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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竹客 發表於 2010-3-20 21:05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十九卷爰盎晁錯傳

1 爰盎字絲。其父楚人也,故爲群盜,徙安陵。高后時,盎爲呂祿舍人。孝文即位,盎兄噲任盎爲郎中。

2 絳侯爲丞相,朝罷趨出,意得甚。上禮之恭,常目送之。盎進曰:『丞相何如人也?』上曰:『社稷臣。』盎曰:『絳侯所謂功臣,非社稷臣。社稷臣主在與在,主亡與亡。方呂后時,諸呂用事,擅相王,劉氏不絕如帶。是時絳侯爲太尉,本兵柄,弗能正。呂后崩,大臣相與共誅諸呂,太尉主兵,適會其成功,所謂功臣,非社稷臣。丞相如有驕主色,陛下謙讓,臣主失禮,竊爲陛下弗取也。』後朝,上益莊,丞相益畏。已而絳侯望盎曰:『吾與汝兄善,今兒乃毀我!』盎遂不謝。

3 及絳侯就國,人上書告以爲反,征擊請室,諸公莫敢爲言,唯盎明絳侯無罪。絳侯得釋,盎頗有力。絳侯乃大與盎結交。

4 淮南厲王朝,殺辟陽侯,居處驕甚。盎諫曰:『諸侯太驕必生患,可適削地。』上弗許。淮南王益橫。謀反發覺,上征淮南王,遷之蜀,檻車傳送。盎時爲中郎將,諫曰:『陛下素驕之,弗稍禁,以至此,今又暴摧折之。淮南王爲人剛,有如遇霜露行道死,陛下竟爲以天下大弗能容,有殺弟名,柰何?』上不聽,遂行之。

5 淮南王至雍,病死,聞,上輟食,哭甚哀。盎入,頓首請罪。上曰:『以不用公言至此。』盎曰:『上自寬,此往事,豈可悔哉!且陛下有高世行三,此不足以毀名。』上曰:『吾高世三者何事?』盎曰:『陛下居代時,太后嘗病,三年,陛下不交睫解衣,湯藥非陛下口所嘗弗進。夫曾參以布衣猶難之,今陛下親以王者修之,過曾參遠矣。諸呂用事,大臣顓制,然陛下從代乘六乘傳,馳不測淵,雖賁育之勇不及陛下。陛下至代邸,西鄉讓天子者三,南鄉讓天子者再。夫許由一讓,陛下五以天下讓,過許由四矣。且陛下遷淮南王,欲以苦其志,使改過,有司宿衛不謹,故病死。』於是上乃解,盎繇此名重朝廷。

6 盎常引大體慷慨。宦者趙談以數幸,常害盎,盎患之。盎兄子種爲常侍騎,諫盎曰:『君眾辱之,後雖惡君,上不覆信。』於是上朝東宮,趙談驂乘,盎伏車前曰:『臣聞天子所與共六尺輿者,皆天下豪英。今漢雖乏人,陛下獨柰何與刀鋸之餘共載!』於是上笑,下趙談。談泣下車。

7 上從霸陵上,欲西馳下峻阪,盎髓轡。上曰:『將軍怯邪?』盎言曰:『臣聞千金之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騎衡,聖主不乘危,不徼幸。今陛下騁六飛,馳不測山,有如馬驚車敗,陛下縱自輕,柰高廟、太后何?』上乃止。

8 上幸上林,皇后、慎夫人從。其在禁中,常同坐。及坐,郎署長布席,盎引卻慎夫人坐。慎夫人怒,不肯坐。上亦怒,起。盎因前說曰:『臣聞尊卑有序則上下和,今陛下既以立後,慎夫人乃妾,妾主豈可以同坐哉!且陛下幸之,則厚賜之。陛下所以爲慎夫人,適所以禍之也。獨不見「人豕」乎?』於是上乃說,入語慎夫人。慎夫人賜盎金五十斤。

9 然盎亦以數直諫,不得久居中。調爲隴西都尉,仁愛士卒,士卒皆爭爲死。遷齊相,徙爲吳相。辭行,種謂盎曰:『吳王驕日久,國多奸,今絲欲刻治,彼不上書告君,則利劍刺君矣。南方卑濕,絲能日飲,亡何,說王毋反而已。如此幸得脫。』盎用種之計,吳王厚遇盎。

10 盎告歸,道逢丞相申屠嘉,下車拜謁,丞相從車上謝。盎還,愧其吏,乃之丞相舍上謁,求見丞相。丞相良久乃見。因跪曰:『願請間。』丞相曰:『使君所言公事,之曹與長史掾議之,吾且奏之;則私,吾不受私語。』盎即起說曰:『君爲相,自度孰與陳平、絳侯?』丞相曰:『不如。』盎曰:『善,君自謂弗如。夫陳平、絳侯輔翼高帝,定天下,爲將相,而誅諸呂,存劉氏;君乃爲材官蹶張,遷爲隊帥,積功至淮陽守,非有奇計攻城野戰之功。且陛下從代來,每朝,郎官者上書疏,未嘗不止輦受。其言不可用,置之;言可采,未嘗不稱善。何也?欲以致天下賢英士大夫,日聞所不聞,以益聖。而君自閉箝天下之口,而日益愚。夫以聖主責愚相,君受禍不久矣。』丞相乃再拜曰:『嘉鄙人,乃不知,將軍幸教。』引與入坐,爲上客。

11 盎素不好晁錯,錯所居坐,盎輒避;盎所居坐,錯亦避:兩人未嘗同堂語。及孝景即位,晁錯爲御史大夫,使吏案盎受吳王財物,抵罪,詔赦以爲庶人。吳楚反聞,錯謂丞史曰:『爰盎多受吳王金錢,專爲蔽匿,言不反。今果反,欲請治盎,宜知其計謀。』丞史曰:『事未發,治之有絕。今兵西向,治之何益!且盎不宜有謀。』錯猶與未決。人有告盎,盎恐,夜見竇嬰,爲言吳所以反,願致前,口對狀。嬰入言,上乃召盎。盎入見,竟言吳所以反,獨急斬錯以謝吳,吳可罷。上拜盎爲泰常,竇嬰爲大將軍。兩人素相善。是時,諸陵長安中賢大夫爭附兩人,車騎者日數百乘。

12 及晁錯已誅,盎以泰常使吳。吳王欲使將,不肯。欲殺之,使一都尉以五百人圍守盎軍中。初,盎爲吳相時,從史盜私盎侍兒。盎知之,弗泄,遇之如故。人有告從史,『君知女與侍者通』,乃亡去。盎驅自追之,遂以侍者賜之,復爲從史。及盎使吳見守,從史適在守盎校爲司馬,乃悉以其裝齎買二石醇醪,會天寒,士卒饑渴,飲醉西南陬卒,卒皆臥。司馬夜引盎起,曰:『君可以去矣,吳王期旦日斬君。』盎弗信,曰:『何爲者?』司馬曰:『臣故爲君從史盜侍兒者也。』盎乃驚,謝曰:『公幸有親,吾不足絫公。』司馬曰:『君弟去,臣亦且亡,辟吾親,君何患!』乃以刀決帳,道從醉卒直出。司馬與分背。盎解節旄懷之,屐步行七十里,明,見梁騎,馳去,遂歸報。

13 吳楚已破,上更以元王子平陸侯禮爲楚王,以盎爲楚相。嘗上書,不用。盎病免家居,與閭里浮湛,相隨行鬥雞走狗。雒陽劇孟嘗過盎,盎善待之。安陵富人有謂盎曰:『吾聞劇孟博徒,將軍何自通之?』盎曰:『劇孟雖博徒,然母死,客送喪車千餘乘,此亦有過人者。且緩急人所有。夫一旦叩門,不以親爲解,不以在亡爲辭,天下所望者,獨季心、劇孟。今公陽從數騎,一旦有緩急,寧足恃乎!』遂罵富人,弗與通。諸公聞之,皆多盎。

14 盎雖居家,景帝時時使人問籌策。梁王欲求爲嗣,盎進說,其後語塞。梁王以此怨盎,使人刺盎。刺者至關中,問盎,稱之皆不容口。乃見盎曰:『臣受梁王金刺君,君長者,不忍刺君。然後刺者十餘曹,備之!』盎心不樂,家多怪,乃之棓生所問占。還,梁刺客後曹果遮刺殺盎安陵郭門外。

15 晁錯,潁川人也。學申商刑名於軹張恢生所,與雒陽宋孟及劉帶同師。以文學爲太常掌故。

16 錯爲人峭直刻深。孝文時,天下亡治尚書者,獨聞齊有伏生,故秦博士,治尚書,年九十餘,老不可征。乃詔太常,使人受之。太常遣錯受尚書伏生所,還,因上書稱說。詔以爲太子舍人,門大夫,遷博士。又上書言:『人主所以尊顯功名揚於萬世之後者,以知術數也。故人主知所以臨制臣下而治其眾,則群臣畏服矣;知所以聽言受事,則不欺蔽矣;知所以安利萬民,則海內必從矣;知所以忠孝事上,則臣子之行備矣:此四者,臣竊爲皇太子急之。人臣之議或曰皇太子亡以知事爲也,臣之愚,誠以爲不然。竊觀上世之君,不能奉其宗廟而劫殺於其臣者,皆不知術數者也。皇太子所讀書多矣,而未深知術數者也。皇太子所讀書多矣,而未深知術數者,不問書說也。夫多誦而不知其說,所謂勞苦而不爲功。臣竊觀皇太子材智高奇,馭射伎藝過人絕遠,然於術數未有所守者,以陛下爲心也。竊願陛下幸擇聖人之術可用今世者,以賜皇太子,因時使太子陳明於前。唯陛下裁察。』上善之,於是拜錯爲太子家令。以其辯得幸太子,太子家號曰『智囊』。

17 是時匈奴彊,數寇邊,上發兵以御之。錯上言兵事,曰:

18 臣聞漢興以來,胡虜數入邊地,小入則小利,大入則大利;高后時再入隴西,攻城屠邑,驅略畜產;其後復入隴西,殺吏卒,大寇盜。竊聞戰勝之威,民氣百倍;敗兵之卒,沒世不復。自高后以來,隴西三困於匈奴矣,民氣破傷,亡有勝意。今茲隴西之吏,賴社稷之神靈,奉陛下之明詔,和輯士卒,底厲其節,起破傷之民以當乘勝之匈奴,用少擊眾,殺一王,敗其眾而

19 法曰大有利。非隴西之民有勇怯,乃將吏之制巧拙異也。故兵法曰:『有必勝之將,無必勝之民。』繇此觀之,安邊境,立功名,在於良將,不可不擇也。

20 臣又聞用兵,臨戰合刃之急者三:一曰得地形,二曰卒服習,三曰器用利。兵法曰:丈五之溝,漸車之水,山林積石,經川丘阜,屮木所在,此步兵之地也,車騎二不當一。土山丘陵,曼衍相屬,平原廣野,此車騎之地,步兵十不當一。平陵相遠,川谷居間,仰高臨下,此弓弩之地也,短兵百不當一。兩陳相近,平地淺草,可前可後,此長戟之地也,劍楯三不當一。雚葦竹蕭,屮木蒙蘢,支葉茂接,此矛鋋之地也,長戟二不當一。曲道相伏,險厄相薄,此劍楯之地也,弓弩三不當一。士不選練,卒不服習,起居不精,動靜不集,趨利弗及,避難不畢,前擊後解,與金鼓之

21 音相失,此不習勒卒之過也,百不當十。兵不完利,與空手同;甲不堅密,與袒裼同;弩不可以及遠,與短兵同;射不能中,與亡矢同;中不能入,與亡鏃同:此將不省兵之禍也,五不當一。故兵法曰:器械不利,以其卒予敵也;卒不可用,以其將予敵也;將不知兵,以其主予敵也;君不擇將,以其國予敵也。四者,國之至要也。

22 臣又聞小大異形,彊弱異勢,險易異備。夫卑身以事彊,小國之形也;合小以攻大,敵國之形也;以蠻夷攻蠻夷,中國之形也。今匈奴地形技藝與中國異。上下山阪,出入溪澗,中國之馬弗與也;險道傾仄,且馳且射,中國之騎弗與也;風雨罷勞,饑渴不困,中國之人弗與也:此匈奴之長技也。若夫平原易地,輕車突騎,則匈奴之眾易撓亂也;勁弩長戟,射疏及遠,則匈奴之弓弗能格也;堅甲利刃,長短相雜,游弩往來,什伍俱前,則匈奴之兵弗能當也;材官騶發,矢道同的,則匈奴之革笥木薦弗能支也;下馬地斗,劍戟相接,去就相薄,則匈奴之足弗能給也:此中國之長技也。以此觀之,匈奴之長技三,中國之長技五。陛下又興數十萬之眾,以誅數萬之匈奴,眾寡之計,以一擊十之術也。

23 雖然,兵,兇器;戰,危事也。以大爲小,以彊爲弱,在俛卬之間耳。夫以人之死爭勝,跌而不振,則悔之亡及也。帝王之道,出於萬全。今降胡義渠蠻夷之屬來歸誼者,其眾數千,飲食長技與匈奴同,可賜之堅甲絮衣,勁弓利矢,益以邊郡之良騎。令明將能知其習俗和輯其心者,以陛下之明約將之。即有險阻,以此當之;平地通道,則以輕車材官制之。兩軍相爲表里,各用其長技,衡加之以眾,此萬全之術也。

24 傳曰:『狂夫之言,而明主擇焉。』臣錯愚陋,昧死上狂言,唯陛下財擇。

25 文帝嘉之,乃賜錯璽書寵答焉,曰:『皇帝問太子家令:上書言兵體三章,聞之。書言「狂夫之言,而明主擇焉」。今則不然。言者不狂,而擇者不明,國之大患,故在於此。使夫不明擇於不狂,是以萬聽而萬不當也。』

26 錯復言守邊備塞,勸農力本,當世急務二事,曰:

27 臣聞秦時北攻胡貉,築塞河上,南攻楊粵,置戍卒焉。其起兵而攻胡、粵者,非以衛邊地而救民死也,貪戾而欲廣大也,故功未立而天下亂。且夫起兵而不知其勢,戰則爲人禽,屯則卒積死。夫胡貉之地,積陰之處也,木皮三寸,冰厚六尺,食肉而飲酪,其人密理,鳥獸毳毛,其性能寒。楊粵之地少陰多陽,其人疏理,鳥獸希毛,其性能暑。秦之戍卒不能其水土,戍者死於邊,輸者僨於道。秦民見行,如往棄市,因以謫發之,名曰『謫戍』。先發吏有謫及贅婿、賈人,後以嘗有市籍者,又後以大父母、父母嘗有市籍者,後入閭,取其左。發之不順,行者深怨,有背畔之心。凡民守戰至死而不降北者,以計爲之也。故戰勝守固則有拜爵之賞,攻城屠邑則得其財鹵以富家室,故能使其眾蒙矢石,赴湯火,視死如生。今秦之發卒也,有萬死之害,而亡銖兩之報,死事之後不得一算之復,天下明知禍烈及己也。陳勝行戍,至於大澤,爲天下先倡,天下從之如流水者,秦以威劫而行之之敝也。

28 胡人衣食之業不著於地,其勢易以擾亂邊竟。何以明之?胡人食肉飲酪,衣皮毛,非有城郭田宅之歸居,如飛鳥走獸於廣野,美草甘水則止,草盡水竭則移。以是觀之,往來轉徙,時至時去,此胡人之生業,而中國之所以離南畝也。今使胡人數處轉牧行獵於塞下,或當燕代,或當上郡、北地、隴西,以候備塞之卒,卒少則入。陛下不救,則邊民絕望而有降敵之心;救之,少發則不足,多發,遠縣才至,則胡又已去。聚而不罷,爲費甚大;罷之,則胡復入。如此連年,則中國貧苦而民不安矣。

29 陛下幸憂邊境,遣將吏發卒以治塞,甚大惠也。然令遠方之卒守塞,一歲而更,不知胡人之能,不如選常居者,家室田作,且以備之。以便爲之高城深塹,具藺石,布渠答,復爲一城其內,城間百五十步。要害之處,通川之道,調立城邑,毋下千家,爲中周虎落。先爲室屋,具田器,乃募罪人及免徒復作令居之;不足,募以丁奴婢贖罪及輸奴婢欲以拜爵者;不足,乃募民之欲往者。皆賜高爵,復其家。予冬夏衣,廩食,能自給而止。郡縣之民得買其爵,以自增至卿。其亡夫若妻者,縣官買予之。人情非有匹敵,不能久安其處。塞下之民,祿利不厚,不可使久居危難之地。胡人入驅而能止其所驅者,以其半予之,縣官爲贖其民。如是,則邑里相救助,赴胡不避死。非以德上也,欲全親戚而利其財也。此與東方之戎卒不習地勢而心畏胡者,功相萬也。以陛下之時,徙民實邊,使遠方無屯戍之事,塞下之民父子相保,亡系虜之患,利施後世,名稱聖明,其與秦之行怨民,相去遠矣。

30 上從其言,募民徙塞下。錯復言:

31 陛下幸募民相徙以實塞下,使屯戍之事益省,輸將之費益寡,甚大惠也。下吏誠能稱厚惠,奉明法,存恤所徙之老弱,善遇其壯士,和輯其心而勿侵刻,使先至者安樂而不思故鄉,則貧民相募而勸往矣。臣聞古之徙遠方以實廣虛也,相其陰陽之和,嘗其水泉之味,審其土地之宜,觀其魘木之饒,然後營邑立城,制里割宅,通田作之道,正阡陌之界,先爲築室,家有一堂二內,門戶之閉,置器物焉,民至有所居,作有所用,此民所以輕去故鄉而勸之新色也。爲置醫巫,以救疾病,以脩祭祀,男女有昏,生死相恤,墳墓相從,種樹畜長,室屋完安,此所以使民樂其處而有長居之心也。

32 臣又聞古之制邊縣以備敵也,使五家爲伍,伍有長;十長一里,里有假士;四里一連,連有假五百;十連一邑,邑有假候:皆擇其邑之賢材有護,習地形知民心者,居則習民於射法,出則教民於應敵。故卒伍成於內,則軍正定於外。服習以成,勿令遷徙,幼則同游,長則共事。夜戰聲相知,則足以相救;晝戰目相見,則足以相識;驩愛之心,足以相死。如此而勸以厚賞,威以重罰,則前死不還踵矣。所徙之民非壯有材力,但費衣糧,不可用也;雖有材力,不得良吏,猶亡功也。

33 陛下絕匈奴不與和親,臣竊意其冬來南也,壹大治,則終身創矣。欲立威者,始於折膠,來而不能困,使得氣去,後未易服也。愚臣亡識,唯陛下財察。

34 後詔有司舉賢良文學士,錯在選中。上親策詔之,曰:

35 惟十有五年九月壬子,皇帝曰:昔者大禹勤求賢士,施及方外,四極之內,舟車所至,人跡所及,靡不聞命,以輔其不逮;近者獻其明,遠者通厥聰,比善戮力,以翼天子。是以大禹能亡失德,夏以長楙。高皇帝親除大害,去亂從,並建豪英,以爲官師,爲諫爭,輔天子之闕,而翼戴漢宗也。賴天之靈,宗廟之福,方內以安,澤及四夷。今朕獲執天子之正,以承宗廟之祀,朕既不德,又不敏,明弗能燭,而智不能治,此大夫之所著聞也。故詔有司、諸侯王、三公、九卿及主郡吏,各帥其志,以選賢良明於國家之大體,通於人事之終始,及能直言極諫者,各有人數,將以匡朕之不逮。二三大夫之行當此三道,朕甚嘉之,故登大夫於朝,親諭朕志。大夫其上三道之要,及永惟朕之不德,吏之不平,政之不宣,民之不寧,四者之闕,悉陳其志,毋有所隱。上以薦先帝之宗廟,下以興愚民之休利,著之於篇,朕親覽焉,觀大夫所以佐朕,至與不至。書之,周之密之,重之閉之。興自朕躬,大夫其正論,毋枉執事。烏虖,戒之!二三大夫其帥志毋怠!

36 錯對曰:

37 平陽侯臣窋、汝陰侯臣灶、潁陰侯臣何、廷尉臣宜昌、隴西太守臣昆邪所選賢良太子家令臣錯昧死再拜言:臣竊聞古之賢主莫不求賢以爲輔翼,故黃帝得力牧而爲五帝,大禹得咎繇而爲三王祖,齊桓得筦子而爲五伯長。今陛下講於大禹及高皇帝之建豪英也,退托於不明,以求賢良,讓之至也。臣竊觀上世之傳,若高皇帝之建功業,陛下之德厚而得賢佐,皆有司之所覽,刻於玉版,藏於金匱,歷之春秋,紀之後世,爲帝者祖宗,與天地相終。今臣窋等乃以臣錯充賦,甚不稱明詔求賢之意。臣錯魘茅臣,亡識知,昧死上愚對,曰:

38 詔策曰『明於國家大體』,愚臣竊以古之五帝明之。臣聞五帝神聖,其臣莫能及,故自親事,處於法宮之中,明堂之上;動靜上配天,下順地,中得人。故眾生之類亡不覆也,根著之徒亡不載也;燭以光明,亡偏異也;德上及飛鳥,下至水蟲草木諸產,皆被其澤。然後陰陽調,四時節,日月光,風雨時,膏露降,五穀孰,祅孽滅,賊氣息,民不疾疫,河出圖,洛出書,神龍至,鳳鳥翔,德澤滿天下,靈光施四海。此謂配天地,治國大體之功也。

39 詔策曰『通於人事終始』,愚臣竊以古之三王明之。臣聞三王臣主俱賢,故合謀相輔,計安天下,莫不本於人情。人情莫不欲壽,三王生而不傷也;人情莫不欲富,三王厚而不困也;人情莫不欲安,三王扶而不危也;人情莫不欲逸,三王節其力而不盡也。其爲法令也,合於人情而後行之;其動眾使民也,本於人事然後爲之。取人以己,內恕及人。情之所惡,不以彊人;情之所欲,不以禁民。是以天下樂其政,歸其德,望之若父母,從之若流水;百姓和親,國家安寧,名位不失,施及後世。此明於人情終始之功也。

40 詔策曰『直言極諫』,愚臣竊以五伯之臣明之。臣聞五伯不及其臣,故屬之以國,任之以事。五伯之佐之爲人臣也,察身而不敢誣,奉法令不容私,盡心力不敢矜,遭患難不避死,見賢不居其上,受祿不過其量,不以亡能居尊顯之位。自行若此,可謂方正之士矣。其立法也,非以苦民傷眾而爲之機陷也,以之興利除害,尊主安民而救暴亂也。其行賞也,非虛取民財妄予人也,以勸天下之忠孝而明其功也。故功多者賞厚,功少者賞薄。如此,斂民財以顧其功,而民不恨者,知與而安己也。其行罰也,非以忿怒妄誅而從暴心也,以禁天下不忠不孝而害國者也。故罪大者罰重,罪小者罰輕。如此,民雖伏罪至死而不怨者,知罪罰之至,自取之也。立法若此,可謂平正之吏矣。法之逆者,請而更之,不以傷民;主行之暴者,逆而復之,不以傷國。救主之失,補主之過,揚主之美,明主之功,使主內亡邪辟之行,外亡騫污之名。事君若此,可謂直言極諫之士矣。此五伯之所以德匡天下,威正諸侯,功業甚美,名聲章明。舉天下之賢主,五伯與焉,此身不及其臣而使得直言極諫補其不逮之功也。今陛下人民之眾,威武之重,德惠之厚,令行禁止之勢,萬萬於五伯,而賜愚臣策曰『匡朕之不逮』,愚臣何足以識陛下之高明而奉承之!

41 詔策曰『吏之不平,政之不宣,民之不寧』,愚臣竊以秦事明之。臣聞秦始並天下之時,其主不及三王,而臣不及其佐,然功力不遲者,何也?地形便,山川利,財用足,民利戰。其所與並者六國,六國者,臣主皆不肖,謀不輯,民不用,故當此之時,秦最富彊。夫國富彊而鄰國亂者,帝王之資也,故秦能兼六國,立爲天子。當此之時,三王之功不能進焉。及其末塗之衰也,任不肖而信讒賊;宮室過度,耆欲亡極,民力罷盡,賦斂不節;矜奮自賢,群臣恐諛,驕溢縱恣,不顧患禍;妄賞以隨善意,妄誅以快怒心,法令煩憯,刑罰暴酷,輕絕人命,身自射殺;天下寒心,莫安其處。奸邪之吏,乘其亂法,以成其威,獄官主斷,生殺自恣。上下瓦解,各自爲制。秦始亂之時,吏之所先侵者,貧人賤民也;至其中節,所侵者富人吏家也;及其末塗,所侵者宗室大臣也。是故親疏皆危,外內咸怨,離散逋逃,人有走心。陳勝先倡,天下大潰,絕祀亡世,爲異姓福。此吏不平,政不宣,民不寧之禍也。今陛下配天象地,覆露萬民,絕秦之跡,除其亂法;躬親本事,廢去淫末;除苛解嬈,寬大愛人;肉刑不用,罪人亡帑;非謗不治,鑄錢者除;通關去塞,不孽諸侯;賓禮長老,愛恤少孤;罪人有期,後宮出嫁;尊賜孝悌,農民不租;明詔軍師,愛士大夫;求進方正,廢退奸邪;除去陰刑,害民者誅;憂勞百姓,列侯就都;親耕節用,視民不奢。所爲天下興利除害,變法易故,以安海內者,大功數十,皆上世之所難及,陛下行之,道純德厚,元元之民幸矣。

42 詔策曰『永惟朕之不德』,愚臣不足以當之。

43 詔策曰『悉陳其志,毋有所隱』,愚臣竊以五帝之賢臣明之。臣聞五帝其臣莫能及,則自親之;三王臣主俱賢,則共憂之;五伯不及其臣,則任使之。此所以神明不遺,而聖賢不廢也,故各當其世而立功德焉。傳曰『往者不可及,來者猶可待,能明其世者謂之天子』,此之謂也。竊聞戰不勝者易其地,民貧窮者變其業。今以陛下神明德厚,資財不下五帝,臨制天下,至今十有六年,民不益富,盜賊不衰,邊竟未安,其所以然,意者陛下未之躬親,而待群臣也。今執事之臣皆天下之選已,然莫能望陛下清光,譬之猶五帝之佐也。陛下不自躬親,而待不望清光之臣,臣竊恐神明之遺也。日損一日,歲亡一歲,日月益暮,盛德不及究於天下,以傳萬世,愚臣不自度量,竊爲陛下惜之。昧死上狂惑魘茅之愚,臣言唯陛下財擇。

44 時賈誼已死,對策者百餘人,唯錯爲高第,繇是遷中大夫。

45 錯又言宜削諸侯事,及法令可更定者,書凡三十篇。孝文雖不盡聽,然奇其材。當是時,太子善錯計策,爰盎諸大功臣多不好錯。

46 景帝即位,以錯爲內史。錯數請間言事,輒聽,幸傾九卿,法令多所更定。丞相申屠嘉心弗便,力未有以傷。內史府居太上廟堧中,門東出,不便,錯乃穿門南出,鑿廟堧垣。丞相大怒,欲因此過爲奏請誅錯。錯聞之,即請間爲上言之。丞相奏事,因言錯擅鑿廟垣爲門,請下廷尉誅。上曰:『此非廟垣,乃堧中垣,不致於法。』丞相謝。罷朝,因怒謂長史曰:『吾當先斬以聞,乃先請,固誤。』丞相遂發病死。錯以此愈貴。

47 遷爲御史大夫,請諸侯之罪過,削其支郡。奏上,上公卿列侯宗室,莫敢難,獨竇嬰爭之,繇此與錯有隙。錯所更令三十章,諸侯讙嘩。錯父聞之,從潁川來,謂錯曰:『上初即位,公爲政用事,侵削諸侯,疏人骨肉,口讓多怨,公何爲也!』錯曰:『固也。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廟不安。』父曰:『劉氏安矣,而晁氏危,吾去公歸矣!』遂飲藥死,曰:『吾不忍見禍逮身。』

48 後十餘日,吳楚七國俱反,以誅錯爲名。上與錯議出軍事,錯欲令上自將兵,而身居守。會竇嬰言爰盎,詔召入見,上方與錯調兵食。上問盎曰:『君嘗爲吳相,知吳臣田祿伯爲人虖?今吳楚反,於公意何如?』對曰:『不足憂也,今破矣。』上曰:『吳王即山鑄錢,煮海爲鹽,誘天下豪桀,白頭舉事,此其計不百全,豈發虖?何以言其無能爲也?』盎對曰:『吳銅鹽之利則有之,安得豪桀而誘之!誠令吳得豪桀,亦且輔而爲誼,不反矣。吳所誘,皆亡賴子弟,亡命鑄錢奸人,故相誘以亂。』錯曰:『盎策之善。』上問曰:『計安出?』盎對曰:『願屏左右。』上屏人,獨錯在。盎曰:『

49 臣所言,人臣不得知。』乃屏錯。錯趨避東箱,甚恨。上卒問盎,對曰:『吳楚相遺書,言高皇帝王子弟各有分地,今賊臣晁錯擅適諸侯,削奪之地,以故反名爲西共誅錯,復故地而罷。方今計,獨有斬錯,發使赦吳楚七國,復其故地,則兵可毋血刃而俱罷。』於是上默然,良久曰:『顧誠何如,吾不愛一人謝天下。』盎曰:『愚計出此,唯上孰計之。』乃拜盎爲太常,密裝治行。

50 後十餘日,丞相青翟、中尉嘉、廷尉藍劾奏錯曰:『吳王反逆亡道,欲危宗廟,天下所當共誅。今御史大夫錯議曰:「兵數百萬,獨屬群臣,不可信,陛下不如自出臨兵,使錯居守。徐、僮之旁吳所未下者可以予吳。」錯不稱陛下德信,欲疏群臣百姓,又欲以城邑予吳,亡臣子禮,大逆無道。錯當要斬,父母妻子同產無少長皆棄巿。臣請論如法。』制曰:『可。』錯殊不知。乃使中尉召錯,紿載行巿。錯衣朝衣斬東巿。

51 錯已死,謁者僕射鄧公爲校尉,擊吳楚爲將。還,上書言軍事,見上。上問曰:『道軍所來,聞晁錯死,吳楚罷不?』鄧公曰:『吳爲反數十歲矣,發怒削地,以誅錯爲名,其意不在錯也。且臣恐天下之士拑口不敢復言矣。』上曰:『何哉?』鄧公曰:『

52 夫晁錯患諸侯彊大不可制,故請削之,以尊京師,萬世之利也。計劃始行,卒受大戮,內杜忠臣之口,外爲諸侯報仇,臣竊爲陛下不取也。』於景帝喟然長息,曰:『公言善,吾亦恨之。』乃拜鄧公爲城陽中尉。

