲容,宣州旌德人。少從胡瑗學易。又學於王安石,著三經義傳,澥與其議,又首傳其說。
熙寧太學成,分錄學政。登進士第,調鼎州司理參軍、知黟縣,入爲太學正,累遷國子祭酒,兼定、嘉二王翊善,擢中書舍人,爲大司成。議學制不合,以顯謨閣待制知婺州,改潁昌,又改陳、壽二州,徙應天府。上章辭行,提舉崇福宮。卒,贈宣奉大夫。
澥自布衣錄天子學,至爲正,爲司業、祭酒,迄於司成,官以儒名者三十年,一時人士推之。
何常字德固,京兆人。中進士第,爲開封府兵曹。紹聖初,或言蘇軾主文柄,取士之非毀宗廟者,常預其間,出通判原州。歷將作丞、陝西轉運判官、熙河轉運副使。議者欲貸民金帛,而使入粟塞下。常曰:「車牛轉輸,民力已病,然未至於死亡者,粟自官出,而民無害也。今彊以金帛,使自入粟,懼非貧弱之利。」熙帥及監軍劾之,貶秩,徙成都路。
中使持御札至,令織戲龍羅二千,繡旗五百。常奏:「旗者,軍器之飾,敢不奉詔。戲龍羅唯供御服,日衣一匹,歲不過三百有奇;今乃數倍,無益也。」詔獎其言,爲減四之三。
除直龍圖閣,加集賢殿修撰,爲使徙陝西,以顯謨閣待制知秦州,轉通議大夫。諜告夏人多築堡柵,朝議出兵牽制,常言:「羌人生長射獵,今困於版築,違所長,用所短,可以拱手待其弊,無煩有爲也。」從之。
鎮秦六歲,察訪方邵劾其越法貨酒,借米麴於官而毀其歷。獄具,責昭化軍節度副使。數月,復其官。終右文殿修撰,年七十三。
論曰:西漢之末,士大夫阿諛銷愞,遂底於亡。東都諸賢以風節相尚,激成黨禍。宋元祐類東都,崇、宣類西漢末世,蓋忠鯁獲罪,則相習容悅而已。君驕臣諂,此邦之所繇喪也。觀沈銖諸人,徒徇時軒輊,不能爲有亡,惡足以言士哉!
葉祖洽字敦禮,邵武人。熙寧初,策試進士,祖洽所對,專投合用事者,考官宋敏求、蘇軾欲黜之,呂惠卿擢爲第一。簽書奉國軍判官、判登聞檢院,由國子丞知湖州,留爲校書郎。
元祐初,歷職方、兵部員外郎,加集賢校理,進禮部郎中。給事中趙君錫論其對策訕及宗廟,祖洽自辨,事下從官定議。蘇軾、劉攽言:「祖洽謂祖宗紀綱法度,因循苟簡,願朝廷與大臣合謀而新之。可以爲議論乖謬,若謂之訕則不可。」於是但出提點淮西刑獄。
紹聖中,入爲左司郎中、起居郎、中書舍人、給事中。祖洽性狠愎,喜諛附,密言王珪於冊立時有異論。哲宗曰:「宣仁聖烈,婦人之堯、舜也。其於社稷大計,聖意素定,朕已令作告命,明述此旨。」祖洽復言:「若以珪爲無跡,則黃履、劉拯相繼論之矣,願稽合群情,決之獨斷。」珪遂追貶。又言:「司馬光、呂公著獲終下,恩禮隆縟;蔡確受遺定策,而貶死嶺外,乞恤其孤。」其論率類此。林希薦祖洽,謂其最向正,帝言不可大用,乃已。坐舉王回出知濟州,徙洪州,以牟利黷貨聞。
祖洽與曾布厚,人目爲「小訓狐」。布用事,欲以吏部侍郎召,韓忠彥不可,白爲寶文閣待制、知青州。未赴,布竟引爲吏部。布罷,乃出知定州,且行,大言於上,至云:「當時蔡確稍失事幾,王珪果遂奸謀,則神宗遂失正統,不知今日神器孰歸。臣爲朝廷宗社明確之功,正珪之罪,勸沮忠邪於千萬年,以此報神宗足矣。」徽宗怒其躁妄,降集賢殿修撰、提舉沖佑觀,自是不復用。久之,知洪州,改亳州,加徽猷閣直學士。政和末,卒。
時彥字邦美,開封人。舉進士第,簽書潁昌判官,入爲秘書省正字,累至集賢校理。紹聖中,遷右司員外郎。使遼失職,坐廢,旋復校理,提點河東刑獄。蹇序辰使遼還,又坐前受賜增拜,隱不言,復停官。
徽宗立,召爲吏部員外郎,擢起居舍人,改太常少卿,以直龍圖閣爲河東轉運使,加集賢殿修撰、知廣州。未行,拜吏部侍郎,徙戶部,爲開封尹。異時都城苦多盜,捕得,則皆亡卒,吏憚於移問,往往略之。彥始請一以公憑爲驗,否則拘系之以俟報,坊邑少安,獄屢空。數月,遷工部尚書,進吏部,卒。
霍端友字仁仲,常州武進人。徽宗即位,策進士第一,授宣義郎。不閱月,擢秘書省校書郎,遷著作佐郎、起居郎、中書舍人,服金紫。故事唯服黑角帶,帝顧見之,曰:「給事、舍人等爾,而服飾相絕如是。」始命犀帶佩魚。
進給事中、大司成、禮部侍郎。端友言:「朝廷尊安,重內輕外。可令內外侍從更出迭入,以奉禁闥,殿大邦,俾天下之勢如持衡,庶無首重尾輕之患。」疏入,即請補郡,迺以顯謨閣待制知平江。
改陳州,爲政以寬聞,不立聲威。陳地污下,久雨則積潦,時疏新河八百里,而去淮尚遠,水不時泄。端友請益開二百里,徹於淮,自是水患遂去。內侍石燾傳詔索瑞香花數十本,端友不可,疏罷之。復以禮部召,轉吏部。官至通議大夫。卒,贈宣奉大夫。
俞駮其非。除顯謨閣待制、知蔡州,明日復留。逾年,竟出爲襄州。還,拜給事中,上言:「學校,三代之學也。然崇寧四年以前,議者以爲是,五年,則非之;大觀三年以前,議者以爲是,四年,則非之。豈學校固若是哉?觀望者無定說爾。必使士有成才,人無異論,事之不美者不出於學校,然後爲得。」言頗見行。
蔡京再相,憾向所用士多畔己,葉夢得言實倡之,罷,提舉崇禧觀。竟以毀紹聖法度,貶常州團練副使,安置太平州。行未至,複述古殿直學士、知江寧府,卒。
蔡薿字文饒,開封人。崇寧五年,以諸生試策,揣蔡京且復用,即對曰:「熙、豐之德業,足以配天,不幸繼之以元祐;紹聖之纘述,足以永賴,不幸繼之以靖國。陛下兩下求言之詔,冀以聞至言、收實用也。而見於元符之末者,方且幸時變而肆奸言,乘間隙而投異意,詆誣先烈不以爲疑,動搖國是不以爲憚。願逆處其未至而絕其原。」於是擢爲第一,以所對頒天下。甫解褐,即除秘書省正字,遷起居舍人。未幾,爲中書舍人。自布衣至侍從,才九月,前所未有也。
旋進給事中。一意附蔡京,敘族屬,尊爲叔父。京命攸、修等出見,薿亟云:「向者大誤,公乃叔祖,此諸父行也。」遽列拜之。八寶赦恩,詔兩省差擇元祐黨人,情輕者出籍。薿不肯書,言者論其不能推廣上恩,使歲久獲罪之人得以洗擢。出知和州。明年,加顯謨閣待制、知杭州。
始,薿未第時,以書謁陳瓘,稱其諫疏似陸贄,剛方似狄仁傑,明道似韓愈。及對策,所持論頓異,遂欲害瓘以絕口。因其子正匯告蔡京不軌,執送京師。薿復入爲給事中,又與宰相何執中謀,使石悈治瓘,幾不免,事具瓘傳。御史毛注言:「陛下修善政以應天,斥大奸以定國,而薿巧言惑眾,造爲釁端。」疏入不報。
范柔中者,頃以上書入邪等,至是進階。薿言:「柔中嘗毀神考,哲宗有弗共戴天之仇。自今春黨人復官,士論駭愕,有致疑於紹述者。乞削其敘遷,昭示好惡。」從之。張商英作相,常安民與之書,激使爲善。薿弟萊剽其稿示薿,即論之以搖商英。薿遷翰林學士,坐妄議政事罷,提舉洞霄宮。起知建寧府。
方建神霄宮,薿先一路奏辦,下詔褒獎,召爲學士承旨、禮部尚書。嘗陰附權幸,事覺,徽宗令入對,將面詰之。逾月不奉詔,帝怒,命黜之。御史言:「薿游太學,則挾詭計以鉗諸生;居侍從,則抉私事以脅宰輔;處門下,則借國法以快私忿;爲郡守,則妄尊大而蔑監司。召自金陵,偃然以丞轄自處,既升宗伯,乃懷不滿之心。宜重寘諸罰。」遂貶單州團練副使,房州安置。
宣和中,復龍圖閣直學士,再知杭州。爲政喜怒徇情,任刑大慘。方臘亂後,西北戍卒代歸,人得犒絹,薿禁民與爲市,乃下其直,彊取之。卒怒,乘薿夜飲客,縱火焚州治,須其出救,殺之。薿知事勢洶洶,逾垣走,僅得免。詔奪職罷歸。明年,以徽猷閣待制卒。
論曰:自太宗歲設大科,致多士,居首選者躐取華要,有不十年至宰相,亦多忠亮雅厚,爲時名臣。治平更三歲之制,繼以王安石改新法,士習始變。哲、徽紹述,尚王氏學,非是無以得高第。葉祖洽首迎合時相意,擢第一,自是靡然,士風大壞,得人亦衰,而上之恩秩亦薄矣。熙寧而後,訖於宣和,首選十八人,唯何、蔡薿憸邪小人。繇王氏之學不正,害人心術,橫潰爛漫,並邦家而覆之,如是其憯焉,此孟子所以必辯邪說、正人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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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class="feature">宋史   卷三百五十五‧列傳第一百一十四  賈易 董敦逸 上官均 來之邵 葉濤 楊畏 崔台符 楊汲 呂嘉問 李南公 董必 虞策弟弈 郭知章
  賈易字明叔,無爲人。七歲而孤。母彭,以紡績自給,日與易十錢,使從學。易不忍使一錢,每浹旬,輒復歸之。
年逾冠,中進士甲科,調常州司法參軍。自以儒者不閒法令,歲議獄,唯求合於人情,曰:「人情所在,法亦在焉。」訖去,郡中稱平。
元祐初,爲太常丞、兵部員外郎,遷左司諫。論呂陶不爭張舜民事,與陶交攻,遂劾陶黨附蘇軾兄弟,並及文彥博、范純仁。宣仁後怒其訐,欲謫之,呂公著救之力,出知懷州。御史言其謝表文過,徙廣德軍。明年,提點江東刑獄,召拜殿中侍御史。遂疏彥博至和建儲之議爲不然,宣仁後命付史館,彥博不自安,竟解平章重事而去。蘇轍爲中丞,易引前嫌求避,改度支員外郎,孫升以爲左遷。又改國子司業,不拜,提點淮東刑獄。
復入,爲侍御史。上書言:
天下大勢可畏者五:一曰上下相蒙,而毀譽不得其真。故人主聰明壅蔽,下情不得上達;邪正無別,而君子之道日消,小人之黨日進。二曰政事苟且,而官人不任其責。故治道不成,萬事隳廢,惡吏市奸而自得,良民受弊而無告;愁嘆不平之氣,充溢宇宙,以干陰陽之和。三曰經費不充,而生財不得其道。故公私困弊,無及時預備之計,衣食之源日蹙;無事之時尚猶有患,不幸倉卒多事,則狼狽窮迫而禍敗至矣。四曰人材廢闕,而教養不以其方。故士君子無可用之實,而愚不肖充牣於朝;污合苟容之俗滋長,背上欺君之風益扇,士氣浸弱,將誰與立太平之基。五曰刑賞失中,而人心不知所向。故以非爲是,以黑爲白,更相欺惑,以罔其上;爵之以高祿而不加勸,僇之以顯罰而不加懼,徼利苟免之奸,冒貨犯義之俗,將何所不有。
今二聖焦勞念治,而天下之勢乃如此,任事者不可以不憂。是猶寢於積薪之上,火未及然,而自以爲安,可不畏乎?
然則欲知毀譽真偽之情,則莫若明目達聰,使下無壅蔽之患。欲官人皆任其責,則莫若詢事考言,循名責實。欲生財不逆其道,則莫若敦本業而抑末作,崇儉約而戒奢僭。欲教養必以其方,則莫若廣詳延之路,厲廉恥之節,使公卿大臣各舉所知,召對延問,以觀其能否,善者用之,不善者罷之。欲人心皆知所向,則莫若賞以勸善,刑以懲惡,不以親疏貴賤爲之輕重。則民志一定,而放僻邪侈不爲矣。
其言雖頗切直,然皆老生常談,志於抵厄時事,無他奇畫。
蘇軾守杭,訴浙西災潦甚苦。易率其僚楊畏、安鼎論軾姑息邀譽,眩惑朝聽,乞加考實。詔下,給事中范祖禹封還之,以謂正宜闊略不問,以活百姓。易遂言:「軾頃在揚州題詩,以奉先帝遺詔爲『聞好語』;草呂大防制云『民亦勞止』,引周厲王詩以比熙寧、元豐之政。弟轍蚤應制科試,文繆不應格,幸而濫進,與軾昔皆誹怨先帝,無人臣禮,至指李林甫、楊國忠爲喻。」議者由是薄易,出知宣州。除京西轉運副使,徙蘇州、徐州,加直秘閣。元符中,累謫保靜軍行軍司馬,邵州安置。
徽宗立,召爲太常少卿,進右諫議大夫。陳次升論其爲曾布客,改權刑部侍郎,歷工部、吏部,未滿歲爲真。以寶文閣待制知鄧州,尋入黨籍。卒,年七十三。
董敦逸字夢授,吉州永豐人。登進士第,調連州司理參軍、知穰縣。時方興水利,提舉官調民鑿馬渡港,雲可灌田二百頃,敦逸言於朝,以爲利不補害,核實如敦逸言。免役夫十六萬,全舊田三千六百頃。徙知弋陽縣,寶豐銅冶役卒多困於誘略,有致死者,敦逸推見本末,縱還鄉者數百人。稍遷梓州路轉運判官。
元祐六年,召爲監察御史,同御史黃慶基言:「蘇軾昔爲中書舍人,制誥中指斥先帝事,其弟轍相爲表里,以紊朝政。」宰相呂大防奏曰:「敦逸、慶基言軾所撰制詞,以爲謗毀先帝。臣竊觀先帝聖意,本欲富國彊兵,鞭撻不庭,一時群臣將順太過,故事或失當。及太皇太后與皇帝臨御,因民所欲,隨事救改,蓋事理當然爾。昔漢武帝好用兵,重斂傷民,昭帝嗣位,博採眾議,多行寢罷,明帝尚察,屢興慘獄,章帝改之以寬厚,天下悅服,未有以爲謗毀先帝者也。至如本朝真宗即位,弛放逋欠以厚民財;仁宗即位,罷修宮觀以息民力。凡此皆因時施宜,以補助先朝闕政,亦未聞當時士大夫有以爲謗毀先帝者也。比惟元祐以來,言事官用此以中傷士人,兼欲動搖朝廷,意極不善。」轍復奏曰:「臣昨日取兄軾所撰呂惠卿告觀之,其言及先帝者,有曰:『始以帝堯之仁,姑試伯鯀;終然孔子之聖,不信宰予。』兄軾亦豈是謗毀先帝者邪?臣聞先帝末年,亦自深悔已行之事,但未暇改爾。元祐改更,蓋追述先帝美意而已。」宣仁後曰:「先帝追悔往事,至於泣下。」大防曰:「先帝一時過舉,非其本意。」宣仁後曰:「皇帝宜深知。」於是敦逸、慶基並罷。敦逸出爲湖北運判,改知臨江軍。
紹聖初,軾、轍失位,劉拯訟敦逸無罪。哲宗記其人,曰:「非前日白須御史乎?」復除監察御史。論常安民爲二蘇之黨,凡論議主元祐者,斥去之。改工部員外郎,遷殿中侍御史、左司諫、侍御史,入謝曰:「臣再污言路,第恐擠逐,不能久奉彈糾之責。」哲宗曰:「卿能言,無患朕之不能聽;卿言而信,無患朕之不能行也。」
瑤華秘獄成,詔詣掖庭錄問。敦逸察知冤狀,握筆弗忍書,郝隨從旁脅之,乃不敢異。獄既上,於心終不安。幾兩旬,竟上疏,其略云:「瑤華之廢,事有所因,情有可察。詔下之日,天爲之陰翳,是天不欲廢之也;人爲之流涕,是人不欲廢之也。臣嘗閱錄其獄,恐得罪天下。」哲宗讀之怒,蔡卞欲加重貶,章惇、曾布以爲不可,曰:「陛下本以皇城獄出於近習,故使台端錄問,冀以取信中外。今謫敦逸,何以解天下後世之謗。」哲宗意解而止。明年,用他事出知興國軍,徙江州。
徽宗即位,加直龍圖閣、知荊南,召入,爲左諫議大夫,敦逸極言蔡京、蔡卞過惡。遷戶部侍郎。卒,年六十九。
上官均字彥衡,邵武人。神宗熙寧親策進士,擢第二,爲北京留守推官、國子直講。元豐中,蔡確薦爲監察御史里行。時相州富人子殺人,讞獄爲審刑、大理所疑,京師流言法官竇莘等受賕。蔡確引猜險吏數十人,窮治莘等慘酷,無敢明其冤。均上疏言之,乞以獄事詔臣參治,坐是,謫知光澤縣。莘等卒無罪,天下服其持平。有巫托神能禍福人,致貲甚富,均焚像杖巫,出諸境。還,監都進奏院。
哲宗即位,擢開封府推官。元祐初,復爲監察御史。議者請兼用詩賦取士,宰相遂欲廢經義。均言:「經術以理爲主,而所根者本也;詩賦以文爲工,而所逐者末也。今不計本末,而欲襲詩賦之敝,未見其爲得也。」自熙寧以來,京師百司有謁禁。均言:「以誠待人,則人思竭忠;以疑遇物,則人思苟免。願除開封、大理外,余皆釋禁,以明洞達不疑之意。」遂論青苗,以爲有惠民之名而無惠民之實,有目前之利而爲終歲之患,願罷之而復爲常平糴糶之法。
又言官冗之弊,請罷粟補吏,減任子員,節特奏名之濫,增攝官之舉數,抑胥史之幸進,以清入仕之源。詔有司議,久之不能有所省。復疏言:「今會議之臣,畏世俗之譏評,不計朝廷之利害,閔鄙耄之不進,不思才者之閒滯,非策之善也。」因請對,力陳之。宣仁後曰:「當從我家始。」乃自後屬而下至大夫,悉裁其數。
又言:「治天下道二,寬與猛而已。寬過則緩而傷義,猛過則急而傷恩。術雖不同,其蠧政害民,一也。間者,監司務爲慘核,郡縣望風趣辨,不暇以便民爲意。陛下臨御,務從寬大,爲吏者又復苟簡縱弛,猛寬二者胥失。願明詔四方,使之寬不縱惡,猛不傷惠,以起中和之風。」詔下其章。
蔡確弟碩盜貸官錢以萬計,獄既上,均論確爲宰相,挾邪撓法,當顯正其罪,以厲百官。張璪、李清臣執政,與正人異趣,相繼擊去之。監察御史張舜民論邊事,因及宰相文彥博,舜民左遷。均言:「風憲之任許風聞,所以廣耳目也。舜民之言是,當行之;其言非,當容之。願復舜民職。」不從。台諫約再論,均謂事小不當再論,王岩叟遂劾均反覆,岩叟移官。均遷殿中侍御史,內不自安,引義丐去,改禮部員外郎。居三年,復爲殿中侍御史。
西夏自永樂之戰,怙勝氣驕,欲復故地。朝廷用趙禼計,棄四砦,至是,又請蘭州爲砦地。均上疏曰:「先王之御外國,知威之不可獨立,故假惠以濟威,知惠之不可獨行,故須威以行惠,然後外國且懷且畏,無怨望輕侮之心。今西夏所爭蘭州砦地,皆控扼要路,若輕以予之,恐夏人擣虛,熙河數郡,孤立難守。若繼請熙河故地,將何辭以拒之?是傅虎以翼,借寇以兵,不惟無益,祗足爲患。不如治兵積穀,畫地而守,使夏人曉然知朝廷意也。」
時傅堯俞爲中書侍郎,許將爲右丞,韓忠彥爲同知樞密院。三人者,論事多同異,俱求罷。均言:「大臣之任同國休戚,廟堂之上當務協諧,使中外之人,泯然不知有同異之跡。若悻悻然辨論,不顧事體,何以觀視百僚。堯俞等雖有辨論之失,然事皆緣公,無顯惡大過,望令就職。」詔從之。
御史中丞蘇轍等尚以爲言,均上疏曰:「進退大臣當,則天下服陛下之明,而大臣得以安其位。進退不當,則累陛下之哲,而言者自此得以朋黨,合謀併力,以傾搖大臣。天下之事,以是非爲主。所論若當,雖異,不害其爲善;所論若非,雖同,未免爲不善。今堯俞等但不能協和,實無大過。蘇轍乃以許將當時已定議,既而背同列之議,獨上論奏。臣以爲善則順之,惡則正之,豈在每事唯命,遂非不改,然後爲忠邪?將舍同列之議,上奉聖旨,是能將順其美,不當反以爲過惡也。若使不忠,雖與同列協和,是乃奸臣爾,非朝廷之利也。」
將罷,均又言:「呂大防堅彊自任,每有差除,同列不敢異,唯許將時有異同。轍素與大防善,盡力排將,期於必勝。臣恐綱紀法令,自此敗壞矣。」因論:「御史,耳目之任;中丞,風憲之長。轍當公是公非,別白善惡,而不當妄言也。」遂乞罷,出知廣德軍,改提點河北東路刑獄。
紹聖初,召拜左正言。時大防、轍已罷政,均論大防、轍六罪,並再黜大防,史禍由此起。又奏罷詩賦,專以經術取士。宰相章惇欲更政事,專黜陟之柄,陰去異己,出吏部尚書彭汝礪知成都府,召朱服爲中書舍人。均言汝礪不可出,服不可用。惇怒,遷均爲工部員外郎。尋提點京東、淮東刑獄,歷梓州淮南轉運副使、知越州。
徽宗立,入爲秘書少監,遷起居郎,拜中書舍人、同修國史兼哲宗實錄修撰,遷給事中。太學生張寅亮應詔論事,得罪屏斥,均言:「寅亮雖不識忌諱,然志非懷邪。陛下既招其來,又罪其言,恐沮多士之氣。」寅亮得免。時宰相欲盡循熙、豐法度爲紹述以風均,均曰:「法度惟是之從,無彼此之辨。」由是不協,以龍圖閣待制知永興軍,徙襄州。崇寧初,與元祐黨籍,奪職,主管崇禧觀。政和中,復集賢院修撰、提舉洞霄宮。久之,復龍圖閣待制,致仕。卒,年七十八。
來之邵字祖德,開封咸平人。登進士第,由潞州司理參軍爲刑部詳斷官。元豐中,改大理評事,御史中丞黃履薦爲監察御史。未幾,買倡家女爲妾,履劾其污行,左遷將作丞。
哲宗即位,爲太府丞、提舉秦鳳常平、利州成都路轉運判官,入爲開封府推官,復拜監察御史,遷殿中侍御史。之邵資性奸譎,與楊畏合攻蘇頌,論頌稽留賈易知蘇州之命。又論梁燾緣劉摯親黨,致位丞弼。又論范純仁不可復相,乞進用章惇、安燾、呂惠卿。
紹聖初,國事丕變,之邵逆探時指,先劾呂大防。惇既相,擢爲侍御史。王安石配食神宗,之邵又請加美諡。疏:「司馬光等畔道逆理,典刑未正,鬼得而誅。獨劉摯尚存,實天以遺陛下。」其阿恣無忌憚如此。
進刑部侍郎。陽翟民蓋漸以訟至有司,之邵二子皆娶蓋氏,誣漸非蓋氏子,以規其貲。諫官張商英論之,以直龍圖閣出知蔡州。卒,年四十八。蔡京爲相,特贈太中大夫。
葉濤字致遠,處州龍泉人。進士乙科,爲國子直講。虞蕃訟起,濤坐受諸生茶紙免官。濤,王氏婿也,即往從安石於金陵,學爲文詞。哲宗立,上章自理,得太學正,遷博士。紹聖初,爲秘書省正字,編修神宗史,進校書郎。曾布薦爲起居舍人,擢中書舍人。司馬光、呂公著、王岩叟追貶,呂大防、劉摯、蘇轍、梁燾、范純仁責官,皆濤爲制詞,文極醜詆。安燾降學士,濤封還命書,云:「燾在元祐時,嘗詆文彥博棄熙河,全先帝萬世之功,不宜加罪。」蔡京劾爲黨,罷知光州。又以訴理有過,爲范鏜所論,連三黜。曾布引爲給事中,居數月而病,以龍圖閣待制提舉崇禧觀,卒。
楊畏字子安,其先遂寧人,父徙洛陽。畏幼孤好學,事母孝,不事科舉。黨友交勸之,乃擢進士第。調成紀主簿,不之官,刻志經術,以所著書謁王安石、呂惠卿,爲鄆州教授。自是尊安石之學,以爲得聖人之意。除西京國子監教授,舒亶薦爲監察御史里行。時有御史中丞出爲郡守,監司薦之,畏言:「侍從賢否,上所素知,監司乃敢妄薦,蓋爲異日地爾,乞戒其觀望。」舒亶有盜學士院廚錢罪,爲王安禮所白,畏抗章辨論,以爲可謂之失,未可謂之故。亶罷,畏坐左轉宗正丞,出提點夔州路刑獄。
元祐初,請祠歸洛。畏恐得罪於司馬光,嘗曰:「畏官夔峽,雖深山群獠,聞用司馬光,皆相賀,其盛德如此。」至光卒,畏復曰:「司馬光若知道,便是皋、夔、稷、契;以不知道,故於政事未盡也。」呂大防、劉摯爲相,俱與畏善,用畏爲工部員外郎,除監察御史,擢殿中侍御史。畏助大防攻摯十事,並言梁燾、王岩叟、劉安世、朱光庭皆其死黨,必與爲地。既而燾等果救摯,皆不納。摯罷,蘇頌爲相,畏復攻頌,以留賈易除書爲頌罪。頌罷,畏意欲蘇轍爲相。宣仁後外召范純仁爲右僕射,畏又攻純仁,不報。畏本附轍,知轍不相,復上疏詆轍不可用。其傾危反覆如此,百僚莫不側目。
遷侍御史,畏言事之未治有四:曰邊疆,曰河事,曰役法,曰內外官政。時有旨令兩省官舉台官,畏言:「御史與宰執,最爲相關之地。宰執既不自差,使其屬舉之,可乎?」太常博士朱彥以議皇地示祭不同,自列乞罷。畏言:「彥據經論理,若彥罷出,恐自是人務觀望,不敢以守官爲義。」
宣仁後崩,呂大防欲用畏諫議大夫,范純仁以畏非端士,不可,大防乃遷畏禮部侍郎。及大防爲宣仁後山陵使,畏首背大防,稱述熙寧、元豐政事與王安石學術,哲宗信之,遂薦章惇、呂惠卿可大任。廷試進士,李清臣發策有紹述意,考官第主元祐者居上,畏復考,悉下之,拔畢漸以爲第一。
惇入相,畏遣所親陰結之,曰:「畏前日度勢力之輕重,遂因呂大防、蘇轍以逐劉摯、梁燾。方欲逐呂、蘇,二人覺,罷畏言職。畏跡在元祐,心在熙寧,首爲相公開路者也。」惇至,徙畏吏部,引以自助。中書侍郎李清臣、知樞密院安燾與惇不合,畏復陰附安、李,惇覺其情,又曾布、蔡卞言畏平日所爲於惇,遂以寶文閣待制出知真定府。天下於是目爲「楊三變」,謂其進於元豐,顯於元祐,遷於紹聖也。
尋落職知虢州,入元祐黨。後知郢州,復集賢殿修撰、知襄州,移荊南,提舉洞霄宮,居於洛。未幾,知鄧州,再丐祠,以言者論列落職,主管崇禧觀。
蔡京爲相,畏遣子侄見京,以元祐末論蘇轍不可大用等章自明,又因京黨河南尹薛昂致言於京,遂出黨籍。尋復寶文閣待制。政和二年,洛人詣闕,請封禪嵩山,畏上疏累千餘言,極其諛佞。方治行,得疾卒,年六十九。
畏頗爲縱橫學,有才辯而多捭闔,與邢恕締交,其好功名富貴亦同。然恕疏而多失,畏謀必中,其究俱爲搢紳禍雲。
論曰:賈易初以剛直名,觀其再劾文彥博、范純仁,而斥蘇軾、蘇轍尤甚,何以剛直爲哉?董敦逸於元祐末與黃慶基誣二蘇,以開紹聖之禍,及紹聖則肆詆元祐諸臣,甚至瑤華之冤不能持正,雖終悔而諫,亦何及焉。及見蔡京、蔡卞稔惡,乃論其過惡以自文,杯水不足以救車薪之火也。上官均諫切中時事,及不從紹述之議,其爲人若可觀,然論呂大防、蘇轍,以之再黜,是亦助紹述者也。楊畏傾危反覆,周流不窮,雖儀、秦縱橫,無以尚之,豈徒有三變而已。至於倡紹述以取信哲宗,又謂王安石之學有聖人意,可謂小人無忌憚也哉。來之邵盡擊時賢而進章惇、安燾、呂惠卿,又請加美諡於安石,其流惡不已,乃誣人非其子而欲掩其貲,亦何所不至焉。葉濤在太學,已著污跡,擢第之後,諂安石而從之學,後得曾布之薦,凡元祐名賢貶責制辭,肆筆醜詆,雖有善猶不能自滌,況無可述者乎!
