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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新西方偽史考] 何新駁北大英文系教員高峰楓· 我爲什麼提出希臘偽史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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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新 發表於 2017-10-22 00:00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何新駁北大英文系教員高峰楓:

我爲什麼提出希臘偽史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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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臘偽史論的關鍵六點】

  希臘文明真偽問題的關鍵,在於以下六個方面。這是要害之所在:

  一、歷史中從不存在什麼『希臘國』、統一的『希臘文化』

  其實,我立論批判希臘偽文化和偽史的關鍵論點是基於以下4點:

  1、有人以爲希臘是一個國家。實際上,希臘在19世紀發生擺脫奧斯曼土耳其統治的希臘獨立運動之前,歷史上的希臘半島上從來沒有形成一個統一、獨立、自主、名字叫『希臘』的主權國家,也從來不存在一個以雅典爲中心的』輝煌『的古希臘文化!

  2、由於古代的希臘從來沒有形成統一的國家,所以希臘也從來沒有形成獨立的主權,沒有王權、王朝和希臘國王。

  在歷史的多數時期。希臘半島的部分或全體,曾經隸屬于波斯、馬其頓帝國、羅馬帝國和東羅馬帝國,後來隸屬於奧斯曼土耳其帝國。但是,歷史上的希臘半島及周邊區域,從來沒有作爲一個什麼『大希臘殖民帝國』而存在過。

  [請注意:這裡強調的並不是一個叫』希臘『或別的名稱的國家和文化是否存在,而是作爲一個主體國家和文化的』希臘『——在全部歷史中根本不存在。所謂的希臘文化,是西方近代史學及考古所虛構造型出來的一個民主烏托邦。]

  3、在亞歷山大征服希臘半島以前,希臘半島僅僅存在一些經濟和文化極其落後的小城邦,如雅典、斯巴達。雅典城邦的全盛時期也只有2—10萬左右的總人口。實際上這一數字也是高估的。

  [古典時代雅典城邦公民人口總數在2—3萬左右,加上周邊農村及奴隸,總人口在10萬人左右。(此據希臘史學者王大慶及解光雲的推算)]

  希臘是個多山國,地理條件惡劣,至今極爲貧困,各城邦之間交通不便利,互相聯繫很少。由於歷史中沒有統一的希臘王國或帝國,也沒有存在過什麼統一的希臘軍隊。這個半島上任何小城邦的統治者,其治權從來沒有超越小城邦的狹窄區域。

  4、因此,歷來被傳說和膜拜的所謂『偉大的史前希臘史』,只是文藝復興以後的西方人根據來歷不明的『荷馬史詩』,利用涵義模糊不清的『希臘』這個概念,所虛構、編造出來的一系列傳說和神話故事。在歷史中從來沒有真實存在過。

  其實,任何人要駁倒我的希臘偽史論,只須首先反駁以上4點,從而證明在1832年以前世界上確實曾經有一個希臘王國或者希臘王朝,或者希臘殖民帝國,或者『希臘民主聯邦國』存在於希臘半島上或者其他地方(證明作爲一種政治制度和文化載體,希臘國家與希臘民族曾經在何年何地存在過),那麼我的希臘偽史論自然就不能成立,人們就可以把所有的偉大和光榮都歸於這個政治及文化的實體。

  但是,如果歷史上根本找不到這樣一個希臘國作爲希臘文明的歷史實體和文明主體而存在——那麼我們就不知道統一的希臘民族和文化究竟寄存在哪裡。就不得不承認,迄今中外希臘粉絲所有關於『古希臘歷史文明』如何輝煌偉大的神話,都是在扯淡!

  二、荷馬是亞洲人,荷馬史詩不是希臘的史詩

  荷馬史詩出身可疑,來歷不明。

  荷馬究竟是哪裡人,是哪國人?如果世界上根本沒有希臘國存在,那麼荷馬也就當然不是希臘人。難道荷馬是沒有國籍的世界公民?

  荷馬是希臘半島本土的歐洲人嗎?不是。其實,一向被稱爲希臘偉大詩人的荷馬,並不是歐洲的希臘人而是亞洲人——小亞細亞人。

  有意思的問題是,如果當時世界上根本沒有希臘國的存在,那又憑什麼說荷馬的作品都是關於希臘的神話和史詩呢???

