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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方法與思路] 方勤·郭家廟曾國墓地發掘與音樂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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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酒當歌 發表於 2017-8-10 22:04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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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勤先生(右)與李峯教授(左)一起觀摩曾國青銅器

  郭家廟曾國墓地位於湖北省棗陽市吳店鎮,處於隨棗走廊的西端,漢水的支流滾河從其南邊流經。2002年,漢十高速公路工程建設穿越郭家廟墓區,其時配合建設搶救發掘了包括M21即曾伯陭墓在內的29座墓;2014年、2015年又發掘了30座和88座,三次發掘共計147座。發掘取得了重大成果,揭示了以曹門灣墓區M1、M2,郭家廟墓區M60、M50以及M21、M52三組曾侯夫婦為核心,並分佈有長達32.7米的車坑、9米長馬坑的一處佈局完整的西周晚期至春秋早期的曾國公墓地。發現了簨簴、琴、瑟、鼓、磬、鈴,以及一組10件套正鼓部完整呈現五正聲的編鈕鍾等,是我國音樂考古的又一次重大發現。

  一

  郭家廟曾國墓地考古是一項帶有明確學術目的的主動性發掘,前期進行了較為全面的勘探和調查。郭家廟墓地東南約1.5公裏是忠義寨城址,忠義寨城址處於滾河的北岸。據調查,忠義寨城址時代正好與郭家廟墓地同時,當是同期的曾國都城遺址。在忠義寨城址北面、郭家廟墓地的東面是周台遺址,發掘有大房子等遺蹟,時代也與郭家廟墓地、忠義寨城址同時,是都城忠義寨外面的一處重要居住點。忠義寨城址、郭家廟墓地,以及周台遺址構成一處佈局完整的遺址群。整個地勢北高南低,忠義寨城址南部臨水、北面偏西是郭家廟墓地。南部臨水、北高南低、墓地處於城址北面等特徵,與同期的如晉國等諸侯國城址、墓地佈局規律基本相同。

  郭家廟墓地南北長、東西寬各1公裏(因漢十高速從中穿過而一分為二),由郭家廟、曹門灣兩個墓區組成。郭家廟墓區位於北面,地勢較高,分佈着郭家廟M60、M21等大型墓葬;曹門灣墓區位於南面,地勢相對較低,分佈着曹門灣M1等大型墓葬。

  (一)郭家廟墓區

  郭家廟墓區的最高處為南北長約120米、東西寬約50米的崗地,主要分佈着南北向分佈的兩列墓葬。東面的一列以M60、M50兩座大墓為中心,其北依次分佈M29、M30、M31、M32等中型偏大墓葬;西面的一列以M21、M52兩座大墓為中心,其北分佈M28,其南分佈M46、M47等中型偏大墓葬。

  M60墓開鑿在岩石上,歷史上已被盜,該墓呈東西向,長21、寬8、深8米。下挖1.6米後,東西向收縮成長度為8米,從而在西向形成了一個平台,當有墓道的功能。墓葬上分佈有積石,積石呈圓形分佈;墓葬填埋是採取一層填土、一層石頭交替夯實。該墓規模大,在岩石上開鑿,以及填土與積石交替的填埋方式,無不顯示其高等級的規格。墓葬被盜嚴重,仍可辨棺、槨痕跡,僅殘存矛、罐、車馬器等銅器,以及散落的瑪瑙珠等少量遺物。銅罐體量小,當為把玩件,蓋上浮雕的蟠龍圖案十分精美。緊鄰其南的M50長約9米、寬超過7米、深超過6米,也被盜,僅存銅鼎耳部等殘件。M60、M50當為諸侯夫婦墓,只是可惜不見其名字的銘文。

  諸侯墓M60的北面,依次分佈着長超過7米、寬超過5米的中型偏大規格的墓葬四座M29、M30、M31、M32。諸侯墓M60與這四座中型墓之間,分佈有一車坑,其中一車祔葬四馬,符合天子駕六、諸侯駕四的規格,也是與M60的諸侯身份相符合的。M29至M32四座墓,規格是僅次於諸侯墓的高等級貴族墓,當是陪葬的身份顯赫的大臣,儘管都被盜,但殘存的青銅器,如M30一組10件套銅鈕鍾,仍顯示了墓主人身份的顯貴。在M60諸侯墓的東面,沿崗地向下漸次分佈許多偏小的墓葬,已發掘十多座,應當是為諸侯服務、級別不高的相關人員墓地。