崔台符字平叔,蒲陰人。中明法科,爲大理詳斷官,校試殿帷,仁宗賜以「盡美」二字。熙寧中,文彥博薦爲群牧判官,除河北監牧使,入判大理寺。初,王安石定按問欲舉法,舉朝以爲非,台符獨舉手加額曰:「數百年誤用刑名,今乃得正。」安石喜其附己,故用之。歷知審刑院,判少府監。復置大理獄,拜右諫議大夫,爲大理卿。時中官石得一以皇城偵邏爲獄,台符與少卿楊汲輒迎伺其意,所在以鍛鍊笞掠成之,都人惴慄,至不敢偶語。數年間,麗文法者且萬人。官制行,遷刑部侍郎,官至光祿大夫。元祐初,御史林旦、上官均發其惡,出知潞州,又貶秩徙相州。後兼監牧使。卒,年六十四。
舊制,武臣至內殿崇班,始蔭其族。台符言:「文吏州判司猶許用蔭,武臣五歲一遷,自借職四十年乃得通朝籍,輕重不相准。請自供奉官即用蔭。」從之。嘗使遼,至其朝,久立帳前,儐者不贊導。問其故,曰:「太子未至。」台符誚之曰:「安有君父臨軒而臣子偃蹇不至,久立使者禮乎?」儐者懼,贊導如儀。
楊汲字潛古,泉州晉江人。登進士第,調趙州司法參軍。州民曹潯者,兄遇之不善,兄子亦加侮焉。潯持刀逐兄子,兄挾之以走,潯曰:「兄勿避,自爲侄爾。」既就吏,兄子云:「叔欲紿吾父,止而殺之。」吏當潯謀殺兄,汲曰:「潯呼兄使勿避,何謂謀。若以意爲獄,民無所措手足矣。」州用其言,讞上,潯得不死。
主管開封府界常平,權都水丞,與侯叔獻行汴水淤田法,遂釃汴流漲潦以溉西部,瘠土皆爲良田。神宗嘉之,賜以所淤田千畝。提點淮西刑獄,提舉西路常平,修古芍陂,引漢泉灌田萬頃。召判都水監,爲大理卿,遷刑部、戶部侍郎。元祐初,以寶文閣待制知廬州。崔台符被劾,汲亦落職知黃州。歷徐、襄、越州。紹聖中,復爲戶部侍郎,卒。
呂嘉問字望之,以蔭入官。熙寧初,條例司引以爲屬,權戶部判官,筦諸司庫務,行連灶法於酒坊,歲省薪錢十六萬緡。王安石用魏繼宗議,即京城置市易務,命嘉問提舉。上建置十三事,其一欲於律外禁兼併之家輒取利,神宗去之,安石執不可。居二年,連以羨課受賞。神宗聞其擾民,語安石。安石曰:「嘉問奉法不公,以是媒怨。」神宗曰:「免行錢所收細瑣,市易鬻及果實,大傷國體。」安石偽辨自解,至譏神宗爲叢脞,不知帝王大略,且曰:「非嘉問,孰敢不避左右近習?非臣,孰爲嘉問辨?」神宗曰:「即如是,士大夫何故以爲不便?」安石請言者姓名,令嘉問條析。
七年,旱,帝憂心惻怛,語韓維、孫永集市人問之,減坐賈錢千萬。安石遂持嘉問條析奏曰:「此皆百姓所願,不如人言也。」嘉問言:「朝廷所以許民輸錢免行者,蓋人情安於樂業,厭於追擾,若一切罷去,則無人祗承。又吏胥祿廩薄,勢不得不求於民,非重法莫禁。以薄廩申重法,則法有時而不行。縣官爲給事,則三司經費有限,今取民於鮮,而吏知自重,此臣等推行之本意也。議者乃欲除去,是殆不然。民未嘗不畏吏,方其以行役觸罪,雖欲出錢,亦不可得。今吏祿可謂厚矣,然未及昔日取民所得之半,市易所收免行錢,亦未足以償倉法所增之祿,以此推窮,則利害立見矣。」
初,市易隸三司,嘉問恃勢陵使薛向,出其上。曾布代向,懷不能平。會神宗出手札詢布,布訪於魏繼宗,繼宗憤嘉問掠其功,列其與初議異者。布得實,具上嘉問多收息干賞,挾官府而爲兼併之事。神宗將委布考之,安石言二人有私忿,於是詔布與呂惠卿同治。惠卿故憾布,至三司,召繼宗及市賈問狀,其辭同,乃脅繼宗使誣布語言增加,繼宗不從。布言惠卿不可共事,神宗欲聽之,安石不可。神宗遂詔中書曰:「朝廷設市易,本爲平準以便民,若周官泉府者。今顧使中人之家失業,宜釐定其制。」布見神宗曰:「臣每聞德音,欲以王道治天下,今所爲駸駸乎間架、除陌矣。嘉問又請販鹽鬻帛,豈不詒四方笑?」神宗頷之。事未決,安石去位,嘉問持之以泣,安石勞之曰:「吾已薦惠卿矣。」惠卿既執政,前獄遂成,布得罪,嘉問亦出知常州。
明年,安石復相,召檢正中書戶房。安石罷,以知江寧府。歲余,轉運使何琬劾嘉問營繕越法,徙潤州,復坐免。久之,入爲吏部郎中、光祿卿。言者交論市易之患,被於天下。本錢無慮千二百萬緡,率二分其息,十有五年之間,子本當數倍,今乃僅足本錢。蓋買物入官,未轉售而先計息取賞;至於物貨苦惡,上下相蒙,虧折日多,空有虛名而已。於是削嘉問三秩,黜知淮陽軍,悉罪前被賞者。
紹聖中,擢寶文閣待制、戶部侍郎,加直學士、知開封府。專附章惇、蔡卞,多殺不辜,焚去案牘以滅口。嘗薦鄒浩,浩南遷,坐罷知懷州。徽宗時,屢暴其宿惡,至分司南京,光州居住,郢州安置。然爲蔡氏所右,其婿劉逵蹇序辰、其死友鄧洵武羽翼之,故不久輒起。以龍圖閣學士、太中大夫卒,年七十七,贈資政殿學士。
初,嘉問竊從祖公弼論新法奏稿,以示王安石,公弼以是斥於外,呂氏號爲「家賊」,故不得與呂氏同傳。
李南公字楚老,鄭州人。進士及第,調浦江令。郡猾吏恃守以陵縣,不輸負租,南公捕系之。守怒,通判爲謝曰:「能按郡吏,健令也。」卒寘諸法。知長沙縣,有嫠婦攜兒以嫁,七年,兒族取兒,婦謂非前子,訟於官。南公問兒年,族曰九歲,婦曰七歲。問其齒,曰:「去年毀矣。」南公曰:「男八歲而齓,尚何爭?」命歸兒族。熙寧中,提舉京西常平、提點陝西河北刑獄、京西轉運副使,入爲屯田員外郎。南公有女皆適人,而同產女弟年三十不嫁,寄他妹家,爲御史所論,罷主管崇福宮。
爲河北轉運副使。先是,知澶州王令圖請開迎陽埽舊河,於孫村置約回水東注,南公與范子奇以爲可行,且欲於大吳北進鋸牙約河勢歸故道。朝廷命使者行視,兩人復以前議爲非,云:「迎陽下瞰京師,孫村水勢不便。」又爲御史所論,詔罰金。
加直秘閣、知延安府。夏人犯涇原,南公出師擣其虛,夏人解去。進直龍圖閣,擢寶文閣待制、知瀛州,拜戶部吏部侍郎、戶部尚書。歷知永興軍、成都真定河南府、鄭州,擢龍圖閣直學士。
初,哲宗主入廟,南公修奉,希執政指,請祔東夾室,禮官爭之不得。及更建廟室,坐前議弗當,奪學士;未幾,復之,遂致仕。卒,年八十三。
南公爲吏六十年,干局明銳,然反覆詭隨,無特操,識者非之。子譓。
譓字智甫。第進士。紹聖間,知章丘縣。陝西麥熟,朝廷議遣官諸州,令民平償逋負,譓與余景在選中。將賜對,曾布言於哲宗曰:「豐凶未可知,譓、景皆刻薄,必因此暴斂,爲民之憂。陛下臨政以來,延見人士未多,如兩人者,懼不足以辱大對。」乃喻使戒飭。使還,爲河東轉運判官,徙陝西。進築京師,訖役,除秘閣校理。以母憂去。
方建永泰陵,起使京西。諫官任伯雨言:「祖宗之世,朝廷有大事,邊鄙有兵革,將相大臣召爲侍從,乃不得已奪情。今山陵事人皆可辦,何至以一譓隳事體哉?」命遂格。終制,以直龍圖閣知熙州。蔡京使王厚復河湟,譓與之異,召爲光祿卿。厚奏功,罷譓守虢。坐嘗言招納未便,停官。
後數年,爲陝西轉運使。京兆麥價踴貴,譓與府縣議從民和市,民弗肯損價。譓移府勒上戶閉糴,府帥徐處仁不聽,且責之。譓怒,上章言處仁沮格詔令,陵毀使者。詔黜處仁,而擢譓顯謨閣待制,代其任。鄜延帥錢昂奏:「處仁本以官糴麥損價,與譓爭,乃爲民久長之論,不當黜。」詔以昂違道干譽,謫永州。譓又代任鄜延,復徙永興。偽爲蟾芝以獻,徽宗疑曰:「蟾,動物也,安得生芝?」命漬盆水,一夕而解。坐罔上,貶散官安置,三年復之。歷數郡,卒。
董必字子彊,宣州南陵人。嘗謁王安石於金陵,咨質諸經疑義,爲安石稱許。登進士第。紹聖中,提舉湖南常平。時相章惇方寘眾君子於罪。孔平仲在衡州,以倉粟腐惡,乘飢歲,稍損價發之。必即劾其戾常平法,置鞫長沙,以承惇意,無辜系訊多死者。平仲坐徙韶州。
惇與蔡卞將大誅流人,遣呂升卿往廣東,必往廣西察訪。哲宗既止不治,然必所至,猶以慘刻按脅立威,爲五書歸奏。除工部員外郎,中書舍人郭知章封還其命;詔以付趙挺之,權給事中陳次升復封駁不下。必於是訟知章、次升爲元祐黨人。坐不當訟言者,出知江州,改湖南轉運判官、提點河北刑獄,召爲左司員外郎。
初,舒亶守荊南,起邊事,一切詐誕,雲徭人款附,實亦不然,必蓋與之謀。及是,亶暴卒,加必直龍圖閣往代。乃城通道等六砦,置靖州折博市易,且移飛山營戍。公私煩費,荊人病之。進集賢殿修撰、顯謨閣待制。卒,年五十六,贈龍圖閣待制。
虞策字經臣,杭州錢塘人。登進士第,調台州推官、知烏程縣、通判蘄州。蔣之奇以江、淮發運上計,神宗訪東南人才,以策對。王安禮、李常繼薦之,擢提舉利州路常平、湖南轉運判官。
元祐五年,召爲監察御史,進右正言。數上書論事,謂人主納諫乃有福,治道以清靜爲本。西夏未順命,策言:「今邊備解弛,戎備不修。古之人,善鎮靜者警備甚密,務持重者謀在其中,未有鹵莽闊疏,而曰吾鎮靜、吾持重者。」又乞詔內而省曹、寺監,外而監司、守令,各得以其職陳朝政闕失、百姓疾苦。星文有變,乞順天愛民,警戒萬事,思治心修身之道,勿以宴安爲樂。哲宗納後,上正始要言。遷左司諫。
曾肇以議北郊事,與朝論不合,免禮部侍郎,爲徐州。策時權給事中,還其命,以爲肇禮官也,不當以議禮得罪。不從。帝親政,條所當先者五十六事,後多施行。遷侍御史、起居郎、給事中,以龍圖閣待制知青州,改杭州。過闕,留爲戶部侍郎。歷刑部、戶部尚書,拜樞密直學士,知永興軍、成都府。
入爲吏部尚書,奏疏徽宗,請均節財用,曰:「臣比在戶部,見中都經費歲六百萬,與天下上供之數略相當。嘗以祖宗故實考之,皇祐所入總三千九百萬,而費才三之一;治平四千四百萬,而費五之一;熙寧五千六十萬,而費盡之。今諸道隨一月所須,旋爲裒會,汲汲然不能終日。願深裁浮冗,以寬用度。」屬疾祈外,加龍圖閣學士、知潤州,卒於道,年六十六。贈左正議大夫。
策在元祐、紹聖時,皆居言職。雖不依人取進,亦頗持兩端,故黨議之興,己獨得免。弟奕。
奕字純臣。第進士。崇寧,提舉河北西路常平,洺、相飢,徙之東路。入對,徽宗問行期,對曰:「臣退即行,流民不以時還,則來歲耕桑皆廢矣。」帝悅。既而西部盜起,復徙提點刑獄。時朝廷將遣兵逐捕,奕條上方略,請罷勿用,而自計討賊,不閱月可定。轉運使張摶以爲不可,宰相主摶策,數月不效,卒用奕議,悉降之。擢監察御史。
親祭北郊,燕人趙良嗣爲秘書丞侍祠,奕白其長曰:「今親衛不用三路人,而良嗣以外國降子,顧得預祠事,可乎?」長用其言,具以請,不報。陽武民傭於富家,其室美,富子欲私之,弗得,怒殺之,而賂其夫使勿言。事覺,府縣及大理鬻獄,奕受詔鞫訊,皆伏辜。坐漏泄語言罷去。
再逾年,還故職,提點河北刑獄。自何承矩創邊地爲塘濼,有定界。既中貴人典領,以屯田開拓爲功,肆侵民田,民上訴,屢出使者按治,皆不敢與直。奕曲折上之,疏其五不可,詔罷屯田。加直秘閣、淮南轉運副使。
入爲開封少尹。故時大理、開封治獄,得請實蔽罪,其後率任情棄法,法益不用。奕言:「廷尉持天下平,京師諸夏本,法且不行,何以示萬國。請自今非情法實不相當,毋得輒請。」從之。遷光祿卿、戶部侍郎。睦州亂,以龍圖閣直學士知鎮江府。寇平,論勞增兩秩。
還爲戶部。內侍總領內藏,予奪顓己,視戶部如僚屬。度支郎方討理滯,奉中旨,令開封尹與總領者來。奕白宰相曰:「計臣不才,當去之而易能者,不可使他人侵其官。」即自劾不稱職。詔爲罷內侍,而徙奕工部。
襲慶守張漴使郡人詣闕請登封,東平守王靚諫以京東歲凶多盜,不當請封。爲政者不悅,將罪靚,奕言:「靚憂民愛君,所當獎激,奈何用爲罪乎?」靚獲免。未幾卒,年六十,贈龍圖閣學士。
郭知章字明叔,吉州龍泉人。第進士,從劉彝廣西幕府,知浮梁、分寧縣。黃履薦爲御史,以憂不克拜,知海州、濮州,提點梓州路刑獄。復以鄭雍、顧臨薦,爲監察御史。
哲宗親政,上書請用淳化、天禧詔增諫官員,曰:「館職無所用,朝廷設之不疑;諫官最急,乃常不足。是急於所無用,緩其所當急也。又比歲選授監司,多繇寺監丞,不過知縣資序。外官莫重於部使者,豈宜輕用若是?宜稍限以節。如轉運判官擇實任通判者,提點刑獄擇實任郡守者,然後考其治理,簡拔用之。」又言:「自大河東、北分流,生靈被害。今水之趨東者已不可遏,順而導之,閉北而行東,其利百倍矣。」
遷殿中侍御史,言:「先帝闢地進壤,建策四砦,據高臨下,扼西戎咽喉。元祐用事者委而棄之,願討賾議奏,顯行黜罰。」史院究神宗實籙誣罔事,知章請貶治呂大防等。紹聖複製科,知章校試,言:「先朝既策進士,即廢此科,近年復置,誠無所補。」遂復罷。又請復元豐役法,大抵迎合時好。
進左司員外郎,改左司諫。嘗言:「爵祿慶賞,以勸天下之善,願無以假借大臣,使行私恩;刑罰誅戮,以懲天下之惡,願無以假借大臣,使快私忿。忠於陛下者,必見忌大臣;黨於大臣者,必上負陛下。惟明主財察。」權工部侍郎,爲中書舍人。
遼使蕭德崇來爲夏人請還河西地,命知章報聘。德崇曰:「兩朝久通好,小國蕞爾疆土,還之可乎?」知章曰:「夏人累犯邊,法當致討,以北朝勸和之故,務爲優容。彼若恭順如初,當自有恩旨,非使人所能預知也。」歸未至,坐嘗主導河東流議,以集賢殿修撰知和州。
徽宗立,曾布用爲工部侍郎,加寶文閣直學士、知太原府。召拜刑部尚書、知開封府,爲翰林學士。言者又論河事,罷知鄧州,旋入黨籍。數年,復顯謨閣直學士。政和初,卒。
論曰:神宗好大喜功之資,王安石、呂惠卿出而與之遇合,流毒不能止也。哲、徽之世,一變而爲蔡確、章惇、曾布,又變而爲蔡京、蔡卞,日有甚之,而天下亡矣。乘時起而附之者甚眾,若崔台符、楊汲以獄殺民;呂嘉問以均輸困民;董必肆酷,欲害流人以取悅;李南公以反覆詭隨;虞策以心持兩端;郭知章迎合時好,且發實錄之誣。觀諸人所學與其從政,已多可尚,何樂而爲此惡哉?不過視一時君相之好尚,將以取富貴而已。設使神宗如仁宗大治,哲、徽承之,必無紹述之禍,雖安石輩亦將有所薰陶,而未必肆其情以至是,況此諸人乎?世道污隆,士習升降,繫於人主一念慮之趣向,可不戒哉!可不懼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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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0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宋史   卷三百五十六‧列傳第一百一十五  劉拯 錢遹石豫 左膚附 許敦仁 吳執中 吳材 劉昺 宋喬年子昪 強淵明  蔡居厚 劉嗣明 蔣靜 賈偉節 崔鶠 張根弟朴 任諒 周常
  劉拯字彥脩,宣州南陵人。進士及第。知常熟縣,有善政,縣人稱之。元豐中,爲監察御史,歷江東淮西轉運判官、提點廣西刑獄。
紹聖初,復爲御史,言:「元祐修先帝實錄,以司馬光、蘇軾之門人范祖禹、黃庭堅、秦觀爲死,竄易增減,誣毀先烈,願明正國典。」又言:「蘇軾貪鄙狂悖,無事君之義,嘗議罪抵死,先帝赦之,敢以怨忿形於詔誥,醜詆厚誣。策試館職,至及王莽、曹操之事,方異意之臣,分據要路,而軾問及此,傳之四方,忠義之士,爲之寒心扼腕。願正其罪,以示天下。」時祖禹等已貶,軾謫英州,而拯猶鷙視不愜也。進右正言,累至給事中。
徽宗立,欽聖后臨朝,而欽慈後葬,大臣欲用妃禮。拯曰:「母以子貴,子爲天子,則母乃後也,當改園陵爲山陵。」又言:「門下侍郎韓忠彥,雖以德選,然不可啟貴戚預政之漸。」帝疑其阿私觀望,黜知濠州。改廣州,加寶文閣待制,以吏部侍郎召還。帝稱其議欽慈事,褒進兩秩,遷戶部尚書。
蔡京編次元祐奸黨,拯言:「漢、唐失政,皆分朋黨,今日指前人爲黨,安知後人不以今人爲黨乎?不若定爲三等,某事爲上,某事爲中,某事爲下,而不斥其名氏。」京不樂。又言戶部月賦入不足償所出。京益怒,徙之兵部。旋罷知蘄州,徙潤州。
張商英入相,召爲吏部尚書。拯已昏憒,吏乘爲奸,又左轉工部,以樞密直學士知同州。時商英去位,侍御史洪彥昇並劾之,削職,提舉鴻慶宮,卒。
錢遹字德循,婺州浦江人。以進士甲科調洪州推官,累通判越州,至校書郎。
徽宗立,擢殿中侍御史。中丞豐稷論其回邪不可任風憲,不報。稷復言「必用遹則願罷臣」,乃以提舉湖北常平。崇寧初,召爲都官員外郎、殿中侍御史。劾曾布援元祐奸黨,擠紹聖忠賢,布去。
遷侍御史,閱兩月,進中丞。乞治元符末大臣嘗乞復孟後而廢劉後事,韓忠彥、曾布、李清臣、黃履及議者曾肇、豐稷、陳瓘、龔夬皆坐貶。遂與殿中侍御史石豫、左膚言:「元祐皇后得罪先朝,昭告宗廟,天下莫不知。哲宗上賓,太母聽政。當國大臣盡欲變亂紹聖之事,以逞私慾,因一布衣何大正狂言,復還廢后位號。當時物議固已洶洶,乃至疏逖小臣,詣闕上書,忠義激切,則天下公議從可知矣。今朝廷既已貶削忠彥等,及追褫大正誤恩,則元祐皇后義非所安。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則言不順。』夫在先朝則曰後,今日則謂之元祐皇后,於名爲不正;先朝廢而陛下復,於事爲不順。考之典禮,則古昔所無;稽之本朝,則故實未有;詢之師言,則大以爲不然。況既爲先朝所廢,則宗廟祭告,歲時薦饗,人事有嫌疑之跡,神靈萌厭斁之心,萬世之後,配祔將安所施。宜蚤正厥事,斷以大義,無牽於流俗非正之論,以累聖朝。」
明日,又言:「典禮所在,實朝廷治亂之所系,雖人主之尊不得而擅,又況區區臣下,敢輕變易者哉?元祐皇后得罪先朝,廢處瑤華,制誥一頒,天下無間然者。並後匹嫡,春秋譏之,豈宜明盛之朝,而循衰世非禮之事?」於是尚書右僕射京、門下侍郎將、中書侍郎尚書左丞挺之、右丞商英言:「元祐皇后再復位號,考之典禮,將來宗廟不可從享,陵寢不可配祔。揆諸禮制,皆所未安,請如紹聖三年九月詔書旨。」後由是復廢。遹、豫遂言元符皇后名位未正,乃冊爲崇恩太后。
遹章所言小臣上書者,昌州推官馮澥也。其書以謂:「先帝既終,則後無單立之義;稽之逆順,陛下無立嫂之禮;要之終始,皇太后亦不得伸慈婦之恩。雖已遂之事,難復之失,然感悟追正,何有不可?」澥用是得召對,除鴻臚主簿。
蔡京謀取青唐,遹助成其議。會籍元祐黨,遹以爲多漏略,給事中劉逵駮之,左轉戶部侍郎,俄遷工部尚書兼侍讀。逾年,以樞密直學士知潁昌府。言者疏其罪,黜爲滁州,稍復顯謨閣待制、直學士,徙宣州。復爲工部尚書,舉馮澥自代,謂:「澥趣操端勁,古人與稽,嘗建明典禮,忠義凜凜,搢紳嘆服。」言者又疏其罪,以待制知秀州;中書舍人侯綬封還之,又奪待制。久之,還故職,改述古殿直學士。屏居十五年,方臘陷婺,遹逃奔蘭溪,爲賊所殺,年七十二。
石豫者,寧陵人。第進士。以安惇薦,爲監察御史。與左膚鞠鄒浩獄,文致重比,又使廣東鍾正甫逮治浩,欲致之死。豫論邊事,謂中國與四夷,相交爲君臣,相與爲賓客。徽宗以其言無倫理,且辱國,出爲淮南轉運判官。陳瓘又追論羅織鄒浩事,降通判亳州。
崇寧元年,召拜殿中侍御史。遂同錢遹造廢元祐皇后議,亟遷侍御史,至中丞。請削去景靈宮繪像臣僚,自文彥博、司馬光、呂公著、呂大防、范純仁、劉摯、范百祿、梁燾、王岩叟以下。既,以論罷軍器監蔡碩,碩訟豫平生交通狀,黜知陳州,徙鄧州。過闕,留爲工部侍郎,進戶部,兼侍讀。以調度不繼,降秩一等,徙刑部。祖母死,用嫡孫承重去官,服未闋而卒。
膚廬州人,亦用安惇薦爲御史,履歷大略與石豫同。遷侍御史,累至刑、兵、戶三尚書,以樞密直學士知河南府,改永興軍,卒。
許敦仁,興化人。第進士。崇寧初,入爲校書郎。蔡京以州里之舊,擢監察御史,亟遷右正言、起居郎,倚爲腹心。敦仁凡所建請,悉受京旨,言:「元符之末,奸臣用事,內外製詔,類多誣實。乞自今日以前,委中書舍人或著作局討論刪正。」起居郎、舍人,異時遇車駕行幸,惟當直者從,敦仁始請悉扈蹕。
遷殿中監,拜御史中丞。甫視事,即上章請五日一視朝。徽宗以其言失當,乖宵旰圖治之意,命罰金,仍左遷兵部侍郎;他日,爲朱諤言,且欲逐敦仁,而京庇之甚力,敦仁亦處之自如。後二年卒。靖康中,諫官呂好問論蔡京使敦仁請五日一視朝,欲顓竊國命,蓋指此也。
吳執中字子權,建州松溪人。登嘉祐進士第,歷官州縣。同門婿呂惠卿方貴盛,不肯附以取進。凡三十餘年,始提舉河南常平,連徙河東、淮南、江東轉運判官,提點廣東刑獄,入爲庫部、吏部、右司郎中。
大觀初,擢兵部侍郎。二年,進御史中丞,論開封府、內侍省、京畿、秦鳳違法干請,詔獎其得風憲體。又言:「開封之治事,大理之決獄,將作之營繕,榷貨之入中,皆職所當爲,乃妄以爲功,一歲遷官至五六,宜行抑損。」遂詔自今但賜束帛。鄭居中知樞密院,執中言外戚不宜在政地,帝還其章,而諭所以用居中之意。
初,蔡京忌張康國,故引執中居言路。執中先劾劉炳兄弟、宋喬年父子,皆京客也。帝嘗語執政,嘉其不阿。康國曰:「是乃爲逐臣地耳。」已而章果至。帝怒,黜知滁州。未幾,徙越州。石公弼以爲執中反覆得罪,未宜殿大府。改提舉洞霄宮,以集賢殿修撰知揚州,加顯謨閣待制、知河南府。道過都,復拜中丞。
帝以星變逐蔡京,言者未已,執中謂進退大臣,當全體貌,於是爲京下詔,京得不重貶。龐恭孫、趙遹開梓、夔諸夷州,執中乞正其罪。又言:「八行之舉,所得皆鄉曲常人,不足以爲士,願下太學,考其道藝而進退之。」所論多施行。遷禮部尚書。
張商英罷,御史張克公言,執中與商英皆由郭天信以進,除樞密直學士、知越州。尋降待制,又奪職。卒於家。
吳材字聖取,處州龍泉人。中進士第,歷青溪主簿、咸平尉、知江都縣。入爲太學博士,以趙挺之薦,擢右正言,遷左司諫。
黨論復起,材首論范純禮爲朋附黨與,前日大臣變更神考法度,故引之執政,不宜復其職;程之元爲蘇軾心腹,不宜亞九卿;張舜民當初政時,猖狂無所顧忌,不宜以從官處鄉郡。其後受曾布指,與王能甫疏言:「元符之末,變神考之美政,逐神考之人材者,韓忠彥實爲之首。」忠彥遂罷。
材鷙忍,疾視善類,所排逐最多。進起居郎,以憂去。蔡京用爲給事中、吏部侍郎。陛見,有所陳,京不悅。以天章閣待制知光州。挺之作相,召拜工部侍郎,卒。
論曰:紹述說行,權臣顓假以攻元祐正士;網既盡矣,復假以攻異己。鷹犬外搏,鬼蜮內狙,宜小人得志而空朝廷也。故劉拯摭實錄以肆詆,錢遹斥孟後以遍刺,石豫指繪像以削諸賢,吳材擿黨論以揃善類;許敦仁五日一朝之請,吳執中體貌大臣之言,俱蔡京腹心計也。讒說殄行,虞帝攸堲;似是而非,孔聖惡佞。有國家者,可不監夫。
劉昺字子蒙,開封東明人,初名炳,賜今名。元符末,進士甲科,起家太學博士,遷秘書省正字、校書郎。
兄煒,通樂律。煒死,蔡京擢昺大司樂,付以樂正。遂引蜀人魏漢津鑄九鼎,作大晟樂。昺撰鼎書、新樂書,皆漢津妄出己意,而昺爲緣飾,語在樂志。累遷給事中。京置局議禮,昺又領之。爲翰林學士,改工部尚書。提舉紀元歷,有所損益,爲吳執中所論,以顯謨閣直學士知陳州。
昺與弟煥皆侍從,而親喪不葬,坐奪職罷郡,復以事免官。京再輔政,召爲戶部尚書。昺嘗爲京畫策,排鄭居中,故京力援昺,由廢黜中還故班。御史中丞俞 3b9a.gif 他官。
徽宗所儲三代彝器,詔昺討定,凡尊爵、俎豆、盤匜之屬,悉改以從古,而載所制器於祀儀,令太學諸生習肄雅樂。閱試日,昺與大司成劉嗣明奏,有鶴翔宮架之上。再爲翰林學士,東宮建,爲太子賓客,又還戶部。
大理議戶絕法,若祖有子未娶而亡,不得養孫爲嗣。昺曰:「計一歲諸路戶絕,不過得錢萬緡。使歲失萬緡而天下無絕戶,豈不可乎?」詔從其議。加宣和殿學士,知河南府,積官金紫光祿大夫。與王宷交通,事敗,開封尹盛章議以死,刑部尚書范致虛爲請,乃長流瓊州。死,年五十七。
宋喬年字仙民,宰相庠之孫也。父充國,刻意問學,以鄉書試禮部;既,自謂宰相子,輒罷舉。仁宋知之,召試學士院,賜進士出身,簽書河南判官,判登聞鼓院,知太常禮院。英宗祔廟,議者欲祧僖祖藏夾室,充國請配感生帝爲宋始祖,從之。東西府建,上二箴以戒大臣,大臣不懌。會廟饗宿齋,其妻遣兩妾至寺,充國自劾,罷禮院,遂致仕。充國性剛介,孝於奉親,平居得微物,必先薦家廟,乃敢嘗。官至太中大夫,卒。
喬年用父蔭監市易,坐與倡女私及私役吏失官,落拓二十年。女嫁蔡京子攸。京當國,始復起用。崇寧中,提舉開封縣鎮、府界常平,改提點京西北路刑獄。賜進士第,加集賢殿修撰、京畿轉運副使,進顯謨閣待制,爲都轉運使,改開封尹,以龍圖閣學士知河南府。京罷相,諫議大夫毛注、御史中丞吳執中交擊之,貶保靜軍節度副使,蘄州安置。京復相,還舊官,知陳州。政和三年,卒,年六十七,諡曰忠文。子昪。
昪字景裕。崇寧初,由譙縣尉爲敕令刪定官,數年,至殿中少監。時喬年尹京,父子依憑蔡氏,陵轢士大夫,陰交諫官蔡居厚,使爲鷹犬。以徽猷閣待制知陳州。喬年貶,昪亦謫少府少監,分司南京,未幾,知應天府。
喬年卒,起復爲京西都轉運使,蒞葺西宮及修三山新河,擢至顯謨閣學士。方是時,徽宗議謁諸陵,有司預爲西幸之備。昪治宮城,廣袤十六里,創廊屋四百四十間,費不可勝。會髹漆,至灰人骨爲胎,斤直錢數千。盡發洛城外二十里古冢,凡衣冠壟兆,大抵遭暴掘。用是遷正議大夫、殿中監,又奉命補治三陵泄水坑澗,計役四百九十萬工。未幾,卒,贈金紫光祿大夫、延康殿學士,諡曰恭敏。
強淵明字隱季,杭州錢塘人。父至,以文學受知韓琦,終祠部郎中。淵明進士第,調海州司法參軍,歷濟、杭二州教授,知蔡州確山縣,通判保定軍。入爲太府丞、軍器少監、國子司業。與兄浚明及葉夢得締蔡京爲死交,立元祐籍,分三等定罪,皆三人所建,遂濟成黨禍。淵明以故亟遷秘書少監、中書舍人、大司成、翰林學士。
大觀三年,京罷相,以龍圖閣直學士知永興軍,徙鄭、越二州。召爲禮部尚書,復拜學士,進承旨。翰林廣直廬,帝書「摛文堂」榜賜之。兼太子賓客。以疾,改延康殿學士、提舉醴泉觀兼侍讀、監修國史。卒,贈金紫光祿大夫、資政殿學士,諡曰文憲。浚明早死。
蔡居厚字寬夫,熙寧御史延禧子也。延禧嘗擊呂惠卿兄弟,有直名。居厚第進士,累官吏部員外郎。
大觀初,拜右正言,奏疏曰:「神宗造立法度,曠古絕儗,雖符、祐之黨力起相軋,而終不能搖者,出於人心理義之所在也。陛下繼志廣聲,政事具舉,願如明詔敕有司勒爲成書,以明一代之制。」遷起居郎,進右諫議大夫。論東南兵政七弊,及言學官書局皆爲要塗,宜公選實學多聞之士,無使庸常之徒,得以幸進。
河北、河東群盜起,太原、真定守皆以不能擒捕罪去。居厚言:「將帥之才,不儲養於平時,故緩急無所可用,宜令觀察使以上,各舉所知。」又言:「比來從事於朝者,皆姑息胥吏,吏彊官弱,浸以成風。蓋輦轂之下,吏習狡獪,故怯懦者有所畏,至用爲耳目,倚爲鄉導,假借色辭,過爲卑辱,浸淫及於侍從。今廟堂之上,稍亦爲之,願重爲之制。」改戶部侍郎。言者論其在諫省時,爲宋喬年父子用,以集賢殿修撰知秦州。降羌在州者逸入京師訴事,坐失察,削職罷。
蔡京再相,起知滄、陳、齊三州,加徽猷閣待制,爲應天、河南尹。初建神霄宮,度地污下,爲道士交訴,徙汝州。久之,知東平府。復以戶部侍郎召,未至,又以知青州。病不能赴,未幾卒。
劉嗣明,開封祥符人。入太學,積以試藝,名出諸生右。崇寧中,車駕幸學,解褐補承事郎,歷校書郎至給事中。
張商英居相位,惡其不附己。時鄭居中雖以嫌去樞密,然陰殖黨與,窺伺益固。嗣明與之合,計傾商英。門下省吏張天忱貶秩,嗣明駮弗下,商英爭之。詔御史台蔽曲直,商英以是罷。嗣明遂論商英引李士觀、尹天民入政典局,矯爲敕語,共造奸謀,三人俱坐責。
嗣明遷大司成。士子肄雅樂被恩,嗣明亦升班與學士等。已而言者論其取悅權貴,妄升國子生預舍法以抑寒士,黜知潁州。未幾,入爲工部侍郎、翰林學士、工部尚書。卒,贈資政殿學士、太中大夫。
蔣靜字叔明,常州宜興人。第進士,調安仁令。俗好巫,疫癘流行,病者寧死不服藥,靜悉論巫罪,聚其所事淫像,得三百軀,毀而投諸江。知陳留縣,與屯將不協,罷去。
徽宗初立,求言,靜上言,多詆元祐間事,蔡京第爲正等,擢職方員外郎;中書舍人吳伯舉封還之,京怒,黜伯舉。明年,遷國子司業。帝幸太學,命講書無逸篇,賜服金紫,進祭酒,爲中書舍人。以顯謨閣待制知壽州,徙江寧府。
茅山道士劉混康以技進,賜號「先生」。其徒倚爲奸利,奪民葦場,彊市廬舍,詞訟至府,吏觀望不敢治,靜悉抵於法。徙睦州,移病,提舉洞霄宮。越九年,召爲大司成,出知洪州。復告歸,加直學士。卒,年七十一,贈通議大夫。
賈偉節,開封人。第進士,累擢兩浙轉運判官。條上民間利病,加直秘閣,爲江、淮發運副使。蔡京壞東南轉般法爲直達綱,偉節率先奉承,歲以上供物徑造都下,籍催諸道逋負,造巨船二千四百艘,非供奉物而輒運載者,請論以違制。花石、海錯之急切,自此而興。論功進秩,遂拜戶部侍郎,改刑部。歲余,以顯謨閣直學士提舉醴泉觀,卒。
論曰:善乎歐陽脩之論朋黨也,其言曰:「君子以同道爲真朋,小人以同利爲偽朋,同道則同心相益而共濟,小人見利則爭先,利盡則疏而相賊害矣。」蘇軾續脩說,謂:「君子不得志則奉身而退,樂道不仕;小人不得志則僥倖復用,唯怨之報,此所以不勝也。」秦觀亦言:「君子小人,不免有黨。人主不辨邪正,必至兩廢;或言兩存,則小人卒得志,君子終受害。」其說明甚,徽宗弗之察也。唯蔽於紹述之說,崇奸貶正,黨論滋起。於是紹聖指元祐爲黨,崇寧指元符爲黨,而鄭居中、張商英、蔡京、王黼諸人互指爲黨,不復能辨。始以黨敗人,終以黨敗國,衣冠塗炭,垂三十年,其禍汰於東都、白馬,蓋至是而三子之言效焉。彼劉昺、強淵明、宋喬年、劉嗣明直斗筲耳,亦使攘臂恣睢,撼撞無忌,小人之爲術蹙矣。嗚呼!朋黨之說,真能空人之國如此哉。
崔鶠字德符,雍丘人。父毗,徙居潁州,遂爲陽翟人。登進士第,調鳳州司戶參軍、筠州推官。
徽宗初立,以日食求言,鶠上書曰:
臣聞諫爭之道,不激切不足以起人主意,激切則近訕謗。夫爲人臣而有訕謗之名,此讒邪之論所以易乘,而世主所以不悟,天下所以捲舌吞聲,而以言爲戒也。臣嘗讀史,見漢劉陶曹鸞、唐李少良之事,未嘗不掩卷興嗟,矯然有山林不反之意。比聞國家以日食之異,詢求直言,伏讀詔書,至所謂「言之失中,朕不加罪」,蓋陛下披至情,廓聖度,以來天下之言如此,而私秘所聞,不敢一吐,是臣子負陛下也。
方今政令煩苛,民不堪擾,風俗險薄,法不能勝,未暇一二陳之,而特以判左右之忠邪爲本。臣生於草萊,不識朝廷之士,特怪左右之人,有指元祐之臣爲奸黨者,必邪人也。使漢之黨錮,唐之牛、李之禍,將復見於今日,甚可駭也。
夫毀譽者,朝廷之公議。故責授朱崖軍司戶司馬光,左右以爲奸,而天下皆曰忠;今宰相章惇,左右以爲忠,而天下皆曰奸。此何理也?臣請略言奸人之跡:夫乘時抵巇以盜富貴,探微揣端以固權寵,謂之奸可也;包苴滿門,私謁踵路,陰交不逞,密結禁廷,謂之奸可也;以奇伎淫巧盪上心,以倡優女色敗君德,獨操賞刑,自報恩怨,謂之奸可也;蔽遮主聽,排斥正人,微言者坐以刺譏,直諫者陷以指斥,以杜天下之言,掩滔天之罪,謂之奸可也。凡此數者,光有之乎?惇有之乎?