53 鄧公,成固人也,多奇計。建元年中,上招賢良,公卿言鄧先。鄧先時免,起家爲九卿。一年,復謝病免歸。其子章,以修黃老言顯諸公間。

54 贊曰:爰盎雖不好學,亦善傅會,仁心爲質,引義慷慨。遭孝文初立,資適逢世。時已變易,及吳壹說,果於用辯,身亦不遂。晁錯銳於爲國遠慮,而不見身害。其父睹之,經於溝瀆,亡益救敗,不如趙母指括,以全其宗。悲夫!錯雖不終,世哀其忠。故論其施行之語著於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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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竹客 發表於 2010-3-20 21:09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十卷張馮汲鄭傳

1張釋之字季,南陽堵陽人也。與兄仲同居,以貲爲騎郎,事文帝,十年不得調,亡所知名。釋之曰:『久宦減仲之產,不遂。』欲免歸。中郎將爰盎知其賢,惜其去,乃請徙釋之補謁者。釋之既朝畢,因前言便宜事。文帝曰:『卑之,毋甚高論,令今可行也。』於是釋之言秦漢之間事,秦所以失,漢所以興者。文帝稱善,拜釋之爲謁者僕射。

2從行,上登虎圈,問上林尉禽獸簿,十餘問,尉左右視,盡不能對。虎圈嗇夫從旁代尉對上所問禽獸簿甚悉,欲以觀其能口對向應亡窮者。文帝曰:『吏不當如此邪?尉亡賴!』詔釋之拜嗇夫爲上林令。釋之前曰:『陛下以絳侯周勃何如人也?』上曰:『長者。』又復問:『東陽侯張相如何如人也?』上復曰:『長者。』釋之曰:『夫絳侯、東陽侯稱爲長者,此兩人言事曾不能出口,豈效此嗇夫喋喋利口捷給哉!且秦以任刀筆之吏,爭以亟疾苛察相高,其敝徒文具,亡惻隱之實。以故不聞其過,陵夷至於二世,天下土崩。今陛下以嗇夫口辯而超遷之,臣恐天下隨風靡,爭口辯,亡其實。且下之化上,疾於景向,舉錯不可不察也。』文帝曰:『善。』乃止不拜嗇夫。

3就車,召釋之驂乘,徐行,行問釋之秦之敝。具以質言。至宮,上拜釋之爲公車令。

4頃之,太子與梁王共車入朝,不下司馬門,於是釋之追止太子、梁王毌入殿門。遂劾不下公門不敬,奏之。薄太后聞之,文帝免冠謝曰:『教兒子不謹。』薄太后使使承詔赦太子、梁王,然後得入。文帝繇是奇釋之,拜爲中大夫。

5頃之,至中郎將。從行至霸陵,上居外臨廁。時慎夫人從,上指視慎夫人新豐道,曰:『此走邯鄲道也。』使慎夫人鼓瑟,上自倚瑟而歌,意悽愴悲懷,顧謂群臣曰:『嗟乎!以北山石爲槨,用紵絮斮陳漆其間,豈可動哉!』左右皆曰:『善。』釋之前曰:『使其中有可欲,雖錮南山猶有隙;使其中亡可欲,雖亡石槨,又何戚焉?』文帝稱善。其後,拜釋之爲廷尉。

6頃之,上行出中渭橋,有一人從橋下走,乘輿馬驚。於是使騎捕之,屬廷尉。釋之治問。曰:『縣人來,聞蹕,匿橋下。久,以爲行過,既出,見車騎,即走耳。』釋之奏當:『此人犯蹕,當罰金。』上怒曰:『此人親驚吾馬,馬賴和柔,令它馬,固不敗傷我乎?而廷尉乃當之罰金!』釋之曰:『法者天子所與天子公共也。今法如是,更重之,是法不信於民也。且方其時,上使使誅之則已。今已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壹傾,天下用法皆爲之輕重,民安所錯其手足?唯陛下察之。』上良久曰:『廷尉當是也。』

7其後人有盜高廟座前玉環,得,文帝怒,下廷尉治。案盜宗廟服御物者爲奏,當棄市。上大怒曰:『人亡道,乃盜先帝器!吾屬廷尉者,欲致之族,而君以法奏之,非吾所以共承宗廟意也。』釋之免冠頓首謝曰:『法如是足也。且罪等,然以逆順爲基。今盜宗廟器而族之,有如萬分一,假令愚民取長陵一抔土,陛下且何以加其法虖?』文帝與太后言之,乃許廷尉當。是時,中尉條侯周亞夫與梁相山都侯王恬咸見釋之持議平,乃結爲親友。張廷尉繇此天下稱之。

8文帝崩,景帝立,釋之恐,稱疾。欲免去,懼大誅至;欲見,則未知何如。用王生計,卒見謝,景帝不過也。

9王生者,善爲黃老言,處士。嘗召居廷中,公卿盡會立,王生老人,曰『吾猻解』,顧謂釋之:『爲我結猻!』釋之跪而結之。既已,人或讓王生:『獨柰何廷辱張廷尉如此?』王生曰:『吾老且賤,自度終亡益於張廷尉。廷尉方天下名臣,吾故聊使結猻,欲以重之。』諸公聞之,賢王生而重釋之。

10釋之事景帝歲余,爲淮南相,猶尚以前過也。年老病卒。其子摯,字長公,官至大夫,免。以不能取容當世,故終身不仕。

11馮唐,祖父趙人也。父徙代。漢興徙安陵。唐以孝著,爲郎中署長,事文帝。帝輦過,問唐曰:『父老何自爲郎?家安在?』具以實言。文帝曰:『吾居代時,吾尚食監高祛數爲我言趙將李齊之賢,戰於鉅鹿下。吾每飲食,意未嘗不在鉅鹿也。父老知之乎?』唐對曰:『齊尚不如廉頗、李牧之爲將也。』上曰:『何已?』唐曰:『臣大父在趙時,爲官帥將,善李牧。臣父故爲代相,善李齊,知其爲人也。』上既聞廉頗、李牧爲人,良說,乃拊髀曰:『嗟乎!吾獨不得廉頗、李牧爲將,豈憂匈奴哉!』唐曰:『主臣!陛下雖有廉頗、李牧,不能用也。』上怒,起入禁中。良久,召唐讓曰:『公眾辱我,獨亡間處虖?』唐謝曰:『鄙人不知忌諱。』

12當是時,匈奴新大入朝那,殺北地都尉卬。上以胡寇爲意,乃卒復問唐曰:『公何以言吾不能用頗、牧也?』唐對曰:『臣聞上古王者遣將也,跪而推轂,曰:「闑以內寡人制之,闑以外將軍制之;軍功爵賞,皆決於外,歸而奏之。」此非空言也。臣大父言李牧之爲趙將居邊,軍市之租皆自用饗士,賞賜決於外,不從中覆也。委任而責成功,故李牧乃得盡其知能,選車千三百乘,彀騎萬三千匹,百金之士十萬,是以北逐單于,破東胡,滅澹林,西抑彊秦,南支韓、魏。當是時,趙幾伯。後會趙王遷立,其母倡也,用郭開讒,而誅李牧,令顏聚代之。是以爲秦所滅。今臣竊聞魏尚爲雲中守,軍市租盡以給士卒,出私養錢,五日壹殺牛,以饗賓客軍吏舍人,是以匈奴遠避,不近雲中之塞。虜嘗一入,尚帥車騎擊之,所殺甚眾。夫士卒盡家人子,起田中從軍,安知尺籍伍符?終日力戰,斬首捕虜,上功莫府,一言不相應,文吏以法繩之。其賞不行,吏奉法必用。愚以爲陛下法太明,賞太輕,罰太重。且雲中守尚坐上功首虜差六級,陛下下之吏,削其爵,罰作之。繇此言之,陛下雖得李牧,不能用也。臣誠愚,觸忌諱,死罪!』文帝說。是日,令唐持節赦魏尚,復以爲雲中守,而拜唐爲車騎都尉,主中尉及郡國車士。

13十年,景帝立,以唐爲楚相。武帝即位,求賢良,舉唐。唐時年九十餘,不能爲官,乃以子遂爲郎。遂字王孫,亦奇士。魏尚,槐里人也。

14汲黯字長孺,濮陽人也。其先有寵於古之衛君也。至黯十世,世爲卿大夫。以父任,孝景時爲太子洗馬,以嚴見憚。

15武帝即位,黯爲謁者。東粵相攻,上使黯往視之。至吳而還,報曰:『粵人相攻,固其俗,不足以辱天子使者。』河內失火,燒千餘家,上使黯往視之。還報曰:『家人失火,屋比延燒,不足憂。臣過河內,河內貧人傷水旱萬餘家,或父子相食,臣謹以便宜,持節發河內倉粟以振貧民。請歸節,伏矯制罪。』上賢而釋之,遷爲滎陽令。黯恥爲令,稱疾歸田裡。上聞,乃召爲中大夫。以數切諫,不得久留內,遷爲東海太守。

16黯學黃老言,治官民,好清靜,擇丞史任之,責大指而已,不細苛。黯多病,臥閣內不出。歲余,東海大治,稱之。上聞,召爲主爵都尉,列於九卿。治務在無爲而已,引大體,不拘文法。

17爲人性倨,少禮,面折,不能容人之過。合己者善待之,不合者弗能忍見,士亦以此不附焉。然好遊俠,任氣節,行修潔。其諫,犯主之顏色。常慕傅伯、爰盎之爲人。善灌夫、鄭當時及宗正劉棄疾。亦以數直諫,不得久居位。

18是時,太后弟武安侯田蚡爲丞相,中二千石拜謁,蚡弗爲禮。黯見蚡,未嘗拜,揖之。上方招文學儒者,上曰吾欲云云,黯對曰:『陛下內多欲而外施仁義,柰何欲效唐虞之治乎!』上怒,變色而罷朝。公卿皆爲黯懼。上退,謂人曰:『甚矣,汲黯之戇也!』群臣或數黯,黯曰:『天子置公卿輔弼之臣,寧令從諛承意,陷主於不誼虖?且已在其位,縱愛身,柰辱朝廷何!』

19黯多病,病且滿三月,上常賜告者數,終不愈。最後,嚴助爲請告。上曰:『汲黯何如人也?』曰:『使黯任職居官,亡以愈人,然至其輔少主守成,雖自謂賁育弗能奪也。』上曰:『然。古有社稷之臣,至如汲黯,近之矣。』

20大將軍青侍中,上踞廁視之。丞相弘宴見,上或時不冠。至如見黯,不冠不見也。上嘗坐武帳,黯前奏事,上不冠,望見黯,避帷中,使人可其奏。其見敬禮如此。

21張湯以更定律令爲廷尉,黯質責湯於上前,曰:『

22公爲正卿,上不能褒先帝之功業,下不能化天下之邪心,安國富民,使囹圄空虛,何空取高皇帝約束紛更之爲?而公以此無種矣!』黯時與湯論議,湯辯常在文深小苛,黯憤發,罵曰:『天下謂刀筆吏不可謂公卿,果然。必湯也,令天下重足而立,仄目而視矣!』

23是時,漢方征匈奴,招懷四夷,黯務少事,間常言與胡和親,毋起兵。上方鄉儒術,尊公孫弘,及事益多,吏民巧。上分別文法,湯等數奏決讞以幸。而黯常毀儒,面觸弘等徒懷詐飾智以阿人主取容,而刀筆之吏專深文巧詆,陷人於罔,以自爲功。上愈益貴弘、湯,弘、湯心疾黯,雖上亦不說也,欲誅之以事。弘爲丞相,乃言上曰:『右內史界部中多貴人宗室,難治,非素重臣弗能任,請徙黯爲右內史。』數歲,官事不廢。

24大將軍青既益尊,姊爲皇后,然黯與亢禮。或說黯曰:『自天子欲令群臣下大將軍,大將軍尊貴,誠重,君不可以不拜。』黯曰:『夫以大將軍有揖客,反不重耶?』大將軍聞,愈賢黯,數請問以朝廷所疑,遇黯加於平日。

25淮南王謀反,憚黯,曰:『黯好直諫,守節死義;至說公孫弘等,如發蒙耳。』

26上既數征匈奴有功,黯言益不用。

27始黯列九卿矣,而公孫弘、張湯爲小吏。及弘、湯稍貴,與黯同位,黯又非毀弘、湯。已而弘至丞相封侯,湯御史大夫,黯時丞史皆與同列,或尊用過之。黯褊心,不能無少望,見上,言曰:『

28陛下用群臣如積薪耳,後來者居上。』黯罷,上曰:『人果不可以無學,觀汲黯之言,日益甚矣。』

29居無何,匈奴渾邪王帥眾來降,漢發車二萬乘。縣官亡錢,從民貰馬。民或匿馬,馬不具。上怒,欲斬長安令。黯曰:『長安令亡罪,獨斬臣黯,民乃肯出馬。且匈奴畔其主而降漢,徐以縣次傳之,何至令天下騷動,罷中國,甘心夷狄之人乎!』上默然。後渾邪王至,賈人與市者,坐當死五百餘人。黯入,請間,見高門,曰:『夫匈奴攻當路塞,絕和親,中國舉兵誅之,死傷不可勝計,而費以鉅萬百數。臣愚以爲陛下得胡人,皆以爲奴婢,賜從軍死者家;鹵獲,因與之,以謝天下,塞百姓之心。今縱不能,渾邪帥數萬之眾來,虛府庫賞賜,發良民侍養,若奉驕子。愚民安知市買長安中而文吏繩以爲闌出財物如邊關乎?陛下縱不能得匈奴之贏以謝天下,又以微文殺無知者五百餘人,臣竊爲陛下弗取也。』上弗許,曰:『吾久不聞汲黯之言,今又復妄發矣。』後數月,黯坐小法,會赦,免官。於是黯隱于田園者數年。

30會更立五銖錢,民多盜鑄錢者,楚地尤甚。上以爲淮陽,楚地之郊也,召黯拜爲淮陽太守。黯伏謝不受印綬,詔數強予,然後奉詔。召上殿,黯泣曰:『臣自以爲填溝壑,不復見陛下,不意陛下復收之。臣常有狗馬之心,今病,力不能任郡事。臣願爲中郎,出入禁闥,補過拾遺,臣之願也。』上曰:『君薄淮陽邪?吾今召君矣。顧淮陽吏民不相得,吾徒得君重,臥而治之。』黯既辭,過大行李息,曰:『黯棄逐居郡,不得與朝廷議矣。然御史大夫湯智足以距諫,詐足以飾非,非肯正爲天下言,專阿主意。主意所不欲,因而毀之;主意所欲,因而譽之。好興事,舞文法,內懷詐以御主心,外挾賊吏以爲重。公列九卿不早言之何?公與之俱受其戮矣!』息畏湯,終不敢言。黯居郡如其故治,淮陽政清。後張湯敗,上聞黯與息言,抵息罪。令黯以諸侯相秩居淮陽。居淮陽十歲而卒。

31卒後,上以黯故,官其弟仁至九卿,子偃至諸侯相。黯姊子司馬安亦少與黯爲太子洗馬。安文深巧善宦,四至九卿,以河南太守卒。昆弟以安故,同時至二千石十人。濮陽段宏始事蓋侯信,信任宏,官亦再至九卿。然衛人仕者皆嚴憚汲黯,出其下。

32鄭當時字莊,陳人也。其先鄭君嘗事項籍,籍死而屬漢。高祖令諸故項籍臣名籍,鄭君獨不奉詔。詔盡拜名籍者爲大夫,而逐鄭君。鄭君死孝文時。

33當時以任俠自喜,脫張羽於厄,聲聞梁楚間。孝景時,爲太子舍人。每五日洗沐,常置驛馬長安諸郊,請謝賓客,夜以繼日,至明旦,常恐不遍。當時好黃老言,其慕長者,如恐不稱。自見年少官薄,然其知友皆大父行,天下有名之士也。

34武帝即位,當時稍遷爲魯中尉,濟南太守,江都相,至九卿爲右內史。以武安魏其時議,貶秩爲詹事,遷爲大司農。

35當時爲大吏,戒門下:『客至,亡貴賤亡留門下者。』執賓主之禮,以其貴下人。性廉,又不治產,卬奉賜給諸公。然其饋遺人,不過具器食。每朝,候上間說,未嘗不言天下長者。其推轂士及官屬丞史,誠有味其言也。常引以爲賢於己。未嘗名吏,與官屬言,若恐傷之。聞人之善言,進之上,唯恐後。山東諸公以此翕然稱鄭莊。

36使視決河,自請治行五日。上曰:『吾聞鄭莊行,千里不齎糧,治行者何也?』然當時在朝,常趨和承意,不敢甚斥臧否。漢征匈奴,招四夷,天下費多,財用益屈。當時爲大司農,任人賓客僦,入多逋負。司馬安淮陽太守,發其事,當時以此陷罪,贖爲庶人。頃之,守長史。遷汝南太守,數歲,以官卒。昆弟以當時故,至二千石者六七人。

37當時始與汲黯列爲九卿,內行修。兩人中廢,賓客益落。當時死,家亡余財。

38先是下邽翟公爲廷尉,賓客亦填門,及廢,門外可設爵羅。後復爲廷尉,客欲往,翟公大署其門曰:『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貧一富,乃知交態;一貴一賤,交情乃見。』

39贊曰:張釋之之守法,馮唐之論將,汲黯之正直,鄭當時之推士,不如是,亦何以成名哉!揚子以爲孝文親詘帝尊以信亞夫之軍,曷爲不能用頗、牧?彼將有激云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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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竹客 發表於 2010-3-20 21:11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十一卷賈鄒枚路傳

1賈鄒枚路... : 賈山,潁川人也。祖父祛,故魏王時博士弟子也。山受學祛,所言涉獵書記,不能爲醇儒。嘗給事潁陰侯爲騎。

2賈鄒枚路... : 孝文時,言治亂之道,借秦爲諭,名曰至言。其辭曰:

3賈鄒枚路... : 臣聞爲人臣者,盡忠竭愚,以直諫主,不避死亡之誅者,臣山是也。臣不敢以久遠諭,願借秦以爲諭,唯陛下少加意焉。

4賈鄒枚路... : 夫布衣韋帶之士,修身於內,成名於外,而使後世不絕息。至秦則不然。貴爲天子,富有天下,賦斂重數,百姓任罷,赭衣半道,群盜滿山,使天下之人戴目而視,傾耳而聽。一夫大謼,天下向應者,陳勝是也。秦非徒如此也,起咸陽而西至雍,離宮三百,鍾鼓帷帳,不移而具。又爲阿房之殿,殿高數十仞,東西五里,南北千步,從車羅騎,四馬騖馳,旌旗不橈。爲宮室之麗至於此,使其後世曾不得聚廬而托處焉。爲馳道於天下,東窮燕齊,南極吳楚,江湖之上,瀕海之觀畢至。道廣五十步,三丈而樹,厚築其外,隱以金椎,樹以青松。爲馳道之麗至於此,使其後世曾不得邪徑而托足焉。死葬乎驪山,吏徒數十萬人,曠日十年。下徹三泉合採金石,冶銅錮其內,桼塗其外,被以珠玉,飾以翡翠,中成觀游,上成山林。爲葬薶之侈至於此,使其後世曾不得蓬顆蔽冢而托葬焉。秦以熊羆之力,虎狼之心,蠶食諸侯,併吞海內,而不篤禮義,故天殃已加矣。臣昧死以聞,願陛下少留意而詳擇其中。

5賈鄒枚路... : 臣聞忠臣之事君也,言切直則不用而身危,不切直則不可以明道,故切直之言,明主所欲急聞,忠臣之所以蒙死而竭知也。地之磽者,雖有善種,不能生焉;江皋河瀕,雖有惡種,無不猥大。昔者夏商之季世,雖關龍逢、箕子、比干之賢,身死亡而道不用。文王之時,豪俊之士皆得竭其智,芻蕘採薪之人皆得盡其力,此周之所以興也。故地之美者善養禾,君之仁者善養士。雷霆之所擊,無不摧折者;萬鈞之所壓,無不糜滅者。今人主之威,非特雷霆也;勢重,非特萬鈞也。開道而求諫,和顏色而受之,用其言而顯其身,士猶恐懼而不敢自盡,又乃況於縱慾恣行暴虐,惡聞其過乎!震之以威,壓之以重,則雖有堯舜之智,孟賁之勇,豈有不摧折者哉?如此,則人主不得聞其過失矣;弗聞,則社稷危矣。古者聖王之制,史在前書過失,工誦箴諫,瞽誦詩諫,公卿比諫,士傳言諫過,庶人謗於道,商旅議於市,然後君得聞其過失也。聞其過失而改之,見義而從之,所以永有天下也。天子之尊,四海之內,其義莫不爲臣。然而養三老於大學,親執醬而饋,執爵而酳,祝醫在前,祝鯁在後,公卿奉杖,大夫進履,舉賢以自輔弼,求修正之士使直諫。故以天子之尊,尊養三老,視孝也;立輔弼之臣者,恐驕也;置直諫之士者,恐不得聞其過也;學問至於芻蕘者,求善無饜也;商人庶人誹謗己而改之,從善無不聽也。

6賈鄒枚路... : 昔者,秦政力並萬國,富有天下,破六國以爲郡縣,築長城以爲關塞。秦地之固,大小之勢,輕重之權,其與一家之富,一夫之彊,胡可勝計也!然而兵破於陳涉,地奪於劉氏者,何也?秦王貪狼暴虐,殘賊天下,窮困萬民,以適其欲也。昔者,周蓋千八百國,以九州之民養千八百國之君,用民之力不過歲三日,什一而籍,君有餘財,民有餘力,而頌聲作。秦皇帝以千八百國之民自養,力罷不能勝其役,財盡不能勝其求。一君之身耳,所以自養者馳騁弋獵之娛,天下弗能供也。勞罷者不得休息,饑寒者不得衣食,亡罪而死刑者無所告訴,人與之爲怨,家與之爲仇,故天下壞也。秦皇帝身在之時,天下已壞矣,而弗自知也。秦皇帝東巡狩,至會稽、琅邪,刻石著其功,自以爲過堯舜統;縣石鑄鍾虡,篩土築阿房之宮,自以爲萬世有天下也。古者聖王作諡,三四十世耳,雖堯舜禹湯文武絫世廣德以爲子孫基業,無過二三十世者也。秦皇帝曰死而以諡法,是父子名號有時相襲也,以一至萬,則世世不相復也,故死而號曰始皇帝,其次曰二世皇帝者,欲以一至萬也。秦皇帝計其功德,度其後嗣,世世無窮,然身死才數月耳,天下四面而攻之,宗廟滅絕矣。

7賈鄒枚路... : 秦皇帝居滅絕之中而不自知者何也?天下莫敢告也。其所以莫敢告者何也?亡養老之義,亡輔弼之臣,亡進諫之士,縱恣行誅,退誹謗之人,殺直諫之士,是以道諛媮合苟容,比其德則賢於堯舜,課其功則賢於湯武,天下已潰而莫之告也。【詩】曰:『匪言不能,胡此畏忌,聽言則對,譖言則退。』此之謂也。又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寧。』天下未嘗亡士也,然而文王獨言以寧者何也?文王好仁則仁興,得士而敬之則士用,用之有禮義。

8賈鄒枚路... : 故不致其愛敬,則不能盡其心;不能盡其心,則不能盡其力;不能盡其力,則不能成其功。故古之賢君於其臣也,尊其爵祿而親之;疾則臨視之亡數,死則往吊哭之,臨其小斂大斂,已棺塗而後爲之服錫衰麻絰,而三臨其喪;未斂不飲酒食肉,未葬不舉樂,當宗廟之祭而死,爲之廢樂。故古之君人者於其臣也,可謂盡禮矣;服法服,端容貌,正顏色,然後見之。故臣下莫敢不竭力盡死以報其上,功德立於後世,而令聞不忘也。

9賈鄒枚路... : 今陛下念思祖考,術追厥功,圖所以昭光洪業休德,使天下舉賢良方正之士,天下皆訢訢焉,曰將興堯舜之道,三王之功矣。天下之士莫不精白以承休德。今方正之士皆在朝廷矣,又選其賢者使爲常侍諸吏,與之馳驅射獵,一日再三出。臣恐朝廷之解弛,百官之墮於事也,諸侯聞之,又必怠於政矣。

10賈鄒枚路... : 陛下即位,親自勉以厚天下,損食膳,不聽樂,減外徭衛卒,止歲貢;省廄馬以賦縣傳,去諸苑以賦農夫,出帛十萬餘匹以振貧民;禮高年,九十者一子不事,八十者二算不事;賜天下男子爵,大臣皆至公卿;發御府金賜大臣宗族,亡不被澤者;赦罪人,憐其亡發,賜之巾,憐其衣赭書其背,父子兄弟相見也而賜之衣。平獄緩刑,天下莫不說喜。是以元年膏雨降,五穀登,此天之所以相陛下也。刑輕於它時而犯法者寡,衣食多於前年而盜賊少,此天下之所以順陛下也。臣聞山東吏布詔令,民雖老羸繕疾,扶杖而往聽之,願少須臾毋死,思見德化之成也。今功業方就,名聞方昭,四方鄉風,今從豪俊之臣,方正之士,直與之日日獵射,擊兔伐狐,以傷大業,絕天下之望,臣竊悼之。【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臣不勝大願,願少衰射獵,以夏歲二月,定明堂,造太學,修先王之道。風行俗成,萬世之基定,然後唯陛下所幸耳。古者大臣不媟,故君子不常見其齊嚴之色,肅敬之容。大臣不得與宴遊,方正修潔之士不得從射獵,使皆務其方以高其節,則群臣莫敢不正身修行,盡心以稱大禮。如此,則陛下之道尊敬,功業施於四海,垂於萬世子孫矣。誠不如此,則行日壞而榮日滅矣。夫士修之於家,而壞之於天子之廷,臣竊愍之。陛下與眾臣宴遊,與大臣方正朝廷論議。夫游不失樂,朝不失禮,議不失計,軌事之大者也。

11賈鄒枚路... : 其後文帝除鑄錢令,山復上書諫,以爲變先帝法,非是。又訟淮南王無大罪,宜急令反國。又言柴唐子爲不善,足以戒。章下詰責,對以爲『錢者,亡用器也,而可以易富貴。富貴者,人主之操柄也,令民爲之,是與人主共操柄,不可長也。』其言多激切,善指事意,然終不加罰,所以廣諫爭之路也。其後復禁鑄錢雲。

12賈鄒枚路... : 鄒陽,齊人也。漢興,諸侯王皆自治民聘賢。吳王濞招致四方游士,陽與吳嚴忌、枚乘等俱仕吳,皆以文辯著名。久之,吳王以太子事怨望,稱疾不朝,陰有邪謀,陽奏書諫。爲其事尚隱,惡指斥言,故先引秦爲諭,因道胡、越、齊、趙、淮南之難,然後乃致其意。其辭曰:

13賈鄒枚路... : 臣聞秦倚曲台之宮,懸衡天下,畫地而不犯,兵加胡越;至其晚節末路,張耳、陳勝連從兵之據,以叩函谷,咸陽遂危。何則?列郡不相親,萬室不相救也。今胡數涉北河之外,上覆飛鳥,下不見伏菟,斗城不休,救兵不止,死者相隨,輦車相屬,轉粟流輸,千里不絕。何則?彊趙責於河間,六齊望於惠後,城陽顧於盧博,三淮南之心思墳墓。大王不憂,臣恐救兵之不專,胡馬遂進窺於邯鄲,越水長沙,還舟青陽。雖使梁並淮陽之兵,下淮東,越廣陵,以遏越人之糧,漢亦折西河而下,北守漳水,以輔大國,胡亦益進,越亦益深。此臣之所爲大王患也。

14賈鄒枚路... : 臣聞交龍襄首奮翼,則浮雲出流,霧雨咸集。聖王底節修德,則游談之士歸義思名。今臣盡智畢議,易精極慮,則無國不可奸;飾固陋之心,則何王之門不可曳長裾乎?然臣所以歷數王之朝,背淮千里而自致者,非惡臣國而樂吳民也,竊高下風之行,尤說大王之義。故願大王之無忽,察聽其志。

15賈鄒枚路... : 臣聞鷙鳥絫百,不如一鶚。夫全趙之時,武力鼎士袨服叢台之下者一旦成市,而不能止幽王之湛患。淮南連山東之俠,死士盈朝,不能還厲王之西也。然而計議不得,雖諸、賁不能安其位,亦明矣。故願大王審畫而已。

16賈鄒枚路... : 始孝文皇帝據關入立,寒心銷志,不明求衣。自立天子之後,使東牟朱虛東褒義父之後,深割嬰兒王之。壤子王梁、代,益以淮陽。卒仆濟北,囚弟於雍者,豈非象新垣平等哉!今天子新據先帝之遺業,左規山東,右制關中,變權易勢,大臣難知。大王弗察,臣恐周鼎復起於漢,新垣過計於朝,則我吳遺嗣,不可期於世矣。高皇帝燒棧道,水章邯,兵不留行,收弊民之倦,東馳函谷,西楚大破。水攻則章邯以亡其城,陸擊則荊王以失其地,此皆國家之不幾者也。願大王孰察之。

17賈鄒枚路... : 吳王不內其言。

18賈鄒枚路... : 是時,景帝少弟梁孝王貴盛,亦待士。於是鄒陽、枚乘、嚴忌知吳不可說,皆去之梁,從孝王游。

19賈鄒枚路... : 陽爲人有智略,謁慨不苟合,介於羊勝、公孫詭之間。勝等疾陽,惡之孝王。孝王怒,下陽吏,將殺之。陽客游以讒見禽,恐死而負絫,乃從獄中上書曰:

20賈鄒枚路... : 臣聞忠無不報,信不見疑,臣常以爲然,徒虛語耳。昔荊軻慕燕丹之義,白虹貫日,太子畏之;衛先生爲秦畫長平之事,太白食昴,昭王疑之。夫精誠變天地而信不諭兩主,豈不哀哉!今臣盡忠竭誠,畢議願知,左右不明,卒從吏訊,爲世所疑。是使荊軻、衛先生復起,而燕、秦不寤也。願大王孰察之。

21賈鄒枚路... : 昔玉人獻寶,楚王誅之;李斯謁忠,胡亥極刑。是以箕子陽狂,接輿避世,恐遭此患也。願大王察玉人、李斯之意,而後楚王、胡亥之聽,毋使臣爲箕子、接輿所笑。臣聞比干剖心,子胥鴟夷,臣始不信,乃今知之。願大王孰察,少加憐焉!

