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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延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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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09-11-28 21:17 | 顯示全部樓層
王霸篇第十一

  國者,天下之利用也;人主者,天下之利埶也。得道以持之,則大安也,大榮也,積美之源也;不得道以持之,則大危也,大累也,有之不如無之;及其綦也,索爲匹夫不可得也,齊愍、宋獻是也。故人主天下之利埶也,然而不能自安也,安之者必將道也。

  故用國者,義立而王,信立而霸,權謀立而亡。--三者明主之所謹擇也,仁人之所務白也。絜國以呼禮義,而無以害之,行一不義,殺一無罪,而得天下,仁者不爲也。擽然扶持心國,且若是其固也。之所與爲之者,之人則舉義士也;之所以爲布陳於國家刑法者,則舉義法也;主之所極然帥群臣而首鄉之者,則舉義志也。如是則下仰上以義矣,是綦定也;綦定而國定,國定而天下定。仲尼無置錐之地,誠義乎志意,加義乎身行,箸之言語,濟之日,不隱乎天下,名垂乎後世。今亦以天下之顯諸侯,誠義乎志意,加義乎法則度量,箸之以政事,案申重之以貴賤殺生,使襲然終始猶一也。如是,則夫名聲之部發於天地之間也,豈不如日月雷霆然矣哉!故曰:以國齊義,一日而白,湯武是也。湯以亳,武王以鄗,皆百里之地也,天下爲一,諸侯爲臣,通達之屬,莫不從服,無它故焉,以義濟矣。--是所謂義立而王也。

  德雖未至也,義雖未濟也,然而天下之理略奏矣,刑賞已諾信乎天下矣,臣下曉然皆知其可要也。政令已陳,雖睹利敗,不欺其民;約結已定,雖睹利敗,不欺其與。如是,則兵勁城固,敵國畏之;國一綦明,與國信之;雖在僻陋之國,威動天下,五伯是也。非本政教也,非致隆高也,非綦文理也,非服人之心也,鄉方略,審勞佚,謹畜積,修戰備,齺然上下相信,而天下莫之敢當。故齊桓、晉文、楚莊、吳闔閭、越勾踐,是皆僻陋之國也,威動天下,強殆中國,無它故焉,略信也。--是所謂信立而霸也。

  絜國以呼功利,不務張其義,齊其信,唯利之求,內則不憚詐其民,而求小利焉;外則不憚詐其與,而求大利焉,內不修正其所以有,然常欲人之有。如是,則臣下百姓莫不以詐心待其上矣。上詐其下,下詐其上,則是上下析也。如是,則敵國輕之,與國疑之,權謀日行,而國不免危削,綦之而亡,齊閔、薛公是也。故用強齊,非以修禮義也,非以本政教也,非以一天下也,綿綿常以結引馳外爲務。故強、南足以破楚,西足以詘秦,北足以敗燕,中足以舉宋。及以燕趙起而攻之,若振槁然,而身死國亡,爲天下大戮,後世言惡,則必稽焉。是無它故焉,唯其不由禮義,而由權謀也。

  三者明主之所以謹擇也,而仁人之所以務白也。善擇者制人,不善擇者人制之。

  國者、天下之大器也,重任也,不可不善爲擇所而後錯之,錯險則危;不可不善爲擇道然後道之,塗薉則塞;危塞則亡。彼國錯者,非封焉之謂也,何法之道,誰子之與也。故道王者之法,與王者之人爲之,則亦王;道霸者之法,與霸者之人爲之,則亦霸;道亡國之法,與亡國之人爲之,則亦亡。--三者明主之所以謹擇也,而仁人之所以務白也。