夫有其實者名隨之,無其實而有其名,誰肯信之?傳曰:「謂狐爲狸,非特不知狐,又不知狸。」是故以佞爲忠,必以忠爲佞,於是乎有繆賞濫罰。賞繆罰濫,佞人徜徉,如此而國不亂,未之有也。
光忠信直諒,聞於華夷,雖古名臣,未能遠過,而謂之奸,是欺天下也。至如惇狙詐兇險,天下士大夫呼曰「惇賊」。貴極宰相,人所具瞻,以名呼之,又指爲賊,豈非以其孤負主恩,玩竊國柄,忠臣痛憤,義士不服,故賊而名之,指其實而號之以賊邪。京師語曰「大惇小惇,殃及子孫」,謂惇與御史中丞安惇也。小人譬之蝮蠍,其凶忍害人,根乎天性,隨遇必發。天下無事,不過賊陷忠良,破碎善類;至緩急危疑之際,必有反覆賣國、跋扈不臣之心。
比年以來,諫官不論得失,御史不劾奸邪,門下不駁詔令,共持喑默,以爲得計。昔李林甫竊相位十有九年,海內怨痛,而人主不知。頃鄒浩以言事得罪,大臣拱而觀之,同列無一語者,又從而擠之。夫以股肱耳目,治亂安危所系,而一切若此,陛下雖有堯、舜之聰明,將誰使言之,誰使行之。
夫日者陽也,食之者陰也。四月正陽之月,陽極盛、陰極衰之時,而陰乾陽,故其變爲大。惟陛下畏天威、聽明命,大運乾剛,大明邪正,毋違經義,毋郁民心,則天意解矣。若夫伐鼓用幣,素服徹樂,而無修德善政之實,非所以應天也。
帝覽而善之,以爲相州教授。
後蔡京條籍上書人,以鶠爲邪等,免所居官。久之,調績溪令。移病歸,始居郟城,治地數畝,爲婆娑園。屏處十餘年,人無貴賤長少,悉尊師之。
宣和六年,起通判寧化軍,召爲殿中侍御史。既至而欽宗即位,授右正言。上疏曰:
六月一日詔書,詔諫臣直論得失,以求實是,有以見陛下求治之切也。數十年來,王公卿相,皆自蔡京出。要使一門生死,則一門生用;一故吏逐,則一故吏來。更持政柄,無一人立異,無一人害己者,此京之本謀也。安得實是之言,聞於陛下哉?
諫議大夫馮澥近上章曰:「士無異論,太學之盛也。」澥尚敢爲此奸言乎。王安石除異己之人,著三經之說以取士,天下靡然雷同,陵夷至於大亂,此無異論之效也。京又以學校之法馭士人,如軍法之馭卒伍,一有異論,累及學官。若蘇軾、黃庭堅之文,范鎮、沈括之雜說,悉以嚴刑重賞,禁其收藏,其苛錮多士,亦已密矣。而澥猶以爲太學之盛,欺罔不已甚乎。原京與澥罪,乃天地否泰所系,國家治亂,由之以分,不可忽也。
仁宗、英宗選敦樸敢言之士以遺子孫,安石目爲流俗,一切逐去。司馬光復起而用之,元祐之治,天下安於泰山。及章惇、蔡京倡爲紹述之論,以欺人主。紹述一道德,而天下一於諂佞;紹述同風俗,而天下同於欺罔;紹述理財而公私竭;紹述造士而人材衰;紹述開邊而塞塵犯闕矣。元符應詔上書者數千人,京遣腹心考定之,同己爲正,異己爲邪,澥與京同者也,故列於正。京之術破壞天下,於茲極矣,尚忍使其餘蠧再破壞邪?京奸邪之計大類王莽,而朋黨之眾則又過之,願斬之以謝天下。
累章極論,時議歸重。
忽得攣疾,不能行。三求去,帝惜之,不許。呂好問、徐秉哲爲言,乃以龍圖閣直學士主管嵩山崇福宮,命下而卒。鶠平生爲文至多,輒爲人取去,篋無留者。尤長於詩,清峭雄深,有法度。無子,婿衛昂集其遺文,爲三十卷,傳於世。
張根字知常,饒州德興人。少入太學,甫冠,第進士。調臨江司理參軍、遂昌令。當改京秩,以四親在堂,冀以父母之恩封大父母,而貤妻封及母,遂致仕,得通直郎,如其志。時年三十一。鄉人之賢者彭汝礪序其事,自以爲不及。
屏處十年,曾布、曾肇、鄒浩及本道使者上其行義,徽宗召詣闕。爲帝言:「人主一日萬幾,所恃者是心耳。一累於物,則聰明智慮且耗,賢不肖混淆,綱紀不振矣。願陛下清心省欲,以窒禍亂之原。」遂請罷錢塘製造局。帝改容嘉美,以爲親賢宅教授。
未幾,通判杭州,提舉江西常平。內侍走馬承受舉劾一路以錢半給軍衣非是,自轉運使、郡守以下皆罷。根言:「東南軍法與西北殊,此事行之百五十年矣。帥守、監司,分朝廷憂,顧使有罪,猶當審處,豈宜以小奄尺紙空十郡吏哉?」詔皆令復還。又言:「本道去歲蠲租四十萬,而戶部責償如初。祖宗立發運上供額,而給本錢數百萬緡,使廣糴以待用。比希恩者乃獻爲羨餘,故歲計不足,至爲無名之斂。」詔貸所蠲租,而以糴本錢還之六路。洪州失官錫,系治兵吏千計。根曰:「此有司失於幾察之過也。今羅取無罪之人,責以不可得之物,何以召和氣?」乃罷其獄。
大觀中,入對言:「陛下幸滌煩苛,破朋黨,而士大夫以議論不一,觀望苟且,莫肯自盡。陛下毀石刻,除黨籍,與天下更始,而有司以大臣仇怨,廢錮自如。爲治之害,莫大於此,願思所以勵敕之。」即命爲轉運副使,改淮南轉運使,加直龍圖閣。上書請:「常平止聽納息,以塞兼併;下戶均出役錢,以絕奸偽;市易惟取淨利,以役商賈。雖名若非正,然與和買不仇其直什一,而使之倍輸額外無名無數之斂,有間矣。」又請:「分舉官爲三科:一縣令,二學官,三縣丞曹。州郡亦分三等。明言其人某材堪充某州、某官、某縣令,吏部據以注擬,則令選稍清,視平配硬差遠矣。」詔吏部、戶部相度以聞。根又以水災多,乞蠲租賦,散洛口米、常平青苗米,振貸流民。詔褒諭之。
徙兩浙,辭不行,乃具疏付驛遞奏。大略謂:「今州郡無兼月之儲,太倉無終歲之積,軍須匱乏,邊備缺然。東南水旱、盜賊間作,西、北二國窺伺日久,安得不豫爲之計?」因條列茶鹽、常平等利病之數,遂言:「爲今之計,當節其大者,而莫大於土木之功,今群臣賜一第,或費百萬。臣所部二十州,一歲上供財三十萬緡耳,曾不足給一第之用。以寵元勛盛德,猶慮不稱,況出於閭閻干澤者哉。雖趙普、韓琦佐命定策所未有,願陛下靳之。其次如田園、邸店,雖不若賜第之多,亦願日削而月損之。如金帛好賜之類,亦不可不節也。又其次如錫帶,其直雖數百緡,亦必斂於數百家而後足,今乃下被仆隸,使混淆公卿間,賢不肖無辨。如以其左右趨走,不欲墨綬,當別爲制度,以示等威可也。」書奏,權幸側目,謀所以中傷之者,言交上,帝察根誠,不之罪也。
尋以花石綱拘占漕舟,官買一竹至費五十緡,而多入諸臣之家。因力陳其弊,益忤權幸,迺擿根所書奏牘注切草略,爲傲慢不恭,責監信州酒。既又言根非詆常平之法,以搖紹述之政,再貶濠州團練副使,安置郴州。尋以討淮賊功,得自便。以朝散大夫終於家,年六十。
根性至孝,父病蠱戒鹽,根爲食淡。母嗜河豚及蟹,母終,根不復食。母方病,每至雞鳴則少蘇,後不忍聞雞聲。子燾,自有傳。弟朴。
朴字見素。第進士。歷耀、淄、宿三州教授、太學錄,升博士,改禮部員外郎。高麗遣子弟入學肄業,又兼博士,遷光祿、太常少卿,擢侍御史。
鄭居中去位,朴言:「朋黨分攻,非朝廷福,若不揃其尤,久則難圖。」於是宇文黃中、賈安宅等六人皆罷,凡蔡京所惡,亦指爲居中黨而逐。時郎員冗濫,至五十五人。徽宗喻朴使論列,乃擿其庸繆者十六人,疏斥諸外。
徐處仁議置裕民局,以京提舉,京不樂,朴言「國家法令明具,何嘗不裕民乎?今置局非是」,卒罷之。起復修制大樂局管勾官田爲大晟府典樂,朴論爲「貪濫不法,物論弗齒,且典樂在太常少卿之上,修制冗官不當超逾」,迺罷爲樂令。未幾,復前命,朴爭不已,改秘書少監。蔡攸引爲道史檢討官,召試中書舍人,卒。
任諒字子諒,眉山人,徙汝陽。九歲而孤,舅欲奪母志,諒挽衣泣曰:「豈有爲人子不能養其親者乎!」母爲感動而止。諒力學自奮,年十四,即冠鄉書。登高第,調河南戶曹。以兵書謁樞密曾布,布使人邀詣闕,既見,覺不能合,徑去。布爲相,猶欲用之。諒予書,規以李德裕事,布始怒。蔣之奇、章楶在樞府,薦爲編修官,布持其奏不下,爲懷州教授。徽宗見其所作新學碑,曰:「文士也。」擢提舉夔路學事,歷京西、河北、京東,改轉運判官。著河北根本籍,凡戶口之升降,官吏之增損,與一歲出納奇贏之數,披籍可見,上之朝。張商英見其書,謂爲天下部使者之最。
提點京東刑獄。梁山濼漁者習爲盜,盪無名籍,諒伍其家,刻其舟,非是不得輒入。他縣地錯其間者,鑱石爲表。盜發,則督吏名捕,莫敢不盡力,跡無所容。加直秘閣,徙陝西轉運副使。降人李訛哆知邊廩不繼,陰闕地窖粟而叛,遺西夏統軍書,稱定邊可唾手取。諒諜知其謀,亟輸粟定邊及諸城堡,且募人發所窖,得數十萬石。訛哆果入寇,失藏粟,七日而退。他日,復圍觀化堡,而邊儲已足,訛哆遂解去。
加徽猷閣待制、江淮發運使。蔡京破東南轉般漕運法爲直達綱,應募者率游手亡賴,盜用乾沒,漫不可核,人莫敢言。諒入對,首論之,京怒。會汴、泗大水,泗州城不沒者兩板。諒親部卒築堤,徙民就高,振以米粟。水退,人獲全,京誣以爲漂溺千計,坐削籍歸田裡。執政或言:「水災守臣職,發運使何罪?」帝亦知其枉,復右文殿修撰、陝西都轉運使。尋復徽猷閣待制,進直學士。童貫更錢法,必欲鐵錢與銅錢等,物價率十減其九。詔諒與貫議,諒言爲六路害,寢其策。加龍圖閣直學士、知京兆府,徙渭州。以母憂去。
宣和七年,提舉上清寶籙宮、修國史。初,朝廷將有事於燕,諒曰:「中國其有憂乎。」乃作書貽宰相曰:「今契丹之勢,其亡昭然,取之當以漸,師出不可無名。宜別立耶律氏之宗,使散爲君長,則我有存亡繼絕之義,彼有瓜分輻裂之弱,與鄰崛起之金國,勢相萬也。」至是,又言郭藥師必反。帝不聽,大臣以爲病狂,出提舉嵩山崇福宮。是冬,金人舉兵犯燕山,藥師叛降,皆如諒言。迺復起諒爲京兆,未幾,卒,年五十八。
周常字仲修,建州人。中進士第。以所著禮檀弓義見王安石、呂惠卿,二人稱之,補國子直講、太常博士。以養親,求教授揚州。年未五十即致仕。
久之,御史中丞黃履薦其恬退,起爲太常博士,辭。元符初,復申前命,兼崇政殿說書,遷著作佐郎。疏言:「祖宗諸陵器物止用塗金,服飾又無珠玉,蓋務在質素,昭示訓戒。自裕陵至宣仁後寢宮,乃施金珠,願收貯景靈殿,以遵遺訓。」詔置之奉宸庫。擢起居舍人。鄒浩得罪,常於講席論救,貶監郴州酒。徽宗立,召爲國子祭酒、起居郎,從容言:「自古求治之主,未嘗不以尚志爲先。然溺於富貴逸樂,蔽於諂諛順適,則志隨以喪,不可不戒。元祐法度互有得失,人才各有所長,不可偏棄。」
時以天暑,令記注官卯漏正即勿奏事,仍具爲令。常言:「本朝記注類多兼諫員,故凡言動,得以所聞見論可否。神宗皇帝時,修注官雖不兼諫職,亦許以史事於崇政、延和殿直前陳述。陛下於炎暾可畏之候,暫停進對,亦人情之常。若著爲定令,則必記於日錄,傳之史筆,使後人觀之,將以爲倦於聽納,而忘先帝之美意矣。」事遂寢。坐中書舍人、禮部侍郎。蔡京用事,不能容,以寶文閣待制出知湖州。尋又奪職,居婺州。復集賢殿修撰。卒,年六十七。
論曰:徽宗荒於治,嬖倖塞朝,柄移權奸,不鳴者進,習爲腝熟。鶠、根、諒、常氣節偘偘,指切時敝,能盡言不諱。卒不勝讒舌,根、常死外,鶠、諒甫用而病奪之,可悲也已!金兵既舉,郭藥師已叛,朝廷猶弗知,矧能先見禍幾哉,毋惑乎狂諒之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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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0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宋史   卷三百五十七‧列傳第一百一十六  何灌 李熙靖 王雲 譚世勣 梅執禮 程振 劉延慶
  何灌字仲源,開封祥符人。武選登第,爲河東從事。經略使韓縝雖數試其材,而常沮抑之,不假借。久乃語之曰:「君奇士也,他日當據吾坐。」爲府州、火山軍巡檢。盜蘇延福狡悍,爲二邊患,灌親梟其首。賈胡疃有泉,遼人常越境而汲,灌親申畫界堠,遏其來,忿而舉兵犯我。灌迎高射之,發輒中,或著崖石皆沒鏃,敵驚以爲神,逡巡斂去。後三十年,契丹蕭太師與灌會,道曩事,數何巡檢神射,灌曰:「即灌是也。」蕭矍然起拜。
爲河東將,與夏人遇,鐵騎來追,灌射皆徹甲,至洞胸出背,疊貫後騎,羌懼而引卻。知寧化軍、豐州,徙熙河都監,見童貫不拜,貫憾焉。張康國薦於徽宗,召對,問西北邊事,以笏畫御榻,指坐衣花紋爲形勢。帝曰:「敵在吾目中矣。」
提點河東刑獄,遷西上閣門使、領威州刺史、知滄州。以治城鄣功,轉引進使。詔運粟三十萬石於並塞三州,灌言:「水淺不勝舟,陸當用車八千乘,沿邊方登麥,願以運費增價就糴之。」奏上,報可。安撫使忌之,劾雲板築未畢而冒賞,奪所遷官,仍再貶秩,罷去。
未幾,知岷州,引邈川水溉閒田千頃,湟人號廣利渠。徙河州,復守岷,提舉熙河蘭湟弓箭手。入言:「漢金城、湟中谷斛八錢,今西寧、湟、廓即其地也,漢、唐故渠尚可考。若先葺渠引水,使田不病旱,則人樂應募,而射士之額足矣。」從之。甫半歲,得善田二萬六千頃,募士七千四百人,爲他路最。童貫用兵西邊,灌取古骨龍馬進武軍,加吉州防禦使,改知蘭州。又攻仁多泉城,炮傷足不顧,卒拔城,斬首五千級。正拜廓州防禦使。
宣和初,劉法陷於敵,震武危甚,熙帥劉仲武使灌往救。灌以眾寡不敵,但張虛聲駭之,夏人宵遁。灌恐覘其實,遽反兵,仲武猶奏其逗遛,罷爲淮西鈐轄。從平方臘,獲賊帥呂師囊,遷同州觀察使、浙東都鈐轄,改浙西。
童貫北征,檄統制兵馬,涿、易平,以知易州,遷寧武軍承宣使、燕山路副都總管,又加龍、神衛都指揮使。夔禼不取景州,圍薊州。貫諉以兵事,即復景城,釋薊圍。郭藥師統蕃、漢兵,灌曰:「頃年折氏歸朝,朝廷別置一司,專部漢兵,至於克行,乃許同營。今但宜令藥師主常勝軍,而以漢兵委灌輩。」貫不聽。召還,管幹步軍司。
陪遼使射玉津園,一發破的,再發則否。客曰:「太尉不能耶?」曰:「非也,以禮讓客耳。」整弓復中之,觀者誦嘆,帝親賜酒勞之。遷步軍都虞候。
金師南下,悉出禁旅付梁方平守黎陽。灌謂宰相白時中曰:「金人傾國遠至,其鋒不可當。今方平掃精銳以北,萬有一不枝梧,何以善吾後,盍留以衛根本。」不從,明日,又命灌行,辭以軍不堪戰,彊之,拜武泰軍節度使、河東河北制置副使。未及行而帝內禪,灌領兵入衛。鄆王楷至門欲入,灌曰:「大事已定,王何所受命而來?」導者懼而退。灌竟行,援兵二萬不能足,聽募民充數。
靖康元年正月二日,次滑州,方平南奔,灌亦望風迎潰。黃河南岸無一人禦敵,金師遂直叩京城。灌至,乞入見,不許,而令控守西隅。背城拒戰凡三日,被創,沒於陣,年六十二。帳下韓綜、雷彥興,奇士也,各手殺數人,從以死。欽宗哀悼,賜金帛,命官護葬。已而言者論其不守河津,追削官秩。
長子薊,至閣門宣贊舍人。從父戰,箭貫左臂,拔出之,病創死。紹興四年,中子蘚以灌事泣訴於朝,詔復履正大夫、忠正軍承宣使。
李熙靖字子安,常州晉陵人,唐衛公德裕九世孫也。祖均、父公弼皆進士第。公弼,崇寧初通判潞州,以議三舍法不便,使者劾其沮格詔令,坐削黜以死。熙靖擢第,又中詞學兼茂,選爲辟雍錄、太學正,升博士。以父老丐外,除提舉淮東學事便養,命下,乃得河東;而爲淮東者,臧祐之也。蓋省吏取祐之賂,輒易之。或教使自言,熙靖曰:「事君不擇地,吾其可發人之私,求自便也?」宰相聞而賢之,留爲兵部員外郎。遭父憂去,還,爲右司員外郎。
王黼以太宰領應奉司,又方事燕雲,立經撫房於中書獨專之,他執政皆不得預。熙靖與言曰:「應奉之職,非宰相所當預。尚書、樞密皆有兵房,足以治疆事,經撫何爲者哉?」黼積不樂。同列五人皆躐躋禁從,獨滯留四年。都水丞失職,移過於熙靖,貶其兩秩,又將左轉爲國子司業,執政交言不可,僅遷太常少卿。黼罷,乃拜中書舍人,蔡攸又惡之,出知拱州。
越兩月,復以故官召,入對言:「燕山雖定,宜益謹思患豫防之戒。」徽宗曰:「詩所謂『迨天之未陰雨,徹彼桑土,綢繆牖戶』者是也。」熙靖進曰:「孔子云:『爲此詩者,其知道乎!能治其國家,誰敢侮之?』願陛下爲無疆之計。」帝嘉之。
靖康初,同譚世勣事龍德宮,改顯謨閣待制、提舉醴泉觀。道君待之甚厚,常從容及內禪事,曰:「外人以爲吳敏功,殊不知此自出吾意耳,吾苟不欲,人言且滅族,誰敢哉?或謂吾似唐睿宗上畏天戒,故爲之,吾有此心久矣。」熙靖再拜賀。敏聞而忌之,以進對不時受罰。
既拒張邦昌之命,憂憤廢食,家人進粥藥寬譬之,終無生意。故人視其病,相持啜泣,索筆書唐王維所賦「百官何日再朝天」之句,明日遂卒,年五十三,與世勣同贈端明殿學士。
王雲字子飛,澤州人。父獻可,仕至英州刺史、知瀘州。黃庭堅謫於涪,獻可遇之甚厚,時人稱之。雲舉進士,從使高麗,撰雞林志以進。擢秘書省校書郎,出知簡州,遷陝西轉運副使。宣和中,從童貫宣撫幕,入爲兵部員外郎、起居中書舍人。
靖康元年,以給事中使斡禼不軍,議割三鎮以和。使還,傳道斡禼不之意,以爲黏罕得朝廷所與余睹蠟書,堅雲中國不可信,欲敗和約。執政以爲不然,罷爲徽猷閣待制、知唐州。
金人陷太原,召拜刑部尚書,再出使,許以三鎮賦入之數。雲至真定,遣從吏李裕還言:「金人不復求地,但索五輅及上尊號,且須康王來,和好乃成。」欽宗悉從之,且命王及馮澥往。未行,而車輅至長垣,爲所卻,雲亦還。澥奏言云誕妄誤國,雲言:「事勢中變,金人必欲得三鎮,不然,則進兵取汴都。」中外震駭,詔集百官議,雲固言:「康王舊與斡禼不結歡,宜將命。」帝慮爲所留,雲曰:「和議既成,必無留王之理,臣敢以百口保之。」王遂受命,而雲以資政殿學士爲之副。
頃雲奉使過磁、相,勸兩郡徹近城民舍,運粟入保,爲清野之計,民怨之。及是,次磁州,又與守臣宗澤有憾。於是王出謁嘉應神祠,雲在後,民遮道諫曰:「肅王已爲金人所留,王不宜北去。」厲聲指雲曰:「清野之人,真奸賊也。」王出廟行,或發雲笥,得烏絁短巾,蓋雲夙有風眩疾,寢則以護首者。民益信其爲奸,噪而殺之。王見事勢洶洶,乃南還相州。是役也,雲不死,王必北行,議者以是驗天命雲。建炎初,贈觀文殿學士。
雲兄霽,崇寧時,爲謀議司詳議官,上書告蔡京罪,黥隸海島。欽宗復其官,從种師中戰死。
譚世勣字彥成,潭州長沙人。第進士,教授郴州。時王氏學盛行,世勣雅不喜。或問之,曰:「說多而屢變,無不易之論也。」置其書不觀。又中詞學兼茂科,除秘書省正字。時相蔡京子攸領書局,同舍郎多翕附以取貴仕。世勣獨坐直廬,翻書竟日。梁師成之客與爲鄰居,數致師成願交意,謝不答。
在館六年不遷,京罷,用久次爲司門員外郎。又三年,遷吏部。京復相,嫌不附己,罷提點太平宮。久之,復還吏部。幸臣妄引恩澤任子,持不與。吏白有某例,世勣曰:「豈當以暫例破成法!」已而取中旨行之。進少府監,擢中書舍人,以謹命令、惜名器、廣言路、吝賜予、正上供、省浮費六事言於上,又爲當路所嫉。以徽猷閣待制知婺州,未行,復留之。
徽宗禪位東幸,且還,使與李熙靖副執政奉迎,遂同主管龍德宮。請辨正宣仁國史之謗,述欽聖遺旨以復瑤華,大享神祖仍用富弼侑食,釋奠先聖不當以王安石配,後皆施行。
秋七月,彗出東方,大臣或謂此四夷將衰之兆,世勣面奏:「垂象可畏,當修德以應天,不宜惑諛說。」進給事中兼侍讀。內侍喧爭殿門,詔以贖論,世勣駮其不恭,因言:「童貫輩初亦甚微,小惡不懲,將馴至大患。」疏入,同類側目。何 3b9a.gif 不樂。改禮部侍郎。
金騎駸駸南下,世勣言:「守邊爲上策;今邊不得守,守河則京畿自固,中策也;巡幸江、淮,會東南兵以捍敵,下策也。」金人既渡河,又請遣大將秦元以所部京畿保甲,分護國門,使兵勢連屬,首尾相援,即金人不敢逼。孫傅深然之,又格於議。再扈車駕至金帥帳,以十害說其用事者,言講解之利,詞意忠激,金人聳聽。
張邦昌僭國,令與李熙靖同直學士院,皆稱疾臥不起,以憂卒,年五十四。建炎初,褒其守節,贈端明殿學士。
梅執禮字和勝,婺州浦江人。第進士,調常山尉未赴,以薦爲敕令刪定官、武學博士。大司成強淵明賢其人,爲宰相言,相以未嘗識面爲慊。執禮聞之曰:「以人言而得,必以人言而失,吾求在我者而已。」卒不往謁。
歷軍器、鴻臚丞,比部員外郎。比部職勾稽財貨,文牘山委,率不暇經目。苑吏有持茶券至爲錢三百萬者,以楊戩旨意迫取甚急。執禮一閱,知其妄,欲白之,長貳疑不敢,乃獨列上,果詐也。改度支、吏部,進國子司業兼資善堂翊善,遷左司員外郎,擢中書舍人、給事中。
林攄以前執政赴闕宿留,冀復故職,執禮論去之。孟昌齡居鄆質人屋,當贖不肯與,而請中旨奪之;外郡卒留役中都者萬數,肆不逞爲奸,詔悉令還,楊戩占不遣;內侍張佑董葺太廟,僭求賞:皆駮奏弗行。遷禮部侍郎。
素與王黼善,黼嘗置酒其第,誇示園池妓妾之盛,有驕色。執禮曰:「公爲宰相,當與天下同憂樂。今方臘流毒吳地,瘡痍未息,是豈歌舞宴樂時乎?」退又戒之以詩。黼愧怒,會孟饗原廟後至,以顯謨閣待制知蘄州,又奪職。
明年,徙滁州,復集英殿修撰。時賦鹽虧額,滁亦苦抑配。執禮曰:「郡不能當蘇、杭一邑,而食鹽乃倍粟數,民何以堪?」請於朝,詔損二十萬,滁人德之。
欽宗立,徙知鎮江府,召爲翰林學士,道除吏部尚書,旋改戶部。方軍興,調度不足,執禮請以禁內錢隸有司,凡六宮廩給,皆由度支乃得下。嘗有小黃門持中批詣部取錢,而封識不用璽,既悟其失,復取之。執禮奏審,詔責典寶夫人而杖黃門。
金人圍京都,執禮勸帝親征,而請太上帝后、皇后、太子皆出避,用事者沮之。洎失守,金人質天子,邀金帛以數百千萬計,曰:「和議已定,但所需滿數,則奉天子還闕。」執禮與同列陳知質、程振、安扶皆主根索,四人哀民力已困,相與謀曰:「金人所欲無藝極,雖銅鐵亦不能給,盍以軍法結罪,儻窒其求。」而宦者挾宿怨語金帥曰:「城中七百萬戶,所取未百一,但許民持金銀換粟麥,當有出者。」已而果然。酋怒,呼四人責之,對曰:「天子蒙塵,臣民皆願致死,雖肝腦不計,於金繒何有哉?顧比屋枵空,亡以塞命耳。」酋問官長何在,振恐執禮獲罪,遂前曰:「皆官長也。」酋益怒,先取其副胡舜陟、胡唐老、姚舜明、王俁,各杖之百。執禮等猶爲之請,俄遣還,將及門,呼下馬撾殺之,而梟其首,時靖康二年二月也。是日,天宇晝冥,士庶皆隕涕憤嘆。