22賈鄒枚路... : 語曰『有白頭如新,傾蓋如故』。何則?知與不知也。故樊於期逃秦之燕,藉荊軻首以奉丹事;王奢去齊之魏,臨城自剄以卻齊而存魏。夫王奢、樊於期非新於齊、秦而故於燕、魏也,所以去二國死兩君者,行合於志,慕義無窮也。是以蘇秦不信於天下,爲燕尾生;白圭戰亡六城,爲魏取中山。何則?誠有以相知也。蘇秦相燕,人惡之燕王,燕王按劍而怒,食以駃騠;白圭顯於中山,人惡之於魏文侯,文侯賜以夜光之璧。何則?兩主二臣,剖心析肝相信,豈移於浮辭哉!

23賈鄒枚路... : 故女無美惡,入宮見妒;士無賢不肖,入朝見嫉。昔司馬喜臏腳於宋,卒相中山;范睢拉脅折齒於魏,卒爲應侯。此二人者,皆信必然之畫,捐朋黨之私,挾孤獨之交,故不能自免於嫉妒之人也。是以申徒狄蹈雍之河,徐衍負石入海。不容於世,義不苟取比周於朝以移主上之心。故百里奚乞食於道路,繆公委之以政;甯戚飯牛車下,桓公任之以國。此二人者,豈素宦於朝,借譽於左右,然後二主用之哉?感於心,合於行,堅如膠桼,昆弟不能離,豈惑於眾口哉?故偏聽生奸,獨任成亂。昔魯聽季孫之說逐孔子,宋任子冉之計囚墨翟。夫以孔、墨之辯,不能自免於讒諛,而二國以危。何則?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也。秦用戎人由余而伯中國,齊用越人子臧而彊威、宣。此二國豈繫於俗,牽於世,系奇偏之浮辭哉?公聽並觀,垂明當世。故意合則胡越爲兄弟,由余、子臧是矣;不合則骨肉爲仇敵,朱、象、管、蔡是矣。今人主誠能用齊、秦之明,後宋、魯之聽,則五伯不足侔,而三王易爲也。

24賈鄒枚路... : 是以聖王覺寤,損子之之心,而不說田常之賢,封比干之後,修孕婦之墓,故功業覆於天下。何則?欲善亡厭也。夫晉文親其仇,彊伯諸侯;齊桓用其仇,而一匡天下。何則?慈仁殷勤,誠加於心,不可以虛辭借也。

25賈鄒枚路... : 至夫秦用商鞅之法,東弱韓、魏,立彊天下,卒車裂之。越用大夫種之謀,禽勁吳而伯中國,遂誅其身。是以孫叔敖三去相而不悔,於陵子仲辭三公爲人灌園。今人主誠能去驕傲之心,懷可報之意,披心腹,見情素,墮肝膽,施德厚,終與之窮達,無愛於士,則桀之犬可使吠堯,跖之客可使刺由,何況因萬乘之權,假聖王之資乎!然則軻湛七族,要離燔妻子,豈足爲大王道哉!

26賈鄒枚路... : 臣聞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以暗投人於道,眾莫不按劍相眄者。何則?無因而至前也。蟠木根柢,輪囷離奇,而爲萬乘器者,以左右先爲之容也。故無因而至前,雖出隨珠和璧,祗怨結而不見德;有人先游,則枯木朽株,樹功而不忘。今夫天下布衣窮居之士,身在貧羸,雖蒙堯、舜之術,挾伊、管之辯,懷龍逢、比干之意,而素無根柢之容,雖竭精神,欲開忠於當世之君,則人主必襲按劍相眄之跡矣。是使布衣之士不得爲枯木巧株之資也。

27賈鄒枚路... : 是以聖王制世御俗,獨化於陶鈞之上,而不牽乎卑辭之語,不奪乎眾多之口。故秦皇帝任中庶子蒙之言,以信荊軻,而匕首竊發;周文王獵涇渭,載呂尚歸,以王天下。秦信左右而亡,周用烏集而王。何則?以其能越攣拘之語,馳域外之議,獨觀乎昭曠之道也。

28賈鄒枚路... : 今人主沈諂諛之辭,牽帷廧之制,使不羈之士與牛驥同皂,此鮑焦所以憤於世也。

29賈鄒枚路... : 臣聞盛飾入朝者不以私污義,底厲名號者不以利傷行。故里名勝母,曾子不入;邑號朝歌,墨子回車。今欲使天下寥廓之士籠於威重之權,脅於位勢之貴,回面污行,以事諂諛之人,而求親近於左右,則士有伏死堀穴岩藪之中耳,安有盡忠信而趨闕下者哉!

30賈鄒枚路... : 書奏孝王,孝王立出之,卒爲上客。

31賈鄒枚路... : 初,勝、詭欲使王求爲漢嗣,王又嘗上書,願賜容車之地徑至長樂宮,自使梁國士眾築作甬道朝太后。爰盎等皆建以爲不可。天子不許。梁王怒,令人刺殺盎。上疑梁殺之,使者冠蓋相望責梁王。梁王始與勝、詭有謀,陽爭以爲不可,故見讒。枚先生、嚴夫子皆不敢諫。

32賈鄒枚路... : 及梁事敗,勝、詭死,孝王恐誅,乃思陽言,深辭謝之,齎以千金,令求方略解罪於上者。陽素知齊人王先生,年八十餘,多奇計,即往見,語以其事。王先生曰:『難哉!人主有私怨深怒,欲施必行之誅,誠難解也。以太后之尊,骨肉之親,猶不能止,況臣下乎?昔秦始皇有伏怒於太后,群臣諫而死者以十數。得茅焦爲廓大義,始皇非能說其言也,乃自強從之耳。茅焦亦廑脫死如毛鎰耳,故事所以難者也。今子欲安之乎?』陽曰:『

33賈鄒枚路... : 鄒魯守經學,齊楚多辯知,韓魏時有奇節,吾將歷問之。』王先生曰:『子行矣。還,過我而西。』

34賈鄒枚路... : 鄒陽行月余,莫能爲謀,還過王先生,曰:『臣將西矣,爲如何?』王先生曰:『吾先日欲獻愚計,以爲眾不可蓋,竊自薄陋不敢道也。若子行,必往見王長君,士無過此者矣。』鄒陽發寤於心,曰:『敬諾。』辭去,不過梁,徑至長安,因客見王長君。長君者,王美人兄也,後封爲蓋侯。鄒陽留數日,乘間而請曰:『臣非爲長君無使令於前,故來侍也;愚戇竊不自料,願有謁也。』長君跪曰:『幸甚。』陽曰:『竊聞長君弟得幸後宮,天下無有,而長君行跡多不循道理者。今爰盎事即窮竟,梁王恐誅。如此,則太后怫鬱泣血,無所發怒,切齒側目於貴臣矣。臣恐長君危於絫卵,竊爲足下憂之。』長君懼然曰:『將爲之柰何?』陽曰:『長君誠能精爲上言之,得毋竟梁事,長君必固自結於太后。太后厚德長君,入於骨髓,而長君之弟幸於兩宮,金城之固也。又有存亡繼絕之功,德布天下,名施無窮,願長君深自計之。昔者,舜之弟象日以殺舜爲事,及舜立爲天子,封之於有卑。夫仁人之於兄弟,無臧怒,無宿怨,厚親愛而已,是以後世稱之。魯公子慶父使僕人殺子般,獄有所歸,季友不探其情而誅焉;慶父親殺閔公,季子緩追免賊,春秋以爲親親之道也。魯哀姜薨於夷,孔子曰「齊桓公法而不譎」,以爲過也。以是說天子,徼幸梁事不奏。』長君曰:『諾。』乘間入而言之。及韓安國亦見長公主,事果得不治。

35賈鄒枚路... : 初,吳王濞與七國謀反,及發,齊、濟北兩國城守不行。漢既破吳,齊王自殺,不得立嗣。濟北王亦欲自殺,幸全其妻子。齊人公孫玃謂濟北王曰:『臣請試爲大王明說梁王,通意天子,說而不用,死未晚也。』公孫玃遂見梁王,曰:『夫濟北之地,東接彊齊,南牽吳越,北脅燕趙,此四分五裂之國,權不足以自守,勁不足以捍寇,又非有奇怪雲以待難也,雖墜言於吳,非其正計也。昔者鄭祭仲許宋人立公子突以活其君,非義也,春秋記之,爲其以生易死,以存易亡也。鄉使濟北見情實,示不從之端,則吳必先歷齊畢濟北,招燕、趙而總之。如此,則山東之從結而無隙矣。今吳楚之王練諸侯之兵,驅白徒之眾,西與天子爭衡,濟北獨底節堅守不下。使吳失與而無助,跬步獨進,瓦解土崩,破敗而不救者,未必非濟北之力也。夫以區區之濟北而與諸侯爭彊,是以羔犢之弱而捍虎狼之敵也。守職不橈,可謂誠一矣。功義如此,尚見疑於上,脅肩低首,絫足撫衿,使有自悔不前之心,非社稷之利也。臣恐藩臣守職者疑之。臣竊料之,能歷西山,徑長樂,抵未央,攘袂而正議者,獨大王耳。上有全亡之功,下有安百姓之名,德淪於骨髓,恩加於無窮,願大王留意詳惟之。』孝王大說,使人馳以聞。濟北王得不坐,徙封於淄川。

36賈鄒枚路... : 枚乘字叔,淮陰人也,爲吳王濞郎中。吳王之初怨望謀爲逆也,乘奏書諫曰:

37賈鄒枚路... : 臣聞得全者全昌,失全者全亡。舜無立錐之地,以有天下;禹無十戶之聚,以王諸侯。湯、武之土不過百里,上不絕三光之明,下不傷百姓之心者,有王術也。故父子之道,天性也;忠臣不避重誅以直諫,則事無遺策,功流萬世。臣乘願披腹心而效愚忠,唯大王少加意念惻怛之心於臣乘言。

38賈鄒枚路... : 夫以一縷之任系千鈞之重,上縣無極之高,下垂不測之淵,雖甚愚之人猶知哀其將絕也。馬方駭鼓而驚之,系方絕又重鎮之;系絕於天不可復結,隊入深淵難以復出。其出不出,間不容髮。能聽忠臣之言,百舉必脫。必若所欲爲,危於絫卵,難於上天;變所欲爲,易於反掌,安於太山。今欲極天命之壽,敝無窮之樂,究萬乘之勢,不出反掌之易,以居泰山之安,而欲乘絫卵之危,走上天之難,此愚臣之所以爲大王惑也。

39賈鄒枚路... : 人性有畏其景而惡其跡者,卻背而走,跡愈多,景愈疾,不知就陰而止,景滅跡絕。欲人勿聞,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勿爲。欲湯之凔,一人炊之,百人揚之,無益也,不如絕薪止火而已。不絕之於彼,而救之於此,譬猶抱薪而救火也。養由基,楚之善射者也,去楊葉百步,百發百中。楊葉之大,加百中焉,可謂善射矣。然其所止,乃百步之內耳,比於臣乘,未知操弓持矢也。

40賈鄒枚路... : 福生有基,禍生有胎;納其基,絕其胎,禍何自來?泰山之霤穿石,單極之鎬斷干。水非石之鑽,索非木之鋸,漸靡使之然也。夫銖銖而稱之,至石必差;寸寸而度之,至丈必過。石稱丈量,徑而寡失。夫十圍之木,始生如櫱,足可搔而絕,手可擢而拔,據其未生,先其未形也。磨礱底厲,不見其損,有時而盡;種樹畜養,不見其益,有時而大;積德絫行,不知其善,有時而用;棄義背理,不知其惡,有時而亡。臣願大王孰計而身行之,此百世不易之道也。

41賈鄒枚路... : 吳王不納。乘等去而之梁,從孝王游。

42賈鄒枚路... : 景帝即位,御史大夫晁錯爲漢定製度,損削諸侯,吳王遂與六國謀反,舉兵西鄉,以誅錯爲名。漢聞之,斬錯以謝諸侯。枚乘復說吳王曰:

43賈鄒枚路... : 昔者,秦西舉胡戎之難,北備榆中之關,南距羌筰之塞,東當六國之從。六國乘信陵之籍,明蘇秦之約,厲荊軻之威,並力一心以備秦。然秦卒禽六國,滅其社稷,而並天下,是何也?則地利不同,而民輕重不等也。今漢據全秦之地,兼六國之眾,修戎狄之義,而南朝羌筰,此其與秦,地相什而民相百,大王之所明知也。今夫讒諛之臣爲大王計者,不論骨肉之義,民之輕重,國之大小,以爲吳禍,此臣所以爲大王患也。

44賈鄒枚路... : 夫舉吳兵以訾於漢,譬猶蠅蚋之附群牛,腐肉之齒利劍,鋒接必無事矣。天子聞吳率失職諸侯,願責先帝之遺約,今漢親誅其三公,以謝前過,是大王之威加於天下,而功越於湯武也。夫吳有諸侯之位,而實富於天子;有隱匿之名,而居過於中國。夫漢並二十四郡,十七諸侯,方輸錯出,運行數千里不絕於道,其珍怪不如東山之府。轉粟西鄉,陸行不絕,水行滿河,不如海陵之倉。修治上林,雜以離宮,積聚玩好,圈守禽獸,不如長洲之苑。游曲台,臨上路,不如朝夕之池。深壁高壘,副以關城,不如江淮之險。此臣之所以爲大王樂也。

45賈鄒枚路... : 今大王還兵疾歸,尚得十半。不然,漢知吳之有吞天下之心也,赫然加怒,遣羽林黃頭循江而下,襲大王之都;魯東海絕吳之饟道;梁王飭車騎,習戰射,積粟固守,以備滎陽,待吳之飢。大王雖欲反都,亦不得已。夫三淮南之計不負其約,齊王殺身以滅其跡,四國不得出兵其郡,趙囚邯鄲,此不可掩,亦已明矣。大王已去千里之國,而制於十里之內矣。張、韓將北地,弓高宿左右,兵不得下壁,軍不得大息,臣竊哀之。願大王孰察焉。

46賈鄒枚路... : 吳王不用乘策,卒見禽滅。

47賈鄒枚路... : 漢既平七國,乘由是知名。景帝召拜乘爲弘農都尉。乘久爲大國上賓,與英俊並游,得其所好,不樂郡吏,以病去官。

48賈鄒枚路... : 復游梁,梁客皆善屬辭賦,乘尤高。孝王薨,乘歸淮陰。

49賈鄒枚路... : 武帝自爲太子聞乘名,及即位,乘年老,乃以安車蒲輪征乘,道死。詔問乘子,無能爲文者,後乃得其孽子皋。

50賈鄒枚路... : 皋字少孺。乘在梁時,取皋母爲小妻。乘之東歸也,皋母不肯隨乘,乘怒,分皋數千錢,留與母居。年十七,上書梁共王,得召爲郎。三年,爲王使,與冗從爭,見讒惡遇罪,家室沒入。皋亡至長安。會赦,上書北闕,自陳枚乘之子。上得之大喜,召入見待詔,皋因賦殿中。詔使賦平樂館,善之。拜爲郎,使匈奴。皋不通經術,詼笑類俳倡,爲賦頌,好嫚戲,以故得媟黷貴幸,比東方朔、郭舍人等,而不得比嚴助等得尊官。

51賈鄒枚路... : 武帝春秋二十九乃得皇子,群臣喜,故皋與東方朔作皇太子生賦及立皇子禖祝,受詔所爲,皆不從故事,重皇子也。

52賈鄒枚路... : 初,衛皇后立,皋奏賦以戒終。皋爲賦善於朔也。

53賈鄒枚路... : 從行至甘泉、雍、河東,東巡狩,封泰山,塞決河宣房,游觀三輔離宮館,臨山澤,弋獵射馭狗馬蹴鞠刻鏤,上有所感,輒使賦之。爲文疾,受詔輒成,故所賦者多。司馬相如善爲文而遲,故所作少而善於皋。皋賦辭中自言爲賦不如相如,又言爲賦乃非。見視如倡,自悔類倡也。故其賦有詆娸東方朔,又自詆娸。其文骫骳,曲隨其事,皆得其意,頗詼笑,不甚閒靡。凡可讀者百二十篇,其尤嫚戲不可讀者尚數十篇。

54賈鄒枚路... : 路溫舒字長君,鉅鹿東里人也。父爲里監門。使溫舒牧羊,溫舒取澤中蒲,截以爲牒,編用寫書。稍習善,求爲獄小吏,因學律令,轉爲獄史,縣中疑事皆問焉。太守行縣,見而異之,署決曹史。又受春秋,通大義。舉孝廉,爲山邑丞,坐法免,復爲郡吏。

55賈鄒枚路... : 元鳳中,廷尉光以治詔獄,請溫舒署奏曹掾,守廷尉史。會昭帝崩,昌邑王賀廢,宣帝初即位,溫舒上書,言宜尚德緩刑。其辭曰:

56賈鄒枚路... : 臣聞齊有無知之禍,而桓公以興;晉有驪姬之難,而文公用伯。近世趙王不終,諸呂作難,而孝文爲大宗。繇是觀之,禍亂之作,將以開聖人也。故桓文扶微興壞,尊文武之業,澤加百姓,功潤諸侯,雖不及三王,天下歸仁焉。文帝永思至德,以承天心,崇仁義,省刑罰,通關梁,一遠近,敬賢如大賓,愛民如赤子,內恕情之所安,而施之於海內,是以囹圄空虛,天下太平。夫繼變化之後,必有異舊之恩,此賢聖所以昭天命也。往者,昭帝即世而無嗣,大臣憂戚,焦心合謀,皆以昌邑尊親,援而立之。然天不授命,淫亂其心,遂以自亡。深察禍變之故,乃皇天之所以開至聖也。故大將軍受命武帝,股肱漢國,披肝膽,決大計,黜亡義,立有德,輔天而行,然後宗廟以安,天下咸寧。

57賈鄒枚路... : 臣聞春秋正即位,大一統而慎始也。陛下初登至尊,與天合符,宜改前世之失,正始受命之統,滌煩文,除民疾,存亡繼絕,以應天意。

58賈鄒枚路... : 臣聞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獄之吏是也。秦之時,羞文學,好武勇,賤仁義之士,貴治獄之吏;正言者謂之誹謗,遏過者謂之妖言。故盛服先生不用於世,忠良切言皆郁於胸,譽諛之聲日滿於耳;虛美薰心,實禍蔽塞。此乃秦之所以亡天下也。方今天下賴陛下恩厚,亡金革之危,饑寒之患,父子夫妻戮力安家,然太平未洽者,獄亂之也。夫獄者,天下之大命也,死者不可復生,鎮者不可復屬。書曰:『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今治獄吏則不然,上下相驅,以刻爲明;深者獲公名,平者多後患。故治獄之吏皆欲人死,非憎人也,自安之道在人之死。是以死人之血流離於市,被刑之徒比肩而立,大辟之計歲以萬數,此仁聖之所以傷也。太平之未洽,凡以此也。夫人情安則樂生,痛則思死。棰楚之下,何求而不得?故囚人不勝痛,則飾辭以視之;吏治者利其然,則指道以明之;上奏畏卻,則鍛練而周內之。蓋奏當之成,雖咎繇聽之,猶以爲死有餘辜。何則?成練者眾,文致之罪明也。是以獄吏專爲深刻,殘賊而亡極,媮爲一切,不顧國患,此世之大賊也。故俗語曰:『畫地爲獄,議不入;刻木爲吏,期不對。』此皆疾吏之風,悲痛之辭也。故天下之患,莫深於獄;敗法亂正,離親塞道,莫甚乎治獄之吏。此所謂一尚存者也。

59賈鄒枚路... : 臣聞烏鳶之卵不毀,而後鳳凰集;誹謗之罪不誅,而後良言進。故古人有言:『山藪藏疾,川澤納污,瑾瑜匿惡,國君含詬。』唯陛下除誹謗以招切言,開天下之口,廣箴諫之路,掃亡秦之失,尊文武之德,省法制,寬刑罰,以廢治獄,則太平之風可興於世,永履和樂,與天亡極,天下幸甚。

60賈鄒枚路... : 上善其言,遷廣陽私府長。

61賈鄒枚路... : 內史舉溫舒文學高第,遷右扶風丞。時,詔書令公卿選可使匈奴者,溫舒上書,願給冢養,暴骨方外,以盡臣節。事下度遼將軍范明友、太僕杜延年問狀,罷歸故官。久之,遷臨淮太守,治有異跡,卒於官。

62賈鄒枚路... : 溫舒從祖父受歷數天文,以爲漢厄三七之間,上封事以豫戒。成帝時,谷永亦言如此。及王莽篡位,欲章代漢之符,著其語焉。溫舒子及孫皆至牧守大官。

63賈鄒枚路... : 贊曰:春秋魯臧孫達以禮諫君,君子以爲有後。賈山自下劘上,鄒陽、枚乘游於危國,然卒免刑戮者,以其言正也。路溫舒辭順而意篤,遂爲世家,宜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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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竹客 發表於 2010-3-20 21:13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十二卷竇田灌韓傳

1 竇嬰字王孫,孝文皇后從兄子也。父世觀津人也。喜賓客。孝文時爲吳相,病免。孝景即位,爲詹事。

2 帝弟梁孝王,母竇太后愛之。孝王朝,因燕昆弟飲。是時上未立太子,酒酣,上從容曰:『千秋萬歲後傳王。』太后驩。嬰引卮酒進上曰:『天下者,高祖天下,父子相傳,漢之約也,上何以得傳梁王!』太后由此憎嬰。嬰亦薄其官,因病免。太后除嬰門籍,不得朝請。

3 孝景三年,吳楚反,上察宗室諸竇無如嬰賢,召入見,固讓謝,稱病不足任。太后亦慚。於是上曰:『天下方有急,王孫寧可以讓邪?』乃拜嬰爲大將軍,賜金千斤。嬰言爰盎、欒布諸名將賢士在家者進之。所賜金,陳廊廡下,軍吏過,輒令財取爲用,金無入家者。嬰守滎陽,監齊趙兵。七國破,封爲魏其侯。游士賓客爭歸之。每朝議大事,條侯、魏其,列侯莫敢與亢禮。

4 四年,立栗太子,以嬰爲傅。七年,栗太子廢,嬰爭弗能得,謝病,屏居藍田南山下數月,諸竇賓客辯士說,莫能來。梁人高遂乃說嬰曰:『能富貴將軍者,上也;能親將軍者,太后也。今將軍傅太子,太子廢,爭不能拔,又不能死,自引謝病,擁趙女屏閒處而不朝,袛加懟自明,揚主之過。有如兩宮奭將軍,則妻子無類矣。』嬰然之,乃起,朝請如故。

5 桃侯免相,竇太后數言魏其。景帝曰:『太后豈以臣有愛相魏其者?魏其沾沾自喜耳,多易,難以爲相持重。』遂不用,用建陵侯衛綰爲丞相。

6 田蚡,孝景王皇后同母弟也,生長陵。竇嬰已爲大將軍,方盛,蚡爲諸曹郎,未貴,往來侍酒嬰所,跪起如子姓。及孝景晚節,蚡益貴幸,爲中大夫。辯有口,學盤盂諸書,王皇后賢之。

7 孝景崩,武帝初即位,蚡以舅封爲武安侯,弟勝爲周陽侯。

8 蚡新用事,卑下賓客,進名士家居者貴之,欲以傾諸將相。上所填撫,多蚡賓客計策。會丞相綰病免,上議置丞相、太尉。藉福說蚡曰:『魏其侯貴久矣,素天下士歸之。今將軍初興,未如,即上以將軍爲相,必讓魏其。魏其爲相,將軍必爲太尉。太尉、相尊等耳,有讓賢名。』蚡乃微言太后風上,於是乃以嬰爲丞相,蚡爲太尉。藉福賀嬰,因吊曰:『君侯資性喜善疾惡,方今善人譽君侯,故至丞相;然惡人眾,亦且毀君侯。君侯能兼容,則幸久;不能,今以毀去矣。』嬰不聽。

9 嬰、蚡俱好儒術,推轂趙綰爲御史大夫,王臧爲郎中令。迎魯申公,欲設明堂,令列侯就國,除關,以禮爲服制,以興太平。舉謫諸竇宗室無行者,除其屬藉。諸外家爲列侯,列侯多尚公主,皆不欲就國,以故毀日至竇太后。太后好黃老言,而嬰、蚡、趙綰等務隆推儒術,貶道家言,是以竇太后滋不說。二年,御史大夫趙綰請毋奏事東宮。竇太后大怒,曰:『此欲復爲新垣平邪!』乃罷逐趙綰、王臧,而免丞相嬰、太尉蚡,以柏至侯許昌爲丞相,武彊侯莊青翟爲御史大夫。嬰、蚡以侯家居。

10 蚡雖不任職,以王太后故親幸,數言事,多效,士吏趨勢利者皆去嬰而歸蚡。蚡日益橫。六年,竇太后崩,丞相昌、御史大夫青翟坐喪事不辦,免。上以蚡爲丞相,大司農韓安國爲御史大夫。天下士郡諸侯愈益附蚡。

11 蚡爲人貌侵,生貴甚。又以爲諸侯王多長,上初即位,富於春秋,蚡以肺附爲相,非痛折節以禮屈之,天下不肅。當是時,丞相入奏事,語移日,所言皆聽。薦人或起家至二千石,權移主上。上乃曰:『君除吏盡未?吾亦欲除吏。』嘗請考工地益宅,上怒曰:『遂取武庫!』是後乃退。召客飲,坐其兄蓋侯北鄉,自坐東鄉,以爲漢相尊,不可以兄故私橈。由此滋驕,治宅甲諸第,田園極膏腴,市買郡縣器物相屬於道。前堂羅鐘鼓,立曲旃;後房婦女以百數。諸奏珍物狗馬玩好,不可勝數。

12 而嬰失竇太后,益疏不用,無勢,諸公稍自引而怠懷,唯灌夫獨否。故嬰墨墨不得意,而厚遇夫也。

13 灌夫字仲孺,潁陰人也。父張孟,常爲潁陰侯灌嬰舍人,得幸,因進之,至二千石,故蒙灌氏姓爲灌孟。吳楚反時,潁陰侯灌嬰爲將軍,屬太尉,請孟爲校尉。夫以千人與父俱。孟年老,潁陰侯彊請之,鬱郁不得意,故戰常陷堅,遂死吳軍中。漢法,父子俱,有死事,得與喪歸。夫不肯隨喪歸,奮曰:『願取吳王若將軍頭以報父仇。』於是夫被甲持戟,募軍中壯士所善願從數十人。及出壁門,莫敢前。獨兩人及從奴十餘騎馳入吳軍,至戲下,所殺傷數十人。不得前,復還走漢壁,亡其奴,獨與一騎歸。夫身中大創十餘,適有萬金良藥,故得無死。創少瘳,又復請將軍曰:『吾益知吳壁曲折,請復往。』將軍壯而義之,恐亡夫,乃言太尉,太尉召固止之。吳軍敗,夫以此名聞天下。

14 潁陰侯言夫,夫爲郎中將。數歲,坐法去。家居長安中,諸公莫不稱,由是復爲代相。

15 武帝即位,以爲淮陽天下郊,勁兵處,故徙夫爲淮陽太守。入爲太僕。二年,夫與長樂衛尉竇甫飲,輕重不得,夫醉,搏甫。甫,竇太后昆弟。上恐太后誅夫,徙夫爲燕相。數歲,坐法免,家居長安。

16 夫爲人剛直,使酒,不好面諛。貴戚諸勢在己之右,欲必陵之;士在己左,愈貧賤,尤益禮敬,與鈞。稠人廣眾,薦寵下輩。士亦以此多之。

17 夫不好文學,喜任俠,已然諾。諸所與交通,無非豪桀大猾。家累數千萬,食客日數十百人。波池田園,宗族賓客爲權利,橫潁川。潁川兒歌之曰:『潁水清,灌氏寧;潁水濁,灌氏族。』

18 夫家居,卿相侍中賓客益衰。及竇嬰失勢,亦欲倚夫引繩排根生平慕之後棄者。夫亦得嬰通列侯宗室爲名高。兩人相爲引重,其游如父子然,相得驩甚,無厭,恨相知之晚。

19 夫嘗有服,過丞相蚡。蚡從容曰:『吾欲與仲孺過魏其侯,會仲孺有服。』夫曰:『將軍乃肯幸臨況魏其侯,夫安敢以服爲解!請語魏其具,將軍旦日蚤臨。』蚡許諾。夫以語嬰。嬰與夫人益巿牛酒,夜灑埽張具至旦。平明,令門下候司。至日中,蚡不來。嬰謂夫曰:『丞相豈忘之哉?』夫不懌,曰:『夫以服請,不宜。』乃駕,自往迎蚡。蚡特前戲許夫,殊無意往。夫至門,蚡尚臥也。於是夫見,曰:『將軍昨日幸許過魏其,魏其夫妻治具,至今未敢嘗食。』蚡悟,謝曰:『吾醉,忘與仲孺言。』乃駕往。往又徐行,夫愈益怒。及飲酒酣,夫起舞屬蚡,蚡不起。夫徙坐,語侵之。嬰乃扶夫去,謝蚡。蚡卒飲至夜,極驩而去。

20 後蚡使藉福請嬰城南田,嬰大望曰:『老僕雖棄,將軍雖貴,寧可以勢相奪乎!』不許。夫聞,怒罵福。福惡兩人有隙,乃謾好謝蚡曰:『魏其老且死,易忍,且待之。』已而蚡聞嬰、夫實怒不予,亦怒曰:『魏其子嘗殺人,蚡活之。蚡事魏其無所不可,愛數頃田?且灌夫何與也?吾不敢復求田。』由此大怒。

21 元光四年春,蚡言灌夫家在潁川,橫甚,民苦之。請案之。上曰:『此丞相事,何請?』夫亦持蚡陰事,爲奸利,受淮南王金與語言。賓客居間,遂已,俱解。

22 夏,蚡取燕王女爲夫人,太后詔召列侯宗室皆往賀。嬰過夫,欲與俱。夫謝曰:『夫數以酒失過丞相,丞相今者又與夫有隙。』嬰曰:『事已解。』彊與俱。酒酣,蚡起爲壽,坐皆避席伏。已嬰爲壽,獨故人避席,余半膝席。夫行酒,至蚡,蚡膝席曰:『不能滿觴。』夫怒,因嘻笑曰:『將軍貴人也,畢之!』時蚡不肯。行酒次至臨汝侯灌賢,賢方與程不識耳語,又不避席。夫無所發怒,乃罵賢曰:『平生毀程不識不直一錢,今日長者爲壽,乃效女曹兒呫囁耳語!』蚡謂夫曰:『程、李俱東西宮衛尉,今眾辱程將軍,仲孺獨不爲李將軍地乎?』夫曰:『今日斬頭穴匈,何知程、李!』坐乃起更衣,稍稍去。嬰去,戲夫。夫出,蚡遂怒曰:『此吾驕灌夫罪也。』乃令騎留夫,夫不得出。藉福起爲謝,案夫項令謝。夫愈怒,不肯順。蚡乃戲騎縛夫置傳舍,召長史曰:『今日召宗室,有詔。』劾灌夫罵坐不敬,系居室。遂其前事,遣吏分曹逐捕諸灌氏支屬,皆得棄巿罪。嬰愧,爲資使賓客請,莫能解。蚡吏皆爲耳目,諸灌氏皆亡匿,夫系,遂不得告言蚡陰事。