  故國者、重任也,不以積持之則不立。故國者,世所以新者也,是憚,憚、非變也,改王改行也。故一朝之日也,一日之人也,然而厭焉有千歲之國,何也?曰:援夫千歲之信法以持之也,安與夫千歲之信士爲之也。人無百歲之壽,而有千歲之信士,何也?曰:以夫千歲之法自持者,是乃千歲之信士矣。故與積禮義之君子爲之則王,與端誠信全之士爲之則霸,與權謀傾覆之人爲之則亡。--三者明主之所以謹擇也,仁人之所以務白也。善擇之者制人,不善擇之者人制之。

  彼持國者,必不可以獨也,然則強固榮辱在於取相矣。身能相能,如是者王,身不能,知恐懼而求能者,如是者強;身不能,不知恐懼而求能者,安唯便僻左右親比己者之用,如是者危削;綦之而亡。國者,巨用之則大,小用之則小;綦大而王,綦小而亡,小巨分流者存。巨用之者,先義而後利,安不恤親疏,不恤貴賤,唯誠能之求,夫是之謂巨用之。小用之者,先利而後義,安不恤是非,不治曲直,唯便僻親比己者之用,夫是之謂小用之。巨用之者若彼,小用之者若此,小巨分流者,亦一若彼,一若此也。故曰:\"粹而王,駁而霸,無一焉而亡。\"此之謂也。

  國無禮則不正。禮之所以正國也,譬之:猶衡之於輕重也,猶繩墨之於曲直也,猶規矩之於方圓也,既錯之而人莫之能誣也。詩云:\"如霜雪之將將,如日月之光明,爲之則存,不爲則亡。\"此之謂也。

  國危則無樂君,國安則無憂民。亂則國危,治則國安。今君人者,急逐樂而緩治國,豈不過甚矣哉!譬之是由好聲色,而恬無耳目也,豈不哀哉!夫人之情,目欲綦色,耳欲綦聲,口欲綦味,鼻欲綦臭,心欲綦佚。--此五綦者,人情之所必不免也。養五綦者有具。無其具,則五綦者不可得而致也。萬乘之國,可謂廣大富厚矣,加有治辨強固之道焉,若是則恬愉無患難矣,然後養五綦之具具也。故百樂者,生於治國者也;憂患者,生於亂國者也。急逐樂而緩治國者,非知樂者也。故明君者,必將先治其國,然後百樂得其中。暗君者,必將急逐樂而緩治國,故憂患不可勝校也,必至於身死國亡然後止也,豈不哀哉!將以爲樂,乃得憂焉;將以爲安,乃得危焉;將以爲福,乃得死亡焉,豈不哀哉!於乎!君人者,亦可以察若言矣。故治國有道,人主有職。若夫貫日而治詳,一日而曲列之,是所使夫百吏官人爲也,不足以是傷遊玩安燕之樂。若夫論一相以兼率之,使臣下百吏莫不宿道鄉方而務,是夫人主之職也。若是則一天下,名配堯禹。之主者,守至約而詳,事至佚而功,垂衣裳,不下簟席之上,而海內之人莫不願得以爲帝王。夫是之謂至約,樂莫大焉。

  人主者,以官人爲能者也;匹夫者,以自能爲能者也。人主得使人爲之,匹夫則無所移之。百畝一守,事業窮,無所移之也。今以一人兼聽天下,日有餘而治不足者,使人爲之也。大有天下,小有一國,必自爲之然後可,則勞苦秏(卒頁)莫甚焉。如是,則雖臧獲不肯與天子易埶業。以是縣天下,一四海,何故必自爲之?爲之者,役夫之道也,墨子之說也。論德使能而官施之者,聖王之道也,儒之所謹守也。傳曰:農分田而耕,賈分貨而販,百工分事而勸,士大夫分職而聽,建國諸侯之君分土而守,三公摠方而議,則天子共己而已矣。出若入若,天下莫不平均,莫不治辨,是百王之所同也,而禮法之大分也。