初,車駕再出,執禮與宗室子昉、諸將吳革等謀集兵奪萬勝門,夜擣金帥帳,迎二帝以歸。而王時雍、徐秉哲使范瓊泄其謀,故不克。死時,年四十九。高宗即位,詔贈通奉大夫、端明殿學士。議者以爲薄,復加資政殿學士。
程振字伯起,饒州樂平人。少有軼材,入太學,一時名輩多從之游。徽宗幸學,以諸生右職除官,爲辟雍錄,升博士,遷太常博士,提舉京東、西路學事。請立廟於鄒祀孟軻,以公孫丑、萬章、樂正克等配食,從之。
提舉京西常平,入爲膳部員外郎、監察御史、辟雍國子司業、左司員外郎兼太子舍人。始至,即言:「古者大祭祀登餕受爵,必以上嗣,既禮經所載,且元豐彝典具存。昨天子展事明堂,而殿下不預,非所以尊宗廟、重社稷也。」太子矍然曰:「宮僚初無及此者。」由是特加獎異。
方臘起,振謂王黼宜乘此時建革天下弊事,以上當天意,下順人心。黼不懌,曰:「上且疑黼挾寇,奈何?」振知黼忌其言,趨而出,然太子薦之甚力,遂擢給事中。黼白振資淺,且雅長書命,請以爲中書舍人。侍郎馮熙載出知亳州,黼怨熙載,欲振詆以醜語,振不肯。黼使言者劾爲黨,罷提舉沖佑觀。居三年,復還故官。
靖康元年,進吏部侍郎,爲欽宗言:「柄臣不和,論議多駮,詔令輕改,失於事幾。金人交兵半歲,而至今不解者,以和戰之說未一故也。裁抑濫賞,如白黑易分,而數月之間,三變其議,以私心不除,各蔽其黨故也。今日一人言之,以爲是而行;明日一人言之,以爲非而止。或聖斷隃度而不暇疇咨,或大臣偏見而遂形播告,所以動未必善,處未必宜,乃輒爲之反汗,其勢不得不爾也。」
時金兵至河北,振請糾諸道兵掎角擊之,曰:「彼猖獗如此,陛下尚欲守和議,而不使之少有懲艾乎?」上嗟味其言,而牽於外廷,不能用。拜開封尹。故時,大辟有情可矜,多奏取原貸;崇寧以來,議者謂輦轂先彈壓,率便文殺之。振請復舊制。詔捕亡命卒,得數千人,振請以隸步軍而除其罪。步軍司欲論如法,振曰:「方多事之際,而一日殺數千人,必大駭觀聽。」乃盡釋之。改刑部侍郎。
金騎在郊,邀車駕出城,振爲何不從。未幾,及於難,年五十七。金人去,從子庭訪得其首歸葬之。初,王黼使其客沉積中圖燕,振戒以後禍,積中懼而言不可。既而振乃用是死,聞者痛之。
初,宣和崇道家之說,振侍坐東宮,從容言:「孔子以鴟鴞之詩爲知道,其詞不過曰『迨天之未陰雨,綢繆牖戶』而已。老子亦云:『爲之於未有,治之於未亂。』今不固根本於無事之時,而事目前區區,非二聖人意。」他日,太子爲徽宗道之。徽宗寤,頗欲去健羨,疏左右近習,而宦寺楊戩輩方大興宮室,懼不得肆,因讒家令楊馮,以爲將輔太子幸非常。徽宗震怒,執馮誅之,而太子之言亦廢。振尹京時,兩宮方困於惎間,振極意彌縫,治龍德梁忻獄,寬其罪,不使有纖介可指。
高宗即位,進秩七等,仍官其子及親屬三人,又贈端明殿學士。端平初,曾孫東請諡,賜諡剛愍。同時死者禮部侍郎陳知質,失其傳;給事中安扶,附見父安燾傳。
劉延慶,保安軍人。世爲將家,雄豪有勇,數從西伐,立戰功,積官至相州觀察使、龍神衛都指揮使、鄜延路總管。遷泰寧軍節度觀察留後,改承宣使。破夏人成德軍,擒其酋賞屈,降王子益麻黨征。拜保信軍節度使、馬軍副都指揮使。從童貫平方臘,節度河陽三城。又從北伐,以宣撫都統制督兵十萬,渡白溝。
延慶行軍無紀律,郭藥師扣馬諫曰:「今大軍跋隊行而不設備,若敵人置伏邀擊,首尾不相應,則望塵決潰矣。」不聽。至良鄉,遼將蕭干帥眾來,延慶與戰,敗績,遂閉壘不出。藥師曰:「干兵不過萬人,今悉力拒我,燕山必虛,願得奇兵五千,倍道襲取,令公之子三將軍簡師爲後繼。」延慶許之,遣大將高世宣與藥師先行,即入燕城,干舉精甲三千巷戰。三將軍者,光世也。
渝約不至,藥師失援敗走,世宣死之。延慶營於盧溝南,干分兵斷饟道,擒護糧將王淵,得漢軍二人,蔽其目,留帳中,夜半偽相語曰:「聞漢軍十萬壓吾境,吾師三倍,敵之有餘。當分左右翼,以精兵沖其中,左右翼爲應,殲之無遺。」陰逸其一人歸報。明旦,延慶見火起,以爲敵至,燒營而奔,相蹂踐死者百餘里。自熙、豐以來,所儲軍實殆盡。退保雄州,燕人作賦及歌誚之。朝議延慶喪師,不可不行法,坐貶率府率,安置筠州。契丹知中國不能用兵,由是輕宋。
未幾,復爲鎮海軍節度使。靖康之難,延慶分部守京城,城陷,引秦兵萬人奪開遠門以出,至龜兒寺,爲追騎所殺。光世自有傳。
論曰:靖康之變,執禮、振不忍都人塗炭,拒彊敵無厭之欲,親逢其凶。熙靖、世勣不肯以一身事二姓,悲不食以終。灌、延慶戰敗而沒。此數人者,其所遭不同,至於死國難則一而已。雲之死,雖其有以取之,殆亦天未欲絕宋祀也;不然,是行也,康王其危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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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0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宋史   卷三百五十八‧列傳第一百一十七  李綱上
李綱字伯紀,邵武人也,自其祖始居無錫。父夔,終龍圖閣待制。綱登政和二年進士第,積官至監察御史兼權殿中侍御史,以言事忤權貴,改比部員外郎,遷起居郎。
宣和元年,京師大水,綱上疏言陰氣太盛,當以盜賊外患爲憂。朝廷惡其言,謫監南劍州沙縣稅務。
七年,爲太常少卿。時金人渝盟,邊報狎至,朝廷議避敵之計,詔起師勤王,命皇太子爲開封牧,令侍從各具所見以聞。綱上御戎五策,且語所善給事中吳敏曰:「建牧之議,豈非欲委以留守之任乎?巨敵猖獗如此,非傳以位號,不足以招徠天下豪傑。東宮恭儉之德聞於天下,以守宗社可也。公以獻納論思爲職,曷不爲上極言之。」敏曰:「監國可乎?」綱曰:「肅宗靈武之事,不建號不足以復邦,而建號之議不出於明皇,後世惜之。主上聰明仁恕,公言萬一能行,將見金人悔禍,宗社底寧,天下受其賜。」
翌日,敏請對,具道所以,因言李綱之論,蓋與臣同。有旨召綱入議,綱刺臂血上疏云:「皇太子監國,典禮之常也。今大敵入攻,安危存亡在呼吸間,猶守常禮可乎?名分不正而當大權,何以號召天下,期成功於萬一哉?若假皇太子以位號,使爲陛下守宗社,收將士心,以死捍敵,天下可保。」疏上,內禪之議乃決。
欽宗即位,綱上封事,謂:「方今中國勢弱,君子道消,法度紀綱,蕩然無統。陛下履位之初,當上應天心,下順人慾。攘除外患,使中國之勢尊;誅鋤內奸,使君子之道長,以副道君皇帝付託之意。」召對延和殿,上迎謂綱曰:「朕頃在東宮,見卿論水災疏,今尚能誦之。」李鄴使金議割地,綱奏:「祖宗疆土,當以死守,不可以尺寸與人。」欽宗嘉納,除兵部侍郎。
靖康元年,以吳敏爲行營副使,綱爲參謀官。金將斡禼不兵渡河,徽宗東幸,宰執議請上暫避敵鋒。綱曰:「道君皇帝挈宗社以授陛下,委而去之可乎?」上默然。太宰白時中謂都城不可守,綱曰:「天下城池,豈有如都城者,且宗廟社稷、百官萬民所在,舍此欲何之?」上顧宰執曰:「策將安出?」綱進曰:「今日之計,當整飭軍馬,固結民心,相與堅守,以待勤王之師。」上問誰可將者,綱曰:「朝廷以高爵厚祿崇養大臣,蓋將用之於有事之日。白時中、李邦彥等雖未必知兵,然藉其位號,撫將士以抗敵鋒,乃其職也。」時中忿曰:「李綱莫能將兵出戰否?」綱曰:「陛下不以臣庸懦,儻使治兵,願以死報。」乃以綱爲尚書右丞。
宰執猶守避敵之議。有旨以綱爲東京留守,綱爲上力陳所以不可去之意,且言:「明皇聞潼關失守,即時幸蜀,宗廟朝廷毀於賊手,范祖禹以爲其失在於不能堅守以待援。今四方之兵不日雲集,陛下奈何輕舉以蹈明皇之覆轍乎?」上意頗悟。會內侍奏中宮已行,上色變,倉卒降御榻曰:「朕不能留矣。」綱泣拜,以死邀之。上顧綱曰:「朕今爲卿留。治兵禦敵之事,專責之卿,勿令有疏虞。」綱皇恐受命。
未幾,複決意南狩,綱趨朝,則禁衛擐甲,乘輿已駕矣。綱急呼禁衛曰:「爾等願守宗社乎,願從幸乎?」皆曰:「願死守。」綱入見曰:「陛下已許臣留,復戒行何也?今六軍父母妻子皆在都城,願以死守,萬一中道散歸,陛下孰與爲衛?敵兵已逼,知乘輿未遠,以健馬疾追,何以御之?」上感悟,遂命輟行。綱傳旨語左右曰:「敢復有言去者斬!」禁衛皆拜伏呼萬歲,六軍聞之,無不感泣流涕。
命綱爲親征行營使,以便宜從事。綱治守戰之具,不數日而畢。敵兵攻城,綱身督戰,募壯士縋城而下,斬酋長十餘人,殺其眾數千人。金人知有備,又聞上已內禪,乃退。求遣大臣至軍中議和,綱請行。上遣李梲,綱曰:「安危在此一舉,臣忌李梲怯懦而誤國事也。」上不聽,竟使梲往。金人須金幣以千萬計,求割太原、中山、河間地,以親王、宰相爲質。梲受事目,不措一辭,還報。綱謂:「所需金幣,竭天下且不足,況都城乎?三鎮,國之屏蔽,割之何以立國?至於遣質,即宰相當往,親王不當往。若遣辯士姑與之議所以可不可者,宿留數日,大兵四集,彼孤軍深入,雖不得所欲,亦將速歸。此時而與之盟,則不敢輕中國,而和可久也。」宰執議不合,綱不能奪,求去。上慰諭曰:「卿第出治兵,此事當徐議之。」綱退,則誓書已行,所求皆與之,以皇弟康王、少宰張邦昌爲質。
時朝廷日輸金幣,而金人需求不已,日肆屠掠。四方勤王之師漸有至者,种師道、姚平仲亦以涇原、秦鳳兵至。綱奏言:「金人貪婪無厭,凶悖已甚,其勢非用師不可。且敵兵號六萬,而吾勤王之師集城下者已二十餘萬;彼以孤軍入重地,猶虎豹自投檻阱中,當以計取之,不必與角一旦之力。若扼河津,絕饟道,分兵復畿北諸邑,而以重兵臨敵營,堅壁勿戰,如周亞夫所以困七國者。俟其食盡力疲,然後以一檄取誓書,復三鎮,縱其北歸,半渡而擊之,此必勝之計也。」上深以爲然,約日舉事。
姚平仲勇而寡謀,急於要功,先期率步騎萬人,夜斫敵營,欲生擒干禼不及取康王以歸。夜半,中使傳旨諭綱曰:「姚平仲已舉事,卿速援之。」綱率諸將旦出封丘門,與金人戰幕天坡,以神臂弓射金人,卻之。平仲竟以襲敵營不克,懼誅亡去。金使來,宰相李邦彥語之曰:「用兵乃李綱、姚平仲,非朝廷意。」遂罷綱,以蔡懋代之。太學生陳東等詣闕上書,明綱無罪。軍民不期而集者數十萬,呼聲動地,恚不得報,至殺傷內侍。帝亟召綱,綱入見,泣拜請死。帝亦泣,命綱復爲尚書右丞,充京城四壁守御使。
始,金人犯城者,蔡懋禁不得輒施矢石,將士積憤,至是,綱下令能殺敵者厚賞,眾無不奮躍。金人懼,稍稍引卻,且得割三鎮詔及親王爲質,乃退師。除綱知樞密院事。綱奏請如澶淵故事,遣兵護送,且戒諸將,可擊則擊之。乃以兵十萬分道並進,將士受命,踴躍以行。先是,金帥粘罕圍太原,守將折可求、劉光世軍皆敗;平陽府義兵亦叛,導金人入南北關,取隆德府,至是,遂攻高平。宰相咎綱盡遣城下兵追敵,恐倉卒無措,急征諸將還。諸將已追及金人於邢、趙間,遽得還師之命,無不扼腕。比綱力爭,復遣,而將士解體矣。
詔議迎太上皇帝還京。初,徽宗南幸,童貫、高俅等以兵扈從。既行,聞都城受圍,乃止東南郵傳及勤王之師。道路籍籍,言貫等爲變。陳東上書,乞誅蔡京、蔡攸、童貫、朱勔、高俅、盧宗原等。議遣聶山爲發運使往圖之,綱曰:「使山所圖果成,震驚太上,此憂在陛下。萬一不果,是數人者,挾太上於東南,求劍南一道,陛下將何以處之?莫若罷山之行,請於太上去此數人,自可不勞而定。」上從其言。
徽宗還次南都,以書問改革政事之故,且召吳敏、李綱。或慮太上意有不測,綱請行,曰:「此無他,不過欲知朝廷事爾。」綱至,具道皇帝聖孝思慕,欲以天下養之意,請陛下早還京師。徽宗泣數行下,問:「卿頃以何故去?」綱對曰:「臣昨任左史,以狂妄論列水災,蒙恩寬斧鉞之誅,然臣當時所言,以謂天地之變,各以類應,正爲今日攻圍之兆。夫災異變故,譬猶一人之身,病在五臟,則發於氣色,形於脈息,善醫者能知之。所以聖人觀變於天地,而修其在我者,故能制治保邦,而無危亂之憂。」徽宗稱善。
又詢近日都城攻圍守御次第,語漸浹洽。徽宗因及行宮止遞角等事,曰:「當時恐金人知行宮所在,非有他也。」綱奏:「方艱危時,兩宮隔絕,朝廷應副行宮,亦豈能無不至者,在聖度燭之耳。」且言:「皇帝仁孝,惟恐有一不當太上皇帝意者,每得詰問之詔,輒憂懼不食。臣竊譬之,家長出而彊寇至,子弟之任家事者,不得不從宜措置。長者但當以其能保田園大計而慰勞之,苟誅及細故,則爲子弟者,何所逃其責哉?皇帝傳位之初,陛下巡幸,適當大敵入攻,爲宗社計,庶事不得不小有更革。陛上迴鑾,臣謂宜有以大慰安皇帝之心,勿問細故可也。」徽宗感悟,出玉帶、金魚、象簡賜綱,曰:「行宮人得卿來皆喜,以此示朕意,卿可便服之。」且曰:「卿輔助皇帝、捍守宗社有大功,若能調和父子間,使無疑阻,當遂書青史,垂名萬世。」綱感泣再拜。
綱還,具道太上意。宰執進迎奉太上儀注,耿南仲議欲屏太上左右,車駕乃進。綱言:「如此,是示之以疑也。天下之理,誠與疑、明與暗而已。自誠明而推之,可至於堯、舜;自疑暗而推之,其患有不可勝言者。耿南仲不以堯、舜之道輔陛下,乃暗而多疑。」南仲怫然曰:「臣適見左司諫陳公輔,乃爲李綱結士民伏闕者,乞下御史置對。」上愕然。綱曰:「臣與南仲所論,國事也。南仲乃爲此言,臣何敢復有所辨?願以公輔事下吏,臣得乞身待罪。」章十餘上,不允。
太上皇帝還,綱迎拜國門。翌日,朝龍德宮,退,復上章懇辭。上手詔諭意曰:「乃者敵在近郊,士庶伏闕,一朝倉猝,眾數十萬,忠憤所激,不謀同辭,此豈人力也哉?不悅者造言,致卿不自安,朕深諒卿,不足介懷。巨敵方退,正賴卿協濟艱難,宜勉爲朕留。」綱不得已就職。上備邊禦敵八事。
時北兵已去,太上還宮,上下恬然,置邊事於不問。綱獨以爲憂,與同知樞密院事許翰議調防秋之兵。吳敏乞置詳議司檢詳法制,以革弊政,詔以綱爲提舉官,南仲沮止之。綱奏:「邊患方棘,調度不給,宜稍抑冒濫,以足國用。謂如節度使至遙郡刺史,本以待勛臣,今皆以戚里恩澤得之;堂吏轉官止於正郎,崇、觀間始轉至中奉大夫,今宜皆復舊制。」執政揭其奏通衢,以綱得士民心,欲因此離之。會守御司奏補副尉二人,御批有「大臣專權,浸不可長」語。綱奏:「頃得旨給空名告敕,以便宜行事。二人有勞當補官,故具奏聞,乃遵上旨,非專權也。」
時太原圍未解,种師中戰沒,師道病歸,南仲曰:「欲援太原,非綱不可。」上以綱爲河東、北宣撫使。綱言:「臣書生,實不知兵。在圍城中,不得已爲陛下料理兵事,今使爲大帥,恐誤國事。」因拜辭,不許。退而移疾,乞致仕,章十餘上,不允。台諫言綱不可去朝廷,上以其爲大臣遊說,斥之。或謂綱曰:「公知所以遣行之意乎?此非爲邊事,欲緣此以去公,則都人無辭耳。公堅臥不起,讒者益肆,上怒且不測,奈何?」許翰書「杜郵」二字遺綱,綱皇恐受命。上手書裴度傳以賜,綱言:「吳元濟以區區環蔡之地抗唐室,與金人彊弱固不相侔,而臣曾不足以望裴度萬分之一。然寇攘外患可以掃除,小人在朝,蠧害難去。使朝廷既正,君子道長,則所以捍禦外患者,有不難也。」因書裴度論元稹、魏洪簡章疏要語以進,上優詔答之。
宣撫司兵僅萬二千人,庶事未集,綱乞展行期。御批以爲遷延拒命,綱上疏明其所以未可行者,且曰:「陛下前以臣爲專權,今以臣爲拒命,方遣大帥解重圍,而以專權、拒命之人爲之,無乃不可乎?願乞骸骨,解樞筦之任。」上趣召數四,曰:「卿爲朕巡邊,便可還朝。」綱曰:「臣之行,無復還之理。昔范仲淹以參政出撫西邊,過鄭州,見呂夷簡。夷簡曰:『參政豈可復還!』其後果然。今臣以愚直不容於朝,使既行之後,進而死敵,臣之願也。萬一朝廷執議不堅,臣當求去,陛下宜察臣孤忠,以全君臣之義。」上爲之感動。及陛辭,言唐恪、聶山之奸,任之不已,後必誤國。
進至河陽,望拜諸陵,復上奏曰:「臣總師出鞏、洛,望拜陵寢,潸然出涕。恭惟祖宗創業守成,垂二百年,以至陛下。適丁艱難之秋,彊敵內侵,中國勢弱,此誠陛下嘗膽思報,厲精求治之日,願深考祖宗之法,一一推行之。進君子,退小人,益固邦本,以圖中興,上以慰安九廟之靈,下爲億兆蒼生之所依賴,天下幸甚!」
行次懷州,有詔罷減所起兵,綱奏曰:「太原之圍未解,河東之勢甚危,秋高馬肥,敵必深入,宗社安危,殆未可知。使防秋之師果能足用,不可保無敵騎渡河之警。況臣出使未幾,朝廷盡改前詔,所團結之兵,悉罷減之。今河北、河東日告危急,未有一人一騎以副其求,甫集之兵又皆散遣,臣誠不足以任此。且以軍法勒諸路起兵,而以寸紙罷之,臣恐後時有所號召,無復應者矣。」疏上,不報。御批日促解太原之圍,而諸將承受御畫,事皆專達,宣撫司徒有節制之名。綱上疏,極諫節制不專之弊。
時方議和,詔止綱進兵。未幾,徐處仁、吳敏罷相而相唐恪,許翰罷同知樞密院而進聶山、陳過庭、李回等,吳敏復謫置涪州。綱聞之,嘆曰:「事無可爲者矣!」即上奏丐罷。乃命种師道以同知樞密院事領宣撫司事,召綱赴闕。尋除觀文殿學士、知揚州,綱具奏辭免。未幾,以綱專主戰議,喪師費財,落職提舉亳州明道宮,責授保靜軍節度副使,建昌軍安置;再謫寧江。
金兵再至,上悟和議之非,除綱資政殿大學士,領開封府事。綱行次長沙,被命,即率湖南勤王之師入援,未至而都城失守。先是,康王至北軍,爲金人所憚,求遣肅王代之。至是,康王開大元帥府,承制復綱故官,且貽書曰:「方今生民之命,急於倒垂,諒非不世之才,何以協濟事功。閣下學窮天人,忠貫金石,當投袂而起,以副蒼生之望。」
高宗即位,拜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趣赴闕。中丞顏岐奏曰:「張邦昌爲金人所喜,雖已爲三公、郡王,宜更加同平章事,增重其禮;李綱爲金人所惡,雖已命相,宜及其未至罷之。」章五上,上曰:「如朕之立,恐亦非金人所喜。」岐語塞而退。岐猶遣人封其章示綱,覬以沮其來。上聞綱且至,遣官迎勞,錫宴,趣見於內殿。綱見上,涕泗交集,上爲動容。因奏曰:「金人不道,專以詐謀取勝,中國不悟,一切墮其計中。賴天命未改,陛下總師於外,爲天下臣民之所推戴,內修外攘,還二聖而撫萬邦,責在陛下與宰相。臣自視闕然,不足以副陛下委任之意,乞追寢成命。且臣在道,顏岐嘗封示論臣章,謂臣爲金人所惡,不當爲相。如臣愚蠢,但知有趙氏,不知有金人,宜爲所惡。然謂臣材不足以任宰相則可,謂爲金人所惡不當爲相則不可。」因力辭。帝爲出范宗尹知舒州,顏岐與祠。綱猶力辭,上曰:「朕知卿忠義智略久矣,欲使敵國畏服,四方安寧,非相卿不可,卿其勿辭。」綱頓首泣謝,云:
臣愚陋無取,荷陛下知遇,然今日扶顛持危,圖中興之功,在陛下而不在臣。臣無左右先容,陛下首加識擢,付以宰柄,顧區區何足以仰副圖任責成之意?然「靡不有初,鮮克有終」。臣孤立寡與,望察管仲害霸之言,留神於君子小人之間,使得以盡志畢慮,雖死無憾。昔唐明皇欲相姚崇,崇以十事要說,皆中一時之病。今臣亦以十事仰干天聽,陛下度其可行者,賜之施行,臣乃敢受命。
一曰議國是。謂中國之御四裔,能守而後可戰,能戰而後可和,而靖康之末皆失之。今欲戰則不足,欲和則不可,莫若先自治,專以守爲策,俟吾政事修,士氣振,然後可議大舉。
二曰議巡幸。謂車駕不可不一到京師,見宗廟,以慰都人之心,度未可居,則爲巡幸之計。以天下形勢而觀,長安爲上,襄陽次之,建康又次之,皆當詔有司預爲之備。
三曰議赦令。謂祖宗登極赦令,皆有常式。前日赦書,乃以張邦昌偽赦爲法,如赦惡逆及罪廢官盡復官職,皆汎濫不可行,宜悉改正以法祖宗。
四曰議僣逆。謂張邦昌爲國大臣,不能臨難死節,而挾金人之勢易姓改號,宜正典刑,垂戒萬世。
五曰議偽命。謂國家更大變,鮮仗節死義之士,而受偽官以屈膝於其庭者,不可勝數。昔肅宗平賊,污偽命者以六等定罪,宜仿之以勵士風。
六曰議戰。謂軍政久廢,士氣怯惰,宜一新紀律,信賞必罰,以作其氣。
七曰議守。謂敵情狡獪,勢必復來,宜於沿河、江、淮措置控御,以扼其沖。
八曰議本政。謂政出多門,紀綱紊亂,宜一歸之於中書,則朝廷尊。
九曰議久任。謂靖康間進退大臣太速,功效蔑著,宜慎擇而久任之,以責成功。
十曰議修德。謂上始膺天命,宜益修孝悌恭儉,以副四海之望,而致中興。
翌日,班綱議於朝,惟僣逆、偽命二事留中不出。綱言:
二事乃今日政刑之大者。邦昌當道君朝,在政府者十年,淵聖即位,首擢爲相。方國家禍難,金人爲易姓之謀,邦昌如能以死守節,推明天下戴宋之義,以感動其心,敵人未必不悔禍而存趙氏。而邦昌方自以爲得計,偃然正位號,處宮禁,擅降偽詔,以止四方勤王之師。及知天下之不與,不得已而後請元祐太后垂簾聽政,而議奉迎。邦昌僣逆始末如此,而議者不同,臣請備論而以春秋之法斷之。夫都城之人德邦昌,謂因其立而得生,且免重科金銀之擾。元帥府恕邦昌,謂其不待征討而遣使奉迎。若天下之憤嫉邦昌者,則謂其建號易姓,而奉迎特出於不得已。都城德之,元師府恕之,私也;天下憤嫉之,公也。春秋之法,人臣無將,將而必誅;趙盾不討賊,則書以弒君。今邦昌已僣位號,敵退而止勤王之師,非特將與不討賊而已。
劉盆子以漢宗室爲赤眉所立,其後以十萬眾降光武,但待之以不死。邦昌以臣易君,罪大於盆子,不得已而自歸,朝廷既不正其罪,又尊崇之,此何理也?陛下欲建中興之業,而尊崇僣逆之臣,以示四方,其誰不解體?又偽命臣寮,一切置而不問,何以厲天下士大夫之節?