  實際上,荷馬到底是誰,什麼時代的人,甚至是男人還是女人,一個人還是一群人?——這些問題至今西方學界也沒有弄清楚,沒有定論!可是,現今全部希臘史前史,卻都是根據說不清、也道不白的荷馬史詩和神話編造、杜撰出來的!

  [號稱曾經藏有荷馬此書唯一原本的亞歷山大圖書館,早在公元初年據說就被戰亂毀滅了,據說片紙無存。而英國19世紀桑茲的【西方古典學術史】,被高某大肆吹捧。你吹個屁啊,那本書就是西人自己給偽造的西方歷史堵窟窿的書,書中鬼話連篇,謊話連篇!譬如亞歷山大圖書館,桑茲說沒有被燒——這其實就是在抽英國希臘羅馬祖師爺吉本的大嘴巴!

  其實亞歷山大圖書館,就連它到底存在不存在,可能不可能存在——在西方歷史學中還有爭議,至今也還是個問題。西方古代無信史!文藝復興後在西方突然冒出來的那些希臘羅馬著作——多數至今無法定論其文本真偽。]

  高某文中詳細地列舉了某些英國人關於荷馬史詩的說法,宣稱在埃及紙草殘片中得到了一系列發現。本人不是荷馬版本學家,目前暫且無意討論這些所謂的埃及紙草版荷馬的真偽問題。我只想說,這些紙草幫助不了希臘偽史製造者什麼忙。

  荷馬史詩的主要內容是關於『阿凱亞人』攻打伊利昂城的傳說。但是,這一戰爭並不是發生在希臘半島上,也不是什麼『希臘人』的戰爭。既然希臘國本身是一個子虛烏有之邦,那麼又哪裡來的希臘人對外國人的戰爭呢?荷馬說的『阿凱亞人』,其實是亞洲人(愛奧尼亞——小亞細亞)人,而不是希臘半島或者雅典希臘的歐洲人。

  從過去一百年間的西方考古學看,都認爲荷馬史詩中描寫的戰爭發生在地中海東岸的亞洲、小亞細亞。(如19世紀末,德國學者施里曼在小亞細亞西岸的希薩里克發掘一座古城的遺址,認爲這個古城就是古代特洛伊人的都城伊利昂。)

  總之荷馬史詩與所謂的希臘半島歷史——特別是雅典希臘歷史,並無關係。說荷馬詩篇是關於希臘人的史詩,叫做驢唇不對馬嘴。

  三、克里特、邁錫尼文明本不屬於希臘

  有人說,希臘考古有克里特和邁錫尼文化的發現。請問公元前3000年——1000年當時世界上有『希臘』這個國家存在嗎?

  如果沒有,憑什麼把這兩個獨立自生的島嶼古文化,歸屬於當時根本不存在的古希臘呢?有人說是根據荷馬的神話故事——這不是放屁嗎?!如果荷馬神話可以用來證史,那麼西遊記、封神榜也都可以進中國歷史作爲教科書了!

  [按:克里特、麥錫尼文化不屬於希臘,猶如日本新石器時期的繩紋文化不屬於中國,雖然中國東南沿海及台灣也有繩紋文化。]

  所謂的克里特和麥錫尼考古,雖然出土物也許未必全是假的——但被西方學者揭露質疑的假古董確實也有不少。(例如那些畫圖精美的陶罐就大有可疑——因爲當時全人類都還沒有那種彩陶燒制和繪畫的技術。)至於那個牛頭人身的妖怪克里特國王米諾斯,則肯定100%是假貨。那些什麼泥版線性文字A/B——居然都是一個個那麼類似古漢字的方塊文字,我看也不像真貨——我大膽懷疑小心求證——猜想會不會是洋人仿照中國石器時代的陶文方塊字而偽造的呢?泥版那東西,很容易偽造啊!

  四、柏拉圖、亞里斯多德的著作文本可疑

  至於柏拉圖、亞里斯多德的著作,的確就是全部流傳不明,也沒有保存下來的任何原始版本!(別說老何不懂古希臘文,所以沒資格討論這個——若我沒資格,那世上也就沒人有資格!因爲那些所謂的希臘著作,幾乎沒有一本是古希臘文的原著,不是來自希伯來文就是來自阿拉伯文——從來就沒有人見過存在什麼古希臘原始文本)——誰若說有,那就請告訴大家,究竟中國的哪本希臘著作,是從古希臘文直接翻譯的?!