  百里之地,可以取天下。--是不虛;其難者在人主之知之也。取天下者,非負其土地而從之之謂也,道足以壹人而已矣。彼其人苟壹,則其土地奚去我而適它?故百里之地,其等位爵服,足以容天下之賢士矣;其官職事業,足以容天下之能士矣;循其舊法,擇其善者而明用之,足以順服好利之人矣。賢士一焉,能士官焉,好利之人服焉,三者具而天下盡,無有是其外矣。故百里之地,足以竭埶矣。致忠信,箸仁義,足以竭人矣。兩者合而天下取,諸侯後同者先危。詩曰:\"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一人之謂也。

  羿、蜂門者,善服射者也;王良、造父者,善服馭者也。聰明君子者,善服人者也。人服而埶從之,人不服而埶去之,故王者已於服人矣。故人主欲得善射--射遠中微,則莫若羿、蜂門矣;欲得善馭--及速致遠,則莫若王良、造父矣。欲得調壹天下,制秦楚,則莫若聰明君子矣。其用知甚簡,其爲事不勞,而功名致大,甚易處而極可樂也。故明君以爲寶,而愚者以爲難。夫貴爲天子,富有天下,名爲聖王,兼制人,人莫得而制也,是人情之所同欲也,而王者兼而有是者也。重色而衣之,重味而食之,重財物而制之,合天下而君之,飲食甚厚,聲樂甚大,台謝甚高,園囿甚廣,臣使諸侯,一天下,是又人情之所同欲也,而天子之禮制如是者也。制度以陳,政令以挾,官人失要則死,公侯失禮則幽,四方之國,有侈離之德則必滅,名聲若日月,功績如天地,天下之人應之如景向,是又人情之所同欲也,而王者兼而有是者也。故人之情,口好味,而臭味莫美焉;耳好聲,而聲樂莫大焉;目好色,而文章致繁,婦女莫眾焉;形體好佚,而安重閒靜莫愉焉;心好利,而穀祿莫厚焉。合天下之所同願兼而有之,睪牢天下而制之若制子孫,人苟不狂惑戇陋者,其誰能睹是而不樂也哉!欲是之主,並肩而存;能建是之士,不世絕;千歲而不合,何也?曰:人主不公,人臣不忠也。人主則外賢而偏舉,人臣則爭職而妒賢,是其所以不合之故也。人主胡不廣焉,無恤親疏,無偏貴賤,惟誠能之求?若是,則人臣輕職業讓賢,而安隨其後。如是,則舜禹還至,王業還起;功壹天下,名配舜禹,物由有可樂,如是其美焉者乎!嗚呼!君人者,亦可以察若言矣。楊朱哭衢塗,曰:\"此夫過舉蹞步,而覺跌千里者夫!\"哀哭之。此亦榮辱、安危、存亡之衢已,此其爲可哀,甚於衢塗。嗚呼!哀哉!君人者,千歲而不覺也。

  無國而不有治法,無國而不有亂法;無國而不有賢士,無國而不有罷士;無國而不有願民,無國而不有悍民;無國而不有美俗,無國而不有惡俗。兩者並行而國在,上偏而國安,在下偏而國危;上一而王,下一而亡。故其法治,其佐賢,其民願,其俗美,而四者齊,夫是之謂上一。如是則不戰而勝,不攻而得,甲兵不勞而天下服。故湯以亳,文王以鄗,皆百里之地也,天下爲一,諸侯爲臣,通達之屬,莫不從服,無它故焉,四者齊也。桀紂即厚有天下之埶,索爲匹夫而不可得也,是無它故焉,四者並亡也。故百王之法不同,若是所歸者一也。