時執政中有論不同者,上乃召黃潛善等語之。潛善主邦昌甚力,上顧呂好問曰:「卿昨在圍城中知其故,以爲何如?」好問附潛善,持兩端,曰:「邦昌僭竊位號,人所共知,既已自歸,惟陛下裁處。」綱言:「邦昌僭逆,豈可使之在朝廷,使道路指目曰『此亦一天子』哉!」因泣拜曰:「臣不可與邦昌同列,當以笏擊之。陛下必欲用邦昌,第罷臣。」上頗感動。伯彥乃曰:「李綱氣直,臣等所不及。」乃詔邦昌謫潭州,吳開、莫儔而下皆遷謫有差。綱又言:「近世士大夫寡廉鮮恥,不知君臣之義。靖康之禍,能仗節死義者,在內惟李若水,在外惟霍安國,願加贈恤。」上從其請,仍詔有死節者,諸路詢訪以聞。上謂綱曰:「卿昨爭張邦昌事,內侍輩皆泣涕,卿今可以受命矣。」綱拜謝。
有旨兼充御營使。入對,奏曰:
今國勢不逮靖康間遠甚,然而可爲者,陛下英斷於上,群臣輯睦於下,庶幾靖康之弊革,而中興可圖。然非有規模而知先後緩急之序,則不能以成功。
夫外御彊敵,內銷盜賊,修軍政,變士風,裕邦財,寬民力,改弊法,省冗官,誠號令以感人心,信賞罰以作士氣,擇帥臣以任方面,選監司、郡守以奉行新政,俟吾所以自治者政事已修,然後可以問罪金人,迎還二聖,此所謂規模也。至於所當急而先者,則在於料理河北、河東。蓋河北、河東者,國之屏蔽也。料理稍就,然後中原可保,而東南可安。今河東所失者忻、代、太原、澤、潞、汾、晉,余郡猶存也。河北所失者,不過真定、懷、衛、濬四州而已,其餘二十餘郡,皆爲朝廷守。兩路士民兵將,所以戴宋者,其心甚堅,皆推豪傑以爲首領,多者數萬,少者亦不下萬人。朝廷不因此時置司、遣使以大慰撫之,分兵以援其危急,臣恐糧盡力疲,坐受金人之困。雖懷忠義之心,援兵不至,危迫無告,必且憤怨朝廷,金人因得撫而用之,皆精兵也。
莫若於河北置招撫司,河東置經制司,擇有材略者爲之使,宣諭天子恩德、所以不忍棄兩河於敵國之意。有能全一州、復一郡者,以爲節度、防禦、團練使,如唐方鎮之制,使自爲守。非惟絕其從敵之心,又可資其禦敵之力,使朝廷永無北顧之憂,最今日之先務也。
上善其言,問誰可任者,綱薦張所、傅亮。所嘗爲監察御史,在靖康圍城中,以蠟書募河北兵,士民得書,喜曰:「朝廷棄我,猶有一張察院能拔而用之。」應募者凡十七萬人,由是所之聲震河北。故綱以爲招撫河北,非所不可。傅亮者,先以邊功得官,嘗治兵河朔。都城受圍時,亮率勤王之兵三萬人,屢立戰功。綱察其智略可以大用,欲因此試之。上乃以所爲河北招撫使,亮爲河東經制副使。
皇子生,故事當肆赦。綱奏:「陛下登極,曠盪之恩獨遺河北、河東,而不及勤王之師,天下觖望。夫兩路爲朝廷堅守,而赦令不及,人皆謂已棄之,何以慰忠臣義士之心?勤王之師在道路半年,擐甲荷戈,冒犯霜露,雖未效用,亦已勞矣。加以疾病死亡,恩恤不及,後有急難,何以使人乎?願因今赦廣示德意。」上嘉納。於是兩路知天子德意,人情翕然,間有以破敵捷書至者。金人圍守諸郡之兵,往往引去。而山砦之兵,應招撫、經制二司募者甚眾。
有許高、許亢者,以防河而遁,謫嶺南,至南康謀變,守倅戮之。或議其擅殺,綱曰:「高、亢受任防河,寇未至而遁,沿途劫掠,甚於盜賊。朝廷不能正軍法,而一守倅能行之,真健吏也。使受命捍賊而欲退走者,知郡縣之吏皆得以誅之,其亦少知所戒乎!」上以爲然,命轉一官。開封守闕,綱以留守非宗澤不可,力薦之。澤至,撫循軍民,修治樓櫓,屢出師以挫敵。
綱立軍法,五人爲伍,伍長以牌書同伍四人姓名。二十五人爲甲,甲正以牌書伍長五人姓名。百人爲隊,隊將以牌書甲正四人姓名。五百人爲部,部將以牌書隊將正副十人姓名。二千五百人爲軍,統制官以牌書部將正副十人姓名。命招置新軍及御營司兵,並依新法團結,有所呼召、使令,按牌以遣。三省、樞密院置賞功司,受賂乞取者行軍法,遇敵逃潰者斬,因而爲盜賊者,誅及其家屬。凡軍政申明改更者數十條。
又奏步不足以勝騎,騎不足以勝車,請以車制頒京東、西,製造而教閱之。又奏造戰艦,募水軍,及詢訪諸路武臣材略之可任者以備用。又進三疏:一曰募兵,二曰買馬,三曰募民出財以助兵費。諫議大夫宋齊愈聞而笑之,謂虞部員外郎張浚曰:「李丞相三議,無一可行者。」浚問之,齊愈曰:「民財不可盡括;西北之馬不可得,而東南之馬不可用;至於兵數,若郡增二千,則歲用千萬緡,費將安出?齊愈將極論之。」浚曰:「公受禍自此始矣。」
時朝廷議遣使於金,綱奏曰:「堯、舜之道,孝悌而已,孝悌之至,可以通神明。陛下以二聖遠狩沙漠,食不甘味,寢不安席,思迎還兩宮,致天下養,此孝悌之至,而堯、舜之用心也。今日之事,正當枕戈嘗膽,內修外攘,使刑政修而中國彊,則二帝不俟迎請而自歸。不然,雖冠蓋相望,卑辭厚禮,恐亦無益。今所遣使,但當奉表通問兩宮,致思慕之意可也。」上乃命綱草表,以周望、傅雱爲二聖通問使,奉表以往。且乞降哀痛之詔,以感動天下,使同心協力,相與扶持,以致中興。又乞省冗員,節浮費。上皆從其言。是時,四方潰兵爲盜者十餘萬人,攻劫山東、淮南、襄漢之間,綱命將悉討平之。
一日,論靖康時事,上曰:「淵聖勤於政事,省覽章奏,至終夜不寐,然卒致播遷,何耶?」綱曰:「人主之職在知人,進君子而退小人,則大功可成,否則衡石程書,無益也。」因論靖康初朝廷應敵得失之策,且極論金人兩至都城,所以能守不能守之故;因勉上以明恕盡人言,以恭儉足國用,以英果斷大事。上皆嘉納。又奏:「臣嘗言車駕巡幸之所,關中爲上,襄陽次之,建康爲下。陛下縱未能行上策,猶當且適襄、鄧,示不忘故都,以系天下之心。不然,中原非復我有,車駕還闕無期,天下之勢遂傾不復振矣。」上爲詔諭兩京以還都之意,讀者皆感泣。
未幾,有詔欲幸東南避敵,綱極論其不可,言:「自古中興之主,起於西北,則足以據中原而有東南;起於東南,則不能以復中原而有西北。蓋天下精兵健馬皆在西北,一旦委中原而棄之,豈惟金人將乘間以擾內地;盜賊亦將蜂起爲亂,跨州連邑,陛下雖欲還闕,不可得矣,況欲治兵勝敵以歸二聖哉?夫南陽光武之所興,有高山峻岭可以控扼,有寬城平野可以屯兵;西鄰關、陝,可以召將士;東達江、淮,可以運谷粟;南通荊湖、巴蜀,可以取財貨;北距三都,可以遣救援。暫議駐蹕,乃還汴都,策無出於此者。今乘舟順流而適東南,固甚安便,第恐一失中原,則東南不能必其無事,雖欲退保一隅,不易得也。況嘗降詔許留中原,人心悅服,奈何詔墨未乾,遽失大信於天下!」上乃許幸南陽,而黃潛善、汪伯彥實陰主巡幸東南之議。客或有謂綱曰:「外論洶洶,咸謂東幸已決。」綱曰:「國之存亡,於是焉分,吾當以去就爭之。」初,綱每有所論諫,其言雖切直,無不容納,至是,所言常留中不報。已而遷綱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黃潛善除右僕射兼中書侍郎。張所乞且置司北京,俟措置有緒,乃渡河。北京留守張益謙,潛善黨也,奏招撫司之擾,又言自置司河北,盜賊益熾。綱言:「所尚留京師,益謙何以知其擾?河北民無所歸,聚而爲盜,豈由置司乃有盜賊乎?」
有旨令留守宗澤節制傅亮,即日渡河。亮言:「措置未就而渡河,恐誤國事。」綱言:「招撫、經制,臣所建明;而張所、傅亮,又臣所薦用。今潛善、伯彥沮所及亮,所以沮臣。臣每鑒靖康大臣不和之失,事未嘗不與潛善、伯彥議而後行,而二人設心如此,願陛下虛心觀之。」既而詔罷經制司,召亮赴行在。綱言:「聖意必欲罷亮,乞以御筆付潛善施行,臣得乞身歸田。」綱退,而亮竟罷,乃再疏求去。上曰:「卿所爭細事,胡乃爾?」綱言:「方今人材以將帥爲急,恐非小事。臣昨議遷幸,與潛善、伯彥異,宜爲所嫉。然臣東南人,豈不願陛下東下爲安便哉?顧一去中原,後患有不可勝言者。願陛下以宗社爲心,以生靈爲意,以二聖未還爲念,勿以臣去而改其議。臣雖去左右,不敢一日忘陛下。」泣辭而退。或曰:「公決於進退,於義得矣,如讒者何?」綱曰:「吾知盡事君之道,不可,則全進退之節,患禍非所恤也。」
初,二帝北行,金人議立異姓。吏部尚書王時雍問於吳幵、莫儔,二人微言敵意在張邦昌,時雍未以爲然。適宋齊愈自敵所來,時雍又問之,齊愈取片紙書「張邦昌」三字,時雍意乃決,遂以邦昌姓名入議狀。至是,齊愈論綱三事之非,不報。擬章將再上,其鄉人嗛齊愈者,竊其草示綱。時方論僭逆附偽之罪,於是逮齊愈,齊愈不承,獄吏曰:「王尚書輩所坐不輕,然但遷嶺南,大諫第承,終不過逾嶺爾。」齊愈引伏,遂戮之東市。張浚爲御史,劾綱以私意殺侍從,且論其買馬招軍之罪。詔罷綱爲觀文殿大學士、提舉洞霄宮。尚書右丞許翰言綱忠義,舍之無以佐中興。會上召見陳東,東言:「潛善、伯彥不可任,綱不可去。」東坐誅。翰曰:「吾與東皆爭李綱者,東戮都市,吾在廟堂可乎?」遂求去。後有旨,綱落職居鄂州。
自綱罷,張所以罪去,傅亮以母病辭歸,招撫、經制二司皆廢。車駕遂東幸,兩河郡縣相繼淪陷,凡綱所規劃軍民之政,一切廢罷。金人攻京東、西,殘毀關輔,而中原盜賊蜂起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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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0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宋史   卷三百五十九‧列傳第一百一十八  李綱下
紹興二年,除觀文殿學士、湖廣宣撫使兼知潭州。是時,荊湖江、湘之間,流民潰卒群聚爲盜賊,不可勝計,多者至數萬人,綱悉蕩平之。上言:「荊湖,國之上流,其地數千里,諸葛亮謂之用武之國。今朝廷保有東南,控馭西北。如鼎、澧、岳、鄂若荊南一帶,皆當屯宿重兵,倚爲形勢,使四川之號令可通,而襄、漢之聲援可接,乃有恢復中原之漸。」議未及行,而諫官徐俯、劉斐劾綱,罷爲提舉西京崇福宮。
四年冬,金人及偽齊來攻,綱具防禦三策,謂:「偽齊悉兵南下,境內必虛。儻出其不意,電發霆擊,擣潁昌以臨畿甸,彼必震懼還救,王師追躡,必勝之理,此上策也。若駐蹕江上,號召上流之兵,順流而下,以助聲勢,金鼓旌旗,千里相望,則敵人雖眾,不敢南渡。然後以重師進屯要害之地,設奇邀擊,絕其糧道,俟彼遁歸,徐議攻討,此中策也。萬一借親征之名,爲順動之計,使卒伍潰散,控扼失守,敵得乘間深入,州縣望風奔潰,則其患有不可測矣。往歲,金人利在侵掠,又方時暑,勢必還師,朝廷因得以還定安集。今偽齊導之而來,勢不徒還,必謀割據。奸民潰卒從而附之,聲勢鴟張,苟或退避,則無以爲善後之策。昔苻堅以百萬眾侵晉,而謝安以偏師破之。使朝廷措置得宜,將士用命,安知北敵不授首於我?顧一時機會所以應之者如何耳。望降臣章與二三大臣熟議之。」詔:綱所陳,今日之急務,付三省、樞密院施行。時韓世忠屢敗金人於淮、楚間,有旨督劉光世、張俊統兵渡河,車駕進發至江上勞軍。
五年,詔問攻戰、守備、措置、綏懷之方,綱奏:
願陛下勿以敵退爲可喜,而以仇敵未報爲可憤;勿以東南爲可安,而以中原未復、赤縣神州陷於敵國爲可恥;勿以諸將屢捷爲可賀,而以軍政未修、士氣未振而彊敵猶得以潛逃爲可虞。則中興之期,可指日而俟。
議者或謂敵馬既退,當遂用兵爲大舉之計,臣竊以爲不然。生理未固,而欲浪戰以僥倖,非制勝之術也。高祖先保關中,故能東向與項籍爭。光武先保河內,故能降赤眉、銅馬之屬。肅宗先保靈武,故能破安、史而復兩京。今朝廷以東南爲根本,將士暴露之久,財用調度之煩,民力科取之困,苟不大修守備,痛自料理,先爲自固之計,何以能萬全而制敵?
議者又謂敵人既退,當且保據一隅,以苟目前之安,臣又以爲不然。秦師三伐晉,以報殽之師;諸葛亮佐蜀,連年出師以圖中原,不如是,不足以立國。高祖在漢中,謂蕭何曰:『吾亦欲東。』光武破隗囂,既平隴,復望蜀。此皆以天下爲度,不如是,不足以混一區宇,戡定禍亂。況祖宗境土,豈可坐視淪陷,不務恢復乎?今歲不征,明年不戰,使敵勢益張,而吾之所糾合精銳士馬,日以損耗,何以圖敵?謂宜於防守既固、軍政既修之後,即議攻討,乃爲得計。此二者,守備、攻戰之序也。
至於守備之宜,則當料理淮南、荊襄,以爲東南屏蔽。夫六朝之所以能保有江左者,以彊兵巨鎮,盡在淮南、荊襄間。故以魏武之雄,苻堅、石勒之眾,宇文、拓拔之盛,卒不能窺江表。後唐李氏有淮南,則可以都金陵,其後淮南爲周世宗所取,遂以削弱。近年以來,大將擁重兵於江南,官吏守空城於江北,雖有天險而無戰艦水軍之制,故敵人得以侵擾窺伺。今當於淮之東西及荊襄置三大帥,屯重兵以臨之,分遣偏師,進守支郡,加以戰艦水軍,上連下接,自爲防守。敵馬雖多,不敢輕犯,則藩籬之勢盛而無窮之利也。有守備矣,然後議攻戰之利,分責諸路,因利乘便,收復京畿,以及故都。斷以必爲之志而勿失機會,則以弱爲彊,取威定亂於一勝之間,逆臣可誅,彊敵可滅,攻戰之利,莫大於是。
若夫萬乘所居,必擇形勝以爲駐蹕之所,然後能制服中外,以圖事業。建康自昔號帝王之宅,江山雄壯,地勢寬博,六朝更都之。臣昔舉天下形勢而言,謂關中爲上,今以東南形勢而言,則當以建康爲便。今者,鑾輿未復舊都,莫若且於建康權宜駐蹕。願詔守臣治城池,修宮闕,立官府,創營壁,使粗成規模,以待巡幸。蓋有城池然後人心不恐,有官府然後政事可修,有營壘然後士卒可用,此措置之所當先也。
至於西北之民,皆陛下赤子,荷祖宗涵養之深,其心未嘗一日忘宋。特製於彊敵,陷於塗炭,而不能以自歸。天威震驚,必有結納來歸、願爲內應者。宜給之土田,予以爵賞,優加撫循,許其自新,使陷溺之民知所依怙,莫不感悅,益堅戴宋之心,此綏懷之所當先也。
臣竊觀陛下有聰明睿智之姿,有英武敢爲之志,然自臨御,迨今九年,國不辟而日蹙,事不立而日壞,將驕而難御,卒惰而未練,國用匱而無贏餘之蓄,民力困而無休息之期。使陛下憂勤雖至,而中興之效,邈乎無聞,則群臣誤陛下之故也。
陛下觀近年以來所用之臣,慨然敢以天下之重自任者幾人?平居無事,小廉曲謹,似可無過,忽有擾攘,則錯愕無所措手足,不過奉身以退,天下憂危之重,委之陛下而已。有臣如此,不知何補於國,而陛下亦安取此?夫用人如用醫,必先知其術業可以已病,乃可使之進藥而責成功。今不詳究其術業而姑試之,則雖日易一醫,無補於病,徒加疾而已。大概近年,閒暇則以和議爲得計,而以治兵爲失策;倉卒則以退避爲愛君,而以進御爲誤國。上下偷安,不爲長久之計。天步艱難,國勢益弱,職此之由。
今天啟宸衷,悟前日和議退避之失,親臨大敵。天威所臨,使北軍數十萬之眾,震怖不敢南渡,潛師宵奔。則和議之與治兵,退避之與進御,其效概可睹矣。然敵兵雖退,未大懲創,安知其秋高馬肥,不再來擾我疆埸,使疲於奔命哉?
臣夙夜爲陛下思所以爲善後之策,惟自昔創業、中興之主,必躬冒矢石,履行陣而不避。故高祖既得天下,擊韓王信、陳豨、黥布,未嘗不親行。光武自即位至平公孫述,十三年間,無一歲不親征。本朝太祖、太宗,定惟揚,平澤、潞,下河東,皆躬御戎輅;真宗亦有澶淵之行,措天下於大安。此所謂始憂勤而終逸樂也。
若夫退避之策,可暫而不可常,可一而不可再,退一步則失一步,退一尺則失一尺。往時自南都退而至惟揚,則關陝、河北、河東失矣;自惟揚退而至江、浙,則京東、西失矣。萬有一敵騎南牧,復將退避,不知何所適而可乎?航海之策,萬乘冒風濤不測之險,此又不可之尤者也。惟當於國家閒暇之時,明政刑,治軍旅,選將帥,修車馬,備器械,峙糗糧,積金帛。敵來則御,俟時而奮,以光復祖宗之大業,此最上策也。臣願陛下自今以往,勿復爲退避之計,可乎?
臣又觀古者敵國善鄰,則有和親,仇讎之邦,鮮復遣使。豈不以釁隙既深,終無講好修睦之理故耶?東晉渡江,石勒遣使於晉,元帝命焚其幣而卻其使。彼遣使來,且猶卻之,此何可往?假道僭偽之國,其自取辱,無補於事,祗傷國體。金人造釁之深,知我必報,其措意爲何如?而我方且卑辭厚幣,屈體以求之,其不推誠以見信,決矣。器幣禮物,所費不貲,使軺往來,坐索士氣,而又邀我以必不可從之事,制我以必不敢爲之謀,是和卒不成,而徒爲此擾擾也。非特如此,於吾自治自彊之計,動輒相妨,實有所害。金人二十餘年,以此策破契丹、困中國,而終莫之悟。夫辨是非利害者,人心所同,豈真不悟哉?聊復用此以僥倖萬一,曾不知爲吾害者甚大,此古人所謂幾何僥倖而不喪人之國者也。臣願自今以往,勿復遣和議之使,可乎?
二說既定,擇所當爲者,一切以至誠爲之。俟吾之政事修,倉廩實,府庫充,器用備,士氣振,力可有爲,乃議大舉,則兵雖未交,而勝負之勢已決矣。抑臣聞朝廷者根本也,藩方者枝葉也,根本固則枝葉蕃。朝廷者腹心也,將士者爪牙也,腹心壯則爪牙奮。今遠而彊敵,近而偽臣,國家所仰以爲捍蔽者在藩方,所資以致攻討者在將士,然根本腹心則在朝廷。惟陛下正心以正朝廷百官,使君子小人各得其分,則是非明,賞罰當,自然藩方協力,將士用命,雖彊敵不足畏,逆臣不足憂,此特在陛下方寸之間耳。
臣昧死上條六事:一曰信任輔弼,二曰公選人材,三曰變革士風,四曰愛惜日力,五曰務盡人事,六曰寅畏天威。
何謂信任輔弼?夫興衰撥亂之主,必有同心同德之臣相與有爲,如元首股肱之於一身,父子兄弟之於一家,乃能協濟。今陛下選於眾以圖任,遂能捍禦大敵,可謂得人矣。然臣願陛下待以至誠,無事形跡,久任以責成功,勿使小人得以間之,則君臣之美,垂於無窮矣。
何謂公選人才?夫治天下者,必資於人才,而創業、中興之主,所資尤多。何則?繼體守文,率由舊章,得中庸之才,亦足以共治;至於艱難之際,非得卓犖瓌偉之才,則未易有濟。是以大有爲之主,必有不世出之才,參贊翊佐,以成大業。然自昔抱不群之才者,多爲小人之所忌嫉,或中之以黯暗,或指之爲黨與,或誣之以大惡,或擿之以細故。而以道事君者,不可則止,難於自進,恥於自明,雖負重謗、遭深譴,安於義命,不復自辨。苟非至明之主,深察人之情偽,安能辨其非辜哉?陛下臨御以來,用人多矣,世之所許以爲端人正士者,往往閒廢於無用之地;而陛下寤寐側席,有乏材之嘆,盍少留意而致察焉!
何謂變革士風?夫用兵之與士風,似不相及,而實相爲表里。士風厚則議正而是非明,朝廷賞罰當功罪而人心服,考之本朝嘉祐、治平以前可知已。數十年來,奔競日進,論議徇私,邪說利口,足以惑人主之聽。元祐大臣,持正論如司馬光之流,皆社稷之臣也,而群枉嫉之,指爲奸黨,顛倒是非,政事大壞,馴致靖康之變,非偶然也。竊觀近年士風尤薄,隨時好惡,以取世資,潝訿成風,豈朝廷之福哉?大抵朝廷設耳目及獻納論思之官,固許之以風聞,至於大故,必須核實而後言。使其無實,則誣人之罪,服讒蒐慝,得以中害善良,皆非所以修政也。
何謂愛惜日力?夫創業、中興,如建大廈,堂室奧序,其規模可一日而成,鳩工聚材,則積累非一日所致。陛下臨御,九年於茲,境土未復,僭逆未誅,仇敵未報,尚稽中興之業者,誠以始不爲之規摹,而後不爲之積累故也。邊事粗定之時,朝廷所推行者,不過簿書期會不切之細務,至於攻討防守之策,國之大計,皆未嘗留意。夫天下無不可爲之事,亦無不可爲之時。惟失其時,則事之小者日益大,事之易者日益難矣。
何謂務盡人事?天人之道,其實一致,人之所爲,即天之所爲也。人事盡於前,則天理應於後,此自然之符也。故創業、中興之主,盡其在我,而以其成功歸之於天。今未嘗盡人事,敵至而先自退屈,而欲責功於天,其可乎?臣願陛下詔二三大臣,協心同力,盡人事以聽天命,則恢復土宇,剪屠鯨鯢,迎還兩宮,必有日矣。
何謂寅畏天威?夫天之於王者,猶父母之於子,愛之至,則所以爲之戒者亦至。故人主之於天戒,必恐懼修省,以致其寅畏之誠。比年以來,熒惑失次,太白晝見,地震水溢,或久陰不雨,或久雨不霽,或當暑而寒,乃正月之朔,日有食之。此皆天意眷佑陛下,丁寧反覆,以致告戒。惟陛下推至誠之意,正厥事以應之,則變災而爲祥矣。
凡此六者,皆中興之業所關,而陛下所當先務者。
今朝廷人才不乏,將士足用,財用有餘,足爲中興之資。陛下春秋鼎盛,欲大有爲,何施不可?要在改前日之轍,斷而行之耳。昔唐太宗謂魏徵爲敢言,征謝曰:「陛下導臣使言,不然,其敢批逆鱗哉。」今臣無魏徵之敢言,然展盡底蘊,亦思慮之極也。惟陛下赦其愚直,而取其拳拳之忠。
疏奏,上爲賜詔褒諭。除江西安撫制置大使兼知洪州。有旨,赴行在奏事畢之官。六年,綱至,引對內殿。朝廷方銳意大舉,綱陛辭,言今日用兵之失者四,措置未盡善者五,宜預備者三,當善後者二。
時宋師與金人、偽齊相持於淮、泗者半年,綱奏:「兩兵相持,非出奇不足以取勝。願速遣驍將,自淮南約岳飛爲掎角,夾擊之,大功可成。」已而宋師屢捷,劉光世、張俊、楊沂中大破偽齊兵於淮、淝之上。
車駕進發幸建康。綱奏乞益飭戰守之具,修築沿淮城壘,且言:「願陛下勿以去冬驟勝而自怠,勿以目前粗定而自安,凡可以致中興之治者無不爲,凡可以害中興之業者無不去。要以修政事,信賞罰,明是非,別邪正,招徠人材,鼓作士氣,愛惜民力,順導眾心爲先。數者既備,則將帥輯睦,士卒樂戰,用兵其有不勝者哉?」
淮西酈瓊以全軍叛歸劉豫,綱指陳朝廷有措置失當者、深可痛惜者及當監前失以圖方來者凡十有五事,奏之。張浚引咎去相位,言者引漢武誅王恢爲比。綱奏曰:「臣竊見張浚罷相,言者引武帝誅王恢事以爲比。臣恐智謀之士捲舌而不談兵,忠義之士扼腕而無所發憤,將士解體而不用命,州郡望風而無堅城,陛下將誰與立國哉?張浚措置失當,誠爲有罪,然其區區徇國之心,有可矜者。願少寬假,以責來效。」
時車駕將幸平江,綱以爲平江去建康不遠,徒有退避之名,不宜輕動。復具奏曰:臣聞自昔用兵以成大業者,必先固人心,作士氣,據地利而不肯先退,盡人事而不肯先屈。是以楚、漢相距於滎陽、成皋間,高祖雖屢敗,不退尺寸之地;既割鴻溝,羽引而東,遂有垓下之亡。曹操、袁紹戰於官渡,操雖兵弱糧乏,荀彧止其退避;既焚紹輜重,紹引而歸,遂喪河北。由是觀之,今日之事,豈可因一叛將之故,望風怯敵,遽自退屈?果出此謀,六飛回馭之後,人情動搖,莫有固志,士氣銷縮,莫有斗心。我退彼進,使敵馬南渡,得一邑則守一邑,得一州則守一州,得一路則守一路;亂臣賊子,黠吏奸氓,從而附之,虎踞鴟張,雖欲如前日返駕還轅,復立朝廷於荊棘瓦礫之中,不可得也。
借使敵騎衝突,不得已而權宜避之,猶爲有說。今疆埸未有警急之報,兵將初無不利之失,朝廷正可懲往事,修軍政,審號令,明賞刑,益務固守。而遽爲此擾擾,棄前功,蹈後患,以自趨於禍敗,豈不重可惜哉!八年,王倫使北還,綱聞之,上疏曰:
臣竊見朝廷遣王倫使金國,奉迎梓宮。今倫之歸,與金使偕來,乃以「詔諭江南」爲名,不著國號而曰「江南」,不云「通問」而曰「詔諭」,此何禮也?臣請試爲陛下言之。金人毀宗社,逼二聖,而陛下應天順人,光復舊業。自我視彼,則仇讎也;自彼視我,則腹心之疾也,豈復有可和之理?然而朝廷遣使通問,冠蓋相望於道,卑辭厚幣,無所愛惜者,以二聖在其域中,爲親屈己,不得已而然,猶有說也。至去年春,兩宮凶問既至,遣使以迎梓宮,亟往遄返,初不得其要領。今倫使事,初以奉迎梓宮爲指;而金使之來,乃以詔諭江南爲名。循名責實,已自乖戾,則其所以罔朝廷而生後患者,不待詰而可知。
臣在遠方,雖不足以知其曲折,然以愚意料之,金以此名遣使,其邀求大略有五:必降詔書,欲陛下屈體降禮以聽受,一也。必有赦文,欲朝廷宣布,班示郡縣,二也。必立約束,欲陛下奉藩稱臣,稟其號令,三也。必求歲賂,廣其數目,使我坐困,四也。必求割地,以江爲界,淮南、荊襄、四川,盡欲得之,五也。此五者,朝廷從其一,則大事去矣。
金人變詐不測,貪婪無厭,縱使聽其詔令,奉藩稱臣,其志猶未已也。必繼有號令,或使親迎梓宮,或使單車入覲,或仗移易將相,或改革政事,或竭取租賦,或朘削土宇。從之則無有紀極,一不從則前功盡廢,反爲兵端。以謂權時之宜,聽其邀求,可以無後悔者,非愚則誣也。使國家之勢單弱,果不足以自振,不得已而爲此,固猶不可;況土宇之廣猶半天下,臣民之心戴宋不忘,與有識者謀之,尚足以有爲,豈可忘祖宗之大業,生靈之屬望,弗慮弗圖,遽自屈服,冀延旦暮之命哉?