  M21是2002年發掘的,該墓全長18.6米、寬11米、深6.1米,其中墓道東向,長7.6米。該墓為長方形岩土坑,歷史上也被盜過。但出土了一件珍貴的銅鉞(見本期彩版),上有“曾伯陭鑄戚鉞,用為民刑,非歷殹刑,用為民政”的銘文,意思是鑄造這個象徵法律的鉞,目的不是為了殺人的,而是治理國家。該墓的主人是曾伯陭,剛發掘出土時,對於其是否是曾侯一級,尚有許多爭論,現在根據整個郭家廟墓地的情況來推斷,其規模當為國君無疑,亦應是曾侯陭的墓,他在家排行老大,曾伯陭是其未當曾侯之前的稱謂;銘文內容,也是與國君的口吻相符合的,或其未當諸侯之前,以太子身份監國時所鑄。原報告推斷曾伯陭墓西南約115米的M17是其夫人墓,由於當初發掘範圍有限,現在結合已發掘的整體看來,M17距離M21墓較遠,而緊鄰的M52,一棺一槨,出土了6件銅翣,規格與諸侯夫人相符,當是曾伯陭墓的夫人墓。M21出土有一組7件套的銅編鈴,形制相同、大小相次,鈴身呈合瓦形,上窄下寬,頂上有半圓形環狀鈕。

  郭家廟崗地南面的M56是一座中型偏大的墓葬,保存較好。出土了一對銅壺、一件盤和一件匜,都有銘文,表明是黃國的“黃伯墜”把自己叫“戚”的女兒嫁到曾國,並陪嫁了一套盤、匜;而作為婆家的曾國也給“戚”做了一對壺,壺的落款為“曾贏戚”,這是“戚”到了曾國的稱呼,贏是黃國的姓。該墓沒有兵器,符合女性身份。其東面緊鄰的M55被盜,殘存有兵器,從位置和規模判斷,這兩座墓當是夫婦關係。

  此外,郭家廟崗地南側坡下的M86,是中型偏大的墓葬,保存完好,出土了琴、瑟等文物,具有重要的研究價值。

  (二)曹門灣墓區

  曹門灣墓區是以M1、M2為中心,陪葬大型車坑、馬坑,以及眾多中小型墓葬的一處佈局完整的公墓地。M1開鑿在岩石上,全長21(其中墓道長10米)、寬8.5、深8米,為帶斜坡單墓道岩坑墓,一槨二棺。墓道朝東,墓道與墓室同寬,自東向西逐漸傾斜,臨近墓室處漸收為一平台,形制特別。該墓早期被盜擾,但槨室保存較好,未發現分室現象,擺放有一定規律:槨室內西北部為車馬器,北部為禮樂器,南部為兵器,東部僅存豆、盒等漆木器及金玉器,疑原有大型青銅禮器被盜,出土文物總數達700餘件(套)。另出有一枚墨色塊狀物,經檢測含碳12%—15%,可書寫,為迄今最早的人工書寫顏料。發現的大量金屬飾件,如金銀合金虎形飾(含金量約87%)、銅虎形飾等,採用了錘鍛、模鍛、沖孔等工藝,為目前我國考古發現的最早實例。在M1的西南面,1982年在耕土層採集過銘文為“曾侯羊白秉戈”的戈,形態為直援、三角鋒,時代當為西周晚至春秋早期,與M1中出土的其他戈的形態一致,為研究M1的墓主人身份提供了重要線索,M1的主人極可能是曾侯羊白。

