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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1-13 金春峰 中華讀書報
孔子講學
上博楚簡【孔子詩論】對儒門之重視詩教提供了鮮活生動的見證,共有四支簡對【關雎】作了論述,尤爲典型。
第十簡:『【關睢】之改……童而皆賢於其初者也。【關睢】以色喻於禮。』
第十四簡:『兩矣。其四章則喻矣。以琴琶瑟之悅,擬好色之願,以鐘鼓之樂,……』
第十二簡:『口口口口好,反內於禮,不亦能改乎?』
第十一簡:【關睢】之改,則其思益矣。』(以上從李學勤先生編聯次序)
第十四簡,何謂『兩矣』?前面的缺文爲何?諸家未有解者。
帛書【五行說】爲理解此簡提供了最好的幫助。它有一段話講『喻知』,引【關雎】爲例,說:『弗喻也,喻則知之,知之則進耳。喻之也者,自所小好喻乎所大好。「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思色也。「求之不得,寤寐思伏」,言其急也。「悠哉悠哉,輾轉反側」,言其甚急也。如此其甚也,交諸父母之側,爲諸?則有死弗爲之矣。交諸兄弟之側,亦弗爲也。交諸邦人之側,亦弗爲也。畏父兄,其殺畏人,禮也。由色喻於禮,進耳。』『由色喻於禮』即【詩論】之『以色俞於禮』。(參見饒宗頤:【竹書〖詩序〗小箋】)【五行說】所謂『小好』,指男女性色之好;『大好』指禮樂之好。小大之分原於孟子『從其小體(指耳目)爲小人,從其大體(心官、思)爲大人』。『喻』即經過設身處地之省思而自知如此是違禮。由【五行說】可使我們確知,『兩矣』,『兩』通『諒』,古音同在陽部,意爲小信,直諒。前的缺文應是『(其三章)兩矣』。【關雎】前三章,如【五行說】所說,『言其急也……』,思色之情直露出來,不顧禮義;第四章起,『鐘鼓樂之』,『鐘鼓求之』,則明白了應遵禮而行。故『喻』指經教育、比喻、啟迪而知曉。『其思則益矣。』『益』爲進益。故此簡不僅與【五行說】密切相關,且惟有聯繫【五行說】才能有貼切的理解。
【詩論】『改』與『進』、與『益』、與『終而皆賢於初』相呼應,乃【關雎】之主旨。釋爲『怡』,以詩的主旨爲講怡悅、和樂或配合、和諧,就與『進』、『喻而知之』、『益』不相應了。故『童』應釋爲『終』,與【詩序】:『發乎情,止乎禮義』相應。
孔子是極重詩教的,說:『詩、書、執禮,皆雅言也。』在【詩】【書】【禮】中,又特重【詩】。孔子對兒子伯魚的兩次教育,都是要他學詩。一次說:『不學詩,無以言。』一次,伯魚走過院子,孔子說:『女爲【周南】【召南】矣乎?人而不爲【周南】【召南】,其猶正牆面而立也與?』(【陽貨】)何謂『正牆面而立』?古注未解,程樹德【論語集釋】也未有解。時下各種解讀多解爲:『學詩不學【周南】【召南】,就像前面橫著堵牆,後面的東西什麼也看不到。』或『寸步難行』。實際上,『正牆面而立』就是面壁,如達摩面壁九年,直如一木頭人,對一切漠然無情。『爲』的意思是不僅要讀,且要這樣做。孔子要伯魚像【周南】【召南】那樣,多情而有禮,不要做像個木頭人一樣無情之人。
【周南】【召南】之詩如【關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漢廣】:『漢有游女,不可求思』,確是情思綿綿。【魯說】解【廣漢】說:『江妃二女,……出遊於江漢之湄,逢鄭交甫。鄭見而悅之,……求女之佩。女與之,稍後視佩,空懷無物,二女亦不見。』【孔子詩論】說:『【廣漢】不求不可得,不攻不可能,不亦智恆乎?』(十三簡)『不求不可得,不攻不可能』,非謂事實上不可得不可能,乃必然不可得。所以如此,則因二女爲神女也。此種浪漫情懷,其濫觴則是宋玉【高唐賦】【神女賦】、曹植【神女賦】之類。孔子心中是否有此神女,雖不可知,但其重情是很顯然的。此外,【葛覃】講『歸寧父母』,【卷耳】講懷念妻子,【螽斯】講多子多孫,【桃夭】表現出嫁的喜悅,【兔罝】欣賞男子的英武,【汝墳】講夫妻情深,【鵲巢】講被遺棄的痛苦,【草蟲】講對丈夫的思戀,【甘棠】講對召伯的感恩,【摽有梅】講自由戀愛,【野有死麕】講『有女懷春,吉士誘之』。抒情之親而濃,在三百篇中莫過於【周南】【召南】了。所以孔子強調要『爲』【周南】【召南】,可以說是以【詩】以『情』爲教育之本了。
詩最能陶冶性情,提高人文素質和修養,所謂『詩言志』,『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孔子要學生『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這裡,詩、禮、樂三位一體。詩有聲有曲有調,是樂。詩中亦有禮,禮亦爲禮樂。孔子和子夏談詩,『美目盼兮,素以爲絢兮』,孔子說『繪亊後素』,子夏說『禮後乎!』孔子說很受啟發,事實上是孔子啟發了子夏,生動地顯示孔門如何以禮解詩,詩禮結合的情景。這是一種真正的人文教育,是人文精神之落實於人格,於生活。
由孔子之倡導,【詩】在中國文化中取得了【經】的崇高地位,知識分子無不從小學詩,中國士階層幾乎人人都成了文人、詩人。【四庫全書】所收歷代文集,每人無不有詩。魏晉而後,思想家如嵇康、阮籍、韓愈、柳宗元、劉禹錫、李翱、周敦頤、范仲淹、歐陽修、王安石、王陽明等,亦莫不都是詩人、散文家,連朱熹這樣的大理學家,也曾以青年詩人而被推薦於朝廷。歐陽修自號六一居士,除詩、文外,琴棋古玩莫不擅長。曹操等大軍事家亦能詩能文。『詩』成爲中國人文的核心,詩教亦成爲中囯教育的優良傳統。
但可惜,孔子樹立的這一優良傳統和教育方針,在『五四』以後,在市場競爭和急功近利中,卻日益凋零了。從孩子上幼兒園起,如牛負重,他們的天真和詩情就被不斷砍奪,而日益『異化』,成了孔子所謂『正牆面而立』的木頭人了。今日學習孔子,應弘揚孔子的詩教傳統,把『詩教』提到緊迫的日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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