臣願陛下特留聖意,且勿輕許,深詔群臣,講明利害、可以久長之策,擇其善而從之。
疏奏,雖與眾論不合,上不以爲忤,曰:「大臣當如此矣。」
九年,除知潭州、荊湖南路安撫大使,綱具奏力辭,曰:「臣迂疏無周身之術,動致煩言。今者罷自江西,爲日未久,又蒙湔祓,畀以帥權。昔漢文帝聞季布賢,召之,既而罷歸,布曰:『陛下以一人之譽召臣,一人之毀去臣,臣恐天下有以窺陛下之淺深。』顧臣區區進退,何足少多。然數年之間,亟奮亟躓,上累陛下知人任使之明,實有繫於國體。」詔以綱累奏,不欲重違,遂允其請。次年薨,年五十八。訃聞,上爲軫悼,遣使賻贈,撫問其家,給喪葬之費。贈少師,官其親族十人。
綱負天下之望,以一身用舍爲社稷生民安危。雖身或不用,用有不久,而其忠誠義氣,凜然動乎遠邇。每宋使至燕山,必問李綱、趙鼎安否,其爲遠人所畏服如此。綱有著易傳內篇十卷、外篇十二卷,論語詳說十卷,文章、歌詩、奏議百餘卷,又有靖康傳信錄、奉迎錄、建炎時政記、建炎進退志、建炎制詔表札集、宣撫荊廣記、制置江右錄。
論曰:以李綱之賢,使得畢力殫慮于靖康、建炎間,莫或撓之,二帝何至於北行,而宋豈至爲南渡之偏安哉?夫用君子則安,用小人則危,不易之理也。人情莫不喜安而惡危。然綱居相位僅七十日,其謀數不見用,獨於黃潛善、汪伯彥、秦檜之言,信而任之,恆若不及,何高宗之見,與人殊哉?綱雖屢斥,忠誠不少貶,不以用舍爲語默,若赤子之慕其母,怒呵猶噭噭焉挽其裳裾而從之。嗚呼,中興功業之不振,君子固歸之天,若綱之心,其可謂非諸葛孔明之用心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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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0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宋史   卷三百六十‧列傳第一百一十九  宗澤 趙鼎
宗澤字汝霖,婺州義烏人。母劉,夢天大雷電,光燭其身,翌日而澤生。澤自幼豪爽有大志,登元祐六年進士第。廷對極陳時弊,考官惡直,寘末甲。
調大名館陶尉。呂惠卿帥鄜延,檄澤與邑令視河埽,檄至,澤適喪長子,奉檄遽行。惠卿聞之,曰:「可謂國爾忘家者。」適朝廷大開御河,時方隆冬,役夫僵仆於道,中使督之急。澤曰浚河細事,乃上書其帥曰:「時方凝寒,徒苦民而功未易集,少需之,至初春可不擾而辦。」卒用其言上聞,從之。惠卿辟爲屬,辭。
調衢州龍游令。民未知學,澤爲建庠序,設師儒,講論經術,風俗一變,自此擢科者相繼。
調晉州趙城令。下車,請升縣爲軍,書聞,不盡如所請。澤曰:「承平時固無慮,它日有警,當知吾言矣。」
知萊州掖縣。部使者得旨市牛黃,澤報曰:「方時疫癘,牛飲其毒則結爲黃。今和氣橫流,牛安得黃?」使者怒,欲劾邑官。澤曰:「此澤意也。」獨銜以聞。
通判登州。境內官田數百頃,皆不毛之地,歲輸萬餘緡,率橫取於民,澤奏免之。朝廷遣使由登州結女真,盟海上,謀夾攻契丹,澤語所親曰:「天下自是多事矣。」退居東陽,結廬山谷間。
靖康元年,中丞陳過庭等列薦,假宗正少卿,充和議使。澤曰:「是行不生還矣。」或問之,澤曰:「敵能悔過退師固善,否則安能屈節北庭以辱君命乎。」議者謂澤剛方不屈,恐害和議,上不遣,命知磁州。
時太原失守,官兩河者率託故不行。澤曰:「食祿而避難,不可也。」即日單騎就道,從羸卒十餘人。磁經敵騎蹂躪之餘,人民逃徙,帑廩枵然。澤至,繕城壁,浚隍池,治器械,募義勇,始爲固守不移之計。上言:「邢、洺、磁、趙、相五州各蓄精兵二萬人,敵攻一郡則四郡皆應,是一郡之兵常有十萬人。」上嘉之,除河北義兵都總管。金人破真定,引兵南取慶源,自李固渡渡河,恐澤兵躡其後,遣數千騎直扣磁州城。澤擐甲登城,令壯士以神臂弓射走之,開門縱擊,斬首數百級。所獲羊馬金帛,悉以賞軍士。
康王再使金,行至磁,澤迎謁曰:「肅王一去不反,今敵又詭辭以致大王,願勿行。」王遂回相州。
有詔以澤爲副元帥,從王起兵入援。澤言宜急會兵李固渡,斷敵歸路,眾不從,乃自將兵趨渡,道遇北兵,遣秦光弼、張德夾擊,大破之。金人既敗,乃留兵分屯。澤遣壯士夜擣其軍,破三十餘砦。
時康王開大元帥府,檄兵會大名。澤履冰渡河見王,謂京城受圍日久,入援不可緩。會簽書樞密院事曹輔齎蠟封欽宗手詔,至自京師,言和議可成。澤曰:「金人狡譎,是欲款我師爾。君父之望入援,何啻饑渴,宜急引軍直趨澶淵,次第進壘,以解京城之圍。萬一敵有異謀,則吾兵已在城下。」汪伯彥等難之,勸王遣澤先行,自是澤不得預府中謀議矣。
二年正月,澤至開德,十三戰皆捷,以書勸王檄諸道兵會京城。又移書北道總管趙野、河東北路宣撫范訥、知興仁府曾楙合兵入援。三人皆以澤爲狂,不答。澤以孤軍進,都統陳淬言敵方熾,未可輕舉。澤怒,欲斬之,諸將乞貸淬,使得效死。澤命淬進兵,遇金人,敗之。金人攻開德,澤遣孔彥威與戰,又敗之。澤度金人必犯濮,先遣三千騎往援,金人果至,敗之。金人復向開德,權邦彥、孔彥威合兵夾擊,又大敗之。
澤兵進至衛南,度將孤兵寡,不深入不能成功。先驅雲前有敵營,澤揮眾直前與戰,敗之。轉戰而東,敵益生兵至,王孝忠戰死,前後皆敵壘。澤下令曰:「今日進退等死,不可不從死中求生。」士卒知必死,無不一當百,斬首數千級。金人大敗,退卻數十餘里。澤計敵眾十倍於我,今一戰而卻,勢必復來,使悉其鐵騎夜襲吾軍,則危矣。乃暮徙其軍。金人夜至,得空營,大驚,自是憚澤,不敢復出兵。澤出其不意,遣兵過大河襲擊,敗之。王承制以澤爲徽猷閣待制。
時金人逼二帝北行,澤聞,即提軍趨滑,走黎陽,至大名,欲徑渡河,據金人歸路邀還二帝,而勤王之兵卒無一至者。又聞張邦昌僭位,欲先行誅討。會得大元帥府書,約移師近都,按甲觀變。澤復書於王曰:「人臣豈有服赭袍、張紅蓋、御正殿者乎?自古奸臣皆外爲恭順而中藏禍心,未有竊據寶位、改元肆赦、惡狀昭著若邦昌者。今二聖、諸王悉渡河而北,惟大王在濟,天意可知。宜亟行天討,興復社稷。」且言:「邦昌偽赦,或啟奸雄之意,望遣使分諭諸路,以定民心。」
又上書言:「今天下所屬望者在於大王,大王行之得其道,則有以慰天下之心。所謂道者,近剛正而遠柔邪,納諫諍而拒諛佞,尚恭儉而抑驕侈,體憂勤而忘逸樂,進公實而退私偽。」因累表勸進。
王即帝位於南京,澤入見,涕泗交頤,陳興復大計。時與李綱同入對,相見論國事,慷慨流涕,綱奇之。上欲留澤,潛善等沮之。除龍圖閣學士、知襄陽府。
時金人有割地之議,澤上疏曰:「天下者,太祖、太宗之天下,陛下當兢兢業業,思傳之萬世,奈何遽議割河之東、西,又議割陝之蒲、解乎。自金人再至,朝廷未嘗命一將、出一師,但聞奸邪之臣,朝進一言以告和,暮入一說以乞盟,終致二聖北遷,宗社蒙恥。臣意陛下赫然震怒,大明黜陟,以再造王室。今即位四十日矣,未聞有大號令,但見刑部指揮云『不得謄播赦文於河之東、西,陝之蒲、解』者,是褫天下忠義之氣,而自絕其民也。臣雖駑怯,當躬冒矢石爲諸將先,得捐軀報國恩足矣。」上覽其言壯之。改知青州,時年六十九矣。
開封尹闕,李綱言綏復舊都,非澤不可。尋徙知開封府。時敵騎留屯河上,金鼓之聲,日夕相聞,而京城樓櫓盡廢,兵民雜居,盜賊縱橫,人情恟恟。澤威望素著,既至,首捕誅舍賊者數人。下令曰:「爲盜者,贓無輕重,並從軍法。」由是盜賊屏息,民賴以安。
王善者,河東巨寇也。擁眾七十萬、車萬乘,欲據京城。澤單騎馳至善營,泣謂之曰:「朝廷當危難之時,使有如公一二輩,豈復有敵患乎。今日乃汝立功之秋,不可失也。」善感泣曰:「敢不效力。」遂解甲降。時楊進號沒角牛,兵三十萬,王再興、李貴、王大郎等各擁眾數萬,往來京西、淮南、河南北,侵掠爲患。澤遣人諭以禍福,悉招降之。上疏請上還京。俄有詔:荊、襄、江、淮悉備巡幸。澤上疏言:「開封物價市肆,漸同平時。將士、農民、商旅、士大夫之懷忠義者,莫不願陛下亟歸京師,以慰人心。其唱爲異議者,非爲陛下忠謀,不過如張邦昌輩,陰與金人爲地爾。」除延康殿學士、京城留守、兼開封尹。
時金遣人以使偽楚爲名,至開封府,澤曰:「此名爲使,而實覘我也。」拘其人,乞斬之。有詔所拘金使延置別館,澤曰:「國家承平二百年,不識兵革,以敵國誕謾爲可憑信,恬不置疑。不惟不嚴攻討之計,其有實欲賈勇思敵所愾之人,士大夫不以爲狂,則以爲妄,致有前日之禍。張邦昌、耿南仲輩所爲,陛下所親見也。今金人假使偽楚,來覘虛實,臣愚乞斬之,以破其奸。而陛下惑於人言,令遷置別館,優加待遇,臣愚不敢奉詔,以彰國弱。」上乃親札諭澤,竟縱遣之。言者附潛善意,皆以澤拘留金使爲非。尚書左丞許景衡抗疏力辨,且謂:「澤之爲尹,威名政績,卓然過人,今之縉紳,未見其比。乞厚加任使,以成禦敵治民之功。」
真定、懷、衛間,敵兵甚盛,方密修戰具爲入攻之計,而將相恬不爲慮,不修武備,澤以爲憂。乃渡河約諸將共議事宜,以圖收復,而於京城四壁,各置使以領招集之兵。又據形勢立堅壁二十四所於城外,沿河鱗次爲連珠砦,連結河東、河北山水砦忠義民兵,於是陝西、京東西諸詻人馬咸願聽澤節制。有詔如淮甸。澤上表諫,不報。
秉義郎岳飛犯法將刑,澤一見奇之,曰:「此將材也。」會金人攻汜水,澤以五百騎授飛,使立功贖罪。飛大敗金人而還,遂升飛爲統制,飛由是知名。
澤視師河北還,上疏言:「陛下尚留南都,道路籍籍,咸以爲陛下舍宗廟朝廷,使社稷無依,生靈失所仰戴。陛下宜亟回汴京,以慰元元之心。」不報。復抗疏言:「國家結好金人,欲以息民,卒之劫掠侵欺,靡所不至,是守和議果不足以息民也。當時固有阿意順旨以叨富貴者,亦有不相詭隨以獲罪戾者。陛下觀之,昔富貴者爲是乎?獲罪戾者爲是乎?今之言遷幸者,猶前之言和議爲可行者也;今之言不可遷者,猶前日之言和議不可行者也。惟陛下熟思而審用之。且京師二百年積累之基業,陛下奈何輕棄以遺敵國乎。」
詔遣官迎奉六宮往金陵,澤上疏曰:「京師,天下腹心也。兩河雖未敉寧,特一手臂之不信爾。今遽欲去之,非惟一臂之弗瘳,且並與腹心而棄之矣。昔景德間,契丹寇澶淵,王欽若江南人,即勸幸金陵,陳堯叟蜀人,即勸幸成都,惟寇準毅然請親征,卒用成功。臣何敢望寇準,然不敢不以章聖望陛下。」又條上五事,其一言黃潛善、汪伯彥贊南幸之非。澤前後建議,經從三省、樞密院,輒爲潛善等所抑,每見澤奏疏,皆笑以爲狂。
金將兀朮渡河,謀攻汴京。諸將請先斷河梁,嚴兵自固,澤笑曰:「去冬,金騎直來,正坐斷河梁耳。」乃命部將劉衍趨滑、劉達趨鄭,以分敵勢,戒諸將極力保護河梁,以俟大兵之集。金人聞之,夜斷河梁遁去。
二年,金人自鄭抵白沙,去汴京密邇,都人震恐。僚屬入問計,澤方對客圍碁,笑曰:「何事張皇,劉衍等在外必能禦敵。」乃選精銳數千,使繞出敵後,伏其歸路。金人方與衍戰,伏兵起,前後夾擊之,金人果敗。
金將黏罕據西京,與澤相持。澤遣部將李景良、閻中立、郭俊民領兵趨鄭,遇敵大戰,中立死之,俊民降,景良遁去。澤捕得景良,謂曰:「不勝,罪可恕;私自逃,是無主將也。」斬其首以徇。既而俊民與金將史姓者及燕人何仲祖等持書來招澤,澤數俊民曰:「汝失利死,尚爲忠義鬼,今反爲金人持書相誘,何面目見我乎。」斬之。謂史曰:「我受此土,有死而已。汝爲人將,不能以死敵我,乃欲以兒女子語誘我乎。」亦斬之。謂仲祖脅從,貸之。
劉衍還,金人復入滑,部將張撝請往救,澤選兵五千付之,戒毋輕戰以需援。撝至滑迎戰,敵騎十倍,諸將請少避其鋒,撝曰:「避而偷生,何面目見宗公。」力戰死之。澤聞撝急,遣王宣領騎五千救之。撝死二日,宣始至,與金人大戰,破走之。澤迎撝喪歸,恤其家,以宣權知滑州,金人自是不復犯東京。
山東盜起,執政謂其多以義師爲名,請下令止勤王。澤疏曰:「自敵圍京城,忠義之士憤懣爭奮,廣之東西、湖之南北、福建、江、淮,越數千里,爭先勤王。當時大臣無遠識大略,不能撫而用之,使之飢餓困窮,弱者填溝壑,強者爲盜賊。此非勤王者之罪,乃一時措置乖謬所致耳。今河東、西不從敵國而保山砦者,不知其幾;諸處節義之夫,自黥其面而爭先救駕者,復不知其幾。此詔一出,臣恐草澤之士一旦解體,倉卒有急,誰復有願忠效義之心哉。」
王策者,本遼酋,爲金將,往來河上。澤擒之,解其縛坐堂上,爲言:「契丹本宋兄弟之國,今女真辱吾主,又滅而國,義當協謀雪恥。」策感泣,願效死。澤因問敵國虛實,盡得其詳,遂決大舉之計,召諸將謂曰:「汝等有忠義心,當協謀剿敵,期還二聖,以立大功。」言訖泣下,諸將皆泣聽命。金人戰不利,悉引兵去。
澤疏諫南幸,言:「臣爲陛下保護京城,自去年秋冬至於今春,又三月矣。陛下不早回京城,則天下之民何所依戴。」除資政殿學士。
又遣子穎詣行闕上疏曰:「天下之事,見幾而爲,待時而動,則事無不成。今收復伊、洛而金酋渡河,捍蔽滑台而敵國屢敗,河東、河北山砦義民,引領舉踵,日望官兵之至。以幾以時而言之,中興之兆可見,而金人滅亡之期可必,在陛下見幾乘時而已。」又言:「昔楚人城郢,史氏鄙之。今聞有旨於儀真教習水戰,是規規爲偏霸之謀,非可鄙之甚者乎?傳聞四方,必謂中原不守,遂爲江寧控扼之計耳。」
先是,澤去磁,以州事付兵馬鈐轄李侃,統制趙世隆殺之。至是,世隆及弟世興以兵三萬來歸,眾懼其變,澤曰:「世隆本吾一校爾,何能爲。」世隆至,責之曰:「河北陷沒,吾宋法令與上下之分亦陷沒邪?」命斬之。時世興佩刀侍側,眾兵露刃庭下,澤徐謂世興曰:「汝兄誅,汝能奮志立功,足以雪恥。」世興感泣。金人攻滑州,澤遣世興往救,世興至,掩其不備,敗之。
澤威聲日著,北方聞其名,常尊憚之,對南人言,必曰宗爺爺。
澤疏言:「丁進數十萬眾願守護京城,李成願扈從還闕,即渡河剿敵,楊進等兵百萬,亦願渡河,同致死力。臣聞『多助之至,天下順之』。陛下及此時還京,則眾心翕然,何敵國之足憂乎?」又奏言:「聖人愛其親以及人之親,所以教人孝;敬其兄以及人之兄,所以教人弟。陛下當與忠臣義士合謀肆討,迎復二聖。今上皇所御龍德宮儼然如舊,惟淵聖皇帝未有宮室,望改修寶籙宮以爲迎奉之所,使天下知孝於父、弟於兄,是以身教也。」上乃降詔擇日還京。
澤前後請上還京二十餘奏,每爲潛善等所抑,憂憤成疾,疽發於背。諸將入問疾,澤矍然曰:「吾以二帝蒙塵,積憤至此。汝等能殲敵,則我死無恨。」眾皆流涕曰:「敢不盡力!」諸將出,澤嘆曰:「『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翌日,風雨晝晦。澤無一語及家事,但連呼「過河」者三而薨。都人號慟。遺表猶贊上還京。贈觀文殿學士、通議大夫,諡忠簡。
澤質直好義,親故貧者多依以爲活,而自奉甚薄。常曰:「君父側身嘗膽,臣子乃安居美食邪!」始,澤招集群盜,聚兵儲糧,結諸路義兵,連燕、趙豪傑,自謂渡河克復可指日冀。有志弗就,識者恨之。
子穎,居戎幕,素得士心。澤薨數日,將士去者十五,都人請以穎繼父任。會朝廷已命杜充留守,乃以穎爲判官。充反澤所爲,頗失人心,穎屢爭之,不從,乃請持服歸。自是豪傑不爲用,群聚城下者復去爲盜,而中原不守矣。穎官終兵部郎中。
趙鼎字元鎮,解州聞喜人。生四歲而孤,母樊教之,通經史百家之書。登崇寧五年進士第,對策斥章惇誤國。累官爲河南洛陽令,宰相吳敏知其能,擢爲開封士曹。
金人陷太原,朝廷議割三鎮地,鼎曰:「祖宗之地不可以與人,何庸議?」已而京師失守,二帝北行。金人議立張邦昌,鼎與胡寅、張浚逃太學中,不書議狀。
高宗即位,除權戶部員外郎。知樞密院張浚薦之,除司勛郎官。上幸建康,詔條具防秋事宜,鼎言:「宜以六宮所止爲行宮,車駕所止爲行在,擇精兵以備儀衛,其餘兵將分布江、淮,使敵莫測巡幸之定所。」上納之。
久雨,詔求闕政。鼎言:「自熙寧間王安石用事,變祖宗之法,而民始病。假辟國之謀,造生邊患;興理財之政,窮困民力;設虛無之學,敗壞人才。至崇寧初,蔡京托紹述之名,盡祖安石之政。凡今日之患始於安石,成於蔡京。今安石猶配享廟廷,而京之黨未除,時政之闕無大於此。」上爲罷安石配享。擢右司諫,又遷殿中侍御史。
劉光世部將王德擅殺韓世忠之將,而世忠亦率部曲奪建康守府廨。鼎言:「德總兵在外,專殺無忌,此而不治,孰不可爲?」命鼎鞫德。鼎又請下詔切責世忠,而指取其將吏付有司治罪,諸將肅然。上曰:「肅宗興靈武得一李勉,朝廷始尊。今朕得卿,無愧昔人矣。」中丞范宗尹言,故事無自司諫遷殿中者,上曰:「鼎在言路極舉職,所言四十事,已施行三十有六。」遂遷侍御史。
北兵至江上,上幸會稽,召台諫議去留,鼎陳戰、守、避三策,拜御史中丞。請督王 24ac9.gif 進軍宣州,周望分軍出廣德,劉光世渡江駐蘄、黃,爲邀擊之計。又言:「經營中原當自關中始,經營關中當自蜀始,欲幸蜀當自荊、襄始。吳、越介在一隅,非進取中原之地。荊、襄左顧川、陝,右控湖湘,而下瞰京、洛,三國所必爭。宜以公安爲行闕,而屯重兵於襄陽,運江、浙之粟以資川、陝之兵,經營大業,計無出此。」
韓世忠敗金人於黃天盪,宰相呂頤浩請上幸浙西,下詔親征,鼎以爲不可輕舉。頤浩惡其異己,改鼎翰林學士,鼎不拜,改吏部尚書,又不拜,言:「陛下有聽納之誠,而宰相陳拒諫之說;陛下有眷待台臣之意,而宰相挾挫沮言官之威。」堅臥不出,疏頤浩過失凡千言。上罷頤浩,詔鼎復爲中丞,謂鼎曰:「朕每聞前朝忠諫之臣,恨不之識,今於卿見之。」除端明殿學士、簽書樞密院事。
金人攻楚州,鼎奏遣張俊往援之。俊不行,山陽遂陷。金人留淮上,范宗尹奏敵未必能再渡,鼎曰:「勿恃其不來,恃吾有以待之。三省常以敵退爲陛下援人才、修政事,密院常虞敵至爲陛下申軍律、治甲兵,即兩得之。」上曰:「卿等如此,朕復何憂。」鼎以楚州之失,上章丐去。會辛企宗除節度使,鼎言企宗非軍功,忤旨,出奉祠,除知平江府,尋改知建康,又移知洪州。
京西招撫使李橫欲用兵復東京,鼎言:「橫烏合之眾,不能當敵,恐遂失襄陽。」已而橫戰不利走,襄陽竟陷。召拜參知政事。宰相朱勝非言:「襄陽國之上流,不可不急取。」上問:「岳飛可使否?」鼎曰:「知上流利害無如飛者。」簽樞徐俯不以爲然。飛出師竟復襄陽。
鼎乞令韓世忠屯泗上,劉光世出陳、蔡。光世請入奏,俯欲許之,鼎不可。偽齊宿遷令來歸,俯欲斬送劉豫,鼎復爭之。俯積不能平,乃求去。朱勝非兼知樞密院,言者謂當國者不知兵,乞令參政通知。由是爲勝非所忌。除鼎知樞密院、川陝宣撫使,鼎辭以非才。上曰:「四川全盛半天下之地,盡以付卿,黜陟專之可也。」時吳玠爲宣撫副使,鼎奏言:「臣與玠同事,或節制之耶?」上乃改鼎都督川、陝諸軍事。
鼎所條奏,勝非多沮抑之。鼎上疏言:「頃張浚出使川、陝,國勢百倍於今。浚有補天浴日之功,陛下有礪山帶河之誓,君臣相信,古今無二,而終致物議,以被竄逐。今臣無浚之功而當其任,遠去朝廷,其能免於紛紛乎?」又言:「臣所請兵不滿數千,半皆老弱,所齎金帛至微,薦舉之人除命甫下,彈墨已行。臣日侍宸衷,所陳已艱難,況在萬里之外乎?」時人士皆惜其去,台諫有留行者。會邊報沓至,鼎每陳用兵大計,及朝辭,上曰:「卿豈可遠去,當遂相卿。」九月,拜尚書右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知樞密院事。制下,朝士相慶。
時劉豫子麟與金人合兵大入,舉朝震恐。鼎論戰御之計,諸將各異議,獨張俊以爲當進討,鼎是其言。有勸上他幸者,鼎曰:「戰而不捷,去未晚也。」上亦曰:「朕當親總六師,臨江決戰。」鼎喜曰:「累年退怯,敵志益驕,今聖斷親征,成功可必。」於是詔張俊以所部援韓世忠,而命劉光世移軍建康,且促世忠進兵。世忠至揚州,大破金人於大儀鎮。方警報交馳,劉光世遣人諷鼎曰:「相公自入蜀,何事爲他人任患。」世忠亦謂人曰:「趙丞相真敢爲者。」鼎聞之,恐上意中變,乘間言:「陛下養兵十年,用之正在今日。若少加退沮,即人心渙散,長江之險不可復恃矣。」及捷音日至,車駕至平江,下詔聲逆豫之罪,欲自將渡江決戰。鼎曰:「敵之遠來,利於速戰,遽與爭鋒,非策也。且豫猶遣其子,豈可煩至尊耶?」帝爲止不行。未幾,簽書樞密院事胡松年自江上還,雲北兵大集,然後知鼎之有先見也。
張浚久廢,鼎言浚可大任,乃召除知樞密院,命浚往江上視師。時敵兵久駐淮南,知南兵有備,漸謀北歸。鼎曰:「金人無能爲矣。」命諸將邀諸淮,連敗之,金人遁去。上謂鼎曰:「近將士致勇爭先,諸路守臣亦翕然自效,乃朕用卿之力也。」鼎謝曰:「皆出聖斷,臣何力之有焉。」或問鼎曰:「金人傾國來攻,眾皆恟懼,公獨言不足畏,何耶?」鼎曰:「敵眾雖盛,然以豫邀而來,非其本心,戰必不力,以是知其不足畏也。」上嘗語張浚曰:「趙鼎真宰相,天使佐朕中興,可謂宗社之幸也。」鼎奏金人遁歸,尤當博採群言,爲善後之計。於是詔呂頤浩等議攻戰備御、措置綏懷之方。
五年,上還臨安,制以鼎守左僕射知樞密院事、張浚守右僕射兼知樞密院事,都督諸路軍馬。鼎以政事先後及人才所當召用者,條而置之座右,次第奏行之。制以貴州防禦使瑗爲保慶軍節度使,封建國公,於行宮門外建資善堂。鼎薦范沖爲翊善、朱震爲贊讀,朝論謂二人極天下之選。
建炎初,嘗下詔以奸臣誣衊宣仁保佑之功,命史院刊修,未及行,朱勝非爲相,上諭之曰:「神宗、哲宗兩朝史事多失實,非所以傳信後世,宜召范沖刊定。」勝非言:「神宗史增多王安石日錄,哲宗史經京、卞之手,議論多不正,命官刪修,誠足以彰二帝盛美。」會勝非去位,鼎以宰相監修二史,是非各得其正。上親書「忠正德文」四字賜鼎,又以御書尚書一帙賜之,曰:「書所載君臣相戒飭之言,所以賜卿,欲共由斯道。」鼎上疏謝。
劉豫遣子麟、猊分路入寇,時張俊屯盱眙,楊沂中屯泗,韓世忠屯楚,岳飛駐鄂,劉光世駐廬,沿江上下無兵,上與鼎以爲憂。鼎移書浚,欲令俊與沂中合兵剿敵。光世乞舍廬還太平,又乞退保採石,鼎奏曰:「豫逆賊也,官軍與豫戰而不能勝,或更退守,何以立國?今賊已渡淮,當亟遣張俊合光世之軍盡掃淮南之寇,然後議去留。」上善其策,詔二將進兵。俊軍至藕塘與猊戰,大破之。鼎命沂中趨合肥以援光世,光世已棄廬回江北。浚以書告鼎,鼎白上詔浚:有不用命者,聽以軍法從事。光世大駭,復進至淝河與麟戰,破之,麟、猊拔柵遁去。
浚在江上,嘗遣其屬呂祉入奏事,所言誇大,鼎每抑之。上謂鼎曰:「他日張浚與卿不和,必呂祉也。」後浚因論事,語意微侵鼎,鼎言:「臣初與浚如兄弟,因呂祉離間,遂爾睽異。今浚成功,當使展盡底蘊,浚當留,臣當去。」上曰:「俟浚歸議之。」浚嘗奏乞幸建康,而鼎與折彥質請回蹕臨安。暨浚還,乞乘勝攻河南,且罷劉光世軍政。鼎言:「擒豫固易耳,然得河南,能保金人不內侵乎?光世累世爲將,無故而罷之,恐人心不安。」浚滋不悅。鼎以觀文殿大學士知紹興府。
七年,上幸建康,罷劉光世,以王德爲都統制,酈瓊副之,並聽參謀、兵部尚書呂祉節制。瓊與德有宿怨,訴於祉,不得直,執祉以全軍降偽齊。浚引咎去位,乃以萬壽觀使兼侍讀召鼎,入對,拜尚書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樞密使,進四官。上言:「淮西之報初至,執政奏事皆失措,惟朕不爲動。」鼎曰:「今見諸將,尤須靜以待之,不然益增其驕蹇之心。」台諫交論淮西無備,鼎曰:「行朝擁兵十萬,敵騎直來,自足抗之,設有他虞,鼎身任其責。」淮西迄無驚。
鼎嘗乞降詔安撫淮西,上曰:「俟行遣張浚,朕當下罪己之詔。」鼎言:「浚已落職。」上曰:「浚罪當遠竄。」鼎奏:「浚母老,且有勤王功。」上曰:「功過自不相掩。」已而內批出,浚謫置嶺南,鼎留不下。詰旦,約同列救解,上怒殊未釋,鼎力懇曰:「浚罪不過失策耳。凡人計慮,豈不欲萬全,儻因一失,便置之死地,後有奇謀秘計,誰復敢言者。此事自關朝廷,非獨私浚也。」上意乃解,遂以散官分司,居永州。
鼎既再相,或議其無所施設,鼎聞之曰:「今日之事如人患羸,當靜以養之。若復加攻砭,必傷元氣矣。」金人廢劉豫,鼎遣間招河南守將,壽、亳、陳、蔡之間,往往舉城或率部曲來歸,得精兵萬餘,馬數千。知廬州劉錡亦奏言:「淮北歸正者不絕,度今歲可得四五萬。」上喜曰:「朕常慮江、池數百里備御空虛,今得此軍可無患矣。」
金人遣使議和,朝論以爲不可信,上怒。鼎曰:「陛下於金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今屈己請和,不憚爲之者,以梓宮及母后耳。群臣憤懣之辭,出於愛君,不可以爲罪。陛下宜諭之曰:『講和非吾意,以親故,不得已爲之。但得梓宮及母后還,敵雖渝盟,吾無憾焉。』」上從其言,群議遂息。
潘良貴以向子諲奏事久,叱之退。上欲抵良貴罪,常同爲之辨,欲並逐同。鼎奏:「子諲雖無罪,而同與良貴不宜逐。」二人竟出。給事中張致遠謂不應以一子諲出二佳士,不書黃,上怒,顧鼎曰:「固知致遠必繳駁。」鼎問:「何也?」上曰:「與諸人善。」蓋已有先入之言,由是不樂於鼎矣。秦檜繼留身奏事,既出,鼎問:「帝何言?」檜曰:「上無他,恐丞相不樂耳。」
