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澄宇糾謬章太炎引『內訌』 求真甚於『尊師』
1935年4月13日,在南京的國立中央大學,兩位知名教授堵在家門口,破口大罵起來,令人詫異不已。對罵的兩位,黃侃(18861935,字季剛)與林損(18911940,字公鐸),原本都是章太炎(18691936)門生,又都曾在北大任教,此時又都同在南京共事。這樣的同門與同道之誼,何至於如此不體面,竟內訌了起來? 次日一早,林損跑到中大另一教授吳梅(18841939)家裡,去大倒苦水。這位吳教授,同樣是與黃侃有過對罵經歷的,基本上一年一次的頻率,有一次還差一點引發師生間的群毆。吳梅在當天的日記中,大致記錄了事情原委,也為林的遭遇大抱不平。他寫道: 林公鐸至,言黃季剛昨夜至渠處漫罵,以為公鐸不通,兩人於是破口。余聞之一嘆。蓋公鐸弟子徐英,字澄宇,曾作【廣論語駢枝】,於章太炎有微詞。季剛以為公鐸所嗾使,故有此舉。實則澄宇亦列季剛門下,未必有意詈太老師也。使太炎之言果無謬誤,則徐生之毀,亦等於叔孫武叔,何損日月之明?使其言果謬,雖百季剛亦不能箝天下士大夫之口。多見其器小而已。 原來,黃、林二人的對罵,源於一位叫徐英(字澄宇)的學生。徐英(1902-1980),字澄宇,湖北漢川人。早歲從學章太炎、黃季剛、林公鐸諸先生,卒業於北京大學文學院。因為這位學生寫了一篇文章,對太老師章太炎的學術觀點有批評,黃認為這一舉動為林所唆使,故憤然開罵。而吳梅認為,徐實為黃、林二人的學生,也同為章門弟子,沒有理由這樣辱沒自己的師門。即使有學術見解上的不同意見,也不可能是由其師唆使的,沒有必要這樣小題大做,借題發揮。當然,吳梅日記有一處小誤,即作【廣論語駢枝】的應是章太炎而不是徐英,徐英所作的批評文章應為【廣論語駢枝糾謬】。 【廣論語駢枝糾謬】一文,最早輯入【徐澄宇論著第一集】,1933年10月由上海華通書局出版。特別有意思的是,這本書的封面題箋者正是黃侃,而他又為什麼後來與林損大罵起來?難道他當時並沒有發現,書中赫然印着【廣論語駢枝糾謬】一文?其間細節雖不可確考,但黃借題發揮、喜怒無常,並不按常理出牌的行徑早已有之,只可見怪不怪。同在章門,被他莫名其妙指摘的又豈止林、徐師徒二人,早年譏諷錢玄同的講義是抄襲他的,又堅稱吳承仕的家是凶宅等等,這樣的稀奇古怪事,不一而足。此事暫且擱下不表,再來看看徐文中究竟對章太老師有何不敬不妥之處,究竟這種不敬不妥達到了什麼樣的程度,能讓黃侃再一次破口發飆,殃及他人? 通觀【廣論語駢枝糾謬】全文,除了逐條拈提章氏學術觀點,有所商榷之外,在總結陳詞處,更有極為明確的從學術立場上而來的批評。黃侃口中所謂的不通,此處也放在了章氏身上。書中這樣寫道: 章之古文學,頗能深造惟篤信漢儒,而發詆仲尼。數典忘祖,斯為不倫。論諸子好逞怪說,辯文章亦多紕繆。經生之見,所不免耳。他如強尊小學,奉為正宗,又弟極於許氏,力斥鐘鼎龜甲之謬。治經學則力斥今文,泥於是非,謹守家法,一落邊見,便不可通。 這樣的文字,這樣的對太老師的批評,當然是罕見的。但黃侃當年為此書題箋,一年多之後又為此書破口大罵,同樣也是罕見的。不得不承認的是,徐對章的批評,雖語氣上略有不妥,但說的卻都是事實,章的學術觀點與治學立場之利弊參半,並不因其學術功底的精深高超而就此抵消。 在那個奉章氏學說為無上神明的同門圈子裡,徐雖後輩,卻已有自己獨特的鑑別能力;徐雖門下,卻已有存疑求真的自覺之精神。與章門的家法森嚴不同,徐的求真精神在同時代學者中還是受到過應有的重視。吳宓(18941978)在【吳宓詩話】中就讚許澄宇治學精勤,著書矜煉,還特別提到澄宇嘗有【近三十年國學概評】一文,語頗驚眾。其實真有心人,好學愛國,而志於道者,多年廁身學術教育界,目擊種種,未有不深切悲感傷懷者也。 原標題:徐澄宇糾謬章太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