  至於那些浩如煙海的所謂『亞里斯多德著作』,很可能是來自古代小亞細亞地區許多不同時期、不同作者之著作的冒名頂替的堆砌,所以連中文【亞氏全集】的譯者苗先生對此都表示心存疑惑。

  五、所謂的希臘哲學科學巨匠多數非歐洲希臘人,而是亞洲人

  最諷刺的是,無數國人崇拜無比的那些所謂希臘哲人——除了一個柏拉圖是正牌雅典人,大多數都不是希臘人而是亞洲——小亞細亞人,包括大名鼎鼎的赫拉克利特、畢達哥拉斯、歐幾里得、阿基米德等等。

  這些都是鐵一般的事實——洋奴、假洋鬼子你們否定得了嗎?!

  最諷刺的是,無數國人崇拜無比的那些所謂希臘哲人——除了一個柏拉圖是正牌雅典人,大多數都不是希臘人而是亞洲——小亞細亞人,包括大名鼎鼎的泰阿尼徳、赫拉克利特、畢達哥拉斯、歐幾里得、阿基米德等等。

  這些都是鐵一般的事實——洋奴、假洋鬼子你們否定得了嗎?!

  西方學術製造希臘偽史的重要手段之一,就是竊取小亞細亞(即愛奧尼亞)地區發達的古文明、古哲學,將其偽裝、冒充爲希臘本島(雅典希臘)的歐洲文明。

  六、古希臘羅馬文明與蠻族日耳曼以及盎格魯·撒克遜文明沒有承接關係

  還有這一條打洋奴、洋鬼子的臉最狠!就是:希臘文明根本不是西方白種人的文化祖宗!從神聖羅馬帝國時代起,西方白種人一直冒認希臘、羅馬爲自己的祖宗。而伏爾泰對於偽帝國傳統的『神聖羅馬帝國』說過一句意味深長的名言——『這個帝國既不神聖,也非羅馬,更不是帝國!』

  就算希臘的歷史完全是真,沒有什麼偽史,也無關緊要。——因爲希臘人和後來的羅馬人,所謂希臘羅馬文明——根本不是日耳曼人、盎格魯·撒克遜人(那些來自北歐的白人)以及西方文明的祖宗!兩者不是同一個人種,也完全沒有文化方面一脈相承的傳承關係。

  相反,日耳曼人包括盎格魯·撒克遜人一直是希臘、羅馬人的死敵。這些白種人被希臘羅馬人稱作講鳥語的蠻族——野蠻人,是希臘羅馬不共戴天的仇人。

  那些白種洋人本身沒有可以驕傲的古代歷史、起源太野蠻,自己不好意思,所以就造了個希臘羅馬的假歷史作爲自己的祖宗拜。所謂的『文藝復興』運動,其實就是白種人(拉丁人、日耳曼人、盎格魯·撒克遜人)系統偽造西方文明的一場運動。

  我之所以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向堆積如山的西方近代出現的希臘學文獻和考古挑戰,就是基於以上極其簡明的六點。

  揭露希臘羅馬的偽史,就是在西方的文明神話上面捅出了一個大窟窿——相信中國人以後必有來者,會繼續循此思路而繼續思考、認真研究。那時他們就會發現,西方目前編寫的整個世界歷史,其實都是根據西方近代的價值觀念偽造的——完全不是信史。我所揭露的希臘及羅馬的偽史,不過只是冰山之一角而已!

  中國文明在晚近的三百年間由於成爲東胡滿清的殖民地而衰敗不已,但是漢唐宋明以來的大中華古代文明是極其輝煌的,中國人不需要偽造自己的歷史和文明。中國人應當重新塑造自己的文化自信、自尊和自豪!