23 嬰銳爲救夫,嬰夫人諫曰:『灌將軍得罪丞相,與太后家迕,寧可救邪?』嬰曰:『侯自我得之,自我捐之,無所恨。且終不令灌仲孺獨死,嬰獨生。』乃匿其家,竊出上書。立召入,具告言灌夫醉飽事,不足誅。上然之,賜嬰食,曰:『東朝廷辯之。』

24 嬰東朝,盛推夫善,言其醉飽得過,乃丞相以它事誣罪之。蚡盛毀夫所爲橫恣,罪逆不道。嬰度無可奈何,因言蚡短。蚡曰:『天下幸而安樂無事,蚡得爲胏附,所好音樂狗馬田宅,所愛倡優巧匠之屬,不如魏其、灌夫日夜招聚天下豪桀壯士與論議,腹誹而心謗,卬視天,俛畫地,辟睨兩宮間,幸天下有變,而欲有大功。臣乃不如魏其等所爲。』上問朝臣:『兩人孰是?』御史大夫韓安國曰:『魏其言灌夫父死事,身荷戟馳不測之吳軍,身被數十創,名冠三軍,此天下壯士,非有大惡,爭柸酒,不足引它過以誅也。魏其言是。丞相亦言灌夫通姦猾,侵細民,家累巨萬,橫恣潁川,輘轢宗室,侵犯骨肉,此所謂「

25 支大於干,脛大於股,不折必披」。丞相言亦是。唯明主裁之。』主爵都尉汲黯是魏其。內史鄭當時是魏其,後不堅。余皆莫敢對。上怒內史曰:『公平生數言魏其、武安長短,今日廷論,局趣效轅下駒,吾並斬若屬矣!』即罷起入,上食太后。太后亦已使人候司,具以語太后。太后怒,不食,曰:『我在也,而人皆藉吾弟,令我百歲後,皆魚肉之乎!且帝寧能爲石人邪!此特帝在,即錄錄,設百歲後,是屬寧有可信者乎?』上謝曰:『俱外家,故廷辨之。不然,此一獄吏所決耳。』是時郎中令石建爲上分別言兩人。

26 蚡已罷朝,出止車門,召御史大夫安國載,怒曰:『與長孺共一禿翁,何爲首鼠兩端?』安國良久謂蚡曰:『君何不自喜!夫魏其毀君,君當免冠解印綬歸,曰「臣以胏附幸得待罪,固非其任,魏其言皆是。」如此,上必多君有讓,不廢君。魏其必愧,杜門齰舌自殺。今人毀君,君亦毀之,譬如賈豎女子爭言,何其無大體也!』蚡謝曰:『爭時急,不知出此。』

27 於是上使御史簿責嬰所言灌夫頗不仇,劾系都司空。孝景時,嬰嘗受遺詔,曰『事有不便,以便宜論上。』及系,灌夫罪至族,事日急,諸公莫敢復明言於上。嬰乃使昆弟子上書言之,幸得召見。書奏,案尚書,大行無遺詔。詔書獨臧嬰家,嬰家丞封。乃劾嬰矯先帝詔害,罪當棄市。五年十月,悉論灌夫支屬。嬰良久乃聞有劾,即陽病痱,不食慾死。或聞上無意殺嬰,復食,治病,議定不死矣。乃有飛語爲惡言聞上,故以十二月晦論棄市渭城。

28 春,蚡疾,一身盡痛,若有擊者,謼服謝罪。上使視鬼者瞻之,曰:『魏其侯與灌夫共守,笞欲殺之。』竟死。子恬嗣,元朔中有罪免。

29 後淮南王安謀反,覺。始安入朝時,蚡爲太尉,迎安霸上,謂安曰:『上未有太子,大王最賢,高祖孫,即公車晏駕,非大王立,尚誰立哉?』淮南王大喜,厚遺金錢財物。上自嬰、夫事時不直蚡,特爲太后故。及聞淮南事,上曰:『使武安侯在者,族矣。』

30 韓安國字長孺,梁成安人也,後徙睢陽。嘗受韓子、雜說鄒田生所。事梁孝王,爲中大夫。吳楚反時,孝王使安國及張羽爲將,捍吳兵於東界。張羽力戰,安國持重,以故吳不能過梁。吳楚破,安國、張羽名由此顯梁。

31 梁王以至親故,得自置相、二千石,出入遊戲,僭於天子。天子聞之,心不善。太后知帝弗善,乃怒梁使者,弗見,案責王所爲。安國爲梁使,見大長公主而泣曰:『何梁王爲人子之孝,爲人臣之忠,而太后曾不省也?夫前日吳、楚、齊、趙七國反,自關以東皆合從而西向,唯梁最親,爲限難。梁王念太后、帝在中,而諸侯擾亂,壹言泣數行而下,跪送臣等六人將兵擊卻吳楚,吳楚以故兵不敢西,而卒破亡,梁之力也。今太后以小苛禮責望梁王。梁王父兄皆帝王,而所見者大,故出稱舊,入言警,車旗皆帝所賜,即以嫮鄙小縣,驅馳國中,欲夸諸侯,令天下知太后、帝愛之也。今梁使來,輒案責之,梁王恐,日夜涕泣思慕,不知所爲。何梁王之忠孝而太后不恤也?』長公主具以告太后,太后喜曰:『爲帝言之。』言之,帝心乃解,而免冠謝太后曰:『兄弟不能相教,乃爲太后遺憂。』悉見梁使,厚賜之。其後,梁王益親驩。太后、長公主更賜安國直千餘金。由此顯,結於漢。

32 其後,安國坐法抵罪,蒙獄吏田甲辱安國。安國曰:『死灰獨不復然乎?』甲曰:『然即溺之。』居無幾,梁內史缺,漢使使者拜安國爲梁內史,起徙中爲二千石。田甲亡。安國曰:『甲不就官,我滅而宗。』四甲肉袒謝,安國笑曰:『公等足與治乎?』卒善遇之。

33 內史之缺也,王新得齊人公孫詭,說之,欲請爲內史。竇太后所,乃詔王以安國爲內史。

34 公孫詭、羊勝說王求爲帝太子及益地事,恐漢大臣不聽,乃陰使人刺漢用事謀臣。及殺故吳相爰盎,景帝遂聞詭、勝等計劃,乃遣使捕詭、勝,必得。漢使十輩至梁,相以下舉國大索,月余弗得。安國聞詭、勝匿王所,乃入見王而泣曰:『主辱者臣死。大王無良臣,故紛紛至此。今勝、詭不得,請辭賜死。』王曰:『何至此?』安國泣數行下,曰:『大王自度於皇帝,孰與太上皇之與高帝及皇帝與臨江王親?』王曰:『弗如也。』安國曰:『夫太上皇、臨江親父子間,然高帝曰「提三尺取天下者朕也」,故太上終不得制事,居於櫟陽。臨江,適長太子,以一言過,廢王臨江;用宮垣事,卒自殺中尉府。何則?治天下終不用私亂公。語曰:「雖有親父,安知不爲虎?雖有親兄,安知不爲狼?」今大王列在諸侯,訹邪臣浮說,犯上禁,橈明法。天子以太后故,不忍致法於大王。太后日夜涕泣,幸大王自改,大王終不覺寤。有如太后宮車即晏駕,大王尚誰攀乎?』語未卒,王泣數行而下,謝安國曰:『吾今出之。』即日詭、勝自殺。漢使還報,梁事皆得釋,安國力也。景帝、太后益重安國。

35 孝王薨,共王即位,安國坐法失官,家居。武帝即位,武安侯田蚡爲太尉,親貴用事。安國以五百金遺蚡,蚡言安國太后,上素聞安國賢,即召以爲北地都尉,遷爲太司農。閩、東越相攻,遣安國、大行王恢將兵。未至越,越殺其王降,漢兵亦罷。其年,田蚡爲丞相,安國爲御史大夫。

36 匈奴來請和親,上下其議。大行王恢,燕人,數爲邊吏,習胡事,議曰:『漢與匈奴和親,率不過數歲即背約。不如勿許,舉兵擊之。』安國曰:『千里而戰,即兵不獲利。今匈奴負戎馬足,懷鳥獸心,遷徙鳥集,難得而制。得其地不足爲廣,有其眾不足爲彊,自上古弗屬。漢數千里爭利,則人馬罷,虜以全制其敝,勢必危殆。臣故以爲不如和親。』群臣議多附安國,於是上許和親。

37 明年,雁門馬邑豪聶壹因大行王恢言:『匈奴初和親,親信邊,可誘以利致之,伏兵襲擊,必破之道也。』上乃召問公卿曰:『朕飾子女以配單于,幣帛文錦,賂之甚厚。單于待命加嫚,侵盜無已,邊竟數驚,朕甚閔之。今欲舉兵攻之,何如?』

38 大行恢對曰:『陛下雖未言,臣固願效之。臣聞全代之時,北有彊胡之敵,內連中國之兵,然尚得養老長幼,種樹以時,倉廩常實,匈奴不輕侵也。今以陛下之威,海內爲一,天下同任,又遣子弟乘邊守塞,轉粟輓輸,以爲之備,然匈奴侵盜不已者,無它,以不恐之故耳。臣竊以爲擊之便。』

39 御史大夫安國曰:『不然。臣聞高皇帝嘗圍於平城,匈奴至者投鞍高如城者數所。平城之飢,七日不食,天下歌之,及解圍反位,而無忿怒之心。夫聖人以天下爲度者也,不以己私怒傷天下之功,故乃遣劉敬奉金千斤,以結和親,至今爲五世利。孝文皇帝又嘗壹擁天下之精兵聚之廣武常谿,然終無尺寸之功,而天下黔首無不憂者。孝文寤於兵之不可宿,故複合和親之約。此二聖之跡,足以爲效矣。臣竊以爲勿擊便。』

40 恢曰:『不然。臣聞五帝不相襲禮,三王不相復樂,非故相反也,各因世宜也。且高帝身被堅執銳,蒙霧露,沐霜雪,行幾十年,所以不報平城之怨者,非力不能,所以休天下之心也。今邊竟數驚,士卒傷死,中國槥車相望,此仁人之所隱也。臣故曰擊之便。』

41 安國曰:『不然。臣聞利不十者不易業,功不百者不變常,是以古之人君謀事必就祖,發政占古語,重作事也。且自三代之盛,夷狄不與正朔服色,非威不能制,彊弗能服也,以爲遠方絕地不牧之民,不足煩中國也。且匈奴,輕疾悍亟之兵也,至如猋風,去如收電,畜牧爲業,弧弓射獵,逐獸隨草,居處無常,難得而制。今使邊郡久廢耕織,以支胡之常事,其勢不相權也。臣故曰勿擊便。』

42 恢曰:『不然。臣聞鳳鳥乘於風,聖人因於時。昔秦繆公都雍,地方三百里,知時宜之變,攻取西戎,闢地千里,並國十四,隴西、北地是也。及後蒙恬爲秦侵胡,辟數千里,以河爲竟,累石爲城,樹榆爲塞,匈奴不敢飲馬於河,置饜錨然後敢牧馬。夫匈奴獨可以威服,不可以仁畜也。今以中國之盛,萬倍之資,遣百分之一以攻匈奴,譬猶以彊弩射且潰之癰也,必不留行矣。若是,則北發月氏可得而臣也。臣故曰擊之便。』

43 安國曰:『不然。臣聞用兵者以飽待飢,正治以待其亂,定舍以待其勞。故接兵覆眾,伐國墮城,常坐而役敵國,此聖人之兵也。且臣聞之,衝風之衰,不能起毛羽;彊弩之末,力不能入魯縞。夫盛之有衰,猶朝之必莫也。今將卷甲輕舉,深入長驅,難以爲功;從行則迫脅,衡行則中絕,疾則糧乏,徐則後利,不至千里,人馬乏食。兵法曰:「遺人獲也。」意者有它繆巧可以禽之,則臣不知也;不然,則未見深入之利也。臣故曰勿擊便。』

44 恢曰:『不然。夫草木遭霜者不可以風過,清水明鏡不可以形逃,通方之士,不可以文亂。今臣言擊之者,固非發而深入也,將順因單于之欲,誘而致之邊,吾選梟騎或絕其後,單于可禽,百全必取。』

45 上曰:『善。』乃從恢議。陰使聶壹爲間,亡入匈奴,謂單于曰:『吾能斬馬邑令丞,以城降,財物可盡得。』單于愛信,以爲然而許之。聶壹乃詐斬死罪囚,縣其頭馬邑城下,視單于使者爲信,曰:『馬邑長吏已死,可急來。』於是單于穿塞,將十萬騎入武州塞。

46 當是時,漢伏兵車騎材官三十餘萬,匿馬邑旁谷中。衛尉李廣爲驍騎將軍,太僕公孫賀爲輕車將軍,大行王恢爲將屯將軍,太中大夫李息爲材官將軍。御史大夫安國爲護軍將軍,諸將皆屬。約單于入馬邑縱兵。王恢、李息別從代主擊輜重。於是單于入塞,未至馬邑百餘里,覺之,還去。語在匈奴傳。塞下傳言單于已去,漢兵追至塞,度弗及,王恢等皆罷兵。

47 上怒恢不出擊單于輜重也,恢曰:『始約爲入馬邑城,兵與單于接,而臣擊其輜重,可得利。今單于不至而還,臣以三萬人眾不敵,祗取辱。固知還而斬,然完陛下士三萬人。』於是下恢廷尉,廷尉當恢逗橈,當斬。恢行千金丞相蚡。蚡不敢言上,而言於太后曰:『王恢首爲馬邑事,今不成而誅恢,是爲匈奴報仇也。』上朝太后,太后以蚡言告上。上曰:『首爲馬邑事者恢,故發天下兵數十萬,從其言,爲此。且縱單于不可得,恢所部擊,猶頗可得,以尉士大夫心。今不誅恢,無以謝天下。』於是恢聞,乃自殺。

48 安國爲人多大略,知足以當世取捨,而出於忠厚。貪耆財利,然所推舉皆廉士賢於己者。於梁舉壺遂、臧固,至它,皆天下名士,士亦以此稱慕之,唯天子以爲國器。安國爲御史大夫五年,丞相蚡薨。安國行丞相事,引墮車,蹇。上欲用安國爲丞相,使使視,蹇甚,乃更以平棘侯薛澤爲丞相。安國病免,數月,愈,復爲中尉。

49 歲余,徙爲衛尉。而將軍衛青等擊匈奴,破龍城。明年,匈奴大入邊。語在青傳。安國爲材官將軍,屯漁陽,捕生口虜,言匈奴遠去。即上言方佃作時,請且罷屯。罷屯月余,匈奴大入上谷、漁陽。安國壁乃有七百餘人,出與戰,安國傷,入壁。匈奴虜略千餘人及畜產去。上怒,使使責讓安國。徙益東,屯右北平。是時虜言當入東方。

50 安國始爲御史大夫及護軍,後稍下遷。新壯將軍衛青等有功,益貴。安國既斥疏,將屯又失亡多,甚自愧。幸得罷歸,乃益東徙,意忽忽不樂,數月,病歐血死。

51 壺遂與太史遷等定漢律歷,官至詹事,其人深中篤行君子。上方倚欲以爲相,會其病卒。

52 贊曰:竇嬰、田蚡皆以外戚重,灌夫用一時決策,而各名顯,並位卿相,大業定矣。然嬰不知時變,夫亡術而不遜,蚡負貴而驕溢。凶德參會,待時而發,藉福區區其間,惡能救斯敗哉!以韓安國之見器,臨其摯而顛墜,陵夷以憂死,遇合有命,悲夫!若王恢爲兵首而受其咎,豈命也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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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竹客 發表於 2010-3-20 21:14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十三卷景十三王傳
1孝景皇帝十四男。王皇后生孝武皇帝。栗姬生臨江閔王榮、河間獻王德、臨江哀王閼。程姬生魯共王余、江都易王非、膠西於王端。賈夫人生趙敬肅王彭祖、中山靖王勝。唐姬生長沙定王發。王夫人生廣川惠王越、膠東康王寄、清河哀王乘、常山憲王舜。

2河間獻王德以孝景前二年立,修學好古,實事求是。從民得善書,必爲好寫與之,留其真,加金帛賜以招之。繇是四方道術之人不遠千里,或有先祖舊書,多奉以奏獻王者,故得書多,與漢朝等。是時,淮南王安亦好書,所招致率多浮辯。獻王所得書皆古文先秦舊書,周官、尚書、禮、禮記、孟子、老子之屬,皆經傳說記,七十子之徒所論。其學舉六藝,立毛氏詩、左氏春秋博士。修禮樂,被服儒術,造次必於儒者。山東諸儒者從而游。

3武帝時,獻王來朝,獻雅樂,對三雍宮及詔策所問三十餘事。其對推道術而言,得事之中,文約指明。

4立二十六年薨。中尉常麗以聞,曰:『王身端行治,溫仁恭儉,篤敬愛下,明知深察,惠於鰥寡。』大行令奏:『諡法曰「聰明睿知曰獻」,宜諡曰獻王。』子共王不害嗣,四年薨。子剛王堪嗣,十二年薨。子頃王授嗣,十七年薨。子孝王慶嗣,四十三年薨。子元嗣。

5元取故廣陵厲王、厲王太子及中山懷王故姬廉等以爲姬。甘露中,冀州刺史敞奏元,事下廷尉,逮召廉等。元迫脅凡七人,令自殺。有司奏請誅元,有詔削二縣,萬一千戶。後元怒少史留貴,留貴逾垣出,欲告元,元使人殺留貴母。有司奏元殘賊不改,不可君國子民。廢勿王,處漢中房陵。居數年,坐與妻若共乘朱輪車,怒若,又笞擊,令自髡。漢中太守請治元,病死。立十七年,國除。

6絕五歲,成帝建始元年,復立元弟上郡庫令良,是爲河間惠王。良修獻王之行,母太后薨,服喪如禮。哀帝下詔褒揚曰:『河間王良,喪太后三年,爲宗室儀表,其益封萬戶。』二十七年薨。子尚嗣,王莽時絕。

7臨江哀王閼以孝景前二年立,三年薨。無子,國除爲郡。

8臨江閔王榮以孝景前四年爲皇太子,四歲廢爲臨江王。三歲,坐侵廟壖地爲宮,上征榮。榮行,祖於江陵北門,既上車,軸折車廢。江陵父老流涕竊言曰:『吾王不反矣!』榮至,詣中尉府對簿。中尉郅都簿責訊王,王恐,自殺。葬藍田,燕數萬銜土置冢上。百姓憐之。

9榮最長,亡子,國除。地入於漢,爲南郡。

10魯恭王余以孝景前二年立爲淮陽王。吳楚反破後,以孝景前三年徙王魯。好治宮室苑囿狗馬,季年好音,不喜辭。爲人口吃難言。

11二十八年薨。子安王光嗣,初好音樂輿馬,晚節遴,唯恐不足於財。四十年薨。子孝王慶忌嗣,三十七年薨。子頃王勁嗣,二十八年薨。子文王晳嗣,十八年薨,亡子,國除。哀帝建平三年,復立頃王子晳弟郚鄉侯閔爲王。王莽時絕。

12恭王初好治宮室,壞孔子舊宅以廣其宮,聞鐘磬琴瑟之聲,遂不敢復壞,於其壁中得古文經傳。

13江都易王非以孝景前二年立爲汝南王。吳楚反時,非年十五,有材氣,上書自請擊吳。景帝賜非將軍印,擊吳。吳已破,徙王江都,治故吳國,以軍功賜天子旗。元光中,匈奴大入漢邊,非上書願擊匈奴,上不許。非好氣力,治宮館,招四方豪桀,驕奢甚。二十七年薨,子建嗣。

14建爲太子時,邯鄲人梁蚡持女欲獻之易王,建聞其美,私呼之,因留不出。蚡宣言曰:『子乃與其公爭妻!』建使人殺蚡。蚡家上書,下廷尉考,會赦,不治。易王薨未葬,建居服舍,召易王所愛美人淖姬等凡十人與奸。建女弟征臣爲蓋侯子婦,以易王喪來歸,建復與奸。建異母弟定國爲淮陽侯,易王最小子也,其母幸立之,具知建事,行錢使男子荼恬上書告建淫亂,不當爲後。事下廷尉,廷尉治恬受人錢財爲上書,論棄市。建罪不治。後數使使至長安迎征臣,魯恭王太后聞之,遺征臣書曰:『

15國中口語籍籍,慎無復至江都。』後建使謁者吉請問共太后,太后泣謂吉:『歸以吾言謂而王,王前事漫漫,今當自謹,獨不聞燕齊事乎?言吾爲而王泣也。』吉歸,致共太后語,建大怒,擊吉,斥之。

16建游章台宮,令四女子乘小船,建以足蹈覆其船,四人皆溺,二人死。後游雷波,天大風,建使郎二人乘小船入波中。船覆,兩郎溺,攀船,乍見乍沒。建臨觀大笑,令皆死。

17宮人姬八子有過者,輒令裸立擊鼓,或置樹上,久者三十日乃得衣;或髡鉗以鈆杵舂,不中程,輒掠;或縱狼令齧殺之,建觀而大笑;或閉不食,令餓死。凡殺不辜三十五人。建欲令人與禽獸交而生子,彊令宮人裸而四據,與羝羊及狗交。

18』

19專爲淫虐,自知罪多,國中多欲告言者,建恐誅,心內不安,與其後成光共使越婢下神,祝詛上。與郎中令等語怨望:『漢廷使者即復來覆我,我決不獨死!』

20建亦頗聞淮南、衡山陰謀,恐一日發,爲所並,遂作兵器。號王后父胡應爲將軍。中大夫疾有材力,善騎射,號曰靈武君。作治黃屋蓋;刻皇帝璽,鑄將軍、都尉金銀印;作漢使節二十,綬千餘;具置軍官品員,及拜爵封侯之賞;具天下之輿地及軍陳圖。遣人通越繇王閩侯,遺以錦帛奇珍,繇王閩侯亦遺建荃、葛、珠璣、犀甲、翠羽、猿熊奇獸,數通使往來,約有急相助。及淮南事發,治黨與,頗連及建,建使人多推金錢絕其獄。

21後復謂近臣曰:『我爲王,詔獄歲至,生又無驩怡日,壯士不坐死,欲爲人所不能爲耳。』建時佩其父所賜將軍印,載天子旗出。積數歲,事發覺,漢遣丞相長史與江都相雜案,索得兵器璽綬節反具,有司請捕誅建。制曰:『與列侯吏二千石博士議。』議皆曰:『建失臣子道,積久,輒蒙不忍,遂謀反逆。所行無道,雖桀紂惡不至於此。天誅所不赦,當以謀反法誅。』有詔宗正、廷尉即問建。建自殺,後成光等皆棄市。六年國除,地入於漢,爲廣陵郡。

22絕百二十一年,平帝時新都侯王莽秉政,興滅繼絕,立建弟盱眙侯子宮爲廣陵王,奉易王后。莽篡,國絕。

23膠西於王端,孝景前三年立。爲人賊盭,又陰痿,一近婦人,病數月。有所愛幸少年,以爲郎。郎與後宮亂,端禽滅之,及殺其子母。數犯法,漢公卿數請誅端,天子弗忍,而端所爲滋甚。有司比再請,削其國,去太半。端心慍,遂爲無訾省。府庫壞漏,盡腐財物,以鉅萬計,終不得收徙。令吏毋得收租賦。端皆去衛,封其宮門,從一門出入。數變名姓,爲布衣,之它國。

24相二千石至者,奉漢法以治,端輒求其罪告之,亡罪者詐藥殺之。所以設詐究變,彊足以距諫,知足以飾非。相二千石從王治,則漢繩以法。故膠西小國,而所殺傷二千石甚眾。

25立四十七年薨,無子,國除。地入於漢,爲膠西郡。

26趙敬肅王彭祖以孝景前二年立爲廣川王。趙王遂反破後,徙王趙。彭祖爲人巧佞,卑諂足共,而心刻深,好法律,持詭辯以中人。多內寵姬及子孫。相二千石欲奉漢法以治,則害於王家。是以每相二千石至,彭祖衣帛布單衣,自行迎除舍,多設疑事以詐動之,得二千石失言,中忌諱,輒書之。二千石欲治者,則以此迫劫;不聽,乃上書告之,及污以奸利事。彭祖立六十餘年,相二千石無能滿二歲,輒以罪去,大者死,小者刑。以故二千石莫敢治,而趙王擅權。使使即縣爲賈人榷會,入多於國租稅。以是趙王家多金錢,然所賜姬諸子,亦盡之矣。

27彭祖不好治宮室禨祥,好爲吏。上書願督國中盜賊。常夜從走卒行徼邯鄲中。諸使過客,以彭祖險陂,莫敢留邯鄲。

28久之,太子丹與其女弟及同產姊奸。江充告丹淫亂,又使人椎埋攻剽,爲奸甚眾。武帝遣使者發吏卒捕丹,下魏郡詔獄,治罪至死。彭祖上書冤訟丹,願從國中勇敢擊匈奴,贖丹罪,上不許。久之,竟赦出。後彭祖入朝,因帝姊平陽隆慮公主,求復立丹爲太子,上不許。

29彭祖取江都易王寵姬,王建所奸淖姬者,甚愛之,生一男,號淖子。彭祖以征和元年薨,諡敬肅王。彭祖薨時,淖姬兄爲漢宦者,上召問:『淖子何如?』對曰:『爲人多欲。』上曰:『多欲不宜君國子民。』問武始侯昌,曰:『無咎無譽。』上曰:『如是可矣。』遣使者立昌,是爲頃王,十九年薨。子懷王尊嗣,五年薨。無子,絕二歲。宣帝立尊弟高,是爲哀王,數月薨。子共王充嗣,五十六年薨。子隱嗣,王莽時絕。

30初,武帝復以親親故,立敬肅王小子偃爲平干王,是爲頃王,十一年薨。子繆王元嗣,二十五年薨。大鴻臚禹奏:『元前以刃賊殺奴婢,子男殺謁者,爲刺史所舉奏,罪名明白。病先令,令能爲樂奴婢從死,迫脅自殺者凡十六人,暴虐不道。故春秋之義,誅君之子不宜立。元雖未伏誅,不宜立嗣。』奏可,國除。

31中山靖王勝以孝景前三年立。武帝初即位,大臣懲吳楚七國行事,議者勿冤晁錯之策,皆以諸侯連城數十,泰強,欲稍侵削,數奏暴其過惡。諸侯王自以骨肉至親,先帝所以廣封連城,犬牙相錯者,爲盤石宗也。今或無罪,爲臣下所侵辱,有司吹毛求疵,笞服其臣,使證其君,多自以侵冤。

32建元三年,代王登、長沙王發、中山王勝、濟川王明來朝,天子置酒,勝聞樂聲而泣。問其故,勝對曰:

33臣聞悲者不可爲絫欷,思者不可爲嘆息。故高漸離擊築易水之上,荊軻爲之低而不食;雍門子壹微吟,孟嘗君爲之於邑。今臣心結日久,每聞幼眇之聲,不知涕泣之橫集也。

34夫眾喣漂山,聚蚊成雷,朋黨執虎,十夫橈椎。是以文王拘於牖里,孔子厄於陳、蔡。此乃烝庶之成風,增積之生害也。臣身遠與寡,莫爲之先,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叢輕折軸,羽翮飛肉,紛驚逢羅,潸然出涕。

35臣聞白日曬光,幽隱皆照;明月曜夜,蚊虻宵見。然雲蒸列布,杳冥晝昏;塵埃抪覆,昧不泰山。何則?物有蔽之也。今臣雍閼不得聞,讒言之徒蹣生道遼路遠,曾莫爲臣聞,臣竊自悲也。

36臣聞社鼷不灌,屋鼠不熏。何則?所託者然也。臣雖薄也,得蒙肺附;位雖卑也,得爲東藩,屬又稱兄。今群臣非有葭莩之親,鴻毛之重,群居黨議,朋友相爲,使夫宗室擯卻,骨肉冰釋。斯伯奇所以流離,比干所以橫分也。【詩】云『我心憂傷,惄焉如擣;假寐永嘆,唯憂用老;心之憂矣,疢如疾首』,臣之謂也。

37具以吏所侵聞。於是上乃厚諸侯之禮,省有司所奏諸侯事,加親親之恩焉。其後更用主父偃謀,令諸侯以私恩自裂地分其子弟,而漢爲定製封號,輒別屬漢郡。漢有厚恩,而諸侯地稍自分析弱小雲。

38勝爲人樂酒好內,有子百二十餘人。常與趙王彭祖相非曰:『兄爲王,專代吏治事。王者當日聽音樂,御聲色。』趙王亦曰:『中山王但奢淫,不佐天子拊循百姓,何以稱爲藩臣!』

39四十三年薨。子哀王昌嗣,一年薨。子康王昆侈嗣,二十一年薨。子頃王輔嗣,四年薨。子憲王福嗣,十七年薨。子懷王循嗣,十五年薨,無子,絕四十五歲。成帝鴻嘉二年復立憲王弟孫利鄉侯子云客,是爲廣德夷王。三年薨,無子,絕十四歲。哀帝復立雲客弟廣漢爲廣平王。薨,無後。平帝元始二年復立廣川惠王曾孫倫爲廣德王,奉靖王后。王莽時絕。

40長沙定王發,母唐姬,故程姬侍者。景帝召程姬,程姬有所避,不願進,而飾侍者唐兒使夜進。上醉,不知,以爲程姬而幸之,遂有身。已乃覺非程姬也。及生子,因名曰發。以孝景前二年立。以其母微無寵,故王卑濕貧國。

41二十八年薨。子戴王庸嗣,二十七年薨。子頃王鮒鮈嗣,十七年薨。子剌王建德嗣,宣帝時坐獵縱火燔民九十六家,殺二人,又以縣官事怨內史,教人誣告以棄市罪,削八縣,罷中尉官。三十四年薨。子煬王旦嗣,二年薨。無子,絕歲余。元帝初元三年復立旦弟宗,是爲孝王,五年薨。子魯人嗣,王莽時絕。

42廣川惠王越以孝景中二年立,十三年薨。子繆王齊嗣,四十四年薨。初齊有幸臣乘距,已而有罪,欲誅距。距亡,齊因禽其宗族。距怨王,乃上書告齊與同產奸。是後,齊數告言漢公卿及幸臣所忠等,又告中尉蔡彭祖捕子明,罵曰:『吾盡汝種矣!』有司案驗,不如王言,劾齊誣罔,大不敬,請系治。齊恐,上書願與廣川勇士奮擊匈奴,上許之。未發,病薨。有司請除國,奏可。