  大型車坑、大型馬坑作為M1的陪葬坑,並列分佈於M1的西南面。M1陪葬的大型車坑、馬坑,為目前發現的曾國最大的車坑、馬坑。其中車坑還是目前考古發現春秋早期最大的車坑,長32.7、寬4米,葬車28輛。車輛呈東西縱列式擺放,車輿、轂、輻、輪、轅、衡等結構清楚,共出土軎、轂飾、轅首飾、轅末飾、鑾鈴等車器約122件(套)。首次在車坑內發現柱洞,其中北沿14個、南沿2個,推測車坑填埋前其上建有類似車棚的建築,起保護車的作用,可能與“諸侯五日而殯、五月而葬”的禮制有關。馬坑長9、寬8、深2米,葬馬49匹以上,所有馬頭排列多見兩個一組。

  M2墓道亦朝東,長22、寬6.5、深8米,長斜坡墓道,帶平台,當是M1的夫人墓,出土了大量的玉器及陶器等。玉器有璧、琮、戈等,陶器有一對曲柄盉,不是曾國器物,而與黃國等淮河流域國家的同類器類似,當是為夫人陪嫁的媵器。結合M2旁邊陪葬幾座黃國風格的墓葬,並有一座墓出土“黃子墜”銘文,M2墓主當是從黃國嫁過來的。這與文獻所載,春秋早期曾國(即隨國)與黃國交好的歷史也是一致的。

  該墓區共清理中型墓二十餘座,葬具多為一槨二棺或一槨一棺,長多在5—7米、寬5—3米。M10、M13各出銅鼎1件,鼎內壁分別有“曾子澤”“曾子壽”字樣銘文,澤、壽當為曾國公族中的小貴族,也為此墓地是曾國公墓地提供了佐證。M22出土鼎1、盤1、匜1、簠2,鼎內壁有“尼君鮮”字樣銘文,當為女性墓。M43墓出土有“曾太保”銘文,當為此處墓地的高規格也提供了腳註。

  二

  曹門灣M1、郭家廟M30和郭家廟M86音樂文物的發現再次刷新了我們此前關於音樂考古的一些認識。M1的墓主人明確為一代曾侯,該墓陸續發現了最早的編鐘簨簴和編磬、最早的瑟、最早的建鼓,等等;郭家廟M86墓主人的身份應當為上大夫,該墓同出了琴、瑟;曹門灣M30的身份當與郭家廟M86相當,出土了一組10件套的銅鈕鍾。

  (一)琴、瑟音樂文物

  M1發現的瑟有2件。東邊的一件出土時面板朝下,淤泥中殘留的弦痕清晰,殘長120厘米、寬22厘米。這兩件瑟的殘損情況相似,瑟尾較全,無岳山,弦孔清晰可辨,為3枘17弦。

  郭家廟M86發現的瑟,處於棺的南部,相當完整,長180厘米,寬34厘米。弦、枘的數量等完整情況尚待室內清理,暫不清楚。從已清理的1件瑟枘看,瑟枘其實是羽人的形象。可辨弦孔,首岳也很清楚。先秦瑟枘頂部的裝飾通常為浮雕,過去我們所知道的浮雕題材,比如較早的有浮雕鳥喙紋、雲紋、渦紋、弦紋等,戰國中期後出現了六瓣柿蒂紋等一些寫實世俗的題材,顯然不同於早期的裝飾題材。到了戰國早期,瑟枘基本定型為4個,比如曾侯乙瑟。目前所知戰國時期的瑟,無論弦數多少,瑟枘普遍為4個。

  郭家廟M86發現了迄今時代最早的琴。該琴出土於槨室東北角,位於棺的東北角。長約92厘米,寬約35厘米。通體略似高髻人形,箱體整木斫成,髹黑漆。很顯然,郭家廟出土的這一張琴,也屬於“半箱琴”。人形部分主要為琴的共鳴箱。高髻部分有琴尾龍齦、雁足裝置,起承弦、固定弦以及穩定琴身的作用。龍齦有較深的過弦痕跡,說明該琴為實用器。首岳山嵌入琴體,旁有弦孔若干。這張琴出土於春秋早期的墓葬,比曾侯乙十弦琴早約三百年。