(2014-03-13)

【附錄】

高峰楓:"學術義和團"的勝利

  新近出版的【希臘偽史考】是何新先生的博客文章彙編。博客是自家的後花園,栽花,種草,吊嗓子,發牢騷,總歸是個直抒胸臆的地方。學術型、研究型的博客偶然能見到,但大多人是不會以嚴謹的態度來經之營之的。這部『博文』集也不例外。書中到處可見飽滿的情緒和昂揚的鬥志,所缺的是細密的分析和連貫的論證。標題中空懸一個『考』字,像一道障眼法,讓人誤以爲作者下了考辨、考證的真功夫。但稍讀幾頁,就會發現,作者的『研究』,大約不出上網、查維基百科、摘抄百科全書的範圍。把道聽途說來的零星資訊塑成令人駭怪的觀點,把幾十篇單薄的博文粘貼成一個超長的文檔,然後再找人印出來,一本書就這樣誕生了。

  書的寫成,是很輕易的,但書中所涉及的話題卻極其重大。按市價估算,養活四五個社科重大項目,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在序言第一頁,作者就激動地宣告,古希臘歷史完全是西方人憑空捏造出來的,古希臘的一切典籍都是文藝復興時期的作偽高手一手炮製的。也就是說,西方文明的根基不僅是虛浮的,而且壓根兒就不存在。這個驚人的發現,足以讓義和團情結尚存的人們心馳神醉、血脈賁張。

  按常理,有一分證據說一分話。如此大膽的假設,再小心的論證也不爲過。很多擅長經營宏大敘事者,在拋出高見之時,多少也要忸怩作態,拼湊些材料,完成學界幾套規定動作,好交差了事。但【希臘偽史考】的作者卻十分的特立獨行,他連面子工程都不做(其實也是無力做),只負責把聳人聽聞的觀點,怒吼給我們聽。比如,作者說彼得拉克、薄伽丘等人『杜撰或再創作了荷馬史詩』(第23頁),而且背後的黑手是共濟會。但是證據何在?杜撰就是生編硬造,彼得拉克可有這樣大的本事?1354年,拜占庭帝國派駐天主教教廷的特使,將一部希臘文的【伊利亞特】贈給彼得拉克。得到渴慕已久的荷馬史詩,本是天大的好事,可是詩人在欣喜之餘,卻又感覺無比沮喪——因爲他不通希臘文。在當年的書信中,彼得拉克說,自己雖然熱切盼望能聽到荷馬的原聲,但可惜手中的荷馬『喑啞不能言』(mutus)。寶藏近在咫尺,但是卻沒有解鎖的鑰匙,這一幕已然定格在古典學術史上。一個讀不懂希臘文、手捧荷馬史詩而望洋興嘆的人,如何能『杜撰』出兩萬多行的希臘文詩句?

  再看所謂『再創作』。作者提到皮拉圖(Leonzio Pilato,?-1366)接受彼得拉克的建議,將兩部荷馬史詩譯成拉丁文,再由薄伽丘潤色。作者說皮拉圖和薄伽丘『不僅是重要的抄本發掘及收藏者,也是再創作者』(第23頁)。但是『再創作』究竟指的是什麼,始終不清楚。揣摩作者之意,似乎是說二人在翻譯過程中對荷馬的原文上下其手,夾帶私貨,用自編的新故事代替了荷馬的舊傳說。按說這算是一個重大指控,等於說,原本成型於周代的古書,一下子降格成了元明之際的偽作。可是證據何在呢?翻遍這本印得非常疏朗的書,也找不到一絲證據。但一無證據,二無分析,這些都不能阻止作者判定皮圖拉和薄伽丘作偽。而他所能依據的,自然還是充沛的情感和超人的膽識。

  沒有受過專門學術訓練,稍微一碰具體細節,就不免出錯。比如,作者要證明皮拉圖和薄伽丘篡改、偽造了荷馬史詩,使得劣幣驅逐了良幣,於是便極力抬高這個拉丁譯本的地位:『以後這個拉丁譯本就被作爲荷馬史詩的基本文本,被西方大量轉譯成英文、法文、德文本。至於現在中國人頂禮膜拜的荷馬史詩則已經是經過第四道的中文翻譯……』(第31頁)這個相當粗糙的拉丁文翻譯,竟被作者當成了一座獨木橋,好像後世歐洲各國的譯者舍此便沒有其他出路一般。但如果我們看看西方近代幾個著名的譯本,比如查普曼和蒲柏的英譯本,達西埃夫人(Madame Dacier,1654-1720)的法文本,哪一個譯者還會捧著這個十四世紀的拉丁譯本不放呢?至於說中譯本是『第四道』,也不明何義,難道作者竟會以爲羅念生、王煥生的譯本是從英文本轉譯的?