43後數月,下詔曰:『廣川惠王於朕爲兄,朕不忍絕其宗廟,其以惠王孫去爲廣川王。』去即繆王齊太子也,師受易、論語、孝經皆通,好文辭方技博弈倡優。其殿門有成慶畫,短衣大恊長劍,去好之,作七尺五寸劍,被服皆效焉。有幸姬王昭平、王地余,許以爲後。去嘗疾,姬陽成昭信侍視甚謹,更愛之。去與地余戲,得袖中刀,笞問狀,服欲與昭平共殺昭信。笞問昭平,不服,以鐵鍼鍼之,彊服。乃會諸姬,去以劍自擊地余,令昭信擊昭平,皆死。昭信曰:『兩姬婢且泄口。』復絞殺從婢三人。後昭信病,夢見昭平等以狀告去。去曰:『虜乃復見畏我!獨可燔燒耳。』掘出屍,皆燒爲灰。

44後去立昭信爲後;幸姬陶望卿爲脩靡夫人,主繒帛;崔脩成爲明貞夫人,主永巷。昭信復譖望卿曰:『與我無禮,衣服常鮮于我,盡取善繒飩諸宮人。』去曰:『若數惡望卿,不能減我愛;設聞其淫,我亨之矣。』後昭信謂去曰:『前畫工畫望卿舍,望卿袒裼傅粉其傍。又數出入南戶窺郎吏,疑有奸。』去曰:『善司之。』以故益不愛望卿。後與昭信等飲,諸姬皆侍,去爲望卿作歌曰:『背尊章,嫖以忽,謀屈奇,起自絕。行周流,自生患,諒非望,今誰怨!』使美人相和歌之。去曰:『

45是中當有自知者。』昭信知去已怒,即誣言望卿歷指郎吏臥處,具知其主名,又言郎中令錦被,疑有奸。去即與昭信從諸姬至望卿所,裸其身,更擊之。令諸姬各持燒鐵共灼望卿。望卿走,自投井死。昭信出之,椓杙其陰中,割其鼻唇,斷其舌。謂去曰:『前殺昭平,反來畏我,今欲靡爛望卿,使不能神。』與去共支解,置大鑊中,取桃灰毒藥並煮之,召諸姬皆臨觀,連日夜靡盡。復共殺其女弟都。

46後去數召姬榮愛與飲,昭信復譖之,曰:『榮姬視瞻,意態不善,疑有私。』時愛爲去刺方領繡,去取燒之。愛恐,自投井。出之未死,笞問愛,自誣與醫奸。去縛系柱,燒刀灼潰兩目,生割兩股,銷鈆灌其口中。愛死,支解以棘埋之。諸幸於去者,昭信輒譖殺之,凡十四人,皆埋太后所居長壽宮中。宮人畏之,莫敢復迕。

47昭信欲擅愛,曰:『王使明貞夫人主諸姬,淫亂難禁。請閉諸姬舍門,無令出敖。』使其大婢爲僕射,主永巷,盡封閉諸舍,上籥於後,非大置酒召,不得見。去憐之,爲作歌曰:『愁莫愁,居無聊。心重結,意不舒。內茀郁,憂哀積。上不見天,生何益!日崔隤,時不再。願棄軀,死無悔。』令昭信聲鼓爲節,以教諸姬歌之,歌罷輒歸永巷,封門。獨昭信兄子初爲乘華夫人,得朝夕見。昭信與去從十餘奴博飲游敖。

48初去年十四五,事師受易,師數諫正去,去益大,逐之。內史請以爲掾,師數令內史禁切王家。去使奴殺師父子,不發覺。後去數置酒,令倡俳裸戲坐中以爲樂。相彊劾系倡,闌入殿門,奏狀。事下考案,倡辭,本爲王教脩靡夫人望卿弟都歌舞。使者召望卿、都,去對皆淫亂自殺。會赦不治。望卿前亨煮,即取他死人與都死並付其母。母曰:『都是,望卿非也。』數號哭求死,昭信令奴殺之。奴得,辭服。本始三年,相內史奏狀,具言赦前所犯。天子遣大鴻臚、丞相長史、御史丞、廷尉正雜治鉅鹿詔獄,奏請逮捕去及後昭信。制曰:『王后昭信、諸姬奴婢證者皆下獄。』辭服。有司復請誅王。制曰:『與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博士議。』議者皆以爲去悖虐,聽後昭信讒言,燔燒亨煮,生割剝人,距師之諫,殺其父子。凡殺無辜十六人,至一家母子三人,逆節絕理。其十五人在赦前,大惡仍重,當伏顯戮以示眾。制曰:『朕不忍致王於法,議其罰。』有司請廢勿王,與妻子徙上庸。奏可。與湯沐邑百戶。去道自殺,昭信棄市。

49立二十二年,國除。後四歲,宣帝地節四年,復立去兄文,是爲戴王。文素正直,數諫王去,故上立焉,二年薨。子海陽嗣,十五年,坐畫屋爲男女裸交接,置酒請諸父姊妺飲,令仰視畫;又海陽女弟爲人妻,而使與幸臣奸;又與從弟調等謀殺一家三人,已殺。甘露四年坐廢,徙房陵,國除。後十五年,平帝元始二年,復立戴王弟襄堤侯子愈爲廣德王,奉惠王后,二年薨。子赤嗣,王莽時絕。

50膠東康王寄以孝景中二年立,二十八年薨。淮南王謀反時,寄微聞其事,私作兵車鏃矢,戰守備,備淮南之起。及吏治淮南事,辭出之。寄於上最親,意自傷,發病而死,不敢置後。於是上聞寄有長子賢,母無寵,少子慶,母愛幸,寄常欲立之,爲非次,因有過,遂無所言。上憐之,立賢爲膠東王,奉康王祀,而封慶爲六安王,王故衡山地。膠東王賢立十五年薨,諡爲哀王。子戴王通平嗣,二十四年薨。子頃王音嗣,五十四年薨。子共王授嗣,十四年薨。子殷嗣,王莽時絕。

51六安共王慶立三十八年薨。子夷王祿嗣,十年薨。子繆王定嗣,二十二年薨。子頃王光嗣,二十七年薨。子育嗣,王莽時絕。

52清河哀王乘以孝景中三年立,十二年薨。無子,國除。

53常山憲王舜以孝景中五年立。舜,帝少子,驕淫,數犯禁,上常寬之。三十三年薨,子勃嗣爲王。

54初,憲王有不愛姬生長男梲,梲以母無寵故,亦不得幸於王。王后脩生太子勃。王內多,所幸姬生子平、子商,王后稀得幸。及憲王疾甚,諸幸姬侍病,王后以妒媢不常在,輒歸舍。醫進藥,太子勃不自嘗藥,又不宿留侍疾。及王薨,王后、太子乃至。憲王雅不以梲爲子數,不分與財物。郎或說太子、王后,令分梲財,皆不聽。太子代立,又不收恤梲。梲怨王后及太子。漢使者視憲王喪,梲自言憲王病時,王后、太子不侍,及薨,六日出舍,太子勃私奸、飲酒、博戲、擊築,與女子載馳,環城過市,入獄視囚。天子遣大行騫驗問,逮諸證者,王又匿之。吏求捕,勃使人致擊笞掠,擅出漢所疑囚。有司請誅勃及憲王后脩。上曰:『脩素無行,使梲陷之罪。勃無良師傅,不忍致誅。』有司請廢勿王,徙王勃以家屬處房陵,上許之。

55勃王數月,廢,國除。月余,天子爲最親,詔有司曰:『常山憲王早夭,後妾不和,適孽誣爭,陷於不誼以滅國,朕甚閔焉。其封憲王子平三萬戶,爲真定王;子商三萬戶,爲泗水王。』頃王平立二十五年薨。子烈王偃嗣,十八年薨。子孝王由嗣,二十二年薨。子安王雍嗣,二十六年薨。子共王普嗣,十五年薨。子陽嗣,王莽時絕。

56泗水思王商立十年薨。子哀王安世嗣,一年薨,無子。於是武帝憐泗水王絕,復立安世弟賀,是爲戴王。立二十二年薨,有遺腹子煖,相內史不以聞。太后上書,昭帝閔之,抵相內史罪,立煖,是爲勤王。立三十九年薨。子戾王駿嗣,三十一年薨。子靖嗣,王莽時絕。

57贊曰:昔魯哀公有言:『寡人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未嘗知憂,未嘗知懼。』信哉斯言也!雖欲不危亡,不可得已。是故古人以宴安爲鴆毒,亡德而富貴,謂之不幸。漢興,至於孝平,諸侯王以百數,率多驕淫失道。何則?沈溺放恣之中,居勢使然也。自凡人猶繫於習俗,而況哀公之倫乎!夫唯大雅,卓爾不群,河間獻王近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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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竹客 發表於 2010-3-20 21:20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十四卷李廣蘇建傳
1   李廣,隴西成紀人也。其先曰李信,秦時爲將,逐得燕太子丹者也。廣世世受射。孝文十四年,匈奴大入蕭關,而廣以良家子從軍擊胡,用善射,殺首虜多,爲郎,騎常侍。數從射獵,格殺猛獸,文帝曰:『惜廣不逢時,令當高祖世,萬戶侯豈足道哉!』

2   景帝即位,爲騎郎將。吳楚反時,爲驍騎都尉,從太尉亞夫戰昌邑下,顯名。以梁王授廣將軍印,故還,賞不行。爲上谷太守,數與匈奴戰。典屬國公孫昆邪爲上泣曰:『李廣材氣,天下亡雙,自負其能,數與虜確,恐亡之。』上乃徙廣爲上郡太守。

3   匈奴入上郡,上使中貴人從廣勒習兵擊匈奴。中貴人者將數十騎從,見匈奴三人,與戰。射傷中貴人,殺其騎且盡。中貴人走廣,廣曰:『是必射鵰者也。』廣乃從百騎往馳三人。三人亡馬步行,行數十里。廣令其騎張左右翼,而廣身自射彼三人者,殺其二人,生得一人,果匈奴射鵰者也。已縛之上山,望匈奴數千騎,見廣,以爲誘騎,驚,上山陳。廣之百騎皆大恐,欲馳還走。廣曰:『我去大軍數十里,今如此走,匈奴追射,我立盡。今我留,匈奴必以我爲大軍之誘,不我擊。』廣令曰:『前!』未到匈奴陳二里所,止,令曰:『皆下馬解鞍!』騎曰:『虜多如是,解鞍,即急,柰何?』廣曰:『彼虜以我爲走,今解鞍以示不去,用堅其意。』有白馬將出護兵。廣上馬,與十餘騎奔射殺白馬將,而復還至其百騎中,解鞍,縱馬臥。時會暮,胡兵終怪之,弗敢擊。夜半,胡兵以爲漢有伏軍於傍欲夜取之,即引去。平旦,廣乃歸其大軍。後徙爲隴西、北地、雁門、雲中太守。

4   武帝即位,左右言廣名將也,由是入爲未央衛尉,而程不識時亦爲長樂衛尉。程不識故與廣俱以邊太守將屯。及出擊胡,而廣行無部曲行陳,就善水草頓舍,人人自便,不擊刀斗自衛,莫府省文書,然亦遠斥候,未嘗遇害。程不識正部曲行伍營陳,擊刀斗,吏治軍簿至明,軍不得自便。不識曰:『李將軍極簡易,然虜卒犯之,無以禁;而其士亦佚樂,爲之死。我軍雖煩擾,虜亦不得犯我。』是時漢邊郡李廣、程不識爲名將,然匈奴畏廣,士卒多樂從,而苦程不識。不識孝景時以數直諫爲太中大夫,爲人廉,謹於文法。

5   後漢誘單于以馬邑城,使大軍伏馬邑傍,而廣爲驍騎將軍,屬護軍將軍。單于覺之,去,漢軍皆無功。後四歲,廣以衛尉爲將軍,出雁門擊匈奴。匈奴兵多,破廣軍,生得廣。單于素聞廣賢,令曰:『得李廣必生致之。』胡騎得廣,廣時傷,置兩馬間,絡而盛

6   之臥。行十餘里,廣陽死,睨其傍有一兒騎善馬,暫騰而上胡兒馬,因抱兒鞭馬南馳數十里,得其餘軍。匈奴騎數百追之,廣行取兒弓射殺追騎,以故得脫。於是至漢,漢下廣吏。吏當廣亡失多,爲虜所生得,當斬,贖爲庶人。

7   數歲,與故潁陰侯屏居藍田南山中射獵。嘗夜從一騎出,從人田間飲。還至亭,霸陵尉醉,呵止廣,廣騎曰:『故李將軍。』尉曰:『今將軍尚不得夜行,何故也!』宿廣亭下。居無何,匈奴入遼西,殺太守,敗韓將軍。韓將軍後徙居右北平,死。於是上乃召拜廣爲右北平太守。廣請霸陵尉與俱,至軍而斬之,上書自陳謝罪。上報曰:『將軍者,國之爪牙也。司馬法曰:「登車不式,遭喪不服,振旅撫師,以征不服;率三軍之心,同戰士之力,故怒形則千里竦,威振則萬物伏;是以名聲暴於夷貉,威稜憺乎鄰國。」夫報忿除害,捐殘去殺,朕之所圖於將軍也;若乃免冠徒跣,稽顙請罪,豈朕之指哉!將軍其率師東轅,彌節白檀,以臨右北平盛秋。』廣在郡,匈奴號曰『漢飛將軍』,避之,數歲不入界。

8   廣出獵,見草中石,以爲虎而射之,中石沒矢,視之,石也。他日射之,終不能入矣。廣所居郡聞有虎,常自射之。及居右北平射虎,虎騰傷廣,廣亦射殺之。

9   石建卒,上召廣代爲郎中令。元朔六年,廣復爲將軍,從大將軍出定襄。諸將多中首虜率爲侯者,而廣軍無功。後三歲,廣以郎中令將四千騎出右北平,博望侯張騫將萬騎與廣俱,異道。行數百里,匈奴左賢王將四萬騎圍廣,廣軍士皆恐,廣乃使其子敢往馳之。敢從數十騎直貫胡騎,出其左右而還,報廣曰:『胡虜易與耳。』軍士乃安。爲圜陳外鄉,胡急擊,矢下如雨。漢兵死者過半,漢矢且盡。廣乃令持滿毋發,而廣身自以大黃射其裨將,殺數人,胡虜益解。會暮,吏士無人色,而廣意氣自如,益治軍。軍中服其勇也。明日,復力戰,而博望侯軍亦至,匈奴乃解去。漢軍罷,弗能追。是時廣軍幾沒,罷歸。漢法,博望侯後期,當死,贖爲庶人。廣軍自當,亡賞。

10   初,廣與從弟李蔡俱爲郎,事文帝。景帝時,蔡積功至二千石。武帝元朔中,爲輕車將軍,從大將軍擊右賢王,有功中率,封爲樂安侯。元狩二年,代公孫弘爲丞相。蔡爲人在下中,名聲出廣下遠甚,然廣不得爵邑,官不過九卿。廣之軍吏及士卒或取封侯。廣與望氣王朔語云:『自漢擊匈奴,廣未嘗不在其中,而諸妄校尉已下,材能不及中,以軍功取侯者數十人。廣不爲後人,然終無尺寸功以得封邑者,何也?豈吾相不當侯邪?』朔曰:『將軍自念,豈嘗有恨者乎?』廣曰:『吾爲隴西守,羌嘗反,吾誘降者八百餘人,詐而同日殺之,至今恨獨此耳。』朔曰:『禍莫大於殺已降,此乃將軍所以不得侯者也。』

11   廣歷七郡太守,前後四十餘年,得賞賜,輒分其戲下,飲食與士卒共之。家無餘財,終不言生產事。爲人長,爰臂,其善射亦天性,雖子孫他人學者莫能及。廣吶口少言,與人居,則畫地爲軍陳,射闊狹以飲。專以射爲戲。將兵乏絕處見水,士卒不盡飲,不近水,不盡餐,不嘗食。寬緩不苛,士以此愛樂爲用。其射,見敵,非在數十步之內,度不中不發,發即應弦而倒。用此,其將數困辱,及射猛獸,亦數爲所傷雲。

12   元狩四年,大將軍票騎將軍大擊匈奴,廣數自請行。上以爲老,不許;良久乃許之,以爲前將軍。

13   大將軍青出塞,捕虜知單于所居,乃自以精兵走之,而令廣並於右將軍軍,出東道。東道少回遠,大軍行,水草少,甚勢不屯行。廣辭曰:『臣部爲前將軍,今大將軍乃徙臣出東道,且臣結髮而與匈奴戰,乃今一得當單于,臣願居前,先死單于。』大將軍陰受上指,以爲李廣數奇,毋令當單于,恐不得所欲。是時公孫敖新失侯,爲中將軍,大將軍亦欲使敖與俱當單于,故徙廣。廣知之,固辭。大將軍弗聽,令長史封書與廣之莫府,曰:『急詣部,如書。』廣不謝大將軍而起行,意象慍怒而就部,引兵與右將軍食其合軍出東道。惑失道,後大將軍。大將軍與單于接戰,單于遁走,弗能得而還。南絕幕,乃遇兩將軍。廣已見大將軍,還入軍。大將軍使長史持糒醪遺廣,因問廣、食其失道狀,曰:『青欲上書報天子失軍曲折。』廣未對。大將軍長史急責廣之莫府上簿。廣曰:『諸校尉亡罪,乃我自失道。吾今自上簿。』

14   至莫府,謂其麾下曰:『廣結髮與匈奴大小七十餘戰,今幸從大將軍出接單于兵,而大將軍徙广部行回遠,又迷失道,豈非天哉!且廣年六十餘,終不能復對刀筆之吏矣!』遂引刀自剄。百姓聞之,知與不知,老壯皆爲垂泣。而右將軍獨下吏,當死,贖爲庶人。

15   廣三子,曰當戶、椒、敢,皆爲郎。上與韓嫣戲,嫣少不遜,當戶擊嫣,嫣走,於是上以爲能。當戶蚤死,乃拜椒爲代郡太守,皆先廣死。廣死軍中時,敢從票騎將軍。廣死明年,李蔡以丞相坐詔賜冢地陽陵當得二十畝,蔡盜取三頃,頗賣得四十餘萬,又盜取神道外壖地一畝葬其中,當下獄,自殺。敢以校尉從票騎將軍擊胡左賢王,力戰,奪左賢王旗鼓,斬首多,賜爵關內侯,食邑二百戶,代廣爲郎中令。頃之,怨大將軍青之恨其父,乃擊傷大將軍,大將軍匿諱之。居無何,敢從上雍,至甘泉宮獵,票騎將軍去病怨敢傷青,射殺敢。去病時方貴幸,上爲諱,雲鹿觸殺之。居歲余,去病死。

16   敢有女爲太子中人,愛幸。敢男禹有寵於太子,然好利,亦有勇。嘗與侍中貴人飲,侵陵之,莫敢應。後愬之上,上召禹,使刺虎,縣下圈中,未至地,有詔引出之。禹從落中以劍斫絕累,欲刺虎。上壯之,遂救止焉。而當戶有遺腹子陵,將兵擊胡,兵敗,降匈奴。後人告禹謀欲亡從陵,下吏死。

17   陵字少卿,少爲侍中建章監。善騎射,愛人,謙讓下士,甚得名譽。武帝以爲有廣之風,使將八百騎,深入匈奴二千餘里,過居延視地形,不見虜,還。拜爲騎都尉,將勇敢五千人,教射酒泉、張掖以備胡。數年,漢遣貳師將軍伐大宛,使陵將五校兵隨後。行至塞,會貳師還。上賜陵書,陵留吏士,與輕騎五百出敦煌,至鹽水,迎貳師還,復留屯張掖。

18   天漢二年,貳師將三萬騎出酒泉,擊右賢王於天山。召陵,欲使爲貳師將輜重。陵召見武台,叩頭自請曰:『臣所將屯邊者,皆荊楚勇士奇材劍客也,力扼虎,射命中,願得自當一隊,到蘭干山南以分單于兵,毋令專鄉貳師軍。』上曰:『將惡相屬邪!吾發軍多,毋騎予女。』陵對:『對所事騎,臣願以少擊眾,步兵五千人涉單于庭。』上壯而許之,因詔彊弩都尉路博德將兵半道迎陵軍。博德故伏波將軍,亦羞爲陵後距,奏言:『方秋匈奴馬肥,未可與戰,臣願留陵至春,俱將酒泉、張掖騎各五千人並擊東西浚稽,可必禽也。』書奏,上怒,疑陵悔不欲出而教博德上書,乃詔博德:『吾欲予李陵騎,云「欲以少擊眾」。今虜入西河,其引兵走西河,遮鉤營之道。』詔陵:『以九月發,出遮虜鄣,至東浚稽山南龍勒水上,徘徊觀虜,即亡所見,從浞野侯趙破奴故道抵受降城休士,因騎置以聞。所與博德言者云何?具以書對。』陵於是將其步卒五千人出居延,北行三十日,至浚稽山止營,舉圖所過山川地形,使麾下騎陳步樂還以聞。步樂召見,道陵將率得士死力,上甚說,拜步樂爲郎。

19   陵至浚稽山,與單于相直,騎可三萬圍陵軍。軍居兩山間,以大車爲營。陵引士出營外爲陳,前行持戟盾,後行持弓弩,令曰:『聞鼓聲而縱,聞金聲而止。』虜見漢軍少,直前就營。陵搏戰攻之,千弩俱發,應弦而倒。虜還走上山,漢軍追擊,殺數千人。單于大驚,召左右地兵八萬餘騎攻陵。陵且戰且引,南行數日,抵山谷中。連戰,士卒中矢傷,三創者載輦,兩創者將車,一創者持兵戰。陵曰:『吾士氣少衰而鼓不起者,何也?軍中豈有女子乎?』始軍出時,關東群盜妻子徙邊者隨軍爲卒妻婦,大匿車中。陵搜得,皆劍斬之。明日復戰,斬首三千餘級。引兵東南,循故龍城道行,四五日,抵大澤葭葦中,虜從上風縱火,陵亦令軍中縱火以自救。南行至山下,單于在南山上,使其子將騎擊陵。陵軍步斗樹木間,復殺數千人,因發連弩射單于,單于下走。是日捕得虜,言『單于曰:「此漢精兵,擊之不能下,日夜引吾南近塞,得毋有伏兵乎?」諸當戶君長皆言「單于自將數萬騎擊漢數千人不能滅,後無以復使邊臣,令漢益輕匈奴。復力戰山谷間,尚四五十里得平地,不能破,乃還。」』

20   是時陵軍益急,匈奴騎多,戰一日數十合,復傷殺虜二千餘人。虜不利,欲去,會陵軍候管敢爲校尉所辱,亡降匈奴,具言『陵軍無後救,射矢且盡,獨將軍麾下及成安侯校各八百人爲前行,以黃與白爲幟,當使精騎射之即破矣。』成安侯者,穎川人,父韓千秋,故濟南相,奮擊南越戰死,武帝封子延年爲侯,以校尉隨陵。單于得敢大喜,使騎並攻漢軍,疾呼曰:『李陵、韓延年趣降!』遂遮道急攻陵。陵居谷中,虜在山上,四面射,矢如雨下。漢軍南行,未至鞮汗山,一日五十萬矢皆盡,即棄車去。士尚三千餘人,徒斬車輻而持之,軍吏持尺刀,抵山入驥谷。單于遮其後,乘隅下壘石,士卒多死,不得行。昏後,陵便衣獨步出營,止左右:『毋隨我,丈夫一取單于耳!』良久,陵還,大息曰:『兵敗,死矣!』軍吏或曰:『將軍威震匈奴,天命不遂,後求道徑還歸,如浞野侯爲虜所得,後亡還,天子客遇之,況於將軍乎!』陵曰:『公止!吾不死,非壯士也。』於是盡斬旌旗,及珍寶埋地中,陵嘆曰:『復得數十矢,足以脫矣。今無兵復戰,天明坐受縛矣!各鳥獸散,猶有得脫歸報天子者。』令軍士人持二升糒,一半冰,期至遮虜鄣者相待。夜半時,擊鼓起士,鼓不鳴。陵與韓延年俱上馬,壯士從者十餘人。虜騎數千追之,韓延年戰死。陵曰:『無面目報陛下!』遂降。軍人分散,脫至塞者四百餘人。

21   陵敗處去塞百餘里,邊塞以聞。上欲陵死戰,召陵母及婦,使相者視之,無死喪色。後聞陵降,上怒甚,責問陳步樂,步樂自殺。群臣皆罪陵,上以問太史令司馬遷,遷盛言:『陵事親孝,與士信,常奮不顧身以殉國家之急。其素所畜積也,有國士之風。今舉事一不幸,全軀保妻子之臣隨而媒糱其短,誠可痛也!且陵提步卒不滿五千,深輮戎馬之地,抑數萬之師,虜救死扶傷不暇,悉舉引弓之民共攻圍之。轉鬥千里,矢盡道窮,士張空拳,冒白刃,北首爭死敵,得人之死力,雖古名將不過也。身雖陷敗,然其所摧敗亦足暴於天下。彼之不死,宜欲得當以報漢也。』初,上遣貳師大軍出,財令陵爲助兵,及陵與單于相值,而貳師功少。上以遷誣罔,欲沮貳師,爲陵遊說,下遷腐刑。

22   久之,上悔陵無救,曰:『陵當發出塞,乃詔彊弩都尉令迎軍。坐預詔之,得令老將生奸詐。』乃遣使勞賜陵余軍得脫者。

23   陵在匈奴歲余,上遣因杅將軍公孫敖將兵深入匈奴迎陵。敖軍無功還,曰:『捕得生口,李陵教單于爲兵以備漢軍,故臣無所得。』上聞,於是族陵家,母弟妻子皆伏誅。隴西士大夫以李氏爲愧。其後,漢遣使使匈奴,陵謂使者曰:『吾爲漢將步卒五千人橫行匈奴,以亡救而敗,何負於漢而誅吾家?』使者曰:『漢聞李少卿教匈奴爲兵。』陵曰:『乃李緒,非我也。』李緒本漢塞外都尉,居奚侯城,匈奴攻之,緒降,而單于客遇緒,常坐陵上。陵痛其家以李緒而誅,使人刺殺緒。大閼氏欲殺陵,單于匿之北方,大閼氏死乃還。

24   單于壯陵,以女妻之,立爲右校王,衛律爲丁靈王,皆貴用事。衛律者,父本長水胡人。律生長漢,善協律都尉李延年,延年薦言律使匈奴。使還,會延年家收,律懼並誅,亡還降匈奴。匈奴愛之,常在單于左右。陵居外,有大事,乃入議。

25   昭帝立,大將軍霍光、左將軍上官桀輔政,素與陵善,遣陵故人隴西任立政等三人俱至匈奴招陵。立政等至,單于置酒賜漢使者,李陵、衛律皆侍坐。立政等見陵,未得私語,即目視陵,而數數自循其刀環,握其足,陰諭之,言可還歸漢也。後陵、律持牛酒勞漢使,博飲,兩人皆胡服椎結。立政大言曰:『漢已大赦,中國安樂,主上富於春秋,霍子孟、上官少叔用事。』以此言微動之。陵墨不應,孰視而自循其發,答曰:『吾已胡服矣!』有頃,律起更衣,立政曰:『咄,少卿良苦!霍子孟、上官少叔謝女。』陵曰:『霍與上官無恙乎?』立政曰:『請少卿來歸故鄉,毋憂富貴。』陵字立政曰:『少公,歸易耳,恐再辱,柰何!』語未卒,衛律還,頗聞余語,曰:『李少卿賢者,不獨居一國。范蠡遍游天下,由余去戎入秦,今何語之親也!』因罷去。立政隨謂陵曰:『亦有意乎?』陵曰:『丈夫不能再辱。』

26   陵在匈奴二十餘年,元平元年病死。

27   蘇建,杜陵人也。以校尉從大將軍青擊匈奴,封平陵侯。以將軍築朔方。後以衛尉爲游擊將軍,從大將軍出朔方。後一歲,以右將軍再從大將軍出定襄,亡翕侯,失軍當斬,贖爲庶人。其後爲代郡太守,卒官。有三子:嘉爲奉車都尉,賢爲騎都尉,中子武最知名。

28   武字子卿,少以父任,兄弟並爲郎,稍遷至栘中廄監。時漢連伐胡,數通使相窺觀,匈奴留漢使郭吉、路充國等,前後十餘輩。匈奴使來,漢亦留之以相當。天漢元年,且鞮侯單于初立,恐漢襲之,乃曰:『漢天子我丈人行也。』盡歸漢使路充國等。武帝嘉其義,乃遣武以中郎將使持節送匈奴使留在漢者,因厚輅單于,答其善意。武與副中郎將張勝及假吏常惠等募士斥候百餘人俱。既至匈奴,置幣遺單于。單于益驕,非漢所望也。

29   方欲發使送武等,會緱王與長水虞常等謀反匈奴中。緱王者,昆邪王姊子也,與昆邪王俱降漢,後隨浞野侯沒胡中。及衛律所將降者,陰相與謀劫單于母閼氏歸漢。會武等至匈奴,虞常在漢時素與副張勝相知,私候勝曰:『聞漢天子甚怨衛律,常能爲漢伏弩射殺之。吾母與弟在漢,幸蒙其賞賜。』張勝許之,以貨物與常。後月余,單于出獵,獨閼氏子弟在。虞常等七十餘人慾發,其一人夜亡,告之。單于子弟發兵與戰。緱王等皆死,虞常生得。

30   單于使衛律治其事。張勝聞之,恐前語發,以狀語武。武曰:『

31   事如此,此必及我。見犯乃死,重負國。』欲自殺,勝、惠共止之。虞常果引張勝。單于怒,召諸貴人議,欲殺漢使者。左伊秩訾曰:『即謀單于,何以復加?宜皆降之。』單于使衛律召武受辭,武謂惠等:『屈節辱命,雖生,何面目以歸漢!』引佩刀自刺。衛律驚,自抱持武,馳召毉。鑿地爲坎,置熅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武氣絕,半日復息。惠等哭,輿歸營。單于壯其節,朝夕遣人候問武,而收系張勝。

32   武益愈,單于使使曉武。會論虞常,欲因此時降武。劍斬虞常已,律曰:『漢使張勝謀殺單于近臣,當死,單于募降者赦罪。』舉劍欲擊之,勝請降。律謂武曰:『副有罪,當相坐。』武曰:『本無謀,又非親屬,何謂相坐?』復舉劍擬之,武不動。律曰:『蘇君,律前負漢歸匈奴,幸蒙大恩,賜號稱王,擁眾數萬,馬畜彌山,富貴如此。蘇君今日降,明日復然。空以身膏草野,誰復知之!』武不應。律曰:『君因我降,與君爲兄弟,今不聽吾計,後雖欲復見我,尚可得乎?』武罵律曰:『女爲人臣子,不顧恩義,畔主背親,爲降虜於蠻夷,何以女爲見?且單于信女,使決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斗兩主,觀禍敗。南越殺漢使者,屠爲九郡;宛王殺漢使者,頭縣北闕;朝鮮殺漢使者,即時誅滅。獨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兩國相攻,匈奴之禍從我始矣。』

