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字
生活中我們常常會說『等等』,有時表示列舉未盡的省略,有時表示請他人稍等一會。可是在古代,『等等』二字表示的其實是一種動作。
篆體等字
【說文解字】中說:『等,齊簡也,從竹、從寺。』什麼是齊簡?段玉裁云:『齊簡者,疊簡冊齊之。如今人整齊書籍也。』齊簡是指把竹簡頓齊。打個通俗的比方,我們洗好筷子,總是習慣性地將筷子的一頭往桌上撞一下,如果筷子一樣長,它們的另一頭就齊齊整整了,這就是古時『等等』二字表示的意義。由本義,等又引申出整齊、平等、相等的義項。【左傳】中有:『春秋分而晝夜等,謂之日中。』這就是說,春分或秋分那一天,白晝和夜晚的時間一樣長。 無論是竹簡還是竹筷,只要有長短,『等等』就能區分出『不等』,此時的『等』就相當於『比』。比較一下,就比出等級、等第來。古代朝廷中品階有序,等級森嚴,【三國志·諸葛亮傳】有言『請自貶三等』,即諸葛亮向劉禪報告,給自己降低三個等級,以示懲罰。
楷書等字
生活中,等字最常用的義項,就是等待。說到這裏,就不得不提到二十世紀西方著名的荒誕派戲劇名作【等待戈多】。劇中,兩名流浪漢於一棵枯禿的樹下消磨光陰,只為等待一個叫戈多的陌生人。他們彼此陪伴,又彼此抱怨,就在這樣的無聊之中,戈多爽約了一天又一天。頭頂的枯樹幹上已有新葉悄悄長出,點綴着他們的荒涼,而在等不來戈多的黃昏裏,他們卻感覺惶惶然失去了目標,離開也無路,於是只好又回歸於茫然的等待。這就是典型的荒誕派戲劇,它向人展示行為的滑稽、人生的尷尬、命運的飄忽,以一種極端的否定,給我們帶來提醒與反思。 其實,早在【等待戈多】之前數千年,【詩經】中一首陳地的歌謠【東門之楊】,就可以看作是一幕最古老的關於等待的荒誕劇: 東門之楊,其葉牂牂。 昏以為期,明星煌煌。 東門之楊,其葉肺肺。 昏以為期,明星晢晢。 東門處,楊樹下,黃昏時分,主人公開始了等待。可一夜的等待過去,啟明星都亮起了,期盼的那個人還是沒有來。他的等待有意義麼?詩裏沒有說,然而詩歌傳達出的那一份無言的悵惘告訴我們,赴約的那個人,是不會來了。這位主人公等待的身姿,已經定格為故事結尾處的畫面——歡喜地等、焦灼地等、無望地等,已經是這首詩歌的全部。
東門處,楊樹下,黃昏時分,主人公開始了等待
可以看出,無論是古老的東方民歌,還是現代的西方戲劇,都不約而同地反映出:我們每個人都可能是那個徹夜等候的人——等待生命中的期許、等待未來。不同之處在於,【等待戈多】般的等待是荒蕪的,而在傳統中國人的情懷裏,那些或淒清或無奈的等待都不等同於焦躁蒼白,反而,從來都是一種美——這正是中國文化的細膩和豐盛之處。
早在宋代,人稱『鬼才』的詩人趙師秀就曾在細雨蛙聲裏把等待寫成一首詩
早在宋代,人稱『鬼才』的詩人趙師秀就曾在細雨蛙聲裏把等待寫成一首詩。他在【約客】裏寫道: 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 有約不來過夜半,閒敲棋子落燈花。 夜已過半,客還不來,他閒自擺着棋盤,伴着梅雨,燈芯落下一點又一點,棋子敲落一枚又一枚。這畫面,實在無奈,也實在雅趣;這心情,實在無聊,也實在寫意。而他閒閒敲落的棋子,和着稀疏的細雨、和着快意的蛙鳴,如何不是譜出了一曲夏夜樂章呢?與趙詩有着異曲同工之妙的,當屬當代詩人余光中的一首小詩【等你,在雨中】: 等你,在雨中,在造虹的雨中 蟬聲沉落,蛙聲升起 一池的紅蓮如紅焰,在雨中 你來不來都一樣,竟感覺 每朵蓮都像你 尤其隔着黃昏,隔着這樣的細雨 永恆,剎那,剎那,永恆 等你,在時間之內,在時間之外,等你 在剎那,在永恆 …… 如果不是這次意外的等待,也許經一夏也沒把蛙鳴聽入耳過;如果不是這場專注的等待,可能一池的蓮花也從沒開在眼中過;如果不是這般用盡情懷的等待,大概黃昏細雨只會是惱人的行路障礙,從沒化成詩意把一顆心溫柔打濕過。然而此刻這一剎那,卻在等待的收穫裏放大成永恆。 等待,本是生命的一部分。如果肯在等待中不焦躁,就會發現,等待並不是蒼白的。生活的節奏突然慢下來,會加倍感受到平時忽略而過的眾多美好,比如:天光的瞬息萬變,枝梢的風拂影動,人群的百態萬千,以及自我心靈的無限延展——有那麼多充沛的遼闊想像、那麼多久遠的往事追憶、那麼多深切的細膩思考。等待過後,你會感謝,那個疏忽爽約的朋友把你晾在一個人獨處的空間裏;等待過後,你會發現,真正等待的對象,是這個從沒來得及認識的世界和早已被忽略許久的自我。 等待,並非消極地無所事事,而是意志的磨練、是能量的積蓄、是時機的把握、更是境界的升華。正如在【東門之楊】的結尾,『明星煌煌』、『明星晢晢』,或許正是主人公心中的渴望,一寸一寸點亮了天光。也許被爽約的他到最後已經不怒不怨,因為他用耐心,將等待寫成了一首詩。(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 郝思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