御筆和州防禦使璩除節鉞,封國公。鼎奏:「建國雖未正名,天下皆知陛下有子,社稷大計也。在今禮數不得不異,所以系人心不使之二三而惑也。」上曰:「姑徐之。」檜後留身,不知所云。
鼎嘗辟和議,與檜意不合,及鼎以爭璩封國事拂上意,檜乘間擠鼎,又薦蕭振爲侍御史。振本鼎所引,及入台,劾參知政事劉大中罷之。鼎曰:「振意不在大中也。」振亦謂人曰:「趙丞相不待論,當自爲去就。」會殿中侍御史張戒論給事中勾濤,濤言:「戒之擊臣,乃趙鼎意。」因詆鼎結台諫及諸將。上聞益疑,鼎引疾求免,言:「大中持正論,爲章惇、蔡京之黨所嫉。臣議論出處與大中同,大中去,臣何可留?」乃以忠武節度使出知紹興府,尋加檢校少傅,改奉國軍節度使。檜率執政往餞其行,鼎不爲禮,一揖而去,檜益憾之。
鼎既去,王庶入對,上謂庶曰:「趙鼎兩爲相,於國有大功,再贊親征皆能決勝,又鎮撫建康,迴鑾無患,他人所不及也。」先是,王倫使金,從鼎受使指。問禮數,則答以君臣之分已定;問地界,則答以大河爲界。二者使事之大者,或不從則已。倫受命而行。至是,倫與金使俱來,以撫諭江南爲名,上嘆息謂庶曰:「使五日前得此報,趙鼎豈可去耶?」
初,車駕還臨安,內侍移竹栽入內,鼎見,責之曰:「艮岳花石之擾,皆出汝曹,今欲蹈前轍耶?」因奏其事,上改容謝之。有戶部官進錢入宮者,鼎召至相府切責之。翌日,問上曰:「某人獻錢耶?」上曰:「朕求之也。」鼎奏:「某人不當獻,陛下不當求。」遂出其人與郡。
鼎嘗薦胡寅、魏矼、晏敦復、潘良貴、呂本中、張致遠等數十人分布朝列。暨再相,奏曰:「今清議所與,如劉大中、胡寅、呂本中、常同、林季仲之流,陛下能用之乎?妒賢長惡,如趙霈、胡世將、周秘、陳公輔之徒,陛下能去之乎?」上爲徙世將,而公輔等尋補外。上嘗中批二人付廟堂升擢。鼎奏:「疏遠小臣,陛下何由得其姓名?」上謂:「常同實稱之。」鼎曰:「同知其賢,何不露章薦引?」
始,浚薦秦檜可與共大事,鼎再相亦以爲言。然檜機阱深險,外和而中異。浚初求去,有旨召鼎。鼎至越丐祠,檜惡其逼己,徙知泉州,又諷謝祖信論鼎嘗受張邦昌偽命,遂奪節。御史中丞王次翁論鼎治郡廢弛,命提舉洞霄宮。鼎自泉州歸,復上書言時政,檜忌其復用,諷次翁又論其嘗受偽命,乾沒都督府錢十七萬緡,謫官居興化軍。論者猶不已,移漳州,又責清遠軍節度副使,潮州安置。
在潮五年,杜門謝客,時事不掛口,有問者,但引咎而已。中丞詹大方誣其受賄,屬潮守放編置人移吉陽軍,鼎謝表曰:「白首何歸,悵餘生之無幾;丹心未泯,誓九死以不移。」檜見之曰:「此老倔強猶昔。」
在吉陽三年,潛居深處,門人故吏皆不敢通問,惟廣西帥張宗元時饋醪米。檜知之,令本軍月具存亡申。鼎遣人語其子汾曰:「檜必欲殺我。我死,汝曹無患;不爾,禍及一家矣。」先得疾,自書墓中石,記鄉里及除拜歲月。至是,書銘旌云:「身騎箕尾歸天上,氣作山河壯本朝。」遺言屬其子乞歸葬,遂不食而死,時紹興十七年也,天下聞而悲之。明年,得旨歸葬。孝宗即位,諡忠簡,贈太傅,追封豐國公。高宗祔廟,以鼎配享廟庭,擢用其孫十有二人。
鼎爲文渾然天成,凡高宗處分軍國機事,多其視草,有擬奏表疏、雜詩文二百餘篇,號得全集,行於世。論中興賢相,以鼎爲稱首雲。
論曰:夫謀國用兵之道,有及時乘銳而可以立功者,有養威持重而後能有爲者,二者之設施不同,其爲忠一而已。方金人逼二帝北行,宗社失主,宗澤一呼,而河北義旅數十萬眾若響之赴聲,實由澤之忠忱義氣有以風動之,抑斯民目睹君父之陷於塗淖,孰無憤激之心哉。使當其時,澤得勇往直前,無或齟齬牽制之,則反二帝,復舊都,特一指顧間耳。黃潛善、汪伯彥嫉能而惎功,使澤不得信其志,發憤而薨,豈不悲哉!及趙鼎爲相,則南北之勢成矣。兩敵之相持,非有灼然可乘之釁,則養吾力以俟時,否則,徒取危困之辱。故鼎之爲國,專以固本爲先,根本固而後敵可圖、仇可復,此鼎之心也。惜乎一見忌於秦檜,斥逐遠徙,卒齎其志而亡,君子所尤痛心也。竊嘗論澤、鼎之終而益有感焉。澤之易簀也,猶連呼「渡河」者三;而鼎自題其銘旌,有「氣作山河壯本朝」之語。何二臣之愛君憂國,雖處死生禍變之際,而猶不渝若是!而高宗惑於憸邪之口,乍任乍黜,所謂「善善而不能用」,千載而下,忠臣義士猶爲之撫卷扼腕,國之不競,有以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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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0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宋史   卷三百六十一‧列傳第一百二十  張浚子枃
張浚字德遠,漢州綿竹人,唐宰相九齡弟九皋之後。父咸,舉進士、賢良兩科。浚四歲而孤,行直視端,無誑言,識者知爲大器。入太學,中進士第。靖康初,爲太常簿。張邦昌僭立,逃入太學中。聞高宗即位,馳赴南京,除樞密院編修官,改虞部郎,擢殿中侍御史。駕幸東南,後軍統制韓世忠所部逼逐諫臣墜水死,浚奏奪世忠觀察使,上下始知有國法。遷侍御史。
時乘輿在揚州,浚言:「中原天下之根本,願下詔葺東京、關陝、襄鄧以待巡幸。」咈宰相意,除集英殿修撰、知興元府。未行,擢禮部侍郎,高宗召諭曰:「卿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朕將有爲,正如欲一飛沖天而無羽翼,卿勉留輔朕。」除御營使司參贊軍事。浚度金人必來攻,而廟堂晏然,殊不爲備,力言之宰相,黃潛善、汪伯彥皆笑其過計。
建炎三年春,金人南侵,車駕幸錢塘,留朱勝非於吳門捍禦,以浚同節制軍馬。已而勝非召,浚獨留。時潰兵數萬,所至剽掠,浚招集甫定。會苗傅、劉正彥作亂,改元赦書至平江,浚命守臣湯東野秘不宣。未幾,傅等以檄來,浚慟哭,召東野及提點刑獄趙哲謀起兵討賊。
時傅等以承宣使張俊爲秦鳳路總管,俊將萬人還,將卸兵而西。浚知上遇俊厚,而俊純實可謀大事,急邀俊,握手語故,相持而泣,因告以將起兵問罪。時呂頤浩節制建業,劉光世領兵鎮江,浚遣人齎蠟書,約頤浩、光世以兵來會,而命俊分兵扼吳江。上疏請復辟。傅等謀除浚禮部尚書,命將所部詣行在,浚以大兵未集,未欲誦言討賊,乃托雲張俊驟回,人情震讋,不可不少留以撫其軍。
會韓世忠舟師抵常熟,張俊曰:「世忠來,事濟矣。」白浚以書招之。世忠至,對浚慟哭曰:「世忠與俊請以身任之。」浚因大犒俊、世忠將士,呼諸將校至前,抗聲問曰:「今日之舉,孰順孰逆?」眾皆曰:「賊逆我順。」浚曰:「聞賊以重賞購吾首,若浚此舉違天悖人,汝等可取浚頭去;不然,一有退縮,悉以軍法從事。」眾咸感憤。於是,令世忠以兵赴闕,而戒其急趨秀州,據糧道以俟大軍之至。世忠至秀,即大治戰具。
會傅等以書招浚,浚報云:「自古言涉不順,謂之指斥乘輿;事涉不遜,謂之震驚宮闕;廢立之事,謂之大逆不道,大逆不道者族。今建炎皇帝不聞失德,一旦遜位,豈所宜聞。」傅等得書恐,乃遣重兵扼臨平,亟除俊、世忠節度使,而誣浚欲危社稷,責郴州安置。俊、世忠拒不受。會呂頤浩、劉光世兵踵至,浚乃聲傅、正彥罪,傳檄中外,率諸軍繼進。
初,浚遣客馮轓以計策往說傅等,會大軍且至,傅、正彥憂恐不知所出。轓知其可動,即以大義白宰相朱勝非,使率百官請復辟。高宗御筆除浚知樞密院事。浚進次臨平,賊兵拒不得前,世忠等搏戰,大破之,傅、正彥脫遁。浚與頤浩等入見,伏地涕泣待罪,高宗問勞再三,曰:「曩在睿聖,兩宮隔絕。一日啜羹,小黃門忽傳太母之命,不得已貶卿郴州。朕不覺羹覆於手,念卿被謫,此事誰任。」留浚,引入內殿,曰:「皇太后知卿忠義,欲識卿面,適垂簾,見卿過庭矣。」解所服玉帶以賜。高宗欲相浚,浚以晚進,不敢當。傅、正彥走閩中,浚命世忠追縛之以獻,與其黨皆伏誅。
初,浚次秀州,嘗夜坐,警備甚嚴,忽有客至前,出一紙懷中曰:「此苗傅、劉正彥募賊公賞格也。」浚問欲何如,客曰:「仆河北人,粗讀書,知逆順,豈以身爲賊用?特見爲備不嚴,恐有後來者耳。」浚下執其手,問姓名,不告而去。浚翌日斬死囚徇於眾,曰:「此苗、劉刺客也。」私識其狀貌物色之,終不遇。
巨盜薛慶嘯聚淮甸,至數萬人。浚恐其滋蔓,徑至高郵,入慶壘,喻以朝廷恩意。慶感服下拜,浚留撫其眾。或傳浚爲賊所執,呂頤浩等遽罷浚樞筦。浚歸,高宗驚嘆,即日趣就職。
浚謂中興當自關陝始,慮金人或先入陝取蜀,則東南不可保,遂慷慨請行。詔以浚爲川、陝宣撫處置使,得便宜黜陟。將行,御營平寇將軍范瓊,擁眾自豫章至行在。先是,靖康城破,金人逼脅君、後、太子、宗室北行,多瓊之謀;又乘勢剽掠,左右張邦昌,爲之從衛。至是入朝,悖傲無禮,且乞貸逆黨傅、正彥等死罪。浚奏瓊大逆不道,乞伸典憲。翌日,召瓊至都堂,數其罪切責之,送棘寺論死。分其軍隸神武軍,然後行。與沿江襄、漢守臣議儲蓄,以待臨幸。
高宗問浚大計,浚請身任陝、蜀之事,置幕府於秦川,別遣大臣與韓世忠鎮淮東,令呂頤浩扈蹕來武昌,復以張俊、劉光世與秦川相首尾。議既定,浚行,未及武昌,而頤浩變初議。浚既抵興元,金人已取鄜延,驍將婁宿孛堇引大兵渡渭,攻永興,諸將莫肯相援。浚至,即出行關陝,詔問風俗,罷斥奸贓,以搜攬豪傑爲先務,諸將惕息聽命。
會諜報金人將攻東南,浚命諸將整軍向敵。已而金人大攻江、淮,浚即治軍入衛。至房州,知金人北歸,復還關陝。
時金帥兀朮猶在淮西,浚懼其復擾東南,謀牽制之,遂決策治兵,合五路之師以復永興。金人大恐,急調兀朮等由京西入援,大戰於富平。涇原帥劉錡身率將士薄敵陳,殺獲頗眾。會環慶帥趙哲擅離所部,哲軍將校望見塵起,驚遁,諸軍皆潰。浚斬哲以徇,退保興州。命吳玠聚兵扼險於鳳翔之和尚原、大散關,以斷敵來路;關師古等聚熙河兵於岷州大潭,孫渥、賈世方等聚涇原、鳳翔兵於階、成、鳳三州,以固蜀口。浚上書待罪,帝手詔慰勉。
紹興元年,金將烏魯攻和尚原,吳玠乘險擊之,金人大敗走。兀朮複合兵至,玠及其弟璘復邀擊,大破之,兀朮僅以身免,亟鬄其須髯遁歸。始,粘罕病篤,語諸將曰:「自吾入中國,未嘗有敢攖吾鋒者,獨張樞密與我抗。我在,猶不能取蜀;我死,爾曹宜絕意,但務自保而已。」兀朮怒曰:「是謂我不能邪!」粘罕死,竟入攻,果敗。拜浚檢校少保、定國軍節度使。
浚在關陝三年,訓新集之兵,當方張之敵,以劉子羽爲上賓,任趙開爲都轉運使,擢吳玠爲大將守鳳翔。子羽慷慨有才略,開善理財,而玠每戰輒勝。西北遺民,歸附日眾。故關陝雖失,而全蜀按堵,且以形勢牽制東南,江、淮亦賴以安。
將軍曲端者,建炎中,嘗迫逐帥臣王庶而奪其印。吳玠敗於彭原,訴端不整師。富平之役,端議不合,其腹心張忠彥等降敵。浚初超用端,中坐廢,猶欲再用之,後卒下端獄論死。
會有言浚殺趙哲、曲端無辜,而任子羽、開、玠非是,朝廷疑之。三年,遣王似副浚。會金將撒禼曷及劉豫叛黨聚兵入攻,破金州。子羽爲興元帥,約吳玠同守三泉。金人至金牛,宋師掩擊之,斬馘及墮溪谷死者,以數千計。浚聞王似來,求解兵柄,且奏似不可任。宰相呂頤浩不悅,而朱勝非以宿憾日毀短浚,詔浚赴行在。
四年初,辛炳知潭州,浚在陝,以檄發兵,炳不遣,浚奏劾之。至是,炳爲御史中丞,率同列劾浚,以本官提舉洞霄宮,居福州。浚既去國,慮金人釋川、陝之兵,必將併力窺東南,而朝廷已議講解,乃上疏極言其狀。未幾,劉豫之子麟果引金人入攻。高宗思浚前言,策免朱勝非;而參知政事趙鼎請幸平江,乃召浚以資政殿學士提舉萬壽觀兼侍讀。入見,高宗手詔辨浚前誣,除知樞密院事。
浚既受命,即日赴江上視師。時兀朮擁兵十萬於揚州,約日渡江決戰。浚長驅臨江,召韓世忠、張俊、劉光世議事。將士見浚,勇氣十倍。浚既部分諸將,身留鎮江節度之。世忠遣麾下王愈詣兀朮約戰,且言張樞密已在鎮江。兀朮曰:「張樞密貶嶺南,何得乃在此?」愈出浚所下文書示之。兀朮色變,夕遁。
五年,除尚書右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知樞密院事,都督諸路軍馬,趙鼎除左僕射。浚與鼎同志輔治,務在塞幸門,抑近習。時巨寇楊麼據洞庭,屢攻不克,浚以建康東南都會,而洞庭據上流,恐滋蔓爲害,請因盛夏乘其怠討之,具奏請行。至醴陵,釋邑囚數百,皆楊麼諜者,給以文書,俾招諭諸砦,囚驩呼而往。至潭,賊眾二十餘萬相繼來降,湖寇盡平。上賜浚書,謂:「上流既定,則川陝、荊襄形勢接連,事力增倍,天其以中興之功付卿乎。」浚遂奏遣岳飛屯荊、襄以圖中原,乃自鄂、岳轉淮東,大會諸將,議防秋之宜。高宗遣使賜詔趣歸,勞問之曰:「卿暑行甚勞,湖湘群寇既就招撫,成朕不殺之仁,卿之功也。」召對便殿,進中興備覽四十一篇,高宗嘉嘆,置之坐隅。
浚以敵勢未衰,而叛臣劉豫復據中原,六年,會諸將議事江上,榜豫僭逆之罪。命韓世忠據承、楚以圖淮陽;命劉光世屯合肥以招北軍;命張俊練兵建康,進屯盱眙;命楊沂中領精兵爲後翼以佐俊;命岳飛進屯襄陽以窺中原。浚渡江,遍撫淮上諸戍。時張俊軍進屯盱眙,岳飛遣兵入至蔡州,浚入覲,力請幸建康。車駕進發,浚先往江上,諜報劉豫與侄猊挾金人入攻,浚奏:「金人不敢悉眾而來,此必豫兵也。」邊遽不一,俊、光世皆張大敵勢,浚謂:「賊豫以逆犯順,不剿除何以爲國?今日之事,有進無退。」且命楊沂中往屯濠州。劉麟逼合肥,張俊請益兵,劉光世欲退師,趙鼎及簽書折彥質欲召岳飛兵東下。御書付浚,令俊、光世、沂中等還保江。浚奏:「俊等渡江,則無淮南,而長江之險與敵共矣。且岳飛一動,襄、漢有警,復何所恃乎?」詔書從之。沂中兵抵濠州,光世舍廬州而南,淮西洶動。浚聞,疾馳至採石,令其眾曰:「有一人渡江者斬!」光世復駐軍,與沂中接。劉猊攻沂中,沂中大破之,猊、麟皆拔柵遁。高宗手書嘉獎,召浚還,勞之。
時趙鼎等議回蹕臨安,浚奏:「天下之事,不倡則不起,三歲之間,陛下一再臨江,士氣百倍。今六飛一還,人心解體。」高宗幡然從浚計。鼎出知紹興府。浚以親民之官,治道所急,條具郡守、監司、省郎、館閣出入迭補之法;又以災異奏復賢良方正科。
七年,以浚卻敵功,制除特進。未幾,加金紫光祿大夫。問安使何蘚歸報徽宗皇帝、寧德皇后相繼崩殂,上號慟擗踴,哀不自勝。浚奏:「天子之孝,不與士庶同,必思所以奉宗廟社稷,今梓宮未返,天下塗炭,願陛下揮涕而起,斂發而趨,一怒以安天下之民。」上乃命浚草詔告諭中外,辭甚哀切。浚又請命諸大將率三軍發哀成服,中外感動。浚退上疏曰:「陛下思慕兩宮,憂勞百姓。臣之至愚,獲遭任用,臣每感慨自期,誓殲敵仇。十年之間,親養闕然,爰及妻孥,莫之私顧,其意亦欲遂陛下孝養之心,拯生民於塗炭。昊天不弔,禍變忽生,使陛下抱無窮之痛,罪將誰執。念昔陝、蜀之行,陛下命臣曰:『我有大隙於北,刷此至恥,惟爾是屬。』而臣終隳成功,使敵無憚,今日之禍,端自臣致,乞賜罷黜。」上詔浚起視事。浚再疏待罪,不許,乃請乘輿發平江,至建康。
浚總中外之政,幾事叢委,以一身任之。每奏對,必言仇恥之大,反覆再三,上未嘗不改容流涕。時天子方厲精克己,戒飭宮庭內侍,無敢越度,事無巨細,必以咨浚,賜諸將詔,往往命浚草之。
劉光世在淮西,軍無紀律,浚奏罷光世,以其兵屬督府,命參謀兵部尚書呂祉往廬州節制。而樞密院以督府握兵爲嫌,乞置武帥,乃以王德爲都統制,即軍中取酈瓊副之。浚奏其不當,瓊亦與德有宿怨,列狀訴御史台,乃命張俊爲宣撫使,楊沂中、劉錡爲制置判官以撫之。未至,瓊等舉軍叛,執呂祉以歸劉豫。祉不行,詈瓊等,碎齒折首而死。浚引咎求去位,高宗問可代者,且曰:「秦檜何如?」浚曰:「近與共事,方知其暗。」高宗曰:「然則用趙鼎。」檜由是憾浚。浚以觀文殿大學士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
先是,浚遣人持手榜入偽地間劉豫,及酈瓊叛去,復遣間持蠟書遺瓊,金人果疑豫,尋廢之。台諫交詆,浚落職,以秘書少監分司西京,居永州。九年,以赦復官,提舉臨安府洞霄宮。未幾,除資政殿大學士、知福州兼福建安撫大使。
金遣使來,以詔諭爲名,浚五上疏爭之。十年,金敗盟,復取河南。浚奏願因權制變,則大勛可集,因大治海舟千艘,爲直指山東之計。十一年,除檢校少傅、崇信軍節度使,充萬壽觀使,免奉朝請。十二年,封和國公。
十六年,彗星出西方,浚將極論時事,恐貽母憂。母訝其瘠,問故,浚以實對。母誦其父對策之語曰:「臣寧言而死於斧鉞,不能忍不言以負陛下。」浚意乃決。上疏謂:「當今事勢,譬如養成大疽於頭目心腹之間,不決不止。惟陛下謀之於心,謹察情偽,使在我有不可犯之勢,庶幾社稷安全;不然,後將噬臍。」事下三省,秦檜大怒,令台諫論浚,以特進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居連州。二十年,徙永州。
浚去國幾二十載,天下士無賢不肖,莫不傾心慕之。武夫健將,言浚者必咨嗟太息,至兒童婦女,亦知有張都督也。金人憚浚,每使至,必問浚安在,惟恐其復用。
當是時,秦檜怙寵固位,懼浚爲正論以害己,令台臣有所彈劾,論必及浚,反謂浚爲國賊,必欲殺之。以張柄知潭州,汪召錫使湖南,使圖浚。張常先使江西,治張宗元獄,株連及浚,捕趙鼎子汾下大理,令自誣與浚謀大逆,會檜死乃免。
二十五年,復觀文殿大學士、判洪州。浚時以母喪將歸葬。念天下事二十年爲檜所壞,邊備盪弛;又聞金亮篡立,必將舉兵,自以大臣,義同休戚,不敢以居喪爲嫌,具奏論之。會星變求直言,浚謂金人數年間,勢決求釁用兵,而國家溺於宴安,蕩然無備,乃上疏極言。而大臣沈該、万俟禼、湯思退等見之,謂敵初無釁,笑浚爲狂。台諫湯鵬舉、凌哲論浚歸蜀,恐搖動遠方,詔復居永州。服除落職,以本官奉祠。
三十一年春,有旨自便。浚至潭,聞欽宗崩,號慟不食,上疏請早定守戰之策。未幾,亮兵大入,中外震動,復浚觀文殿大學士、判潭州。
時金騎充斥,王權兵潰,劉錡退歸鎮江,遂改命浚判建康府兼行宮留守。浚至岳陽,買舟冒風雪而行,遇東來者云:「敵兵方焚採石,煙炎漲天,慎無輕進。」浚曰:「吾赴君父之急,知直前求乘輿所在而已。」時長江無一舟敢行北岸者。浚乘小舟徑進,過池陽,聞亮死,餘眾猶二萬屯和州。李顯忠兵在沙上,浚往犒之,一軍見浚,以爲從天而下。浚至建康,即牒通判劉子昂辦行宮儀物,請乘輿亟臨幸。
三十二年,車駕幸建康,浚迎拜道左,衛士見浚,無不以手加額。時浚起廢復用,風采隱然,軍民皆倚以爲重。車駕將還臨安,勞浚曰:「卿在此,朕無北顧憂矣。」兼節制建康、鎮江府、江州、池州、江陰軍軍馬。
金兵十萬圍海州,浚命鎮江都統張子蓋往救,大破之。浚招集忠義,及募淮楚壯勇,以陳敏爲統制。且謂敵長於騎,我長於步,衛步莫如弩,衛弩莫如車,命敏專制弩治車。
孝宗即位,召浚入見,改容曰:「久聞公名,今朝廷所恃唯公。」賜坐降問,浚從容言:「人主之學,以心爲本,一心合天,何事不濟?所謂天者,天下之公理而已。必兢業自持,使清明在躬,則賞罰舉措,無有不當,人心自歸,敵仇自服。」孝宗悚然曰:「當不忘公言。」除少傅、江淮東西路宣撫使,進封魏國公。翰林學士史浩議欲城瓜洲、採石。浚謂不守兩淮而守江干,是示敵以削弱,怠戰守之氣,不若先城泗州。及浩參知政事,浚所規劃,浩必沮之。浚薦陳俊卿爲宣撫判官,孝宗召俊卿及浚子栻赴行在。浚附奏請上臨幸建康,以動中原之心;用師淮堧,進舟山東,以爲吳璘聲援。孝宗見俊卿等,問浚動靜飲食顏貌,曰:「朕倚魏公如長城,不容浮言搖奪。」金人以十萬眾屯河南,聲言規兩淮,移文索海、泗、唐、鄧、商州及歲幣。浚言北敵詭詐,不當爲之動,以大兵屯盱眙、濠、廬備之,卒以無事。
隆興元年,除樞密使,都督建康、鎮江府、江州、池州、江陰軍軍馬。時金將蒲察徒穆及知泗州大周仁屯虹縣,都統蕭琦屯靈壁,積糧修城,將爲南攻計。浚欲及其未發攻之。會主管殿前司李顯忠、建康都統邵宏淵亦獻擣二邑之策,浚具以聞。上報可,召浚赴行在,命先圖兩城。乃遣顯忠出濠州,趨靈壁;宏淵出泗州,趨虹縣,而浚自往臨之。顯忠至靈壁,敗蕭琦;宏淵圍虹縣,降徒穆、周仁,乘勝進克宿州,中原震動。孝宗手書勞之曰:「近日邊報,中外鼓舞,十年來無此克捷。」
浚以盛夏人疲,急召李顯忠等還師。會金帥紇石烈志寧率兵至宿州,與顯忠戰。連日南軍小不利,忽諜報敵兵大至,顯忠夜引歸。浚上疏待罪,有旨降授特進,更爲江、淮宣撫使。
宿師之還,士大夫主和者皆議浚之非,孝宗復賜浚書曰:「今日邊事倚卿爲重,卿不可畏人言而懷猶豫。前日舉事之初,朕與卿任之,今日亦須與卿終之。」浚乃以魏勝守海州,陳敏守泗州,戚方守濠州,郭振守六合。治高郵、巢縣兩城爲大勢,修滁州關山以扼敵沖,聚水軍淮陰、馬軍壽春,大飭兩淮守備。
孝宗復召栻奏事,浚附奏云:「自古有爲之君,腹心之臣相與協謀同志,以成治功。今臣以孤蹤,動輒掣肘,陛下將安用之。」因乞骸骨。孝宗覽奏,謂栻曰:「朕待魏公有加,不爲浮議所惑。」帝眷遇浚猶至,對近臣言,必曰魏公,未嘗斥其名。每遣使來,必令視浚飲食多寡,肥瘠何如。尋詔復浚都督之號。
金帥仆散忠義貽書三省、樞密院,索四郡及歲幣,不然,以農隙治兵。浚言:「金強則來,弱則止,不在和與不和。」時湯思退爲右相。思退,秦檜黨也,急於求和,遂遣盧仲賢持書報金。浚言仲賢小人多妄,不可委信。已而仲賢果以許四郡辱命。朝廷復以王之望爲通問使,龍大淵副之,浚爭不能得。未幾,召浚入見,復力陳和議之失。孝宗爲止誓書,留之望、大淵待命,而令通書官胡昉、楊由義往,諭金以四郡不可割;若金人必欲得四郡,當追還使人,罷和議。拜浚尚書右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樞密使,都督如故;思退爲左僕射。
胡昉等至宿,金人械繫迫脅之,昉等不屈,更禮而歸之。孝宗諭浚曰:「和議之不成,天也,自此事當歸一矣。」二年,議進幸建康,詔之望等還。思退聞之大駭,陽爲乞祠狀,而陰與其黨謀爲陷浚計。
俄詔浚行視江、淮。時浚所招徠山東、淮北忠義之士,以實建康、鎮江兩軍,凡萬二千餘人,萬弩營所招淮南壯士及江西群盜又萬餘人,陳敏統之,以守泗州。凡要害之地,皆築城堡;其可因水爲險者,皆積水爲匱;增置江、淮戰艦,諸軍弓矢器械悉備。時金人屯重兵於河南,爲虛聲脅和,有刻日決戰之語。及聞浚來,亟徹兵歸。淮北之來歸者日不絕,山東豪傑,悉願受節度。浚以蕭琦契丹望族,沈勇有謀,欲令盡領契丹降眾,且以檄諭契丹,約爲應援,金人益懼。思退乃令王之望盛毀守備,以爲不可恃;令尹穡論罷督府參議官馮方;又論浚費國不貲,奏留張深守泗不受趙廓之代爲拒命。浚亦請解督府,詔從其請。左司諫陳良翰、侍御史周操言浚忠勤,人望所屬,不當使去國。浚留平江,凡八章乞致仕,除少師、保信軍節度、判福州。浚辭,改醴泉觀使。朝廷遂決棄地求和之議。
浚既去,猶上疏論尹穡奸邪,必誤國事,且勸上務學親賢。或勉浚勿復以時事爲言,浚曰:「君臣之義,無所逃於天地之間。吾荷兩朝厚恩,久屍重任,今雖去國,猶日望上心感悟,苟有所見,安忍弗言。上如欲復用浚,浚當即日就道,不敢以老病爲辭。如若等言,是誠何心哉!」聞者聳然。行次餘干,得疾,手書付二子曰:「吾嘗相國,不能恢復中原,雪祖宗之恥,即死,不當葬我先人墓左,葬我衡山下足矣。」訃聞,孝宗震悼,輟視朝,贈太保,後加贈太師,諡忠獻。
浚幼有大志,及爲熙河幕官,遍行邊壘,覽觀山川形勢,時時與舊戍守將握手飲酒,問祖宗以來守邊舊法,及軍陣方略之宜。故一旦起自疏遠,當樞筦之任,悉能通知邊事本末。在京城中,親見二帝北行,皇族系虜,生民塗炭,誓不與敵俱存,故終身不主和議。每論定都大計,以爲東南形勢,莫如建康,人主居之,可以北望中原,常懷憤惕。至如錢塘,僻在一隅,易於安肆,不足以號召北方。與趙鼎共政,多所引擢,從臣朝列,皆一時之望,人號「小元祐」。所薦虞允文、汪應辰、王十朋、劉珙等爲名臣;拔吳玠、吳璘於行間,謂韓世忠忠勇,可倚以大事,一見劉錡奇之,付以事任,卒皆爲名將,有成功,一時稱浚爲知人。浚事母以孝稱,學邃於易,有易解及雜說十卷,書、詩、禮、春秋、中庸亦各有解,文集十卷,奏議二十卷。子二人:栻、枃。栻自有傳。
枃字定叟,以父恩授承奉郎,歷廣西經略司機宜、通判嚴州。方年少,已有能稱,浙西使者薦所部吏而不及枃,孝宗特令再薦。召對,差知袁州,戢豪彊,弭盜賊。尉獲盜上之州,枃察知其枉,縱去,莫不怪之,未幾,果獲真盜。改知衢州。
兄栻喪,無壯子,請祠以營葬事,主管玉局觀,遷湖北提舉常平。奏事,帝大喜,諭輔臣曰:「張浚有子如此。」改浙西,督理荒政,蘇、湖二州皆闕守,命兼攝焉。有執政姻黨閉糶,枃首治之,帝獎其不畏彊御,遷兩浙轉運判官。
未幾,以直徽猷閣升副使,改知臨安府。奏除逋欠四萬緡,米八百斛,進直龍圖閣。都城浩穰,奸盜聚慝,均畫分地以警捕,夜戶不閉。張師尹納女掖庭供給使,恃以恣橫,枃因事痛繩之,徙其家信州,其類帖伏。南郊禮成,賜五品服,權兵部侍郎,仍知臨安,加賜三品服。修三閘,復六井。府治火,延及民居,上疏自劾,詔削二秩。枃再疏乞罷,移知鎮江。尋改明州,辭,仍知鎮江。召爲戶部侍郎,面對言事,迕時相意。高宗崩,以集英殿修撰知紹興府,董山陵事。召還,爲吏部侍郎。