33   律知武終不可脅,白單于。單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絕不飲食。天雨雪,武臥齧雪與旃毛並咽之,數日不死,匈奴以爲神,乃徙武北海上無人處,使牧羝,羝乳乃得歸。別其官屬常惠等,各置他所。

34   武既至海上,廩食不至,掘野鼠去屮實而食之。杖漢節牧羊,臥起操持,節旄盡落。積五六年,單于弟於靬王弋射海上。武能網紡繳,檠弓弩,於靬王愛之,給其衣食。三歲余,王病,賜武馬畜服匿穹廬。王死後,人眾徙去。其冬,丁令盜武牛羊,武復窮厄。

35   初,武與李陵俱爲侍中,武使匈奴明年,陵降,不敢求武。久之,單于使陵至海上,爲武置酒設樂,因謂武曰:『單于聞陵與子卿素厚,故使陵來說足下,虛心欲相待。終不得歸漢,空自苦亡人之地,信義安所見乎?前長君爲奉車,從至雍棫陽宮,扶輦下除,觸柱折轅,劾大不敬,伏劍自刎,賜錢二百萬以葬。孺卿從祠河東后土,宦騎與黃門駙馬爭船,推墮駙馬河中溺死,宦騎亡,詔使孺卿逐捕不得,惶恐飲藥而死。來時,大夫人已不幸,陵送葬至陽陵。子卿婦年少,聞已更嫁矣。獨有女弟二人,兩女一男,今復十餘年,存亡不可知。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陵始降時,忽忽如狂,自痛負漢,加以老母系保宮,子卿不欲降,何以過陵?且陛下春秋高,法令亡常,大臣亡罪夷滅者數十家,安危不可知,子卿尚復誰爲乎?願聽陵計,勿復有雲。』武曰:『武父子亡功德,皆爲陛下所成就,位列將,爵通侯,兄弟親近,常願肝腦塗地。今得殺身自效,雖蒙斧鉞湯鑊,誠甘樂之。臣事君,猶子事父也,子爲父死亡所恨。願勿復再言。』陵與武飲數日,復曰:『子卿壹聽陵言。』武曰:『自分已死久矣!王必欲降武,請畢今日之驩,效死於前!』陵見其至誠,喟然嘆曰:『

36   嗟乎,義士!陵與衛律之罪上通於天。』因泣下霑衿,與武決去。

37   陵惡自賜武,使其妻賜武牛羊數十頭。後陵復至北海上,語武:『區脫捕得雲中生口,言太守以下吏民皆白服,曰上崩。』武聞之,南鄉號哭,歐血,旦夕臨。

38   數月,昭帝即位。數年,匈奴與漢和親。漢求武等,匈奴詭言武死。後漢使復至匈奴,常惠請其守者與俱,得夜見漢使,具自陳道。教使者謂單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書,言武等在某澤中。使者大喜,如惠語以讓單于。單于視左右而驚,謝漢使曰:『武等實在。』於是李陵置酒賀武曰:『今足下還歸,揚名於匈奴,功顯於漢室,雖古竹帛所載,丹青所畫,何以過子卿!陵雖駑怯,令漢且貰陵罪,全其老母,使得奮大辱之積志,庶幾乎曹柯之盟,此陵宿昔之所不忘也。收族陵家,爲世大戮,陵尚復何顧乎?已矣!令子卿知吾心耳。異域之人,壹別長絕!』陵起舞,歌曰:『徑萬里兮度沙幕,爲君將兮奮匈奴。路窮絕兮矢刃摧,士眾滅兮名已隤。老母已死,雖欲報恩將安歸!』陵泣下數行,因與武決。單于召會武官屬,前以降及物故,凡隨武還者九人。

39   武以元始六年春至京師。詔武奉一太牢謁武帝園廟,拜爲典屬國,秩中二千石,賜錢二百萬,公田二頃,宅一區。常惠、徐聖、趙終根皆拜爲中郎,賜帛各二百匹。其餘六人老歸家,賜錢人十萬,復終身。常惠後至右將軍,封列侯,自有傳。武留匈奴凡十九歲,始以彊壯出,及還,鬚髮盡白。

40   武來歸明年,上官桀子安與桑弘羊及燕王、蓋王謀反。武子男元與安有謀,坐死。

41   初桀、安與大將軍霍光爭權,數疏光過失予燕王,令上書告之。又言蘇武使匈奴二十年不降,還乃爲典屬國,大將軍長史無功勞,爲搜粟都尉,光顓權自恣。及燕王等反誅,窮治黨與,武素與桀、弘羊有舊,數爲燕王所訟,子又在謀中,廷尉奏請逮捕武。霍光寢其奏,免武官。

42   數年,昭帝崩,武以故二千石與計謀立宣帝,賜爵關內侯,食邑三百戶。久之,衛將軍張安世薦武明習故事,奉使不辱命,先帝以爲遺言。宣帝即時召武待詔宦者署,數進見,復爲右曹典屬國。以武著節老臣,令朝朔望,號稱祭酒,甚優寵之。

43   武所得賞賜,盡以施予昆弟故人,家不余財。皇后父平恩侯、帝舅平昌侯、樂昌侯、車騎將軍韓增、丞相魏相、御史大夫丙吉皆敬重武。武年老,子前坐事死,上閔之,問左右:『武在匈奴久,豈有子乎?』武因平恩侯自白:『前發匈奴時,胡婦適產一子通國,有聲問來,願因使者致金帛贖之。』上許焉。後通國隨使者至,上以爲郎。又以武弟子爲右曹。武年八十餘,神爵二年病卒。

44   甘露三年,單于始入朝。上思股肱之美,乃圖畫其人於麒麟閣,法其形貌,署其官爵姓名。唯霍光不名,曰大司馬大將軍博陸侯姓霍氏,次曰衛將軍富平侯張安世,次曰車騎將軍龍鏹侯韓增,次曰後將軍營平侯趙充國,次曰丞相高平侯魏相,次曰丞相博陽侯丙吉,次曰御史大夫建平侯杜延年,次曰宗正陽城侯劉德,次曰少府梁丘賀,次曰太子太傅蕭望之,次曰典屬國蘇武。皆有功德,知名當世,是以表而揚之,明著中興輔佐,列於方叔、召虎、仲山甫焉。凡十一人,皆有傳。自丞相黃霸、廷尉於定國、大司農朱邑、京兆尹張敞、右扶風尹翁歸及儒者夏侯勝等,皆以善終,著名宣帝之世,然不得列於名臣之圖,以此知其選矣。

45    贊曰:李將軍恂恂如鄙人,口不能出辭,及死之日,天下知與不知皆爲流涕,彼其中心誠信於士大夫也。諺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言雖小,可以喻大。然三代之將,道家所忌,自廣至陵,遂亡其宗,哀哉!孔子稱『志士仁人,有殺身以成仁,無求生以害仁』,『使於四方,不辱君命』,蘇武有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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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竹客 發表於 2010-3-20 21:23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十五卷衛青霍去病傳

1 衛青字仲卿。其父鄭季,河東平陽人也,以縣吏給事侯家。平陽侯曹壽尚武帝姊陽信長公主。季與主家僮衛媼通,生青。青有同母兄衛長及姊子夫,子夫自平陽公主家得幸武帝,故青冒姓爲衛氏。衛媼長女君孺,次女少兒,次女則子夫。子夫男弟步廣,皆冒衛氏。

2 青爲侯家人,少時歸其父,父使牧羊。民母之子皆奴畜之,不以爲兄弟數。青嘗從人至甘泉居室,有一鉗徒相青曰:『

3 貴人也,官至封侯。』青笑曰:『人奴之生,得無笞罵即足矣,安得封侯事乎!』

4 青壯,爲侯家騎,從平陽主。建元二年春,青姊子夫得入宮幸上。皇后,大長公主女也,無子,妒。大長公主聞衛子夫幸,有身,妒之,乃使人捕青。青時給事建章,未知名。大長公主執囚青,欲殺之。其友騎郎公孫敖與壯士往篡之,故得不死。上聞,乃召青爲建章監,侍中。及母昆弟貴,賞賜數日間累千金。君孺爲太僕公孫賀妻。少兒故與陳掌通,上召貴掌。公孫敖由此益顯。子夫爲夫人。青爲太中大夫。

5 元光六年,拜爲車騎將軍,擊匈奴,出上谷;公孫賀爲輕車將軍,出雲中;太中大夫公孫敖爲騎將軍,出代郡;衛尉李廣爲驍騎將軍,出雁門:軍各萬騎。青至籠城,斬首虜數百。騎將軍敖亡七千騎,衛尉廣爲虜所得,得脫歸,皆當斬,贖爲庶人。賀亦無功。唯青賜爵關內侯。是後匈奴仍侵犯邊。語在匈奴傳。

6 元朔元年春,衛夫人有男,立爲皇后。其秋,青復將三萬騎出雁門,李息出代郡。青斬首虜數千。明年,青復出雲中,西至高闕,遂至於隴西,捕首虜數千,畜百餘萬,走白羊、樓煩王。遂取河南地爲朔方郡。以三千八百戶封青爲長平侯。青校尉蘇建爲平陵侯,張次公爲岸頭侯。使建築朔方城。上曰:『匈奴逆天理,亂人倫,暴長虐老,以盜竊爲務,行詐諸蠻夷,造謀籍兵,數爲邊害。故興師遣將,以征厥罪。詩不云乎?「薄伐獫允,至於太原」;「出車彭彭,城彼朔方」。今車騎將軍青度西河至高闕,獲首二千三百級,車輜畜產畢收爲鹵,已封爲列侯,遂西定河南地,案榆谿舊塞,絕梓領,梁北河,討蒲泥,破符離,斬輕銳之卒,捕伏聽者三千一十七級。執訊獲丑,驅馬牛羊百有餘萬,全甲兵而還,益封青三千八百戶。』其後匈奴比歲入代郡、雁門、定襄、上郡、朔方,所殺略甚眾。語在匈奴傳。

7 元朔五年春,令青將三萬騎出高闕,衛尉蘇建爲游擊將軍,左內史李沮爲彊弩將軍,太僕公孫賀爲騎將軍,代相李蔡爲輕車將軍,皆領屬車騎將軍,俱出朔方。大行李息、岸頭侯張次公爲將軍,俱出右北平。匈奴右賢王當青等兵,以爲漢兵不能至此,飲醉,漢兵夜至,圍右賢王。右賢王驚,夜逃,獨與其愛妾一人騎數百馳,潰圍北去。漢輕騎校尉郭成等追數百里,弗得,得右賢裨王十餘人,眾男女萬五千餘人,畜數十百萬,於是引兵而還。至塞,天子使使者持大將軍印,即軍中拜青爲大將軍,諸將皆以兵屬,立號而歸。上曰:『大將軍青躬率戎士,師大捷,獲匈奴王十有餘人,益封青八千七百戶。』而封青子伉爲宜春侯,子不疑爲陰安侯,子登爲發乾侯。青固謝曰:『臣幸得待罪行間,賴陛下神靈,軍大捷,皆諸校力戰之功也。陛下幸已益封臣青,臣青子在繈褓中,未有勤勞,上幸裂地封爲三侯,非臣待罪行間所以勸士力戰之意也。伉等三人何敢受封!』上曰:『我非忘諸校功也,今固且圖之。』乃詔御史曰:『護軍都尉公孫敖三從大將軍擊匈奴,常護軍傅校獲王,封敖爲合騎侯。都尉韓說從大軍出窴渾,至匈奴右賢王庭,爲戲下搏戰獲王,封說爲龍哣侯。騎將軍賀從大將軍獲王,封賀爲南窌侯。輕車將軍李蔡再從大將軍獲王,封蔡爲樂安侯。校尉李朔、趙不虞、公孫戎奴各三從大將軍獲王,封朔爲陟軹侯,不虞爲隨成侯,戎奴爲從平侯。將軍李沮、李息及校尉豆如意、中郎將綰皆有功,賜爵關內侯。沮、息、如意食邑各三百戶。』其秋,匈奴入代,殺都尉。

8 明年春,大將軍青出定襄,合騎侯敖爲中將軍,太僕賀爲左將軍,翕侯趙信爲前將軍,衛尉蘇建爲右將軍,郎中令李廣爲後將軍,左內史李沮爲彊弩將軍,咸屬大將軍,斬首數千級而還。月余,悉復出定襄,斬首虜萬餘人。蘇建、趙信並軍三千餘騎,獨逢單于兵,與戰一日余,漢兵且盡。信故胡人,降爲翕侯,見急,匈奴誘之,遂將其餘騎可八百奔降單于。蘇建盡亡其軍,獨以身得亡去,自歸青。青問其罪正閎、長史安、議郎周霸等:『建當云何?』霸曰:『自大將軍出,未嘗斬裨將,今建棄軍,可斬,以明將軍之威。』閎、安曰:『不然。兵法「小敵之堅,大敵之禽也。」今建以數千當單于數萬,力戰一日余,士皆不敢有二心。自歸而斬之,是示後無反意也。不當斬。』青曰:『青幸得以胏附待罪行間,不患無威,而霸說我以明威,甚失臣意。且使臣職雖當斬將,以臣之尊寵而不敢自擅專誅於境外,其歸天子,天子自裁之,於以風爲人臣不敢專權,不亦可乎?』軍吏皆曰『善』。遂囚建行在所。

9 是歲也,霍去病始侯。

10 霍去病,大將軍青姊少兒子也。其父霍仲孺先與少兒通,生去病。及衛皇后尊,少兒更爲詹事陳掌妻。去病以皇后姊子,年十八爲侍中。善騎射,再從大將軍。大將軍受詔,予壯士,爲票姚校尉,與輕勇騎八百直棄大將軍數百里赴利,斬捕首虜過當。於是上曰:『票姚校尉去病斬首捕虜二千二十八級,得相國、當戶,斬單于大父行藉若侯產,捕季父羅姑比,再冠軍,以二千五百戶封去病爲冠軍侯。上谷太守郝賢四從大將軍,捕首虜千三百級,封賢爲終利侯。騎士孟已有功,賜爵關內侯,邑二百戶。』

11 是歲失兩將軍,亡翕侯,功不多,故青不益封。蘇建至,上弗誅,贖爲庶人。青賜千金。是時王夫人方幸於上,甯乘說青曰:『將軍所以功未甚多,身食萬戶,三子皆爲侯者,以皇后故也。今王夫人幸而宗族未富貴,願將軍奉所賜千金爲王夫人親壽。』青以五百金爲王夫人親壽。上聞,問青,青以實對。上乃拜甯乘爲東海都尉。

12 校尉張騫從大將軍,以嘗使大夏,留匈奴中久,道軍,知善水草處,軍得以無饑渴,因前使絕國功,封騫爲博望侯。

13 去病侯三歲,元狩三年春爲票騎將軍,將萬騎出隴西,有功。上曰:『票騎將軍率戎士隃烏盭,討遫濮,涉狐奴,歷五王國,輜重人眾攝讋者弗取,幾獲單于子。轉戰六日,過焉支山千有餘里,合短兵,鏖皋蘭下,殺折蘭王,斬盧侯王,銳悍者誅,全甲獲丑,執渾邪王子及相國、都尉,捷首虜八千九百六十級,收休屠祭天金人,師率減什七,益封去病二千二百戶。』

14 其夏,去病與合騎侯敖俱出北地,異道。博望侯張騫、郎中令李廣俱出右北平,異道。廣將四千騎先至,騫將萬騎後。匈奴左賢王將數萬騎圍廣,廣與戰二日,死者過半,所殺亦過當。騫至,匈奴引兵去。騫坐行留,當斬,贖爲庶人。而去病出北地,遂深入,合騎侯失道,不相得。去病至祁連山,捕首虜甚多。上曰:『票騎將軍涉鈞耆,濟居延,遂臻小月氏,攻祁連山,揚武乎鱳得,得單于單桓、酋塗王,及相國、都尉以眾降下者二千五百人,可謂能舍服知成而止矣。捷首虜三萬二百,獲五王,王母、單于閼氏、王子五十九人,相國、將軍、當戶、都尉六十三人,師大率減什三,益封去病五千四百戶。賜校尉從至小月氏者爵左庶長。鷹擊司馬破奴再從票騎將軍斬遫濮王,捕稽且王,右千騎將王、王母各一人,王子以下四十一人,捕虜三千三百三十人,前行捕虜千四百人,封破奴爲從票侯。校尉高不識從票騎將軍捕呼於耆王王子以下十一人,捕虜千七百六十八人,封不識爲宜冠侯。校尉仆多有功,封爲煇渠侯。』合騎侯敖坐留不與票騎將軍會,當斬,贖爲庶人。諸宿將所將士馬兵亦不如去病,去病所將常選,然亦敢深入,常與壯騎先其大軍,軍亦有天幸,未嘗困絕也。然而諸宿將常留落不耦。由此去病日以親貴,比大將軍。

15 其後,單于怒渾邪王居西方數爲漢所破,亡數萬人,以票騎之兵也,欲召誅渾邪王。渾邪王與休屠王等謀欲降漢,使人先要道邊。是時大行李息將城河上,得渾邪王使,即馳傳以聞。上恐其以詐降而襲邊,乃令去病將兵往迎之。去病既度河,與渾邪眾相望。渾邪裨王將見漢軍而多欲不降者,頗遁去。去病乃馳入,得與渾邪王相見,斬其欲亡者八千人,遂獨遣渾邪王乘傳先詣行在所,盡將其眾度河,降者數萬人,號稱十萬。既至長安,天子所以賞賜數十鉅萬。封渾邪王萬戶,爲漯陰侯。封其裨王呼毒尼爲下摩侯,雁疪爲煇渠侯,禽黎爲河綦侯,大當戶調雖爲常樂侯。於是上嘉去病之功,曰:『票騎將軍去病率師征匈奴,西域王渾邪王及厥眾萌咸奔於率,以軍糧接食,並將控弦萬有餘人,誅獟悍,捷首虜八千餘級,降異國之王三十二。戰士不離傷,十萬之眾畢懷集服。仍興之勞,爰及河塞,庶幾亡患。以千七百戶益封票騎將軍。減隴西、北地、上郡戍卒之半,以寬天下繇役。』乃分處降者於邊五郡故塞外,而皆在河南,因其故俗爲屬國。其明年,匈奴入右北平、定襄,殺略漢千餘人。

16 其明年,上與諸將議曰:『翕侯趙信爲單于畫計,常以爲漢兵不能度幕輕留,今大發卒,其勢必得所欲。』是歲元狩四年也。春,上令大將軍青、票騎將軍去病各五萬騎,步兵轉者踵軍數十萬,而敢力戰深入之士皆屬去病。去病始爲出定襄,當單于。捕虜,虜言單于東,乃更令去病出代郡,令青出定襄。郎中令李廣爲前將軍,太僕公孫賀爲左將軍,主爵趙食其爲右將軍,平陽侯襄爲後將軍,皆屬大將軍。趙信爲單于謀曰:『漢兵即度幕,人馬罷,匈奴可坐收虜耳。』乃悉遠北其輜重,皆以精兵待幕北。而適直青軍出塞千餘里,見單于兵陳而待,於是青令武剛車自環爲營,而縱五千騎往當匈奴,匈奴亦從萬騎。會日且入,而大風起,沙礫擊面,兩軍不相見,漢益縱左右翼繞單于。單于視漢兵多,而士馬尚彊,戰而匈奴不利,薄莫,單于遂乘六裸,壯騎可數百,直冒漢圍西北馳去。昏,漢匈奴相紛挐,殺傷大當。漢軍左校捕虜,言單于未昏而去,漢軍因發輕騎夜追之,青因隨其後。匈奴兵亦散走。會明,行二百餘里,不得單于,頗捕斬首虜萬餘級,遂至窴顏山趙信城,得匈奴積粟食軍。軍留一日而還,悉燒其城余粟以歸。

17 青之與單于會也,而前將軍廣、右將軍食其軍別從東道,或失道。大將軍引還,過幕南,乃相逢。青欲使使歸報,令長史簿責廣,廣自殺。食其贖爲庶人。青軍入塞,凡斬首虜萬九千級。

18 是時匈奴眾失單于十餘日,右谷蠡王自立爲單于。單于後得其眾,右王乃去單于之號。

19 去病騎兵車重與大將軍軍等,而亡裨將。悉以李敢等爲大校,當裨將,出代、右北平二千餘里,直左方兵,所斬捕功已多於青。

20 既皆還,上曰:『票騎將軍去病率師躬將所獲葷允之士,約輕齎,絕大幕,涉獲單于章渠,以誅北車耆,轉擊左大將雙,獲旗鼓,歷度難侯,濟弓盧,獲屯頭王、韓王等三人,將軍、相國、當戶、都尉八十三人,封狼居胥山,禪於姑衍,登臨翰海,執訊獲丑七萬有四百四十三級,師率減什二,取食於敵,卓行殊遠而糧不絕。以五千八百戶益封票騎將軍。右北平太守路博德屬票騎將軍,會興城,不失期,從至檮余山,斬首捕虜二千八百級,封博德爲邳離侯。北地都尉衛山從票騎將軍獲王,封山爲義陽侯。故歸義侯因淳王復陸支、樓剸王伊即靬皆從票騎將軍有功,封復陸支爲杜侯,伊即靬爲眾利侯。從票侯破奴、昌武侯安稽從票騎有功,益封各三百戶。漁陽太守解、校尉敢皆獲鼓旗,賜爵關內侯,解食邑三百戶,敢二百戶。校尉自爲爵左庶長。』軍吏卒爲官,賞賜甚多。而青不得益封,吏卒無封者。唯西河太守常惠、雲中太守遂成受賞,遂成秩諸侯相,賜食邑二百戶,黃金百斤,惠爵關內侯。

21 兩軍之出塞,塞閱官及私馬凡十四萬匹,而後入塞者不滿三萬匹。乃置大司馬位,大將軍、票騎將軍皆爲大司馬。定令,令票騎將軍秩祿與大將軍等。自是後,青日衰而去病日益貴。青故人門下多去事去病,輒得官爵,唯獨任安不肯去。

22 去病爲人少言不泄,有氣敢往。上嘗欲教之吳孫兵法,對曰:『顧方略何如耳,不至學古兵法。』上爲治第,令視之,對曰:『匈奴不滅,無以家爲也。』由此上益重愛之。然少而侍中,貴不省士。其從軍,上爲遣太官齎數十乘,既還,重車余棄粱肉,而士有飢者。其在塞外,卒乏糧,或不能自振,而去病尚穿域鴝鞠也。事多此類。青仁,喜士退讓,以和柔自媚於上,然於天下未有稱也。

23 去病自四年軍後三歲,元狩六年薨。上悼之,發屬國玄甲,軍陳自長安至茂陵,爲冢象祁連山。諡之並武與廣地曰景桓侯。子嬗嗣。嬗字子侯,上愛之,幸其壯而將之。爲奉車都尉,從封泰山而薨。無子,國除。

24 自去病死後,青長子宜春侯伉坐法失侯。後五歲,伉弟二人,陰安侯不疑、發乾侯登,皆坐酎伉失侯。後二歲,冠軍侯國絕。後四年,元封五年,青薨,諡曰烈侯。子伉嗣,六年坐法免。

25 自青圍單于後十四歲而卒,竟不復擊匈奴者,以漢馬少,又方南誅兩越,東伐朝鮮,擊羌、西南夷,以故久不伐胡。

26 初,青既尊貴,而平陽侯曹壽有惡疾就國,長公主問:『列侯誰賢者?』左右皆言大將軍。主笑曰:『此出吾家,常騎從我,柰何?』左右曰:『於今尊貴無比。』於是長公主風白皇后,皇后言之,上乃詔青尚平陽主,與主合葬,起冢象廬山雲。

27 最大將軍青凡七出擊匈奴,斬捕首虜五萬餘級。一與單于戰,收河南地,置朔方郡。再益封,凡萬六千三百戶;封三子爲侯,侯千三百戶,並之二萬二百戶。其裨將及校尉侯者九人,爲特將者十五人,李廣、張騫、公孫賀、李蔡、曹襄、韓說、蘇建皆自有傳。

28 李息,郁郅人也,事景帝。至武帝立八歲,爲材官將軍,軍馬邑;後六歲,爲將軍,出代;後三歲,爲將軍,從大將軍出朔方:皆無功。凡三爲將軍,其後常爲大行。

29 公孫敖,義渠人,以郎事景帝。至武帝立十二歲,爲騎將軍,出代,亡卒七千人,當斬,贖爲庶人。後五歲,以校尉從大將軍,封合騎侯。後一歲,以中將軍從大將軍再出定襄,無功。後二歲,以將軍出北地,後票騎,失期當斬,贖爲庶人。後二歲,以校尉從大將軍,無功。後十四歲,以因杆將軍築受降城。七歲,復以因杅將軍再出擊匈奴,至余吾,亡士多,下吏,當斬,詐死,亡居民間五六歲。後覺,復系。坐妻爲巫蠱,族。凡四爲將軍。

30 李沮,雲中人,事景帝。武帝立十七歲,以左內史爲彊弩將軍。後一歲,復爲彊弩將軍。

31 張次公,河東人,以校尉從大將軍,封岸頭侯。其後太后崩,爲將軍,軍北軍。後一歲,復從大將軍。凡再爲將軍,後坐法失侯。

32 趙信,以匈奴相國降,爲侯。武帝立十八年,爲前將軍,與匈奴戰,敗,降匈奴。

33 趙食其,祋祤人。武帝立十八年,以主爵都尉從大將軍,斬首六百六十級。元狩三年,賜爵關內侯,黃金百斤。明年,爲右將軍,從大將軍出定襄,迷失道,當斬,贖爲庶人。

34 郭昌,雲中人,以校尉從大將軍。元封四年,以太中大夫爲拔胡將軍,屯朔方。還擊昆明,無功,奪印。

35 荀彘,太原廣武人,以御見,侍中,用校尉數從大將軍。元封三年,爲左將軍擊朝鮮,無功,坐捕樓船將軍誅。

36 最票騎將軍去病凡六出擊匈奴,其四出以將軍,斬首虜十一萬餘級。渾邪王以眾降數萬,開河西酒泉之地,西方益少胡寇。四益封,凡萬七千七百戶。其校尉吏有功侯者六人,爲將軍者二人。

37 路博德,西河平州人,以右北平太守從票騎將軍,封邳離侯。票騎死後,博德以衛尉爲伏波將軍,伐破南越,益封。其後坐法失侯。爲彊弩都尉,屯居延,卒。

38 趙破奴,太原人。嘗亡入匈奴,已而歸漢,爲票騎將軍司馬。出北地,封從票侯,坐酎金失侯。後一歲,爲匈河將軍,攻胡至匈河水,無功。後一歲,擊虜樓蘭王,後爲浞野侯。後六歲,以浚稽將軍將二萬騎擊匈奴左王。左王與戰,兵八萬騎圍破奴,破奴爲虜所得,遂沒其軍。居匈奴中十歲,復與其太子安國亡入漢。後坐巫蠱,族。

39 自衛氏興,大將軍青首封,其後支屬五人爲侯。凡二十四歲而五侯皆奪國。征和中,戾太子敗,衛氏遂滅。而霍去病弟光貴盛,自有傳。

40 贊曰:蘇建嘗說責『大將軍至尊重,而天下之賢士大夫無稱焉,願將軍觀古名將所招選者,勉之哉!』青謝曰:『自魏其、武安之厚賓客,天子常切齒,彼親待士大夫,招賢黜不肖者,人主之柄也。人臣奉法遵職而已,何與招士!』票騎亦方此意,爲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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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竹客 發表於 2010-3-20 21:25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十六卷董仲舒傳

1 董仲舒,廣川人也。少治春秋,孝景時爲博士。下帷講誦,弟子傳以久次相授業,或莫見其面。蓋三年不窺園,其精如此。進退容止,非禮不行,學士皆師尊之。

2 武帝即位,舉賢良文學之士前後百數,而仲舒以賢良對策焉。

3 制曰:朕獲承至尊休德,傳之亡窮,而施之罔極,任大而守重,是以夙夜不皇康寧,永惟萬事之統,猶懼有闕。故廣延四方之豪俊,郡國諸侯公選賢良修絜博習之士,欲聞大道之要,至論之極。今子大夫褎然爲舉首,朕甚嘉之。子大夫其精心致思,朕垂聽而問焉。

4 蓋聞五帝三王之道,改製作樂而天下洽和,百王同之。當虞氏之樂莫盛於韶,於周莫盛於勺。聖王已沒,鐘鼓筦弦之聲未衰,而大道微缺,陵夷至虖桀紂之行,王道大壞矣。夫五百年之間,守文之君,當塗之士,欲則先王之法以戴翼其世者甚眾,然猶不能反,日以仆滅,至後王而後止,豈其所持操或悖繆而失其統與?固天降命不可復反,必推之於大衰而後息與?烏虖!凡所爲屑屑,夙興夜寐,務法上古者,又將無補與?三代受命,其符安在?災異之變,何緣而起?性命之情,或夭或壽,或仁或鄙,習聞其號,未燭厥理。伊欲風流而令行,刑輕而奸改,百姓和樂,政事宣昭,何脩何飭而膏露降,百穀登,德潤四海,澤臻屮木,三光全,寒暑平,受天之祜,享鬼神之靈,德澤洋溢,施虖方外,延及群生?

