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皇帝的叔伯兄弟子侄,這些離極權僅僅一步之遙的人,既是皇權的受益人,同時也是帝位的覬覦者,對極權的欲望永遠是這些天堂地獄間的過客們揮之不去的靈魂毒癮。
嚴格地說,只有被封王爵的人才能稱為王爺。而實際上,因為皇帝的兒子和兄弟們基本都能封王,他們的子孫也可以承繼王位,『王爺』實際上就成了宗室男子的代名詞。皇位在傳承過程中,有的父子相傳,有時兄終弟及,有時立長,有時立嫡,有時立賢,有時立功,這些都是制度,因人而異,莫衷一是。因此,凡宗室之中的男子都有可能成為皇位繼承人。禁錮、優崇……皇帝對宗室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既想用他們鞏固皇權,又不致讓他們威脅帝位。於是,歷代皇帝與宗室鬥爭此消彼長,宗室的命運也由此在天堂與地獄之間循環往復。
一、兵強馬壯就成為皇權最有力的挑戰者
漢初,漢高祖劉邦與部將『白馬誓盟』:非劉不得為王,無功不得封侯。於是,把沛縣豐邑中陽里的所謂『彭城劉氏』定為皇族(其實已經是擴大化的),劉姓諸侯分封於全國各地。從國家的根本制度上確立了劉氏宗室至高無上的貴族地位。原本想讓宗室封國和地方郡犬牙交錯,相互牽制,共同拱衛皇權,誰知王爺們雖然富可敵國,貴極人臣,卻不甘心永遠做王。王爺們處心積慮,煮海為鹽,冶山為銅,鑄造貨幣,招兵買馬。景帝前元三年(前154年),漢景帝被迫採取了晁錯的削藩建議,卻立即引發吳楚等『七國之亂』,這些已經尾大不掉的王爺們,竟然打着『誅晁錯,清君側』旗號起兵造反,矛頭直指皇帝。漢武帝原則上繼承了其父景帝的削藩政策,只是策略上更講究穩妥,在他頒布『推恩令』後,諸侯在樂於把自己王國的土地分封給自己子弟的同時,這個王國也從此開始自我瓦解。不久,天下諸侯『大國不過十餘城,小侯不過十餘里』,宗室諸王不再對中央構成威脅。
從漢『七國之亂』到晉『八王之亂』,直到封建社會在中國的最後滅亡,宗室王爺們始終沒有放棄對皇權的覬覦,祖宗們原本想讓他們幫助加強皇權的夢想,卻陰差陽錯地變為奪取皇權的噩夢。在中國歷史上,有一位王爺算是歷史的幸運兒——他就是明代的燕王、也就是後來的明成祖朱棣。
明洪武三十一年(1398年),明太祖朱元璋駕崩,因太子朱標早逝,故由太孫朱允文繼位(諡號惠帝,年號建文)。文弱年少的建文帝剛登基就看到自己的叔叔們,個個手握重兵如狼似虎。於是他被迫削藩,先抓周王,貶為庶人,遠遷雲南蒙化。次年(建文元年,1399年)再廢岷王,逼迫湘王自焚,廢齊王,復囚代王……諸王震驚中,只有燕王伺機而動。燕王是太祖的第四子,洪武三年十歲時受封燕王。建文元年(1399年)七月,燕王朱棣起兵發動『靖難之役』,打的旗號竟是當年太祖皇帝要諸王在必要時『清君側』的祖訓。十月,朱棣北上攻取大寧(內蒙古大寧),生擒寧王朱權。十一月,朱棣還軍北平(北京),大破明軍。建文三年(1401年),燕軍再次南下,三月於山東大捷。同年十一月,朱棣回師北平,調整戰略為『不攻堅城,直指南京』,十二月率軍再度南征。建文四年(1402年)二月,燕軍淝水大捷,四月攻取靈璧。五月,強渡黃河,兵臨長江。六月,燕軍渡江,谷王等人開城歸降燕王。城破之夜,建文帝焚宮,不知所終。燕王朱棣就成了明成祖。
明成祖朱棣自己以藩王之身奪取了侄子的皇位,卻又總怕後世子孫以此為例向自己的嫡傳皇帝挑釁。於是,他設計出了一種既保證諸王無力問鼎皇權卻也不虧待他們的辦法,真有這樣兩全其美的妙計嗎?
