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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華讀書報 明末的高度
順此,我們談談明末。
晚近數十年,對這段歷史的注意力,主要放在農民起義上;如就已發表的相關成果加以統計,以上內容的成果數量恐將佔到一多半。雖然大規模農民起義確是激烈社會矛盾的反映,但當時中國歷史的主腦是否在此,卻要另加考量。以所知的事實,明末農民起義無論李自成、張獻忠或別的人,並未提出和觸及新的問題,其所訴求盡屬已知歷史的重複。問題在於,這是否反映了當時中國歷史的軌跡,或中國歷史是否與李自成們一樣,還處在舊的軌跡之中?
顯然不是。雖從李自成、張獻忠處看不到,新歷史軌跡在中國卻的的確確已經出現。根據有三:一、晚明經濟因素和生產方式有重大而突出的變化;二、以鄉紳力量的成長為背景,出現了社會再組織情形和新的社區政治萌芽,隱約有使君主集權耗散的趨勢,甚至在局地事態中與之頡頏;三、思想上,明確提出了君權批判,要求權力、利益重新分配,並嘗試構想和描述新的社會圖景和正確的倫理。縱覽二千年帝制史,不難鑒辨這三條確為革命性歷史元素,足示中國歷史面臨大的轉折和突破。
明末如此,得之兩點,一是社會歷史本身的水到渠成,二是精神文化達到了相應高度。這裏,我們尤其強調高度問題。在社會和歷史質變刺激下,明末有了明確立足自我、肯定個體的個人主義私有觀,以此為引導,進而有『平權』的意識,又從『平權』意識中發展出對君權、獨夫的批判。將這思想脈絡連結起來,最終它指向何方,對業已置身現代文明的我們來說,答案不言自明。明末思想傑出代表黃宗羲,甚至能夠提出全面的新社會政治倫理:『不以一己之利為利,而使天下受其利;不以一己之害為害,而使天下釋其害』;正當的國家,是讓所有人『各得其私』『各得其利』、『敢自私』『敢自利』的國家;應該根據這樣的邏輯和原則,重新立法,以『天下之法』代『一家之法』……面此表述,我們不能不說其與歐洲近代的思想,既在同一方向,也在同一高度。
顯然,這才指示了新的歷史主題和方向,中國的歷史高度理當包容在這類社會實踐及其代言者的理念中,而非那不逾『子女玉帛』的興趣。然而數十年間,史學因突出『階級鬥爭』之故,以農民戰爭為明末主旋,遂對其實際已達的歷史高度不能見。考慮到很多人以為中國不能自發產生民主思想和精神,甚至說至今中國人仍不適於民主,就益覺對明末歷史的埋沒令人痛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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