5 子大夫明先聖之業,習俗化之變,終始之序,講聞高誼之日久矣,其明以諭朕。科別其條,勿猥勿並,取之於術,慎其所出。乃其不正不直,不忠不極,枉於執事,書之不泄,興於朕躬,毋悼後害。子大夫其盡心,靡有所隱,朕將親覽焉。

6 仲舒對曰:

7 陛下發德音,下明詔,求天命與情性,皆非愚臣之所能及也。臣謹案春秋之中,視前世已行之事,以觀天人相與之際,甚可畏也。國家將有失道之敗,而天乃先出災害以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異以警懼之,尚不知變,而傷敗乃至。以此見天心之仁愛人君而欲止其亂也。自非大亡道之世者,天盡欲扶持而全安之,事在彊勉而已矣。彊勉學問,則聞見博而知益明;彊勉行道,則德日起而大有功:此皆可使還至而立有效者也。【詩】曰『夙夜匪解』,【書】云『茂哉茂哉!』皆彊勉之謂也。

8 道者,所繇適於治之路也,仁義禮樂皆其具也。故聖王已沒,而子孫長久安寧數百歲,此皆禮樂教化之功也。王者未作樂之時,乃用先王之樂宜於世者,而以深入教化於民。教化之情不得,雅頌之樂不成,故王者功成作樂,樂其德也。樂者,所以變民風,化民俗也;其變民也易,其化人也著。故聲發於和而本於情,接於肌膚,臧於骨髓。故王道雖微缺,而筦弦之聲未衰也。夫虞氏之不爲政久矣,然而樂頌遺風猶有存者,是以孔子在齊而聞韶也。夫人君莫不欲安存而惡危亡,然而政亂國危者甚眾,所任者非其人,而所繇者非其道,是以政日以仆滅也。夫周道衰於幽厲,非道亡也,幽厲不繇也。至於宣王,思昔先王之德,興滯補弊,明文武之功業,周道粲然復興,詩人美之而作,上天祐之,爲生賢佐,後世稱誦,至今不絕。此夙夜不解行善之所致也。孔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也。故治亂廢興在於己,非天降命不可得反,其所操持悖謬失其統也。

9臣聞天之所大奉使之王者,必有非人力所能致而自至者,此受命之符也。天下之人同心歸之,若歸父母,故天瑞應誠而至。書曰『白魚入於王舟,有火復於王屋,流爲烏』,此蓋受命之符也。周公曰『復哉復哉』,孔子曰『德不孤,必有鄰』,皆積善絫德之效也。及至後世,淫佚衰微,不能統理群生,諸侯背畔,殘賊良民以爭壤土,廢德教而任刑罰。刑罰不中,則生邪氣;邪氣積於下,怨惡畜於上。上下不和,則陰陽繆盭而妖孽生矣。此災異所緣而起也。

10 臣聞命者天之令也,性者生之質也,情者人之欲也。或夭或壽,或仁或鄙,陶冶而成之,不能粹美,有治亂之所生,故不齊也。孔子曰:『君子之德風也,小人之德草也,屮上之風必偃。』故堯舜行德則民仁壽,桀紂行暴則民鄙夭。夫上之化下,下之從上,猶泥之在鈞,唯甄者之所爲;猶金之在鎔,唯冶者之所鑄。『綏之斯來,動之斯和』,此之謂也。

11 臣謹案春秋之文,求王道之端,得之於正。正次王,王次春。春者,天之所爲也;正者,王之所爲也。其意曰,上承天之所爲,而下以正其所爲,正王道之端云爾。然則王者欲有所爲,宜求其端於天。天道之大者在陰陽。陽爲德,陰爲刑;刑主殺而德主生。是故陽常居大夏,而以生育養長爲事;陰常居大冬,而積於空虛不用之處。以此見天之任德不任刑也。天使陽出布施於上而主歲功,使陰入伏於下而時出佐陽;陽不得陰之助,亦不能獨成歲。終陽以成歲爲名,此天意也。王者承天意以從事,故任德教而不任刑。刑者不可任以治世,猶陰之不可任以成歲也。爲政而任刑,不順於天,故先王莫之肯爲也。今廢先王德教之官,而獨任執法之吏治民,毋乃任刑之意與!孔子曰:『不教而誅謂之虐。』虐政用於下,而欲德教之被四海,故難成也。

12 臣謹案春秋謂一元之意,一者萬物之所從始也,元者辭之所謂大也。謂一爲元者,視大始而欲正本也。春秋深探其本,而反自貴者始。故爲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萬民,正萬民以正四方。四方正,遠近莫敢不壹於正,而亡有邪氣奸其間者。是以陰陽調而風雨時,群生和而萬民殖,五穀孰而草木茂,天地之間被潤澤而大豐美,四海之內聞盛德而皆徠臣,諸福之物,可致之祥,莫不畢至,而王道終矣。

13 孔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自悲可致此物,而身卑賤不得致也。今陛下貴爲天子,富有四海,居得致之位,操可致之勢,又有能致之資,行高而恩厚,知明而意美,愛民而好士,可謂誼主矣。然而天地未應而美祥莫至者,何也?凡以教化不立而萬民不正也。夫萬民之從利也,如水之走下,不以教化堤防之,不能止也。是故教化立而奸邪皆止者,其堤防完也;教化廢而奸邪並出,刑罰不能勝者,其堤防壞也。古之王者明於此,是故南面而治天下,莫不以教化爲大務。立大學以教於國,設庠序以化於邑,漸民以仁,摩民以誼,節民以禮,故其刑罰甚輕而禁不犯者,教化行而習俗美也。

14 聖王之繼亂世也,埽除其跡而悉去之,復修教化而崇起之。教化已明,習俗已成,子孫循之,行五六百歲尚未敗也。至周之末世,大爲亡道,以失天下。秦繼其後,獨不能改,又益甚之,重禁文學,不得挾書,棄捐禮誼而惡聞之,其心欲盡滅先王之道,而顓爲自恣苟簡之治,故立爲天子十四歲而國破亡矣。自古以來,未嘗有以亂濟亂,大敗天下之民如秦者也。其遺毒餘烈,至今未滅,使習俗薄惡,人民嚚頑,抵冒殊捍,孰爛如此之甚者也。孔子曰:『腐朽之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

15 今漢繼秦之後,如朽木糞牆矣,雖欲善治之,亡可柰何。法出而奸生,令下而詐起,如以湯止沸,抱薪救火,愈甚亡益也。竊譬之琴瑟不調,甚者必解而更張之,乃可鼓也;爲政而不行,甚者必變而更化之,乃可理也。當更張而不更張,雖有良工不能善調也;當更化而不更化,雖有大賢不能善治也。故漢得天下以來,常欲善治而至今不可善治者,失之於當更化而不更化也。古人有言曰:『臨淵羨魚,不如蛛而結網。』今臨政而願治七十餘歲矣,不如退而更化;更化則可善治,善治則災害日去,福祿日來。【詩】云:『宜民宜人,受祿於天。』爲政而宜於民者,固當受祿於天。夫仁誼禮知信五常之道,王者所當脩飭也;五者脩飭,故受天之祐,而享鬼神之靈,德施於方外,延及群生也。

16 天子覽其對而異焉,乃復冊之曰:

17 制曰:蓋聞虞舜之時,游於岩郎之上,垂拱無爲,而天下太平。周文王至於日昃不暇食,而宇內亦治。夫帝王之道,豈不同條共貫與?何逸勞之殊也?

18 蓋儉者不造玄黃旌旗之飾。及至周室,設兩觀,乘大路,朱干玉戚,八佾陳於庭,而頌聲興。夫帝王之道豈異指哉?或曰良玉不瑑,又曰非文無以輔德,二端異焉。

19 殷人執五刑以督奸,傷肌膚以懲惡。成康不式,四十餘年天下不犯,囹圄空虛。秦國用之,死者甚眾,刑者相望,秏矣哀哉!

20 烏虖!朕夙寤晨興,惟前帝王之憲,永思所以奉至尊,章洪業,皆在力本任賢。今朕親耕藉田以爲農先,勸孝弟,崇有德,使者冠蓋相望,問勤勞,恤孤獨,盡思極神,功烈休德未始雲獲也。今陰陽錯繆,氛氣充塞,群生寡遂,黎民未濟,廉恥貿亂,賢不肖渾淆,未得其真,故詳延特起之士,意庶幾乎!今子大夫待詔百有餘人,或道世務而未濟,稽諸上古之不同,考之於今而難行,毋乃牽於文系而不得騁歟?將所繇異術,所聞殊方與?各悉對,著於篇,毋諱有司。明其指略,切磋究之,以稱朕意。

21 仲舒對曰:

22 臣聞堯受命,以天下爲憂,而未以位爲樂也,故誅逐亂臣,務求賢聖,是以得舜、禹、稷、鐠、咎繇。眾聖輔德,賢能佐職,教化大行,天下和洽,萬民皆安仁樂誼,各得其宜,動作應禮,從容中道。故孔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此之謂也。堯在位七十載,乃遜於位以禪虞舜。堯崩,天下不歸堯子丹朱而歸舜。舜知不可辟,乃即天子之位,以禹爲相,因堯之輔佐,繼其統業,是以垂拱無爲而天下治。孔子曰『韶盡美矣,又盡善也』,此之謂也。至於殷紂,逆天暴物,殺戮賢知,殘賊百姓。伯夷、太公皆當世賢者,隱處而不爲臣。守職之人皆奔走逃亡,入於河海。天下秏亂,萬民不安,故天下去殷而從周。文王順天理物,師用賢聖,是以閎夭、大顛、散宜生等亦聚於朝廷。受施兆民,天下歸之,故太公起海濱而即三公也。當此之時,紂尚在上,尊卑昏亂,百姓散亡,故文王悼痛而欲安之,是以日昃而不暇食也。孔子作春秋,先正王而系萬事,見素王之文焉。繇此觀之,帝王之條貫同,然而勞逸異者,所遇之時異也。孔子曰『武盡美矣,未盡善也』,此之謂也。

23 臣聞制度文采玄黃之飾,所以明尊卑,異貴賤,而勸有德也。故春秋受命所先制者,改正朔,易服色,所以應天也。然則宮室旌旗之制,有法而然者也。故孔子曰:『奢則不遜,儉則固。』儉非聖人之中制也。臣聞良玉不瑑,資質潤美,不待刻瑑,此亡異於達巷黨人不學而自知也。然則常玉不瑑,不成文章;君子不學,不成其德。

24臣聞聖王之治天下也,少則習之學,長則材諸位,爵祿以養其德,刑罰以威其惡,故民曉於禮誼而恥犯其上。武王行大誼,平殘賊,周公作禮樂以文之,至於成康之隆,囹圄空虛四十餘年,此亦教化之漸而仁誼之流,非獨傷肌膚之效也。至秦則不然。師申商之法,行韓非之說,憎帝王之道,以貪狼爲俗,非有文德以教訓於天下也。誅名而不察實,爲善者不必免,而犯惡者未必刑也。是以百官皆飾空言虛辭而不顧實,外有事君之禮,內有背上之心,造偽飾詐,趣利無恥;又好用憯酷之吏,賦斂亡度,竭民財力,百姓散亡,不得從耕織之業,群盜並起。是以刑者甚眾,死者相望,而奸不息,俗化使然也。故孔子曰『導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此之謂也。

25 今陛下並有天下,海內莫不率服,廣覽兼聽,極群下之知,盡天下之美,至德昭然,施於方外。夜郎、康居,殊方萬里,說德歸誼,此太平之致也。然而功不加於百姓者,殆王心未加焉。曾子曰:『尊其所聞,則高明矣;行其所知,則光大矣。高明光大,不在於它,在乎加之意而已。』願陛下因用所聞,設誠於內而致行之,則三王何異哉!

26 陛下親耕藉田以爲農先,夙寤晨興,憂勞萬民,思惟往古,而務以求賢,此亦堯舜之用心也,然而未雲獲者,士素不厲也。夫不素養士而欲求賢,譬猶不瑑玉而求文采也。故養士之大者,莫大虐太學;太學者,賢士之所關也,教化之本原也。今以一郡一國之眾,對亡應書者,是王道往往而絕也。臣願陛下興太學,置明師,以養天下之士,數考問以盡其材,則英俊宜可得矣。今之郡守、縣令,民之師帥,所使承流而宣化也;故師帥不賢,則主德不宣,恩澤不流。今吏既亡教訓於下,或不承用主上之法,暴虐百姓,與奸爲市,貧窮孤弱,冤苦失職,甚不稱陛下之意。是以陰陽錯繆,氛氣充塞,群生寡遂,黎民未濟,皆長吏不明,使至於此也。

27 夫長吏多出於郎中、中郎,吏二千石子弟選郎吏,又以富訾,未必賢也。且古所謂功者,以任官稱職爲差,非所謂積日絫久也。故小材雖絫日,不離於小官;賢材雖未久,不害爲輔佐。是以有司竭力盡知,務治其業而以赴功。今則不然。

28 累日以取貴,積久以致官,是以廉恥貿亂,賢不肖渾殽,未得其真。臣愚以爲使諸列侯、郡守、二千石各擇其吏民之賢者,歲貢各二人以給宿衛,且以觀大臣之能;所貢賢者有賞,所貢不肖者有罰。夫如是,諸侯、吏二千石皆盡心於求賢,天下之士可得而官使也。遍得天下之賢人,則三王之盛易爲,而堯舜之名可及也。毋以日月爲功,實試賢能爲上,量材而授官,錄德而定位,則廉恥殊路,賢不肖異處矣。陛下加惠,寬臣之罪,令勿牽制於文,使得切磋究之,臣敢不盡愚!

29 於是天子復冊之。

30 制曰:蓋聞『善言天者必有徵於人,善言古者必有驗於今』。故朕垂問乎天人之應,上嘉唐虞,下悼桀紂,寖微寖滅寖明寖昌之道,虛心以改。今子大夫明於陰陽所以造化,習於先聖之道業,然而文采未極,豈惑虖當世之務哉?條貫靡竟,統紀未終,意朕之不明與?聽若眩與?夫三王之教所祖不同,而皆有失,或謂久而不易者道也,意豈異哉?今子大夫既已著大道之極,陳治亂之端矣,其悉之究之,孰之復之。詩不雲虖?『嗟爾君子,毋常安息,神之聽之,介爾景福。』朕將親覽焉,子大夫其茂明之。

31 仲舒復對曰:

32 臣聞論語曰:『有始有卒者,其唯聖人虖!』今陛下幸加惠,留聽於承學之臣,復下明冊,以切其意,而究盡聖德,非愚臣之所能具也。前所上對,條貫靡竟,統紀不終,辭不別白,指不分明,此臣淺陋之罪也。

33 冊曰:『善言天者必有徵於人,善言古者必有驗於今。』臣聞天者群物之祖也,故遍覆包函而無所殊,建日月風雨以和之,經陰陽寒暑以成之。故聖人法天而立道,亦溥愛而亡私,布德施仁以厚之,設誼立禮以導之。春者天之所以生也,仁者君之所以愛也;夏者天之所以長也,德者君之所以養也;霜者天之所以殺也,刑者君之所以罰也。繇此言之,天人之徵,古今之道也。孔子作春秋,上揆之天道,下質諸人情,參之於古,考之於今。故春秋之所譏,災害之所加也;春秋之所惡,怪異之所施也。書邦家之過,兼災異之變,以此見人之所爲,其美惡之極,乃與天地流通而往來相應,此亦言天之一端也。古者修教訓之官,務以德善化民,民已大化之後,天下常亡一人之獄矣。今世廢而不脩,亡以化民,民以故棄行誼而死財利,是以犯法而罪多,一歲之獄以萬千數。以此見古之不可不用也,故春秋變古則譏之。天令之謂命,命非聖人不行;質樸之謂性,性非教化不成;人慾之謂情,情非度制不節。是故王者上謹於承天意,以順命也;下務明教化民,以成性也;正法度之宜,別上下之序,以防欲也:脩此三者,而大本舉矣。人受命於天,固超然異於群生,入有父子兄弟之親,出有君臣上下之誼,會聚相遇,則有耆老長幼之施;粲然有文以相接,驩然有恩以相愛,此人之所以貴也。生五穀以食之,桑麻以衣之,六畜以養之,服牛乘馬,圈豹檻虎,是其得天之靈,貴於物也。故孔子曰:『天地之性人爲貴。』明於天性,知自貴於物;知自貴於物,然後知仁誼;知仁誼,然後重禮節;重禮節,然後安處善;安處善,然後樂循理;樂循理,然後謂之君子。故孔子曰『不知命,亡以爲君子』,此之謂也。

34 冊曰:『上嘉唐虞,下悼桀紂,寖微寖滅寖明寖昌之道,虛心以改。』臣聞眾少成多,積小致鉅,故聖人莫不以晻致明,以微致顯。是以堯發於諸侯,舜興虖深山,非一日而顯也,蓋有漸以致之矣。言出於己,不可塞也;行發於身,不可掩也。言行,治之大者,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故盡小者大,慎微者著。【詩】云:『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故堯兢兢日行其道,而舜業業日致其孝,善積而名顯,德章而身尊,此其寖明寖昌之道也。積善在身,猶長日加益,而人不知也;積惡在身,猶火之銷膏,而人不見也。非明虖情性察虖流俗者,孰能知之?此唐虞之所以得令名,而桀紂之可爲悼懼者也。夫善惡之相從,如景鄉之應形聲也。故桀紂暴謾,讒賊並進,賢知隱伏,惡日顯,國日亂,晏然自以如日在天,終陵夷而大壞。夫暴逆不仁者,非一日而亡也,亦以漸至,故桀、紂雖亡道,然猶享國十餘年,此其寖微寖滅之道也。

35冊曰:『三王之教所祖不同,而皆有失,或謂久而不易者道也,意豈異哉?』臣聞夫樂而不亂復而不厭者謂之道;道者萬世亡弊,弊者道之失也。先王之道必有偏而不起之處,故政有眊而不行,舉其偏者以補其弊而已矣。三王之道所祖不同,非其相反,將以救溢扶衰,所遭之變然也。故孔子曰:『亡爲而治者,其舜虖!』改正朔,易服色,以順天命而已;其餘盡循堯道,何更爲哉!故王者有改制之名,亡變道之實。然夏上忠,殷上敬,周上文者,所繼之救,當用此也。孔子曰:『殷因於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於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此言百王之用,以此三者矣。夏因於虞,而獨不言所損益者,其道如一而所上同也。道之大原出於天,天不變,道亦不變,是以禹繼舜,舜繼堯,三聖相受而守一道,亡救弊之政也,故不言其所損益也。繇是觀之,繼治世者其道同,繼亂世者其道變。今漢繼大亂之後,若宜少損周之文致,用夏之忠者。

36 陛下有明德嘉道,愍世俗之靡薄,悼王道之不昭,故舉賢良方正之士,論誼考問,將欲興仁誼之休德,明帝王之法制,建太平之道也。臣愚不肖,述所聞,誦所學,道師之言,勢能勿失耳。若乃論政事之得失,察天下之息秏,此大臣輔佐之職,三公九卿之任,非臣仲舒所能及也。然而臣竊有怪者。夫古之天下亦今之天下,今之天下亦古之天下,共是天下,古

37 亦大治,上下和睦,習俗美盛,不令而行,不禁而止,吏亡奸邪,民亡盜賊,囹圄空虛,德潤草木,澤被四海,鳳皇來集,麒麟來游,以古准今,壹何不相逮之遠也!安所繆盭而陵夷若是?意者有所失於古之道與?有所詭於天之理與?試跡之古,返之於天,黨可得見乎。

38 夫天亦有所分予,予之齒者去其角,傅其翼者兩其足,是所受大者不得取小也。古之所予祿者,不食於力,不動於末,是亦受大者不得取小,與天同意者也。夫已受大,又取小,天不能足,而況人乎!此民之所以囂囂苦不足也。身寵而載高位,家溫而食厚祿,因乘富貴之資力,以與民爭利於下,民安能如之哉!是故眾其奴婢,多其牛羊,廣其田宅,博其產業,畜其積委,務此而亡已,以迫蹴民,民日削月朘,寖以大窮。富者奢侈羨溢,貧者窮急愁苦;窮急愁苦而上不救,則民不樂生;民不樂生,尚不避死,安能避罪!此刑罰之所以蕃而奸邪不可勝者也。故受祿之家,食祿而已,不與民爭業,然後利可均布,而民可家足。此上天之理,而亦太古之道,天子之所宜法以爲制,大夫之所當循以爲行也。故公儀子相魯,之其家見織帛,怒而出其妻,食於舍而茹葵,慍而拔其葵,曰:『吾已食祿,又奪園夫紅女利虖!』古之賢人君子在列位者皆如是,是故下高其行而從其教,民化其廉而不貪鄙。及至周室之衰,其卿大夫緩於誼而急於利,亡推讓之風而有爭田之訟。故詩人疾而刺之,曰:『節彼南山,惟石岩岩,赫赫師尹,民具爾瞻。』爾好誼,則民鄉仁而俗善;爾好利,則民好邪而俗敗。由是觀之,天子大夫者,下民之所視效,遠方之所四面而內望也。近者視而放之,遠者望而效之,豈可以居賢人之位而爲庶人行哉!夫皇皇求財利常恐乏匱者,庶人之意也;皇皇求仁義常恐不能化民者,大夫之意也。【易】曰:『負且乘,致寇至。』乘車者君子之位也,負擔者小人之事也,此言居君子之位而爲庶人之行者,其患禍必至也。若居君子之位,當君子之行,則舍公儀休之相魯,亡可爲者矣。

39 春秋大一統者,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誼也。今師異道,人異論,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統;法制數變,下不知所守。臣愚以爲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絕其道,勿使並進。邪辟之說滅息,然後統紀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從矣。

40 對既畢,天子以仲舒爲江都相,事易王。易王,帝兄,素驕,好勇。仲舒以禮誼匡正,王敬重焉。久之,王問仲舒曰:『粵王句踐與大夫泄庸、種、蠡謀伐吳,遂滅之。孔子稱殷有三仁,寡人亦以爲粵有三仁。桓公決疑於管仲,寡人決疑於君。』仲舒對曰:『臣愚不足以奉大對。聞昔者魯君問柳下惠:「吾欲伐齊,何如?」柳下惠曰:「不可。」歸而有憂色,曰:「吾聞伐國不問仁人,此言何爲至於我哉!」徒見問耳,且猶羞之,況設詐以伐吳虖?繇此言之,粵本無一仁。夫仁人者,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是以仲尼之門,五尺之童羞稱五伯,爲其先詐力而後仁誼也。苟爲詐而已,故不足稱於大君子之門也。五伯比於他諸侯爲賢,其比三王,猶武夫之與美玉也。』王曰:『善。』

41 仲舒治國,以春秋災異之變推陰陽所以錯行,故求雨,閉諸陽,縱諸陰,其止雨反是;行之一國,未嘗不得所欲。中廢爲中大夫。先是遼東高廟、長陵高園殿災,仲舒居家推說其意,草稿未上,主父偃候仲舒,私見,嫉之,竊其書而奏焉。上召視諸儒,仲舒弟子呂步舒不知其師書,以爲大愚。於是下仲舒吏,當死,詔赦之。仲舒遂不敢復言災異。

42 仲舒爲人廉直。是時方外攘四夷,公孫弘治春秋不如仲舒,而弘希世用事,位至公卿。仲舒以弘爲從諛,弘嫉之。膠西王亦上兄也,尤縱恣,數害吏二千石。弘乃言於上曰:『獨董仲舒可使相膠西王。』膠西王聞仲舒大儒,善待之,仲舒恐久獲罪,病免。凡相兩國,輒事驕王,正身以率下,數上疏諫爭,教令國中,所居而治。及去位歸居,終不問家產業,以修學著書爲事。

43 仲舒在家,朝廷如有大議,使使者及廷尉張湯就其家而問之,其對皆有明法。自武帝初立,魏其、武安侯爲相而隆儒矣。及仲舒對冊,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立學校之官,州郡舉茂材孝廉,皆自仲舒發之。年老,以壽終於家。家徙茂陵,子及孫皆以學至大官。

44 仲舒所著,皆明經術之意,及上疏條教,凡百二十三篇。而說春秋事得失,聞舉、玉杯、蕃露、清明、竹林之屬,複數十篇,十餘萬言,皆傳於後世。掇其切當世施朝廷者著於篇。

45 贊曰:劉向稱『董仲舒有王佐之材,雖伊呂亡以加,筦晏之屬,伯者之佐,殆不及也。』至向子歆以爲『伊呂乃聖人之耦,王者不得則不興。故顏淵死,孔子曰「噫!天喪余。」唯此一人爲能當之,自宰我、子贛、子游、子夏不與焉。仲舒遭漢承秦滅學之後,六經離析,下帷發憤,潛心大業,令後學者有所統壹,爲群儒首,然考其師友淵源所漸,猶未及乎游夏,而曰筦晏弗及,伊呂不加,過矣。』至向曾孫龔,篤論君子也,以歆之言爲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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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竹客 發表於 2010-3-20 21:26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十七卷司馬相如傳上卷

1 司馬相如字長卿,蜀郡成都人也。少時好讀書,學擊劍,名犬子。相如既學,慕藺相如之爲人也,更名相如。以訾爲郎,事孝景帝,爲武騎常侍,非其好也。會景帝不好辭賦,是時梁孝王來朝,從遊說之士齊人鄒陽、淮陰枚乘、吳嚴忌夫子之徒,相如見而說之,因病免,客游梁,得與諸侯游士居,數歲,乃著子虛之賦。

2 會梁孝王薨,相如歸,而家貧無以自業。素與臨邛令王吉相善,吉曰:『長卿久宦遊,不遂而困,來過我。』於是相如往舍都亭。臨邛令繆爲恭敬,日往朝相如。相如初尚見之,後稱病,使從者謝吉,吉愈益謹肅。

3 臨邛多富人,卓王孫僮客八百人,程鄭亦數百人,乃相謂曰:『令有貴客,爲具召之。並召令。』令既至,卓氏客以百數,至日中請司馬長卿,長卿謝病不能臨。臨邛令不敢嘗食,身自迎相如,相如爲不得已而強往,一坐盡傾。酒酣,臨邛令前奏琴曰:『竊聞長卿好之,願以自娛。』相如辭謝,爲鼓一再行。是時,卓王孫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繆與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相如時從車騎,雍容閒雅,甚都。及飲卓氏弄琴,文君竊從戶窺,心說而好之,恐不得當也。既罷,相如乃令侍人重賜文君侍者通殷勤。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與馳歸成都。家徒四壁立。卓王孫大怒曰:『女不材,我不忍殺,一錢不分也!』人或謂王孫,王孫終不聽。文君久之不樂,謂長卿曰:『弟俱如臨邛,從昆弟假貣,猶足以爲生,何至自苦如此!』相如與俱之臨邛,盡賣車騎,買酒舍,乃令文君當盧。相如身自著犢鼻褌,與庸保雜作,滌器於市中。卓王孫恥之,爲杜門不出。昆弟諸公更謂王孫曰:『有一男兩女,所不足者非財也。今文君既失身於司馬長卿,長卿故倦遊,雖貧,其人材足依也。且又令客,奈何相辱如此!』卓王孫不得已,分與文君僮百人,錢百萬,及其嫁時衣被財物。文君乃與相如歸成都,買田宅,爲富人。

4 居久之,蜀人楊得意爲狗監,侍上。上讀子虛賦而善之,曰:『朕獨不得與此人同時哉!』得意曰:『臣邑人司馬相如自言爲此賦。』上驚,乃召問相如。相如曰:『有是。然此乃詩侯之事,未足觀,請爲天子遊獵之賦。』上令尚書給筆札,相如以『子虛』,虛言也,爲楚稱;『烏有先生』者,烏有此事也,爲齊難;『亡是公』者,亡是人也,欲明天子之義。故虛藉此三人爲辭,以推天子諸侯之苑囿。其卒章歸之於節儉,因以風諫。奏之天子,天子大說。其辭曰:

5 楚使子虛使於齊,齊王悉發車騎與使者出田。田罷,子虛過嚯烏有先生,亡是公存焉。坐定,烏有先生問曰:『今日田樂乎?』子虛曰:『樂。』『獲多乎?』曰:『少。』『然則何樂?』對曰:『仆樂王之欲夸仆以車騎之眾,而仆對以雲夢之事也。』曰:『可得聞乎?』

6 子虛曰:『可。王駕車千乘,選徒萬騎,田於海濱,列卒滿澤,罘罔彌山。掩菟轔鹿,射麋格麟,騖於鹽浦,割鮮染輪。射中獲多,矜而自功,顧謂仆曰:「楚亦有平原廣澤遊獵之地饒樂若此者乎?楚王之獵孰與寡人?」仆下車對曰:「臣,楚國之鄙人也,幸得宿衛十有餘年,時從出遊,游於後園,覽於有無,然猶未能遍睹也。又烏足以言其外澤乎?」齊王曰:「雖然,略以子之所聞見言之。」

7 『仆對曰:「唯唯。臣聞楚有七澤,嘗見其一,未睹其餘也。臣之所見,蓋特其小小者耳,名曰云夢。雲夢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其山則盤紆岪郁,隆崇律崒;岑崟參差,日月蔽虧;交錯糾紛,上干青雲;罷池陂鯰,下屬江河。其土則丹青赭堊,雌黃白匱,錫碧金銀,眾色炫燿,照爛龍鱗。其石則赤玉玫瑰,琳祿昆吾,瑊櫟玄厲,礝石武夫。其東則有蕙圃,衡蘭芷若,穹窮昌蒲,江離蘪蕪,諸柘巴且。其南則有平原廣澤,登降阤靡,案衍壇曼,緣以大江,限以巫山。其高燥則生葴析苞荔,薜莎青薠。其埤濕則生藏莨蒹葭,東蘠雕胡,蓮藕觚盧,奄閭軒於。眾物居之,不可勝圖。其西則有湧泉清池,激水推移,外發夫容糧華,內隱鉅石白沙。其中則有神龜蛟鼉,毒冒鱉黿。其北則有陰林巨樹,楩柟豫章,桂椒木蘭,檗離朱楊,樝梨梬栗,橘柚芬芳。其上則有宛雛孔鸞,騰遠射干。其下則有白虎玄豹,蟃蜒貙豻。

8 『「於是乎乃使剸諸之倫,手格此獸。楚王乃駕馴駮之駟,乘雕玉之輿,靡魚須之橈旃,曳明月之珠旗,建干將之雄戟,左烏號之雕弓,右夏服之勁箭;陽子驂乘,孅阿爲御;案節未舒,即陵狡獸,蹴蛩蛩,轔距虛,軼野馬,閿騊駼;乘遺風,射游騏,儵胂倩浰,雷動焱至,星流電擊,弓不虛發,中必決眥,洞胸達掖,絕乎心系,獲若雨獸,揜屮蔽地。於是楚王乃弭節徘徊,翱翔容與,覽乎陰林,觀壯士之暴怒,與猛獸之恐懼,徼鎂受詘,殫睹眾物之變態。

9 『「於是鄭女曼姬,被阿錫,揄紵縞,雜纖羅,垂霧縠,襞積褰縐,郁橈谿谷;衯衯裶裶,揚衪戌削,蜚襳垂髾;扶輿猗靡,翕呷萃蔡,下摩蘭蕙,上拂羽蓋;錯翡翠之葳蕤,繆繞玉綏;眇眇忽忽,若神之髣彿。

10 『「於是乃群相與獠於蕙圃,媻姍勃窣,上金堤,揜翡翠,射鵔鸃,微矰出,孅繳施,弋白鵠,連鴐鵝,雙鶬下,玄鶴加。怠而後游於清池,浮文鷁,揚旌枻,張翠帷,建羽蓋。罔毒冒,釣紫貝,摐金鼓,吹鳴籟,榜人歌,聲流喝,水蟲駭,波鴻沸,湧泉起,奔揚會,礧石相擊,琅琅磕磕,若雷霆之聲,聞乎數百里外。