  這部三百多頁的灌水書,僅憑個人好惡和臆測,便隨意給彼得拉克、薄伽丘安上各種罪名。古人已死,不會從地底下爬上來,和活人對簿公堂。這時誣枉古人,毫無壓力,也毫無風險。作者在書中像念咒一樣,反覆高喊這樣的指控,把自己的心情和嗓子都喊痛快了。但是謬誤重複一千次,並不自動蛻變成真理。作者處理問題的隨意和輕慢,也並不說明他的觀點不值一駁。看在書名中『考』字的分上,和作者較一較真兒,還是多少有些必要的。

  荷馬史詩是偽造的嗎?

  作者和荷馬史詩最過不去,車軲轆話說了一大摞,反覆說這兩部口傳史詩不是信史,還搬來十九世紀德國和英國史學家以爲佐證。可問題是,誰說過【伊利亞特】和【奧德賽】是『信史』呢?誰會相信【伊利亞特】卷十四中,宙斯和赫拉真的在山頂上豪放地男歡女愛?誰又相信【奧德賽】卷十一中,奧德修斯真的沉入地下,作冥府一日游?不要說十八世紀之後,就是未受啟蒙洗禮的古人,都你追我趕、忙不迭地質疑這些神話。前蘇格拉底派的哲人和後來的柏拉圖,雖都對荷馬作道德鞭撻,但共同的前提是,均不以這些故事爲實錄。早期基督教就更不用提了,希臘教父對荷馬的詛咒和詈罵還言猶在耳(試讀一下Tatian)。作者先把無人相信的理論扣在所有人身上,說西方人和中國人都把誇誕的史詩當作了上古史,然後再義正詞嚴地予以駁斥,這樣的勝利也未免太過輕巧了吧。

  荷馬史詩是否偽造,只要讀讀版本流傳、校勘的簡史,就不難弄明白。如果嫌這些文獻學的書太過專業,還有一種省事的辦法,就是看看考古發現。作者忿然道:『有誰來給我說一說?』我倒是可以請出一位證人,那就是在埃及發現的古代紙草文獻(papyri)。這些文物從十九世紀開始陸續出土,既有殘篇斷簡,也有篇幅較長的紙草卷子。其中有平頭百姓過日子需要寫的借條、契約、往來書信,有學生的習字帖,也有識文斷字的人抄錄的高雅文學。單單在著名的奧克西林克斯(Oxyrhynchus)一地,紙草殘片和卷子就出土了數千件之多。這些外觀破爛不堪的歷史遺物,足以給作者上一課了。

  目前出土的古代典籍的紙草寫本中(區別於公文、文書類),以荷馬史詩的殘片數量爲最多。我們先用數字來說話。紙草學領域,過去有一部常用的工具書,是Roger A. Pack編輯的【希臘-羅馬時代埃及的希臘文、拉丁文典籍寫本編目】(The Greek and Latin Literary Texts from Greco-Roman Egypt,第二版,1965年,以下簡稱【編目】)。編者將謄抄有古代典籍的所有已知的紙草寫本,按照古典作家的姓名和所抄寫文本的章節數,全部羅列出來,並加以編號。所以學者提到某件紙草殘篇,往往會注出Pack這部書中的序號。【編目】中著錄的有名有姓的希臘作家,共占七十五頁(16-90頁),著錄的寫本共計一千五百六十六件。這其中,抄錄有荷馬史詩的寫本就占了二十一頁(49-69頁),共計六百零五件(編號552-1156),占到寫本總數的五分之二。這還只是截止到1965年的情況。英國古文書學專家特納在【希臘紙草】一書中(E. G. Turner, Greek Papyri,第二版,牛津,1980年),說當時已經編輯過的荷馬史詩古抄本和殘篇已有六百五十件之多,這個數字肯定在持續增長。這些紙草寫本的年代,最早的被學者定在公元二世紀,最晚的定在六七世紀。這可以說明在古代晚期,荷馬史詩在埃及一地是廣受歡迎的。

