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林史話:名人雅仿【黃鶴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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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鶴樓圖 (元)夏永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黃鶴樓】爲唐人崔顥名篇,素來稱譽極高。南宋嚴羽【滄浪詩話·詩評】認爲:『唐人七言律詩,當以崔顥【黃鶴樓】爲第一。』元人辛文房【唐才子傳】載,李白登黃鶴樓,見崔顥此詩,乃『無作而去,爲哲匠斂手雲』。清代沈德潛【唐詩別裁】評此詩:『意得象先,神行語外,縱筆寫去,遂擅千古之奇。』孫洙編選【唐詩三百首】,把【黃鶴樓】放在七律之首。 歷代仿寫【黃鶴樓】者眾,甚至一些名人也常因技癢而有意無意地炫上一把。仿寫分爲『高仿』和『剝皮』兩種。高仿,即高明的模仿,著力於構思和章法上的模仿,注重立意上的創新,在模仿原詩基礎上通過創新繪出新景,寫出新意。 高仿【黃鶴樓】,李白當屬箇中高手。其【鸚鵡洲】即仿崔詩所作:『鸚鵡來過吳江水,江上洲傳鸚鵡名。鸚鵡西飛隴山去,芳洲之樹何青青!煙開蘭葉香風暖,岸夾桃花錦浪生。遷客此時徒極目,長洲孤月向誰明?』比對原詩,不難看出李詩不僅前四句格式酷似崔詩,而且全詩格調逼肖。難怪宋元間方回【瀛奎律髓】指出:『太白此詩乃是效崔顥體,皆於五六加工,尾句寓感嘆,是時律詩猶未甚拘偶也。』 李白【登金陵鳳凰台】也是高仿【黃鶴樓】之作: 鳳凰台上鳳凰游,鳳去台空江自流。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總爲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 宋代計有功【唐詩紀事】在【黃鶴樓】詩下加註:『世傳太白云:「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遂作【鳳凰台】詩以較勝負。』 仔細觀察,不難發現兩詩在章法的起承轉合上頗爲相似:首聯都從樓台命名的傳說落筆;頷聯展開聯想,通過古與今、虛與實的對照表現古今盛衰的歷史變化和人事興亡的悲哀;頸聯描繪極目遠眺的眼前實景;尾聯即景抒情,以『愁』作結。不同之處在於崔詩抒發遊子思鄉之愁;李詩則抒發自己報國無門之愁。 李白高仿【黃鶴樓】在同與不同之間尚存很大間隙。從他儘量不著痕跡,避免與原作語句雷同的審慎態度,看得出他當初是怎樣小心翼翼。到了近代,這種對【黃鶴樓】的小心高仿逐漸發展爲連原詩語言都基本保留的大膽剝皮。 『剝皮』一詞,出自【文子·符言】:『其文好者皮必剝』。意爲好的文章,必有人效仿。『剝皮詩』是詩歌家族的一朵奇葩。它以前人名篇爲基礎,運用仿擬手法,套用現成詩歌形式,機智改寫,妙易巧換,通過顛倒、刪除、增添或改動文字翻出新意,鑄成新篇,讀來往往妙趣橫生。 辛亥革命時,少年金岳霖興沖沖地剪掉辮子,並仿崔顥【黃鶴樓】寫下一首打油詩:『辮子已隨前清去,此地空餘和尚頭。辮子一去不復返,此頭千載光溜溜。』風趣自嘲,令人解頤! 『九一八』事變後,日寇占領東北,又大舉進逼華北。國難當頭,國民政府不但不積極組織抵抗,反而決定將故宮文物南遷。北平一片混亂,政府達官藉機大肆搜刮倉皇出逃,有人甚至沉醉於煙花場。1933年1月31日,魯迅於【崇實】一文里巧剝崔顥【黃鶴樓】以諷之:『闊人已乘文化去,此地空餘文化城。文化一去不復返,古城千載冷清清。專車隊隊前門站,晦氣重重大學生。日薄榆關何處抗,煙花場上沒人驚。』有力地諷刺了國民黨的不抵抗政策,活畫出闊人們貪婪怯懦的嘴臉。 這種大膽露骨的剝皮,就是有意要讓讀者一看便知是模仿之作。創作者大智如愚,憑藉自己的機智,巧借前人名篇,略加改動,語言上大量沿襲原作,內容上舊瓶裝新酒,以這種表面不夠莊重卻內藏機巧的寫作形式,打破原作的審美和諧,使之剝皮見肉,剔肉露骨,變得活潑俏皮,光怪滑稽,以收幽默詼諧冷嘲熱諷之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