11 『「將息獠者,擊靈鼓,起烽燧,車案行,騎就隊,纚乎淫淫,般乎裔裔。於是楚王乃登陽雲之台,泊乎無爲,澹乎自持,勺藥之和具而後御之。不若大王終日馳騁,曾不下輿,脟割輪焠,自以爲娛。臣竊觀之,齊殆不如。」於是王無以應仆也。』

12 烏有先生曰:『是何言之過也!足下不遠千里,來況齊國,王悉境內之士,備車騎之眾,與使者出田,乃欲戮力致獲,以娛左右也,何名爲夸哉!問楚地之有無者,願聞大國之風烈,先生之餘論也。今足下不稱楚王之德厚,而盛推雲夢以爲驕,奢言淫樂而顯侈靡,竊爲足下不取也。必若所言,固非楚國之美也。有而言之,是章君之惡也;無而言之,是害足下之信也。章君惡,傷私義,二者無一可,而先生行之,必且輕於齊而累於楚矣。且齊東陼鉅海,南有琅邪,觀乎成山,射乎之罘,浮勃澥,游孟諸,邪與肅慎爲鄰,右以湯谷爲界。秋田乎青丘,仿偟乎海外,吞若雲夢者八九,其於匈中曾不蒂芥。若乃俶儻瑰瑋,異方殊類,珍怪鳥獸,萬端鱗崒,充仞其中者,不可勝記,禹不能名,黨不能計。然在諸侯之位,不敢言遊戲之樂,苑囿之大;先生又見客,是以王辭不復,何爲無以應哉!』

13 亡是公聽然而笑曰:『楚則失矣,而齊亦未爲得也。夫使諸侯納貢者,非爲財幣,所以述職也;封彊畫界者,非爲守御,所以禁淫也。今齊列爲東蕃,而外私肅慎,捐國隃限,越海而田,其於義固未可也。且二君之論,不務明君臣之義,正諸侯之禮,徒事爭於遊戲之樂,苑囿之大,欲以奢侈相勝,荒淫相越,此不可以揚名發譽,而適足以貶君自損也。

14 『且夫齊楚之事又烏足道乎!君未睹夫巨麗也,獨不聞天子之上林乎?左蒼梧,右西極,丹水更其南,紫淵徑其北。終始霸產,出入涇渭,酆鎬潦潏,紆餘委蛇,經營其內。蕩蕩乎八川分流,相背異態,東西南北,馳騖往來,出乎椒丘之闕,行乎州淤之浦,徑乎桂林之中,過乎泱莽之野,汨乎混流,順阿而下,赴隘驥之口,觸穹石,激堆埼,沸乎暴怒,洶湧彭湃,滭弗宓汨,偪側泌瀄,潢流逆折,轉騰潎洌,滂濞沆溉,穹隆雲橈,宛潬膠盭,逾波趨浥,蒞蒞下瀨,批岩沖擁,奔揚滯沛,臨坻注壑,瀺灂霣隊,沈沈隱隱,砰磅訇磕,潏潏淈淈,湁潗鼎沸,馳波跳沫,汨蕕漂疾,悠遠長懷,寂漻無聲,肆乎永歸。然後灝溔潢漾,安翔徐佪,翯乎滈滈,東注大湖,衍溢陂池。於是蛟龍赤螭,鰓蕆漸離,鰅鰫鰬魠,禺禺魼鰨,揵鰭掉尾,振鱗奮翼,潛處乎深岩。魚鱉讙聲,萬物眾伙。明月珠子,的皪江靡,蜀石黃澮,水玉磊砢,磷磷爛爛,采色澔汗,叢積乎其中。騷鷫鵠鴇,鴐鵝屬玉,交精旋目,煩鶩庸渠,箴疵鵁盧,群浮乎其上。汎淫泛濫,隨風澹淡,與波搖盪,奄薄水陼,唼喋菁藻,咀嚼菱藕。

15 『於是乎崇山矗矗,巃嵷崔巍,深林巨木,嶄岩參差。九嵕巀嶭,南山峨峨,岩阤甗錡,騫崣崛崎,振溪通谷,蹇產溝瀆,鋨呀豁閜,阜陵別闖,崴磈餑廆,丘虛堀礨,隱轔郁飢,登降施靡,陂池貏豸。允溶淫鬻,散渙夷陸,亭皋千里,靡不被築。揜以綠蕙,被以江離,糅以蘼蕪,雜以留夷。布結縷,攢戾莎,揭車衡蘭,稿本射干,茈姜蘘荷,葴持若蓀,鮮支黃礫,蔣芧青薠,布濩閎澤,延曼太原,離靡廣衍,應風披靡,吐芳揚烈,郁郁菲菲,眾香發越,肸蠁布寫,晻薆咇茀。

16 『於是乎周覽氾觀,縝紛軋芴,芒芒恍忽,視之無端,察之無涯。日出東沼,入虖西陂。其南則隆冬生長,湧水躍波;其獸則庸旄貘犛,沈牛麈麋,赤首圜題,窮奇象犀。其北則盛夏含凍裂地,涉冰揭河;其獸則麒麟角端,騊駼橐駝,蛩蛩驒騱,駃騠驢鏽。

17 『於是乎離宮別館,彌山跨谷,高廊四注,重坐曲閣,華榱璧璫,輦道纚屬,步鋃周流,長途中宿。夷嵕築堂,絫台增成,岩突洞房。頫杳眇而無見,仰攀橑而捫天,奔星更於閨闥,宛虹拖於楯軒。青龍蚴蟉於東箱,象輿婉僤於西清,靈圉燕於閒館,偓佺之倫暴於南榮,醴泉涌於清室,通川過於中庭。磐石裖崖,嶔岩倚傾,嵯峨躉嶪,刻削崢嶸,玫瑰碧琳,珊瑚叢生,祿玉旁唐,玢豳文磷,赤瑕駁犖,雜釋其間,晁采琬琰,和氏出焉。

18 『於是乎盧橘夏孰,黃甘橙楱,枇杷橪柿,亭柰厚朴,梬棗楊梅,櫻桃蒲陶,隱夫薁棣,荅遝離支,羅乎後宮,列乎北園,貤丘陵,下平原,揚翠葉,扤紫莖,發紅華,垂朱榮,煌煌扈扈,照曜鉅野。沙棠櫟櫧,華楓枰櫨,留落胥邪,仁頻並閭,欃檀木蘭,豫章女貞,長千仞,大連抱,夸條直暢,實葉葰楙,攢立叢倚,連卷欐佹,崔錯癹骫,坑衡閜砢,垂條扶疏,落英幡纚,紛溶萷參,猗柅從風,藰蒞芔歙,蓋象金石之聲,管籥之音。柴池茈虒,旋還乎後宮,雜襲絫輯,被山緣谷,循阪下隰,視之無端,究之亡窮。

19 『於是乎玄猿素雌,蜼玃飛蠝,蛭蜩玃蝚,獑胡豰蛫,棲息乎其間。長嘯哀鳴,翩幡互經,夭蟜枝格,偃蹇杪顛,隃絕梁,騰殊榛,捷垂條,掉希間,牢落陸離,爛漫遠遷。

20 『若此者數百千處,娛游往來,宮宿館舍,庖廚不徙,後宮不移,百官備具。

21 『於是乎背秋涉冬,天子校獵。乘鏤象,六玉虬,拖蜺旌,靡雲旗,前皮軒,後道游;孫叔奉轡,衛公參乘,扈從橫行,出乎四校之中。鼓嚴簿,縱獵者,江河爲阹,泰山爲櫓,車騎雷起,殷天動地,先後陸離,離散別追,淫淫裔裔,緣陵流澤,雲布雨施。生貔豹,搏豺狼,手熊羆,足野羊。蒙鶡蘇,恊白虎,被斑文,跨野馬,陵三嵕之危,下磧歷之坻,徑峻赴險,越壑厲水。推蜚廉,弄解廌,格蝦蛤,鋋猛氏,礪要裊,射封豕。箭不苟害,解脰陷腦;弓不虛發,應聲而倒。

22 『於是乘輿弭節徘徊,翱翔往來,睨部曲之進退,覽將帥之變態。然後侵淫促節,儵夐遠去,流離輕禽,蹴履狡獸,閿白鹿,捷狡菟。軼赤電,遺光耀,追怪物,出宇宙,彎蕃弱,滿白羽,射游梟,櫟蜚遽。擇肉而後發,先中而命處,弦矢分,蓺殪仆。

23 『然後揚節而上浮,陵驚風,歷駭猋,乘虛亡,與神俱,藺玄鶴,亂昆雞,遒孔鸞,促鵔鸃,拂翳鳥,捎鳳凰,捷鵷鶵,揜焦明。

24 『道盡塗殫,回車而還。消譯乎襄羊,降集乎北紘,率乎直指,揜乎反鄉,蹶石關,歷封巒,過璁鵲,望露寒,下堂梨,息宜春,西馳宣曲,濯鷁牛首,登龍台,掩細柳,觀士大夫之勤略,鈞獵者之所得獲。徒車之所閵轢,騎之所蹂若,人之所蹈藉,與其窮極倦鎂,驚憚讋伏,不被創刃而死者,它它藉藉,填坑滿谷,掩平彌澤。

25 『於是乎遊戲懈怠,置酒乎顥天之台,張樂乎膠葛之宇,撞千石之鐘,立萬石之虡,建翠華之旗,樹靈鼉之鼓,奏陶唐氏之舞,聽葛天氏之歌,千人倡,萬人和山陵爲之震動,川谷爲之盪波。巴俞宋蔡,淮南干遮,文成顛歌,族居遞奏,金鼓迭起,鏗槍闛鞈,洞心駭耳。荊吳鄭衛之聲,韶濩武象之樂,陰淫案衍之音,鄢郢繽紛,激楚結風,俳優侏儒,狄鞮之倡,所以娛耳目樂心意者,麗靡爛漫於前,靡曼美色於後。

26 『若夫青琴虙妃之徒,絕殊離俗,妖冶閒都,靚莊刻飾,便嬛銭約,柔橈議議,嫵媚孅弱,曳獨繭之褕澇,眇閻易以恤削,便姍嫳屑,與世殊服,芬芳漚鬱,酷烈淑郁,皓齒粲爛,宜笑的皪,長眉連娟,微睇綿藐,色授魂予,心愉於側。

27 『於是酒中樂酣,天子芒然而思,似若有亡,曰:「嗟乎,此大奢侈!朕以覽聽餘閒,無事棄日,順天道以殺伐,時休息以於此,恐後世靡麗,遂往而不返,非所以爲繼嗣創業垂統也。」於是乎乃解酒罷獵,而命有司曰:「地可墾闢,悉爲農郊,以贍氓隸,隤牆填塹,使山澤之民得至焉。實陂池而勿禁,虛宮館而勿仞。發倉廩以救貧窮,補不足,恤鰥寡,存孤獨。出德號,省刑罰,改制度,易服色,革正朔,與天下爲始。」

28 『於是歷吉日以齋戒,襲朝服,乘法駕,建華旗,鳴玉鸞,游於六藝之囿,馳騖乎仁義之塗,覽觀春秋之林,射狸首,兼騶虞,弋玄鶴,舞干戚,戴雲罕,揜群雅,悲伐檀,樂樂胥,修容乎禮園,翱翔乎書圃,述易道,放怪獸,登明堂,坐清廟,恣群臣,奏得失,四海之內,靡不受獲。於斯之時,天下大說,鄉風而聽,隨流而化,芔然興道而遷義,刑錯而不用,德隆於三皇,功羨於五帝。若此,故獵乃可喜也。

29 『若夫終日馳騁,勞神苦形,罷車馬之用,抏士卒之精,費府庫之財,而無德厚之恩,務在獨樂,不顧眾庶,忘國家之政,貪雉菟之獲,則仁者不繇也。從此觀之,齊楚之事,豈不哀哉!地方不過千里,而囿居九百,是草木不得墾闢,而民無所食也。夫以諸侯之細,而樂萬乘之所侈,仆恐百姓被其尤也。』

30 於是二子愀然改容,超若自失,逡巡避席,曰:『鄙人固陋,不知忌諱,乃今日見教,謹受命矣。』

31 賦奏,天子以爲郎。亡是公言上林廣大,山谷水泉萬物,及子虛言云夢所有甚眾,侈靡多過其實,且非義理所止,故刪取其要,歸正道而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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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竹客 發表於 2010-3-20 21:29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十七卷下司馬相如傳下

1 相如爲郎數歲,會唐蒙使略通夜郎、僰中,發巴蜀吏卒千人,郡又多爲發轉漕萬餘人,用軍興法誅其渠率。巴蜀民大驚恐。上聞之,乃遣相如責唐蒙等,因諭告巴蜀民以非上意。檄曰:

2 告巴蜀太守:蠻夷自擅,不討之日久矣,時侵犯邊境,勞士大夫。陛下即位,存撫天下,集安中國,然後興師出兵,北征匈奴,單于怖駭,交臂受事,屈膝請和。康居西域,重譯納貢,稽首來享。移師東指,閩越相誅;右吊番禺,太子入朝。南夷之君,西僰之長,常效貢職,不敢惰怠,延頸舉踵,喁喁然,皆鄉風慕義,欲爲臣妾,道里遼遠,山川阻深,不能自致。夫不順者已誅,而爲善者未賞,故遣中郎將往賓之,發巴蜀之士各五百人以奉幣,衛使者不然,靡有兵革之事,戰鬥之患。今聞其乃發軍興制,驚懼子弟,憂患長老,郡又擅爲轉粟運輸,皆非陛下之意也。當行者或亡逃自賊殺,亦非人臣之節也。

3 夫邊郡之士,聞烽舉燧燔,皆攝弓而馳,荷兵而走,流汗相屬,惟恐居後,觸白刃,冒流矢,議不反顧,計不旋踵,人懷怒心,如報私仇。彼豈樂死惡生,非編列之民,而與巴蜀異主哉?計深慮遠,急國家之難,而樂盡人臣之道也。故有剖符之封,析圭而爵,位爲通侯,居列東第。終則遺顯號於後世,傳土地於子孫,事行甚忠敬,居位甚安佚,名聲施於無窮,功業著而不滅。是以賢人君子。肝腦塗中原,膏液潤埜屮而不辭也。今奉幣使至南夷,即自賊殺,或亡逃抵誅,身死無名,諡爲至愚,恥及父母,爲天下笑。人之度量相越,豈不遠哉!然此非獨行者之罪也,父兄之教不先,子弟之率不謹,寡廉鮮恥,而俗不長厚也。其被刑戮,不亦宜乎!

4 陛下患使者有司之若彼,悼不肖愚民之如此,故遣信使,曉諭百姓以發卒之事,因數之以不忠死亡之罪,讓三老孝弟以不教誨之過。方今田時,重煩百姓,已親見近縣,恐遠所谿谷山澤之民不遍聞,檄到,亟下縣道,咸喻陛下意,毋忽!

5 相如還報。唐蒙已略通夜郎,因通西南夷道,發巴蜀廣漢卒,作者數萬人。治道二歲,道不成,士卒多物故,費以億萬計。蜀民及漢用事者多言其不便。是時邛、莋之君長聞南夷與漢通,得賞賜多,多欲願爲內臣妾,請吏,比南夷。上問相如,相如曰:『邛、莋、冉、駹者近蜀,道易通,異時嘗通爲郡縣矣,至漢興而罷。今誠復通,爲置縣,愈於南夷。』上以爲然,乃拜相如爲中郎將,建節往使。副使者王然於、壺充國、呂越人,馳四乘之傳,因巴蜀吏幣物以賂西南夷。至蜀,太守以下郊迎,縣令負弩矢先驅,蜀人以爲寵。於是卓王孫、臨邛諸公皆因門下獻牛酒以交驩。卓王孫喟然而嘆,自以得使女尚司馬長卿晚,乃厚分與其女財,與男等。相如使略定西南夷,邛、莋、冉、駹、斯榆之君皆請爲臣妾,除邊關,益斥,西至沬、若水,南至牂牁爲徼,通靈山道,橋孫水,以通邛、莋。還報,天子大說。

6 相如使時,蜀長老多言通西南夷之不爲用,大臣亦以爲然。相如欲諫,業已建之,不敢,乃著書,藉蜀父老爲辭,而己詰難之,以風天子,且因宣其使詣,令百姓皆知天子意。其辭曰:

7 漢興七十有八載,德茂存乎六世,威武紛雲,湛恩汪濊,群生霑濡,洋溢乎方外。於是乃命使西征,隨流而攘,風之所被,罔不披靡。因朝冉從駹,定莋存邛,略斯榆,舉苞蒲,結軌還轅,東鄉將報,至於蜀都。

8 耆老大夫搢紳先生之徒二十有七人,儼然造焉。辭畢,進曰:『蓋聞天子之於夷狄也,其義羈縻勿絕而已。今罷三郡之士,通夜郎之塗,三年於茲,而功不竟,士卒勞倦,萬民不贍;今又接之以西夷,百姓力屈,恐不能卒業,此亦使者之累也,竊爲左右患之。且夫邛、莋、西僰之與中國並也,曆年茲多,不可記已。仁者不以德來,強者不以力並,意者殆不可乎!今割齊民以附夷狄,弊所恃以事無用,鄙人固陋,不識所謂。』

9 使者曰:『烏謂此乎?必若所云,則是蜀不變服而巴不化俗也,仆尚惡聞若說。然斯事體大,固非觀者之所覯也。余之行急,其詳不可得聞已。請爲大夫粗陳其略:

10 『蓋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有非常之功。非常者,固常人之所異也。故曰非常之元,黎民懼焉;及臻厥成,天下晏如也。

11 『昔者,洪水沸出,泛濫衍溢,民人升降移徙,崎嶇而不安。夏后氏戚之,乃堙洪原,決江疏河,灑沈澹災,東歸之於海,而天下永寧。當斯之勤,豈惟民哉?心煩於慮,而身親其勞,躬傶骿胝無胈,膚不生毛,故休烈顯乎無窮,聲稱浹乎於茲。

12 『且夫賢君之踐位也,豈特委瑣握憒,拘文牽俗,循誦習傳,當世取說云爾哉!必將崇論谹議,創業垂統,爲萬世規。故馳騖乎兼容並包,而勤思乎參天貳地。且詩不云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是以六合之內,八方之外,浸淫衍溢,懷生之物有不浸潤於澤者,賢君恥之。今封疆之內,冠帶之倫,咸獲嘉祉,靡有闕遺矣。而夷狄殊俗之國,遼絕異黨之域,舟車不通,人跡罕至,政教未加,流風猶微,內之則犯義侵禮於邊境,外之則邪行橫作,放殺其上,君臣易位,尊卑失序,父兄不辜,幼孤爲奴虜,系絫號泣。內鄉而怨,曰:「蓋聞中國有至仁焉,德洋恩普,物靡不得其所,今獨曷爲遺己!」舉踵思慕,若枯旱之望雨,盭夫爲之垂涕,況乎上聖,又烏能已?故北出師以討強胡,南馳使以誚勁越。四面風德,二方之君鱗集仰流,願得受號者以億計。故乃關沬、若,徼牂牁,鏤靈山,梁孫原,創道德之塗,垂仁義之統,將博恩廣施,遠撫長駕,使疏逖不閉,曶爽暗昧得燿乎光明,以偃甲兵於此,而息討伐於彼。遐邇一體,中外禔福,不亦康乎?夫拯民於沈溺,奉至尊之休德,反衰世之陵夷,繼周氏之絕業,天子之急務也。百姓雖勞,又惡可以已哉?

13 『且夫王者固未有不始於憂勤,而終於佚樂者也。然則受命之符合在於此。方將增太山之封,加梁父之事,鳴和鸞,揚樂頌,上咸五,下登三。觀者未睹指,聽者未聞音,猶焦朋已翔乎寥廓,而羅者猶視乎藪澤,悲夫!』

14 於是諸大夫茫然喪其所懷來,失厥所以進,喟然並稱曰:『允哉漢德,此鄙人之所願聞也。百姓雖勞,請以身先之。』敞罔靡徙,遷延而辭避。

15 其後人有上書言相如使時受金,失官。居歲余,復召爲郎。

16 相如口吃而善著書。常有消渴病。與卓氏婚,饒於財。故其事宦,未嘗肯與公卿國家之事,常稱疾閒居,不慕官爵。嘗從上至長楊獵。是時天子方好自擊熊豕,馳逐野獸,相如因上疏諫。其辭曰:

17 臣聞物有同類而殊能者,故力稱烏獲,捷言慶忌,勇期賁育。臣之愚,竊以爲人誠有之,獸亦宜然。今陛下好陵阻險,射猛獸,卒然遇逸材之獸,駭不存之地,犯屬車之清塵,輿不及還轅,人不暇施巧,雖有烏獲、逢蒙之技不能用,枯木朽株盡爲難矣。是胡越起於轂下,而羌夷接軫也,豈不殆哉!雖萬全而無患,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

18 且夫清道而後行,中路而馳,猶時有銜廡之變。況乎涉豐草,騁丘虛,前有利獸之樂,而內無存變之意,其爲害也不難矣!夫輕萬乘之重不以爲安,樂出萬有一危之塗以爲娛,臣竊爲陛下不取。

19 蓋明者遠見於未萌,而知者避危於無形,禍固多藏於隱微而發於人之所忽者也。故鄙諺曰:『家絫千金,坐不垂堂。』此言雖小,可以諭大。臣願陛下留意幸察。

20 上善之。還過宜春宮,相如奏賦以哀二世行失。其辭曰:

21 登陂鯰之長阪兮,坌入會宮之嵯峨。臨曲江之隑州兮,望南山之參差。岩岩深山之谾谾兮,通谷嶗乎鋨苹。汨淢靸以永逝兮,注平皋之廣衍。觀眾樹之蓊薆兮,覽竹林之榛榛。東馳土山兮,北揭石瀨。弭節容與兮,歷吊二世。持身不謹兮,亡國失勢;信讒不寤兮,宗廟滅絕。烏乎!操行之不得,墓蕪穢而不修兮,魂亡歸而不食。

22 相如拜爲孝文園令。上既美子虛之事,相如見上好仙,因曰:『

23 上林之事未足美也,尚有靡者。臣嘗爲大人賦,未就,請具而奏之。』相如以爲列仙之儒居山澤間,形容甚臞,此非帝王之仙意也,乃遂奏大人賦。其辭曰:

24 世有大人兮,在乎中州。宅彌萬里兮,曾不足以少留。悲世俗之迫隘兮,朅輕舉而遠遊。乘絳幡之素蜺兮,載雲氣而上浮。建格澤之修竿兮,總光燿之采旄。垂旬始以爲幓兮,曳彗星而爲髾。掉指橋以偃寋兮,又猗抳以招搖。髓攙搶以爲旌兮,靡屈虹而爲綢。紅杳眇以玄湣兮,猋風涌而雲浮。駕應龍象輿之蠖略委麗兮,驂赤螭青虬之蚴蟉宛蜒。低卬夭蟜裾以驕驁兮,詘折隆窮躩以連卷。沛艾赳螑仡以佁儗兮,放散畔岸驤以孱顏。跮踱輵螛容以骫麗兮,蜩蟉偃寋怵銓以梁倚。糾蓼叫奡踏以蘆路兮,薎蒙踴躍騰而狂趭。蒞颯芔歙焱至電過兮,煥然霧除,霍然雲消。

25 邪絕少陽而登太陰兮,與真人乎相求。互折窈窕以右轉兮,橫厲飛泉以正東。悉征靈圉而選之兮,部署眾神於搖光。使五帝先導兮,反大壹而從陵陽。左玄冥而右黔雷兮,前長離而後矞皇。廝征伯僑而役羨門兮,詔岐伯使尚方。祝融警而蹕御兮,清氣氛而後行。屯余車而萬乘兮,綷雲蓋而樹華旗。使句芒其將行兮,吾欲往乎南娭。

26 歷唐堯於崇山兮,過虞舜於九疑。紛湛湛其差錯兮,雜遝膠輵以方馳。騷擾沖蓯其相紛挐兮,滂濞泱軋麗以林離。攢羅列聚叢以蘢茸兮,衍曼流爛痑以陸離。逕入雷室之砰磷鬱律兮,洞出鬼谷之堀礨崴魁。遍覽八紘而觀四海兮,朅度九江越五河。經營炎火而浮弱水兮,杭絕浮渚涉流沙。奄息蔥極泛濫水娭兮,使靈媧鼓琴而舞馮夷。時若曖曖將混濁兮,召屏翳誅風伯,刑雨師。西望崑崙之軋沕荒忽兮,直徑馳乎三危。排閶闔而入帝宮兮,載玉女而與之歸。登閬風而遙集兮,亢鳥騰而壹止。低徊陰山翔以紆曲兮,吾乃今日睹西王母。暠然白首戴勝而穴處兮,亦幸有三足烏爲之使。必長生若此而不死兮,雖濟萬世不足以喜。

27 回車朅來兮,絕道不周,會食幽都。呼吸沆瀣兮餐朝霞,咀唣芝英兮嘰瓊華。僸祲尋而高縱兮,紛鴻溶而上厲。貫列缺之倒景兮,涉豐隆之滂濞。騁游道而脩降兮,騖遺霧而遠逝。迫區中之隘陝兮,舒節出乎北垠。遺屯騎於玄闕兮,軼先驅於寒門。下崢嶸而無地兮,上嵺廓而無天。視眩泯而亡見兮,聽敞恍而亡聞。乘虛亡而上遐兮,超無友而獨存。

28 相如既奏大人賦,天子大說,飄飄有陵雲氣游天地之閒意。

29 相如既病免,家居茂陵。天子曰:『司馬相如病甚,可往從悉取其書,若後之矣。』使所忠往,而相如已死,家無遺書。問其妻,對曰:『長卿未嘗有書也。時時著書,人又取去。長卿未死時,爲一卷書,曰有使來求書,奏之。』其遺札書言封禪事,所忠奏焉,天子異之。其辭曰:

30 伊上古之初肇,自顥穹生民。歷選列辟,以迄乎秦。率邇者踵武,聽逖者風聲。紛輪威蕤,堙滅而不稱者,不可勝數也。繼昭夏,崇號諡,略可道者七十有二君。罔若淑而不昌,疇逆失而能存?

31 軒轅之前,遐哉邈乎,其詳不可得聞已。五三六經載籍之傳,維見可觀也。書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因斯以談,君莫盛於堯,臣莫賢於后稷。后稷創業於唐,公劉發跡於西戎,文王改制,爰周郅隆,大行越成,而後陵夷衰微,千載亡聲,豈不善始善終哉!然無異端,慎所由於前,謹遺教於後耳。故軌跡夷易,易遵也;湛恩厖洪,易豐也;憲度著明,易則也;垂統理順,易繼也。是以業隆於繈保而崇冠乎二後。揆厥所元,終都攸卒,未有殊尤絕跡可考於今者也。然猶躡梁甫,登大山,建顯號,施尊名。大漢之德,逢涌原泉,沕潏曼羨,旁魄四塞,雲布霧散,上暢九垓,下溯八埏。懷生之類,沾濡浸潤,協氣橫流,武節焱逝,爾驥游原,迥闊泳末,首惡郁沒,暗昧昭晰,昆蟲闓懌,回首面內。然後囿騶虞之珍群,徼麋鹿之怪獸,導一莖六穗於庖,犧雙觡共抵之獸,獲周余放龜於岐,招翠黃乘龍於沼。鬼神接靈圉,賓於閒館。奇物譎詭,俶儻窮變。欽哉,符瑞臻茲,猶以爲薄,不敢道封禪。蓋周躍魚隕杭,休之以燎。微夫斯之爲符也,以登介丘,不亦恧乎!進攘之道,何其爽與?

32 於是大司馬進曰:『陛下仁育群生,義征不譓,諸夏樂貢,百蠻執贄,德牟往初,功無與二,休烈液洽,符瑞眾變,期應紹至,不特創見。意者太山、梁父設壇場望幸,蓋號以況榮,上帝垂恩儲祉,將以慶成,陛下嗛讓而弗發也。挈三神之歡,缺王道之儀,群臣恧焉。或謂且天爲質暗,示珍符固不可辭;若然辭之,是泰山靡記而梁父罔幾也。亦各並時而榮,咸濟厥世而屈,說者尚何稱於後,而雲七十二君哉?夫修德以錫符,奉符以行事,不爲進越也。故聖王弗替,而修禮以祇,謁款天神,勒功中嶽,以章至尊,舒盛德,發號榮,受厚福,以浸黎民。皇皇哉斯事,天下之壯觀,王者之卒業,不可貶也。願陛下全之。而後因雜縉紳先生之略術,使獲曜日月之末光絕炎,以展采錯事。猶兼正列其義,祓飾厥文,作春秋一藝。將襲舊六爲七,攄之無窮,俾萬世得激清流,揚微波,蜚英聲,騰茂實。前聖之所以永保鴻名而常爲稱首者用此。宜命掌故悉奏其儀而覽焉。』

33 於是天子沛然改容,曰:『俞乎,朕其試哉!』乃遷思回慮,總公卿之議,詢封禪之事,詩大澤之博,廣符瑞之富。遂作頌曰:

34 自我天覆,雲之油油。甘露時雨,厥壤可游。滋液滲漉,何生不育!嘉穀六穗,我穡曷蓄?

35 匪唯雨之,又潤澤之;匪唯偏我,氾布護之;萬物熙熙,懷而慕之。名山顯位,望君之來。君兮君兮,侯不邁哉!

36 般般之獸,樂我君圃;白質黑章,其儀可喜;旼旼穆穆,君子之態。蓋聞其聲,今視其來。厥塗靡從,天瑞之徵。茲爾於舜,虞氏以興。

37 濯濯之麟,游彼靈畤。孟冬十月,君徂郊祀。馳我君輿,帝用享祉。三代之前,蓋未嘗有。

38 宛宛黃龍,興德而升;采色玄耀,炳炳煇煌。正陽顯見,覺寤黎烝。於傳載之,雲受命所乘。

39 厥之有章,不必諄諄。依類托寓,諭以封巒。

40 披藝觀之,天人之際已交,上下相發允答。聖王之事,兢兢翼翼。故曰於興必慮衰,安必思危。是以湯武至尊嚴,不失肅祗,舜在假典,顧省厥遺:此之謂也。

41 相如既卒五歲,上始祭后土。八年而遂禮中嶽,封於太山,至梁甫,禪肅然。

42 相如它所著,苦遺平陵侯書、與五公子相難、屮木書篇,不採,采其尤著公卿者雲。

43 贊曰:司馬遷稱『春秋推見至隱,易本隱以之顯,大雅言王公大人,而德逮黎庶,小雅譏小己之得失,其流及上。所言雖殊,其合德一也。相如雖多虛辭濫說,然要其歸引之於節儉,此亦詩之風諫何異?』揚雄以爲靡麗之賦,勸百而風一,猶騁鄭衛之聲,曲終而奏雅,不已戲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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