  這些古代寫本,大多是殘篇,只保留下幾行、甚至幾個字。但是古文獻的專家憑藉哪怕幾個字母,都可以確定書手抄錄的是荷馬史詩哪幾行。另外,也有保存相對完整、抄有大段詩行的寫本。比如,英國人佩特里(William Flinders Petrie)於1888年在埃及哈瓦拉(Hawara)一處墓穴中,發現了荷馬史詩的紙草殘卷,現保存於牛津的『飽蠹樓』。在Pack【編目】中,殘卷的編號爲616,抄寫的年代定在二世紀,學界有時簡稱爲『Hawara Homer』。雖是殘卷,但從保存較完好的部分,不難看出原本抄錄在卷子上的,是【伊利亞特】第二卷全文。這個殘卷的最後一頁,止於史詩卷二最後一行(第877行),書手在卷末還寫有『【伊利亞特】卷二』字樣,甚至還有校對者校讀過後所加的記號。

  另有幾件保存相對完好的荷馬史詩寫本,值得介紹。我們只需翻翻一部出版於1891年的老書,就會有更詳細的了解。之所以引這本老書,是因爲如今網上下載非常容易,讀者可自行查對。這本書標題是【大英博物館藏古代典籍紙草寫本】(Classical Texts from Papyri in the British Museum),編輯者是凱尼恩(Frederic G. Kenyon,1863-1952)。凱尼恩於1909年擔任大英博物館館長,是二十世紀上半葉最知名的英國古文字學家。所著【古希臘羅馬的圖書與讀者】一書,已有極好的中譯本,譯者蘇傑對他的生平有詳細的介紹。編輯這本書時,凱尼恩還是寫本部的助理,他將當時尚未披露的幾部館藏紙草寫本做了詳細的介紹,其中就列出了四件荷馬史詩寫本。比如,當時所知最長的荷馬史詩寫本(大英博物館編號爲126,Pack編號爲634),是由英國人A. C. Harris於1854年在埃及發現的。這個寫本的形制不是卷子(roll),而是冊子(codex),共九頁,每頁對摺,左上角裝訂的穿孔仍在。書手謄抄的是【伊利亞特】,始於第二卷101行,終於第四卷第40行。雖然卷二中,希臘和特洛伊英雄登台亮相的部分(Catalogue)省略了三百行,但只看抄在紙草頁面上的,也有多半部第二卷和整部第三卷,加起來超過一千行。肯尼恩將這個寫本的年代定在公元四五世紀之間(詳第81-92頁),但後來也有學者定在更早的三世紀。肯尼恩討論的最後一部寫本(大英博物館編號128, Pack【編目】中編號爲 998)是【伊利亞特】最後兩卷,共保留了第二十三卷中的五百六十多行,以及第二十四卷中五百二十餘行。就是說,這個寫本爲我們提供了古代晚期在民間傳抄的一千多行的荷馬史詩。

  【希臘偽史考】的作者不是高呼『荷馬史詩是文藝復興時期的偽作』嗎?在立說之前,最好能先做初步的調研。如果想腳踏實地,甚至可以到現今的大英圖書館訪一訪這些卷子。若不明紙草文獻的貢獻,便沒有資格對荷馬史詩的傳抄說三道四。當然,作者還可以祭出『陰謀論』這件法寶,誰也無權阻止他作下面的推測:由共濟會資助的造偽高手,先僱人、僱船遠赴埃及,購得生產紙草的原材料;再依老普林尼【自然史】中給出的步驟,加工出從十一世紀以來就已不見於歐洲的紙草;然後,將編造出的史詩文本秘密抄錄於其上,並製造文字漫漶的假象;此後,再花錢僱人、僱船,千里迢迢,重返埃及,覓得幾處窮鄉僻壤,選擇月黑風高夜,將整批贗品深埋於地下,並巧設標記,以爲誘餌,吸引四百年後一群頭腦簡單的英國人來發掘整理。這就如同當年康有爲所論,劉歆爲輔佐王莽篡漢,不僅於古書多所羼亂,還私鑄鐘鼎彝器,偷偷埋藏各地,以欺後世。作者若能以康南海爲榜樣,揪出共濟會裡的劉歆,以自圓其說,倒是一個更加新穎、更加刺激的假說。

  亞里斯多德也是偽造的?