光宗即位,權刑部侍郎,復兼知臨安府。紹熙元年,爲刑部侍郎,仍爲府尹。內侍毛伯益冒西湖茭地爲亭,外戚有殺其仆者,獄具,夤緣宣諭求免,枃皆執奏論如律。孝宗觀湖,枃以彈壓伏謁道左,孝宗止輦問勞,賜以酒炙。
京西謀帥,進煥章閣學士、知襄陽府,賜金二百兩,別賜金百兩,白金倍之。未幾,進徽猷閣學士、知建康府,繼復命還襄陽。寧宗嗣位,歸正人陳應祥、忠義人黨琪等謀襲均州,副都統馮湛間道疾馳以聞。枃不爲動,徐部分掩捕,獄成,斬其爲首者二人,盡釋黨與,反側以安。
升寶文閣學士、知平江府。未行,改知建康府。升龍圖閣學士、知隆興府兼江西安撫使。奉新縣舊有營田,募民耕之,畝賦米斗五升,錢六十,其後議臣請鬻之。始,征兩稅和買,且加折變,民重爲困,枃悉奏蠲之。進端明殿學士,復知建康府。以疾乞祠,卒。
枃天分高爽,吏材敏給,遇事不凝滯,多隨宜變通,所至以治辨稱。南渡以來,論尹京者,以枃爲首。子忠純、忠恕,自有傳。
論曰:儒者之於國家,能養其正直之氣,則足以正君心,一眾志,攘凶逆,處憂患,蓋無往而不自得焉。若張浚者,可謂善養其氣者矣。觀其初逃張邦昌之議,平苗、劉之亂,其才識固有非偷懦之所敢望。及其攘卻勍敵,招降劇盜,能使將帥用命,所向如志。遠人伺其用舍爲進退,天下占其出處爲安危,豈非卓然所謂人豪者歟!群言沸騰,屢奮屢躓,而辭氣慨然。嘗曰:「上如欲復用浚,當即日就道,不敢以老病辭。」其言如是,則其愛君憂國之心,爲何如哉!時論以浚之忠大類漢諸葛亮,然亮能使魏延、楊儀終其身不爲異同,浚以吳玠故遂殺曲端,亮能容法孝直,浚不能容李綱、趙鼎而又詆之,茲所以爲不及歟!至於富平之潰師,淮西之兵變,則成敗利鈍,雖亮不能逆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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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0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宋史   卷三百六十二‧列傳第一百二十一  朱勝非 呂頤浩 范宗尹 范致虛 呂好問
  朱勝非字藏一,蔡州人。崇寧二年,上舍登第。靖康元年,爲東道副總管,權應天府。金人攻城,勝非逃去。會韓世忠部將楊進破敵,勝非復還視事。逾年,詣濟州謂康王言,南京爲藝祖興王之地,請幸之以圖大計。王即位南京。
建炎改元,試中書舍人兼權直學士院。時方草創,勝非憑敗鼓草制,辭氣嚴重如平時。上疏言:「仁義者,天下之大柄,中國持之,則外夷服而諸夏尊;苟失其柄,則不免四夷交侵之患。國家與契丹結好,百有餘年,一旦乘其亂弱,遠交金人爲夾攻計,是中國失其柄,而外侮所由招也。陛下即位,宜壹明正始之道,思其合於仁義者行之,不合者置之,則可以攘卻四夷,紹復大業矣。」上嘉之。總制使錢蓋進職,勝非言蓋爲陝西制置使棄師誤國,封還貼黃,蓋遂罷。諫官衛膚敏坐論元祐太后兄子徙官,勝非言以外戚故去諫臣,非所以示天下。
二年,除尚書右丞。時宰執蔭補多濫,勝非奏:「舊制,宰執子弟例不堂除,只就銓注,罷政不以罪,然後推恩。趙普子弟皆作武臣,普再相,長子授莊宅使;范純仁再相,子正平有文行,竟死選調;章惇子援及持皆高科,並爲州縣、幕職、監當。惟夏竦子安期累作邊帥,授待制、直學士;王安石薦子雱爲崇政殿說書,除待制。然安期猶有才幹,雱猶有學問。至蔡京子六人、孫四人,鄭居中、劉正夫子各二人,余深、王黼、白時中、蔡卞、鄧洵仁洵武子各一人,並列從班。宣和末,諫官疏謂:『尚從竹馬之游,已造荷囊之列。』今不可以不戒。」遷中書侍郎。
三年,上自鎮江南幸,留勝非經理。未幾,命爲控扼使,已而拜宣奉大夫、尚書右僕射兼御營使。故事,命相進三官,勝非特遷五官。會王淵簽書樞密院事兼御營司都統制,內侍復用事恣橫,諸將不悅。於是苗傅、劉正彥與其徒王鈞甫、馬柔吉、王世修謀,誣淵結宦官謀反。正彥手斬淵,分捕中官,皆殺之,擁兵至行宮門外。勝非趨樓上,詰專殺之由。上親御樓撫諭,傅、正彥語頗不遜,勝非乃從皇太后出諭旨。傅等請高宗避位,太后抱皇子聽政,太后不可。傅顧勝非曰:「今日正須大臣果決,相公何無一言耶?」勝非還告上曰:「王鈞甫乃傅等腹心,適語臣云:『二將忠有餘,而學不足。』此語可爲後圖之緒。」於是太后垂簾,高宗退居顯忠寺,號睿聖宮。勝非因請降赦以安傅等。又奏:「母后垂簾,須二臣同對,此承平故事。今日事機有須密奏者,乞許臣僚獨對,而日引傅徒二人上殿,以弭其疑。」太后語上曰:「賴相此人,若汪、黃在位,事已狼籍矣。」
王鈞甫見勝非,勝非問:「前言二將學不足,如何?」鈞甫曰:「如劉將手殺王淵,軍中亦非之。」勝非因以言撼之曰:「上皇待燕士如骨肉,那無一人效力者乎?人言燕、趙多奇士,徒虛語耳。」鈞甫曰:「不可謂燕無人。」勝非曰:「君與馬參議皆燕中名人,嘗獻策滅契丹者。今金人所任,多契丹舊人,若渡江,禍首及君矣。盍早爲朝廷協力乎!」鈞甫唯唯。王世修來見,勝非諭之曰:「國家艱難,若等立功之秋也。誠能奮身立事,從官豈難得乎。」世修喜,時往來道軍中情實。擢世修爲工部侍郎。
傅、正彥乞改年號及移蹕建康,勝非以白太后,因議恐盡廢其請,則倉卒變生,乃改元明受。以詔示世修曰:「已從若請矣。」傅等欲挾上幸徽、越,勝非諭之以禍福而止。傅聞韓世忠起兵,取其妻子爲質。勝非紿傅曰:「今當啟太后召二人慰撫,使報知平江,諸君益安。」傅許諾。勝非喜曰:「二凶真無能爲也。」諸將將至,傅等懼,勝非因謂之曰:「勤王之師未進者,使是間自反正耳。不然,下詔率百官六軍請上還宮,公等置身何地乎?」即召學士李邴、張守作百官章及太后手詔。
四月朔,勝非率百官詣睿聖宮,親掖上乘馬還宮。苗傅請以王世修爲參議,勝非曰:「世修已爲從官,豈可復從軍?」上既復辟,勝非曰:「臣昔遇變,義當即死,偷生至此,欲圖今日之事耳。」乃乞罷政。上問誰可代者,勝非曰:「呂頤浩、張浚。」問孰優,曰:「頤浩練事而暴,浚喜事而疏。」上曰:「浚太年少。」勝非曰:「臣向被召,軍旅錢穀悉付浚,此舉浚實主之。」御史中丞張守論勝非不能預防,致賊猖獗,宜罷。不報。授觀文殿大學士、知洪州,尋除江西安撫大使兼知江州。
紹興元年,馬進陷江州,侍御史沈與求論九江之陷,由勝非赴鎮太緩。降授中大夫,分司南京,江州居住。二年,呂頤浩薦兼侍讀,又薦都督江、淮、荊、浙諸軍事,給事中胡安國、侍御史江躋交章論罷之。頤浩力引其入,再除兼侍讀,尋拜尚書右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丁母憂去,起復右僕射兼知樞密院事,上吏部七司敕令格式一百八十卷。
時員外郎江端友請營宗廟,議者非之,以爲國家期於恢復,不常厥居,勝非方主和議,遂白上營宗廟於臨安。徐俯罷參政,勝非薦胡松年。侍御史常同劾松年乃王黼客,勝非徙同左史。莫儔謫曲江,其家蒼頭奴爲勝非治疽而愈,奴爲儔請,得復官。姻家劉式嘗言爲兵官獲盜,勝非不以付部用,特旨改官。會久雨,勝非累章乞免,且自論當罷者十一事。魏矼亦劾其罪,遂罷。
五年,應詔言戰守四事,起知湖州,引疾歸。勝非與秦檜有隙,檜得政,勝非廢居八年,卒,諡忠靖。
勝非,張邦昌友婿也。始,邦昌僭位,勝非嘗械其使,及金人過江,勝非請尊禮邦昌,錄其後以謝敵。苗、劉之變,保護聖躬,功居多。既去,力薦張浚。然李綱罷,勝非受黃潛善風旨草制,極言其狂妄。再相,忌趙鼎,鼎宣撫川、陝,欲重使名以制吳玠,勝非曰:「元樞出使,豈論此耶?」蓋因事出鼎而輕其權。人以此少之。及著閒居錄,亦多其私說雲。
呂頤浩字元直,其先樂陵人,徙齊州。中進士第。父喪家貧,躬耕以贍老幼。後爲密州司戶參軍,以李清臣薦,爲邠州教授。除宗子博士,累官入爲太府少卿、直龍圖閣、河北轉運副使,升待制徽猷閣、都轉運使。
伐燕之役,頤浩以轉輸隨种師道至白溝。既得燕山,郭藥師眾二萬,契丹軍萬餘,皆仰給縣官,詔以頤浩爲燕山府路轉運使。頤浩奏:「開道極遠,其勢難守,雖窮力竭財,無以善後。」又奏燕山、河北危急五事,願博議久長之策。徽宗怒,命褫職貶官,而領職如故;尋復焉。進徽猷閣直學士。金人入燕,郭藥師劫頤浩與蔡靖等以降。敵退得歸,復以爲河北都轉運使,以病辭,提舉崇福宮。
高宗即位,除知揚州。車駕南幸,頤浩入見,除戶部侍郎兼知揚州,進戶部尚書。劇賊張遇眾數萬屯金山,縱兵焚掠。頤浩單騎與韓世忠造其壘,說之以逆順,遇黨釋甲降。進吏部尚書。
建炎二年,金人逼揚州,車駕南渡鎮江,召從臣問去留。頤浩叩頭願且留此,爲江北聲援;不然,敵乘勢渡江,事愈急矣。駕幸錢塘,拜同簽書樞密院事、江淮兩浙制置使,還屯京口。金人去揚州,改江東安撫、制置使兼知江寧府。
時苗傅、劉正彥爲逆,逼高宗避位。頤浩至江寧,奉明受改元詔赦,會監司議,皆莫敢對。頤浩曰:「是必有兵變。」其子抗曰:「主上春秋鼎盛,二帝蒙塵沙漠,日望拯救,其肯遽遜位於幼沖乎?灼知兵變無疑也。」頤浩即遣人寓書張浚曰:「時事如此,吾儕可但已乎?」浚亦謂頤浩有威望,能斷大事,書來報起兵狀。頤浩乃與浚及諸將約,會兵討賊。時江寧士民洶懼,頤浩乃檄楊惟忠留屯,以安人心。且恐苗傅等計窮挾帝繇廣德渡江,戒惟忠先爲控扼備。俄有旨,召頤浩赴院供職。上言:「今金人乘戰勝之威,群盜有蜂起之勢,興衰撥亂,事屬艱難,豈容皇帝退享安逸?請亟復明辟,以圖恢復。」遂以兵發江寧,舉鞭誓眾,士皆感厲。
將至平江,張浚乘輕舟迓之,相持而泣,咨以大計。頤浩曰:「頤浩曩諫開邊,幾死宦臣之手;承乏漕輓,幾陷腥膻之域。今事不諧,不過赤族,爲社稷死,豈不快乎?」浚壯其言。即舟中草檄,進韓世忠爲前軍,張俊翼之,劉光世爲游擊,頤浩、浚總中軍,光世分軍殿後。頤浩發平江,傅黨托旨請頤浩單騎入朝。頤浩奏:所統將士,忠義所激,可合不可離。傅等恐懼,乃請高宗復辟。師次秀州,頤浩勉勵諸將曰:「今雖反正,而賊猶握兵居內。事若不濟,必反以惡名加我,翟義、徐敬業可監也。」次臨平,苗傅等拒戰。頤浩被甲立水次,出入行陣,督世忠等破賊,傅、正彥引兵遁。頤浩等以勤王兵入城,都人夾道聳觀,以手加額。
朱勝非罷相,以頤浩守尚書右僕射、中書侍郎兼御營使,改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車駕幸建康,聞金人復入,召諸將問移蹕之地,頤浩曰:「金人謀以陛下所至爲邊面,今當且戰且避,奉陛下於萬全之地,臣願留常、潤死守。」上曰:「朕左右不可以無相。」乃以韓世忠守鎮江,劉光世守太平。駕至平江,聞杜充敗績,上曰:「事迫矣,若何?」頤浩遂進航海之策。
初,建炎御營使本以行幸總齊軍政,而宰相兼領之,遂專兵柄,樞府幾無所預。頤浩在位尤顓恣,趙鼎論其過。四年,移鼎爲翰林學士、吏部尚書。鼎辭,且攻頤浩,章十數上,頤浩求去。除鎮南軍節度、開府儀同三司、醴泉觀使,詔以頤浩倡義勤王,故從優禮焉。
奉化賊蔣璉乘亂爲變,劫頤浩寘軍中,高宗以頤浩故,赦而招之。尋除江東安撫、制置大使兼知池州。頤浩請兵五萬屯建康等處,又請王 24ac9.gif 、增擊賊敗之,乘勝至江州,則馬進已陷城矣。朝廷命張俊爲招討使,俊既至,遂敗馬進。進遁,成以餘眾降劉豫。
詔以淮南民未復業,須威望大臣措置,以頤浩兼宣撫,領壽春府、滁廬和州、無爲軍。招降趙延壽於分寧,得其精銳五千,分隸諸將。張琪自徽犯饒州,有眾五萬。時頤浩自左蠡班師,帳下兵不滿萬人,郡人皇駭。頤浩命其將閻皋、姚端、崔邦弼列陣以待。琪犯皋軍,皋力戰,端、邦弼兩軍夾擊,大破之。拜少保、尚書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知樞密院事。
二年,上自越州還臨安。時桑仲在襄陽,欲進取京城,乞朝廷舉兵爲聲援。頤浩乃大議出師,而身自督軍北向。高宗諭頤浩、秦檜曰:「頤浩治軍旅,檜理庶務,如種、蠡分職可也。」二人同秉政,檜知頤浩不爲公論所與,多引知名士爲助,欲傾之而擅朝權。高宗乃下詔以戒朋黨,除頤浩都督江、淮、荊、浙諸軍事,開府鎮江。頤浩辟文武士七十餘人,以神武后軍及御前忠銳崔增、趙延壽二軍從行,百官班送。頤浩次常州,延壽軍叛,劉光世殲其眾;又聞桑仲已死,遂不進,引疾求罷。詔還朝,以知紹興府朱勝非同都督諸軍事。
頤浩既還,欲傾秦檜,乃引勝非爲助。給事中胡安國論勝非必誤大計,勝非復知紹興府,尋以醴泉觀使兼侍讀。安國持錄黃不下,頤浩持命檢正諸房文字黃龜年書行。安國以失職求去,罷之。檜上章乞留安國,不報。侍御史江躋、左司諫吳表臣皆以論救安國罷,程瑀、胡世將、劉一止、張燾、林待聘、樓炤亦坐論檜黨斥,台省一空,遂罷檜相。
頤浩獨秉政,屢請興師復中原,謂:「太祖取天下,兵不過十萬,今有兵十六七萬矣。然自金人南牧,莫敢嬰其鋒。比年韓世忠、張俊、陳思恭、張榮屢奏,人有戰心,天將悔禍又金人以中原付劉豫,三尺童子知其不能立國。願睿斷早定,決策北向。今之精銳皆中原人,恐久而消磨,他日難以舉事。」時盜賊稍息,頤浩請遣使循行郡國,平獄訟,宣德意。李綱宣撫湖南,頤浩言綱縱暴無善狀,請罷諸路宣撫之名,綱止爲安撫使。時李光在江東,與頤浩書,言綱有大節,四夷畏服。頤浩稱光結黨,言者因論光罷之。時方審量濫賞,頤浩時有縱舍,右司郎官王岡持不可,曰:「公秉國鈞,不平謂何。」
頤浩再秉政凡二年,高宗以水旱、地震,下詔罪己求言,頤浩連章待罪。高宗一日謂大臣曰:「國朝四方水旱,無不上聞。近蘇、湖地震,泉州大水,輒不以奏,何也?」侍御史辛炳、殿中常同論其罪,遂罷頤浩爲鎮南軍節度使、開府儀同三司、提舉洞霄宮,改特進、觀文殿大學士。五年,詔問宰執以戰守方略,頤浩條十事以獻,除湖南安撫、制置大使兼知潭州。時郴、衡、桂陽盜起,頤浩遣人悉平之。帝在建康,除頤浩少保、浙西安撫制置大使、知臨安府、行宮留守。明堂禮成,進封成國公。
八年,上將還臨安,除少傅、鎮南定江軍節度使、江東安撫制置大使兼知建康府、行宮留守。頤浩引疾求去,除醴泉觀使。九年,金人歸河南地,高宗欲以頤浩往陝西,命中使召赴行在。頤浩以老病辭,且條陝西利害,謂金人無故歸地,其必有意。召趣赴闕,既至,以疾不能見,乃聽歸。未幾,卒,贈太師,封秦國公,諡忠穆。
頤浩有膽略,善鞍馬弓劍,當國步艱難之際,人倚之爲重。自江東再相,胡安國以書勸其法韓忠獻,以至公無我爲先,報復恩仇爲戒,頤浩不能用。時軍用不足,頤浩與朱勝非創立江、浙、湖南諸路大軍月樁錢,於是郡邑多橫賦,大爲東南患雲。
范宗尹字覺民,襄陽鄧城人。少篤學,工文辭。宣和三年,上舍登第。累遷侍御史、右諫議大夫。王雲使北還,言金人必欲得三鎮。宗尹請棄之以紓禍,言者非之,宗尹罷歸。張邦昌僭位,復其職,遣同路允迪詣康王勸進。
建炎元年,李綱拜右僕射,宗尹論其名浮於實,有震主之威。不報,出知舒州。言者論宗尹嘗污偽命,責置鄂州。既,召爲中書舍人,遷御史中丞,拜參知政事。
呂頤浩罷相,宗尹攝其位。時諸盜據有州縣,朝廷力不能制。宗尹言:「太祖收藩鎮之權,天下無事百五十年,可謂良法。然國家多難,四方帥守單寡,束手環視,此法之弊。今當稍復藩鎮之法,裂河南、江北數十州之地,付以兵權,俾蕃王室。較之棄地夷狄,豈不相遠?」上從其言。授宗尹通議大夫、守尚書右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御營使,時年三十。近世宰相年少,未有如宗尹者。
宗尹奏以京畿東西、淮南、湖北地並分爲鎮,授諸將,以鎮撫使爲名;軍興,聽便宜從事。然李成、薛慶、孔彥舟、桑仲輩起於群盜,翟興、劉位土豪,李彥光、郭仲威皆潰將,多不能守其地。宗尹請有司討論崇、觀以來濫賞,修書、營繕、應奉、開河、免夫、獄空之類,皆釐正之。宣靖執政、圍城、明受偽命之人,反用赦申雪;徐秉哲、吳開、莫儔等並量移;吳敏、王孝迪、耿南仲、孫覿、蔡懋等並敘復。侍郎季陵希宗尹意,乞詔宰執於罪累中選真材實能,量付以事。沈與求劾陵,因及宗尹,宗尹求去。上爲罷與求,宗尹乃復視事。
初,宗尹廷對,詳定官李邦彥特取旨寘宗尹乙科,宗尹德之,贈邦彥觀文殿大學士。樞密院副都承旨闕,宗尹擬邢煥、藍公佐、辛道宗三人,煥戚里,公佐管客省,道宗不知兵,人以此咎宗尹。密院計議官王佾結公佐,宗尹請除佾爲宗正丞,侍御史張延壽劾之,上罷佾。
紹興元年二月辛巳,日有黑子,宗尹以輔政無狀請免,上不許。魏滂爲江東通判,諫官言其貪盜官錢,滂遂罷;李弼孺領營田,諫官言其媚事朱勔,弼孺亦罷:二人皆宗尹所薦。台州守臣晁公爲儲峙豐備,論者以爲擾民,宗尹陰佑之。會公爲妻受囚金事覺,上罷公爲,宗尹不自安。時明堂覃恩,宗尹請舉行討論之事,上手札云:「朕不欲歸過君父,斂怨士大夫。」始,宗尹建此議,秦檜力贊之,及見上意堅,反擠宗尹。上亦惡其與辛道宗兄弟往來,遂罪。沈與求奏其罷狀,落職,未幾,命知溫州。退居天台,卒,年三十七。
宗尹有才智,當北敵肆行之沖,毅然自任,建議分鎮,以是得相位。然其置帥多授劇盜,又無總率統屬,且不遣援,不通餉,故諸鎮守鮮能久存者。及爲政多私,屢爲議者所詆雲。
范致虛字謙叔,建州建陽人。舉進士,爲太學博士。鄒浩以言事斥,致虛坐祖送獲罪,停官。徽宗嗣位,召見,除左正言,出通判郢州。崇寧初,以右司諫召,道改起居舍人,進中書舍人。蔡京建請置講議司,引致虛爲詳定官,議不合,改兵部侍郎。自是入處華要,出典大郡者十五年。以附張商英,貶通州。政和七年,復官,入爲侍讀、修國史,尋除刑部尚書、提舉南京鴻慶宮。
初,致虛在講議司,延康殿學士劉昺嘗乘蔡京怒擠之。後王宷坐妖言系獄,事連昺論死,致虛爭之,昺得減竄,士論賢之。遷尚書右丞,進左丞。
母喪逾年,起知東平府,改大名府。入見,時朝廷欲用師契丹,致虛言邊隙一開,必有意外之患。宰相謂其懷異。致虛乞終喪,從之。免喪,知鄧州,改河南府。中人規景華苑,欲奪故相富弼園宅。致虛言:「弼和戎有大功,使朝廷享百年之安,乃不保數畝之居邪?」弼園宅得不取。復移鄧州、提舉亳州明道宮。帝方好老氏,致虛希時好,營飭道宇,賜名煉真宮。
靖康元年,召赴闕,道除知京兆府。時金人圍太原,聲震關中,致虛修戰守備甚力。朝廷命錢蓋節制陝西,除致虛陝西宣撫使。金人分道再犯京師,詔致虛會兵入援。錢蓋兵十萬至潁昌,聞京師破而遁,西道總管王襄南走。致虛獨與西道副總管孫昭遠合兵,環慶帥臣王似、熙河帥臣王倚以兵來會。致虛合步騎號二十萬,以右武大夫馬昌祐統之,命杜常將民兵萬人趨京師,夏俶將萬人守陵寢。
有僧趙宗印者,喜談兵,席益薦之。致虛以便宜假官,俾充宣撫司參議官兼節制軍馬。致虛以大軍遵陸,宗印以舟師趨西京。金人破京師,遣人持登城不下之詔,以止入援之師,致虛斬之。
初,金人守潼關,致虛奪之,作長城,起潼關迄龍門,所築僅及肩。宗印又以僧爲一軍,號「尊勝隊」,童子行爲一軍,號「淨勝隊」。致虛勇而無謀,委己以聽宗印。宗印徒大言,實未嘗知兵。至是,宗印舟師至三門津,致虛使整兵出潼關。金守臣高世由謂其帥粘罕曰:「致虛儒者,不知兵,遣斥候三千,自足殺之。」致虛軍出武關,至鄧州千秋鎮,金將婁宿以精騎沖之,不戰而潰,死者過半。杜常、夏俶先遁,致虛斬之。孫昭遠、王似、王倚等留陝府,致虛收余兵入潼關。方致虛之鼓行出關也,裨將李彥仙曰:「行者利速,多爲支軍,則舍不至淹,敗不至覆。若眾群聚而出殽、澠,一蹴於險,則皆潰矣。」致虛不聽,遂底於敗。
高宗即位,言者論其逗撓不進,徙知鄧州。尋加觀文殿學士,復知京兆府;致虛力辭,而薦席益、李彌大、唐重自代。詔以重守京兆,致虛復知鄧州。次年,宗印領兵出武關,與致虛合。會金將銀硃兵壓境,致虛遁,宗印兵不戰走,轉運使劉汲力戰死焉。致虛坐落職,責授安遠軍節度副使,英州安置。高宗幸建康,召復資政殿學士、知鼎州。行至巴陵卒,贈銀青光祿大夫。
呂好問字舜徒,侍講希哲子也。以蔭補官。崇寧初,治黨事,好問以元祐子弟坐廢。兩監東嶽廟,司揚州儀曹。時蔡卞爲帥,欲扳附善類,待好問特異。好問以禮自持,卞不得親。及卞得政,當時據屬拔擢略盡,獨好問留滯,卞諷之曰:「子少親我,即階顯列矣。」好問笑不答。
靖康元年,以薦召爲左司諫、諫議大夫,擢御史中丞。欽宗諭之曰:「卿元祐子孫,朕特用卿,令天下知朕意所向。」先是,徽宗將內禪,詔解黨禁,除新法,盡復祖宗之故。而蔡京黨戚根據中外,害其事,莫肯行。好問言:「時之利害,政之闕失,太上皇詔旨備矣。雖使直言之士抗疏論列,無以過此,願一一施行之而已。」又言:「陛下宵衣旰食,有求治之意;發號施令,有求治之言。逮今半載,治效逾邈,良由左右前後,不能推廣德意,而陛下過於容養。臣恐淳厚之德,變爲頹靡,且今不盡革京、貫等所爲,太平無由可致。」欽宗鄉納。好問疏蔡京過惡,乞投海外,黜朋附之尤者以厲其餘。又建白削王安石王爵,正神宗配饗,褒表江公望、張庭堅、任伯雨、龔夬等,除青苗之令,湔元符上書獲譴者,章前後疏十上。每奏對,帝雖當食,輒使畢其說。
時金人既退,大臣不復顧慮,武備益弛。好問言:「金人得志,益輕中國,秋冬必傾國復來,禦敵之備,當速講求。今邊事經畫旬月,不見施設,臣僚奏請皆不行下,此臣所深懼也。」及邊警急,大臣不知所出,遣使講解。金人佯許而攻略自如,諸將以和議故,皆閉壁不出。好問言:「彼名和而實攻,朝廷不謀進兵遣將,何也?請亟集滄、滑、邢、相之戍,以遏奔沖,而列勤王之師於畿邑,以衛京城。」疏上不省。
金人陷真定,攻中山,上下震駭,廷臣狐疑相顧,猶以和議爲辭。好問率台屬劾大臣畏懦誤國,出好問知袁州。欽宗憫其忠,下遷吏部侍郎。既而金人薄都城,欽宗思好問言,進兵部尚書。都城失守,召好問入禁中,軍民數萬斧左掖門求見天子,好問從帝御樓諭遣之。衛士長蔣宣帥其徒數百,欲邀乘輿犯圍而出,左右奔竄,獨好問與孫傅、梅執禮侍,宣抗聲曰:「國事至此,皆宰相信任奸臣,不用直言所致。」傅呵之。宣以語侵傅,好問曉之曰:「若屬忘家族,欲冒重圍衛上以出,誠忠義。然乘輿將駕,必甲乘無闕而後動,詎可輕邪?」宣詘服曰:「尚書真知軍情。」麾其徒退。
帝再幸金營,好問寔從,帝既留,遣好問還,尉拊都城。已而金人立張邦昌,以好問爲事務官。邦昌入居都省,好問曰:「相公真欲立邪,抑姑塞敵意而徐爲之圖爾?」邦昌曰:「是何言也?」好問曰:「相公知中國人情所向乎?特畏女真兵威耳。女真既去,能保如今日乎?大元帥在外,元祐皇太后在內,此殆天意,盍亟還政,可轉禍爲福。且省中非人臣所處,宜寓直殿廬,毋令衛士俠陛。敵所遺袍帶,非戎人在旁,弛勿服。車駕未還,所下文書,不當稱聖旨。」以好問攝門下省。好問既系銜,仍行舊職。時邦昌雖不改元,而百司文移,必去年號,獨好問所行文書,稱「靖康二年」。吳開、莫儔請邦昌見金使於紫宸、垂拱殿,好問曰:「宮省故吏驟見御正衙,必將憤駭,變且不測,奈何?」邦昌矍然止。王時雍議肆赦,好問曰:「四壁之外,皆非我有,將誰赦?」乃先赦城中。
始,金人謀以五千騎取康王,好問聞,即遣人以書白王,言:「大王之兵,度能擊則邀擊之,不然,即宜遠避。」且言:「大王若不自立,恐有不當立而立者。」既,又語邦昌曰:「天命人心,皆歸大元帥,相公先遣人推戴,則功無在相公右者。若撫機不發,他人聲義致討,悔可追邪?」於是邦昌謀遣謝克家奉傳國寶往大元帥府,須金人退乃發。金將將還,議留兵以衛邦昌。好問曰:「南北異宜,恐北兵不習風土,必不相安。」金人曰:「留一勃堇統之可也。」好問曰:「勃堇貴人,有如觸發致疾,則負罪益深。」乃不復留兵。金人既行,好問趣遣使詣大元帥府勸進,請元祐太后垂簾,邦昌易服歸太宰位。太后自延福宮入聽政。
高宗即位,太后遣好問奉手書詣行在所,高宗勞之曰:「宗廟獲全,卿之力也。」除尚書右丞。丞相李綱以群臣在圍城中不能執節,欲悉按其罪。好問曰:「王業艱難,政宜含垢,繩以峻法,懼者眾矣。」侍御史王賓論好問嘗污偽命,不可以立新朝。高宗曰:「邦昌僭號之初,好問募人齎白書,具道京師內外之事。金人甫退,又遣人勸進。考其心跡,非他人比。」好問自慚,力求去,且言:「邦昌僭號之時,臣若閉門潔身,實不爲難。徒以世被國恩,所以受賢者之責,冒圍齎書於陛下。」疏入,除資政殿學士、知宣州、提舉洞霄宮,以恩封東萊郡侯。避地,卒於桂州。
子本中、揆中、弸中、用中、忱中。孫祖謙、祖儉。本中、祖謙、祖儉別有傳。
論曰:朱勝非、呂頤浩處苗、劉之變,或巽用其智,或震奮其威,其於復辟討賊之功,固有可言矣。然李綱、趙鼎當世之所謂賢者,而勝非、頤浩視之若冰炭然,其中之所存,果何如哉。范宗尹忍於污張邦昌之偽命,而誣李綱以震主之威,何其繆於是非也。范致虛佞附權臣,大誼已失,其總勤王之師,輕而寡謀,以底於敗,宜哉。若呂好問處艱難之際,其跡與宗尹同,而屈己就事,以規興復,亦若勝非之處苗、劉,其心有足亮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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