  (二)編鐘、編磬及其他音樂文物

  郭家廟M30出土樂器(含響器)16件。鈕鍾10件出土於南室中部,有大、小相次規律,當為一套使用;鑾鈴2件、小銅鈴1件、鈕鍾(“鈴形器”)3件出土於北室西北角。

  曹門灣M1出土的音樂文物最具特色。鍾、磬架橫樑(即簨)均為兩端圓雕龍首,通體浮雕彩繪變形龍紋;鍾、磬架立柱(即虡)均為圓、浮雕相結合的龍鳳合體的羽人形象;鍾、磬、建鼓架的底座(即跗)為通體彩繪垂鱗紋圓雕鳳鳥造型。可惜鐘被盜,磬片雖破碎,但仍可見其形態較早。建鼓貫柱(即楹)高3.31米,彩繪蟠虺紋。瑟、建鼓以及鍾、磬架是迄今發現最早的實物。

  三

  郭家廟墓地出土的音樂文物,進一步豐富和完善了從西周早期葉家山墓地至戰國早期曾侯乙墓之間所出土曾國音樂文物的序列,改變了此前關於音樂文物的認識,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

  (一)關於琴、瑟

  曹門灣M1發現的2件瑟,為3枘17弦。以前所知出土年代最早的瑟當屬湖北當陽趙巷M4出土的春秋中晚期的兩件瑟。這兩件瑟出土時均殘破,估計長200厘米左右,均為3枘18弦。其次是湖北當陽曹家崗M5出土的兩件瑟,屬春秋晚期。一件長191厘米、2枘21弦,一件長210厘米、3枘26弦。M1出土的兩件瑟,相比春秋中晚期的趙巷4號楚墓、曹家崗5號楚墓而言,應為瑟的早期形態。

  郭家廟M86的琴,形制非常完整,我們能確定其為“半箱琴”,但具體的弦數及內部結構的具體情況尚待室內整理完成方能知曉。戰國早期的著名的曾侯乙琴,它有十個弦孔,因此被稱作十弦琴。戰國中期或偏晚的郭店琴,出自荊門郭店M1,與【太一生水】竹簡一起出土,是一張七弦琴。戰國中期偏晚的九連墩M1出土的琴,通體浮雕彩繪,有人物有故事,藝術技巧相當高,它是一張十弦琴。這些琴弦數不一致,但有個共同特點,就是共鳴箱佔整體比例的約二分之一,因此又叫“半箱琴”。M86的琴和這些材料組合在一起,共同勾畫了琴的發展歷史,具有重要的學術研究價值。

  琴瑟同出概率極小。【禮記】講“士無故不撤琴瑟”,【左傳】講“君子之近琴瑟”。【呂氏春秋】還講,朱襄氏作五弦瑟以來陰氣。在考古發掘中,琴瑟並非總在一起出現。瑟單獨出的多,而琴的發現屈指可數。M86琴瑟並出,為迄今時代最早的琴瑟組合。曾侯乙“弋射圖衣箱”漆書寫道:“民祀唯房,日辰於維,興歲之駟,所尚若陳,琴瑟常和。”饒宗頤先生認為這是人們祈褔的禱告詞,當時人們生存的最高理想就是“琴瑟常和”。

  (二)關於編鐘、編磬

  關於鈕鐘的發展與演變。先秦鍾類樂器皆為合瓦形、筒體,同源特徵明顯與遠古陶鈴一脈相承。郭家廟墓地出土了多種“鈴形器”,讓我們看到兩周之際鈴的發展變化,其中保有鈴舌的成為編鈴,去掉鈴舌的成為無枚編鈕鍾。M30鈕鍾與其他“鈴形器”並出,反映出鈕鍾正在從“鈴形器”分離出來,鈕鍾成為鍾屬樂器的年代應為兩周之際。此前已有多位學者注意到,商音的出現是在春秋早中期。M30鈕鐘的音列表明,商音在兩周之際已然出現。

  總之,郭家廟音樂考古,進一步完善了中國古代音樂發展歷程,對我們進一步研究周代曾國音樂,尤其是從歷史發展的角度研究曾侯乙編鐘這一人類音樂的奇蹟,提供了新素材和新視角。

(作者附言:本文得到國家社科基金項目“隨州葉家山西周曾國墓地考古發掘報告”(編號:14ZDB051)的資助。)

(原文刊於【音樂研究】2016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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