  【希臘偽史考】的作者豪氣干雲,雖缺乏專業知識,卻準備赤手空拳,推翻西方古典學問的大廈,打一個學術上的翻身仗。他不是質疑某部古代典籍,而是想一窩端,將全部希臘古書斥爲偽作。按說這樣的全稱判斷最容易推翻,只要隨便找出一個特例,作者驚悚的論斷就不攻自破了。上一節中,我找來紙草寫本這樣一位啞巴證人,證明荷馬史詩的傳抄淵源有自。但作者除了荷馬之後,對亞里斯多德也是揪著不放,所以這裡只好再費些唇舌,在紙草文獻之外,說說亞氏著作的流傳。

  爲證明亞里斯多德『只是一個子虛烏有的傳疑人物』(125頁),作者引用了中文版【亞里斯多德全集】主編苗力田的綜述。苗力田撮述西方學者的論點,介紹了亞氏著作在早期的傳抄和編輯。這個過程一波三折,很有些撲朔迷離,但苗教授並未遽然下判斷,將亞氏所有撰述均斥爲偽造(否則翻譯中文版全集,意義何在?)。【希臘偽史考】的作者卻拿著雞毛當令箭,從苗教授存疑的口吻,一下子飛躍到取消亞里斯多德的歷史存在。爲更好說明,我先簡要追述一下這件事的原委。由於其中涉及的人物眾多,所以無關緊要的人名我就先略去。這段故事的來源,是希臘地理學家斯特雷波(Strabo,約公元前63-21年)。在其【地理志】一書中(13. 1. 54),提到亞氏辭世時,將其藏書(應當包括自己的撰述和札記)和主持的學園託付給弟子泰奧弗拉斯托斯(Theophrastus)繼承。此人死後,亞氏的藏書就被人帶到小亞細亞的Troad。由於接手這批藏書的人不事學問,所以只胡亂散放在家中。後來,帕伽瑪(Pergamum)國王爲建圖書館,廣搜天下圖籍,這家的後人怕藏書被官家征走,就把這批書埋於地下。這樣一來,書籍不免受潮,又被蟲蛀,所以嚴重受損。再後來,這家後人將書高價賣給雅典的藏書家Apellion。此人試圖修補,將稿本謄抄在新卷之上,但傳寫中間,文字上不免又增了更多的訛誤。後來,羅馬執政官蘇拉(Sulla,就是平定斯巴達克斯起義的主將)於公元前86年攻克雅典,將這批藏書據爲己有,並運至羅馬。普魯塔克在【希臘羅馬名人傳·蘇拉列傳】中又記,最後是逍遙派一位學者安德羅尼庫斯(Andronicus of Rhodes)得到抄本,編定目錄,並公之於眾。以上就是這段故事的梗概。

  討論如此專業的問題,需要求助於專業人士。專治亞里斯多德的學者喬納森·巴恩斯(Jonathan Barnes)曾撰一篇長文,題爲『Roman Aristotle』(載於他主編的論文集Philosophia Togata II,牛津,1997年)。巴恩斯對於上面這一段古代記載,做了窮盡的考證。學界一般認爲,最後在羅馬編定亞氏著作的安德羅尼庫斯,做了大量校勘、編輯的工作,在歷史上首次推出亞氏著作的定本,並直接導致了逍遙派學說在羅馬的全面復興。巴恩斯卻證明,這位亞里斯多德的大功臣,其實遠稱不上亞氏著述校勘整理的鼻祖。他的工作很可能只是簡單的修修補補(加標題、分章節、疏通文句),而不是對勘不同抄本,然後完成真正意義上的校讎。和我們眼前這個話題相關的是,巴恩斯在文中梳理了西塞羅的全部作品,確定了西塞羅對亞里斯多德哲學究竟有何了解、熟悉到何種程度(46-59頁),從而證明了在安德羅尼庫斯開始著手整理亞氏著作之前,亞里斯多德的重要著作已經通過其他渠道流傳於學者中間,大家不必非要等到羅馬版的【亞里斯多德全集】問世。

  如果【希臘偽史考】的作者想證明亞氏作品全是偽造,那麼他也需要同時證明,現存拉丁文一切典籍中對亞氏的引用、總結、撮述也全是被西方的『劉歆』們陰謀羼入的。希臘和羅馬血肉相連,牽一髮而動全身。誰要想將希臘梟首,也必須要砍羅馬的頭。所以,我建議作者爲證成己說,不妨採用更簡單、更兇猛的做法,就是乾脆宣布所有拉丁文獻也是偽作。只有這樣,才能真正做到斬盡殺絕,從而將西方古代所有載籍夷爲平地,變成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到那時,再妄誕的理論都不愁沒有立足的空間。