二、安分守己則淪為皇權政治的終身囚徒
許多罪不至死的王爺們被終身『圈禁』。這是一種不亞於死刑的殘酷刑罰。西漢昌邑王劉賀即為一例。元平元年(公元前74年)漢昭帝劉弗陵病逝,昌邑王劉賀被立為皇帝。可是他僅在位27天即被廢黜,此後被放逐到昌邑故國。十年之後,元康二年(公元前64年)太守張敞在給皇帝的報告中,詳細匯報了他的一舉一動:『故昌邑王為人,青黑色,小目,鼻末銳卑,少鬚眉,身體長大,疾痿,行步不便。察故王衣服、言語、跪起,清狂不惠。臣敞前言:「哀王歌舞者張修等十人無子,留守哀王園,請罷歸。」故王聞之曰:「中人守園,疾者當勿治,相殺傷者當勿法,欲令亟死。太守奈何而欲罷之?」其天資喜由亂亡,終不見仁義如此。』當時的漢宣帝看到這個報告才放心,無須再防範這位昔日的王爺了。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這首著名的【七步詩】,正是魏文帝的弟弟、王爺曹植所作。這首詩形象地反映了當時皇帝對宗室的迫害。史冊記載:『黃初以來,諸侯王法禁嚴切。吏察之急,至於親姻皆不敢相通問。』曹植三番五次,連篇累牘,言辭肯切勸諫侄兒魏明帝對宗室開禁,而明帝僅以『今令諸國兄弟情禮簡怠,妃妾之家膏沐疏略,本無禁錮諸國通問之詔也。矯枉過正,下吏懼譴,以至於此耳。已敕有司,如王所訴』等虛辭遮掩。據魏太和五年(公元231年)八月,魏明帝在一份詔書中說:『朕惟不見諸王十有二載。』可見當時皇帝對宗室王爺們禁錮到什麼地步。魏文帝對諸王採取了過分高壓的壓制政策,雖然使宗室再無機會和能力問鼎皇權,卻導致了後代皇帝孤立於權臣的股掌之間。西晉吸取了魏的這一教訓,矯枉過正地採取以強諸王進而強皇權這一水漲船高的政策,卻適得其反地引發『八王之亂』,導致了自相殘殺、外族入侵、國破家亡的結局。因漢魏對王室的過度禁錮,加上晉初對之的過度放縱,以致宗室腐化墮落到極致。可見,這共同導致王室(皇帝和宗室)腐敗無能,王朝因此漸次衰微。
三、相安無事就變成國家的沉重負擔
明代第三位皇帝——成祖朱棣是以燕王身份奪取了侄兒建文皇帝之位,因此他當皇帝之後對藩王實行養尊處優的政策,但其核心卻是以『不臨民、不統兵』為原則的。這也成為大明帝國日後的祖制。這樣一來,雖然藩王在政治和軍事上不再對中央皇權構成威脅,但優養宗室形成的沉重負擔,最終還是把大明帝國拖入滅亡的深淵。
明太祖的制度,皇子封為親王,其護衛少者三千人,多至萬人。然在北邊九鎮的親王,其護衛均超過此數。親王的長子立為世子,其它諸子則封為郡王,以後各世子孫均有封爵,六世孫以下為奉國中尉。到成祖之後,龐大的皇族宗室既不能從事士農工商之類的職業,也不能出來當官統兵,只是坐享俸祿。明初宗室人數尚少,但到了明末時,宗室人數達到三十多萬人,造成了國家財政極為沉重的負擔。
皇子之中,一般由嫡長子繼承皇位,其餘諸皇子皆封親王,親王之中也是嫡長子繼承親王爵,其餘封郡王,郡王之中也是如此,以此類推再到將軍、中尉……宗室之女也是如此,皇帝女兒為公主,親王之女為郡主,以此類推到縣主、郡君、縣君親王每年祿米1萬石,郡王2000石,等級最低的奉國中尉也有200石之多。即使被貶為庶人,供給依然不減。除祿米之外,生活用品供給等都一應俱全。婚喪嫁娶都有賞賜,萬曆的兒子福王婚禮的賞賜幾乎耗盡河南、山東等多省的財稅,外加2萬頃良田等。
至明萬曆時,有報告說,每年供給宗室之祿米多達853萬石,而帝國全年的田糧賦稅總額僅為2284萬石。洪武皇帝有個孫子叫朱濟炫,封慶成郡王,他生了一百個兒子,除嫡長子襲郡王爵外,其他均封鎮國將軍,他們一家兄弟每年的祿米就要10萬多石。明末無論是與農民軍打仗還是與關外清兵作戰,節節敗退的重要原因是糧餉不濟。試想,如果少供給宗室一點祿米,也許大明帝國將會是另一種結局。
無論是上天堂,還是下地獄,王爺們總是在皇帝的股掌間,全力與皇帝博弈,在極權與親情的縫隙里生存。即使皇帝絞盡腦汁想出頒發『丹書鐵券』,冊封『鐵帽子王』等辦法來調和宗室和皇帝的關係,但終歸是無濟於事,甚至於事與願違。作為皇帝的叔伯兄弟子侄,這些離極權僅僅一步之遙的人,既是皇權的受益人,同時也是帝位的覬覦者,對極權的欲望永遠是他們揮之不去的靈魂毒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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