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茶經】記載,曾有這樣一個關於茶的故事:
千年前,有兩位煎茶高手對決,成爲中唐時期重要的茶事件。
這兩位高手就是常伯熊和陸羽,而裁判員是御史大夫李季卿。他在江南宣揚政令時來到臨淮縣,當地人說常伯熊善茶,李季卿就立刻把他請來。這常伯熊,身穿黃衫,頭戴紗帽,手持茶器,口通茶名,熟練流暢且動作優美。區分指點,令左右刮目。等到了江南,又有人向李季卿推薦陸羽。陸羽來的時候只穿著『野服』,隨身帶著茶具,操作程序和常伯熊的差不多,但是不優美不精緻。李季卿有點瞧不起他,喝完茶就讓手下取了三十文錢賞陸羽。這讓陸羽痛感羞辱,回家寫了【毀茶論】。
事後,世人評價認爲陸羽的茶是道,其境界遠遠高於常伯熊。而常伯熊也知自身不足,所以將陸羽的茶道廣潤色之,大力宣傳,最終使得飲茶成爲唐朝盛風。所以,我們認爲他是陸羽的『鐵桿粉絲』。可千年之後,我卻驚訝地發現,如今中國茶走得卻是常伯熊之路,而非陸羽之道。
說這話,不是一時興起,而是這幾年目睹茶界之怪象而生發的感慨。比如,爲何我們不叫『茶道』,而叫『茶藝』?爲何我們喜歡稱『茶藝表演』,而表演者均爲年輕貌美之女子?爲何我們在茶藝表演時,要玩那麼多的花型手勢,讓人詫異這是手部舞蹈還是泡茶技法?大家對茶藝追求的似乎不是茶好不好喝,而是節目好不好看。所以,表演時,有時跳舞,有時吹笛,有時焚香,有時插花,千奇百怪。泡茶技法的展示,成爲了文化創意,功利性和娛樂性到處顯現。
這是茶之幸,還是不幸呢?
曾有日本學者在其名著【茶事遍路】中,曾寫下這樣一段話,很讓人深省。『與其說茶道在中國絕跡,不如說是未留下形式。茶道是將所謂的『日常茶飯』中的『茶』非日常化,通過在現實中建立虛構的操作過程,重新思考人生。這在中國雖然是一種潛伏之流,卻並未像在日本那樣成爲一種形式而傳承下來。』
看到這段話,我想起日本的茶道文化,日本茶道沿襲家族文化,嚴格遵循祖訓,以茶道爲生,在全世界傳播和講習日本茶道。喝茶就是要將身體放空,喝下這杯茶,身體就放空了。所以,空是一個主要的核心內涵。所以,我們看日本茶道更多的感受不是『美』,而是『靜』,是恪守儀軌的莊嚴感。沒有多餘的語言,花哨的動作,漂亮的華服,只有程式和禮儀,靜靜伺茶,慢慢品茶。當你看到茶者面對一碗茶湯,如此莊重和安寧,內心也不由得對其有了崇敬感。於是,茶之道就產生了,形成了一種類似參加宗教儀式的神聖感。爲了這種『靜』和『空』,那些茶室內的擺設都以簡約爲主,茶者可以是老者,也可以是男性,重要的不是人是否美艷,而是茶人的敬茶心。這不是娛樂性,而是精神追求。所以,在日本人們對於茶道師是非常尊敬的。
日本茶者說,茶文化起源於中國,但是茶道卻誕生於日本。我想,這是該讓我們反思的話。中國茶是複雜的,中國茶文化是博大的,但是中國茶藝卻像一出諧劇。日本茶道講究的是『空』,『空』是佛家禪宗思想。中國茶文化總說自己是儒釋道三家並存,但是在表演時我們卻違背了這些東西。我們追求的是『有』,在一出茶藝表演中想要展現的東西很多,比如女子是否漂亮,器物是否名貴,姿態是否優美,卻忽略了茶是否好喝的本真。但凡有表演,一律是選擇年輕貌美女子上場,極少年長女性表演,這是一個年輕女性競技的地方。這不就是那一副華麗的臭皮囊嗎?佛家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而我們所展示的卻恰是那色的外在。所以,在觀摩中國茶藝時,我總是無法產生出崇敬感,大多時候我是在看演出。
我很難理解,爲何中國茶藝要講究創意和設計,如果是作爲『茶禮』,那要做的應該是『恢復舊制並傳承』。如果是作爲『茶德』,那更要講究的是茶中之哲學。一旦進入劇情設計,空間設計,創意呈現,我想這就不是哲學和宗教範疇,而是舞台表演了。中國茶藝猶如大觀園,百花齊放,花枝招展,讓人咂舌。而里日本茶道350年傳承,沿襲不變,難道他們的每一代繼承者都沒想過要創意變革嗎?爲什麼他們不創意呢?我想,這是因爲他們眼裡的茶,是道,是哲學,是宗教,是敬仰,是敬畏,是陸羽的道,不是常伯熊的表演。
茶之美應重道輕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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