  『學術義和團』的焦慮

  這本書拉拉雜雜,囉里囉嗦,但其獨到之處可歸納爲兩點:把西方古典傳統批倒批臭,再踏上一萬隻腳,這就是【希臘偽史考】的主題;不拿證據,不講道理,這就是這本書的方法。

  書中有一篇一頁半的博文,題爲『疑古不要只疑中國』,可算是對作者的創作心理最好的詮釋。作者以爲,既然顧頡剛可以懷疑中國古史和古籍,那我們爲何不能懷疑西洋古史和古籍呢?『無腦一族的不少中國精英只會懷疑中國古史的一切,對矛盾百出千奇百怪的希臘偽史則始終深信不疑』(79頁)。因爲不滿國人對自家歷史的懷疑,於是在缺少任何知識儲備的情況下,就硬要去懷疑西人的古史,這多少有點像是小孩子賭氣。作者仿佛說:你們自甘墮落,抬高西方,那我就要把西方毀給你們看!這樣可愛的憤怒好像是作者主要的精神動力。所以,作者要『通過疑洋人之古而顛覆西化精英們創造的迷信,是老頑童閒暇之一樂』(97頁)。作此書的目的,『不爲其他,只爲找尋真相,戲弄西化精英並博智者一笑。也讓西人知道中國人還並非皆屬無腦一族』(101頁)。這『一笑』和『一樂』,說明作者很戲謔、很歡樂,但是要真想讓西人知道國人並非『無腦』,這本書只能起到適得其反的效果。

  對西方學術宣告勝利,有兩法。一種是深入西方學術腹地,然後以嚴謹的學術、充足的證據、理性的語言,將人家批駁得體無完膚,啞口無言,讓老外輸得心服口服,不得再藐視我天朝上國。這件工作,若假以時日,不見得就沒人能完成。這是笨辦法,也是講理的辦法。還有一種巧勝法,便是作者的招式:不看書,不學習,不和人家真正過招,將臆造的理論如同符咒般念動上千次,然後直接宣布自己的勝利。這樣的勝利來得太容易,自然也很廉價,它拼的不是學識和學力,而是膽量和張狂。指望畢其功於一役,又沒有練得硬功夫,便只有在新時代活學活用精神勝利法了。

  何新先生堅定地認爲,西方偽造希臘歷史的幕後黑手是共濟會,而且這個『境外勢力』已早早干預了我國內政。可憐的胡適,被作者冊封爲『共濟會的中國門徒』(96頁)。據作者稱,這位胡骨幹發展了他的下線顧頡剛,策劃並製造了『古史辨』運動,否定了中國的上古史,沉重打擊了國人的自尊自信。如此精彩的故事,想必會引來小說家的注意。但是,我還是執拗地想再問一句:證據何在?如何證明胡適是共濟會中國分舵的堂主呢?共濟會給他的委任狀也罷,派遣證也罷,密電碼也罷,好歹也應舉出一兩樣證據,以作爲呈堂證供。可惜我們的作者永遠在指控,卻永遠不能舉證。

  【希臘偽史考】的論點,因爲沒有任何論證,所以連荒謬都說不上。書中暴露出的,不僅僅是無知,還有更驚人的狂妄和虛矯。面對這樣一部蠻不講理的書,其中數不清的車軲轆話、專業知識的硬傷、西文拼寫錯誤、邏輯不通、排印錯誤等等,都可以忽略不計了。但有一處,最後還是想提出來說一說。從正文第一頁開始,一直到最後一頁,所有『印度』、『印歐』之『印』字,都被一神秘記號取代。這個字,字典中不收,連『字』都稱不上,恐怕只能稱爲『符』。它是左右結構,左邊是一小橫,右邊是偏旁『卩』。這個『符』反覆出現,貫穿全書,賦予這部毫無結構可言的隨感集一種獨特的連貫性。連『印刷』的『印』字都印錯了上百次的書,居然還能印行,這實在令人稱奇。不知道這又是哪個秘密幫會在作怪。

謝謝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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