  上莫不致愛其下,而制之以禮。上之於下,如保赤子,政令制度,所以接下之人百姓,有不理者如豪末,則雖孤獨鰥寡必不加焉。故下之親上,歡如父母,可殺而不可使不順。君臣上下,貴賤長幼,至於庶人,莫不以是爲隆正;然後皆內自省,以謹於分。是百王之所同也,而禮法之樞要也。然後農分田而耕,賈分貨而販,百工分事而勸,士大夫分職而聽,建國諸侯之君分土而守,三公總方而議,則天子共己而止矣。出若入若,天下莫不均平,莫不治辨。是百王之所同,而禮法之大分也。若夫貫日而治平,權物而稱用,使衣服有制,宮室有度,人徒有數,喪祭械用皆有等宜,以是用挾於萬物,尺寸尋丈,莫得不循乎制度數量然後行,則是官人使吏之事也,不足數於大君子之前。故君人者,立隆政本朝而當,所使要百事者誠仁人也,則身佚而國治,功大而名美,上可以王,下可以霸。立隆正本朝而不當,所使要百事者非仁人也,則身勞而國亂,功廢而名辱,社稷必危,是人君者之樞機也。故能當一人而天下取,失當一人而社稷危。不能當一人,而能當千百人者,說無之有也。既能當一人,則身有何勞而爲?垂衣裳而天下定。故湯用伊尹,文王用呂尚,武王用召公,成王用周公旦。卑者五伯,齊桓公閨門之內,縣樂、奢泰、游抏之修,於天下不見謂修,然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爲五伯長,是亦無他故焉,知一政於管仲也,是君人者之要守也。知者易爲之興力,而功名綦大。舍是而孰足爲也?故古之人,有大功名者,必道是者也。喪其國危其身者,必反是者也。故孔子曰:\"知者之知,固以多矣,有以守少,能無察乎?愚者之知,固以少矣,有以守多,能無狂乎?\"此之謂也。

  治國者分已定,則主相臣下百吏,各謹其所聞,不務聽其所不聞;各謹其所見,不務視其所不見。所聞所見誠以齊矣。則雖幽閒隱辟,百姓莫敢不敬分安制,以化其上,是治國之徵也。

  主道治近不治遠,治明不治幽,治一不治二。主能治近則遠者理,主能治明則幽者化,主能當一則百事正。夫兼聽天下,日有餘而治不足者,如此也,是治之極也。既能治近,又務治遠;既能治明,又務見幽;既能當一,又務正百,是過者也,過猶不及也。辟之是猶立直木而求其影之枉也。不能治近,又務治遠;不能察明,又務見幽;不能當一,又務正百,是悖者也。辟之是猶立枉木而求其影之直也。故明主好要,而暗主好詳;主好要則百事詳,主好詳則百事荒。君者、論一相,陳一法,明一指,以兼覆之,兼照之,以觀其盛者也。相者,論列百官之長,要百事之聽,以飾朝廷臣下百吏之分,度其功勞,論其慶賞,歲終奉其成功以效於君。當則可,不當則廢。故君人勞於索之,而休於使之。

  用國者,得百姓之力者富,得百姓之死者強,得百姓之譽者榮。--三得者具而天下歸之,三得者亡而天下去之;天下歸之之謂王,天下去之之謂亡。湯武者,修其道,行其義,興天下同利,除天下同害,天下歸之。故厚德音以先之,明禮義以道之,致忠信以愛之,賞賢使能以次之,爵服賞慶以申重之,時其事,輕其任,以調齊之,潢然兼覆之,養長之,如保赤子。生民則致寬,使民則綦理,辯政令制度,所以接天下之人百姓,有非理者如豪末,則雖孤獨鰥寡,必不加焉。是故百姓貴之如帝,親之如父母,爲之出死斷亡而不愉者,無它故焉,道德誠明,利澤誠厚也。亂世則不然,污漫突盜以先之,權謀傾覆以示之,俳優、侏儒、婦女之請謁以悖之,使愚詔知,使不肖臨賢,生民則致貧隘,使民則極勞苦。是故,百姓賤之如尪,惡之如鬼,日欲司間而相與投借之,去逐之。卒有寇難之事,又望百姓之爲己死,不可得也,說無以取之焉。孔子曰:\"審吾所以適人,適人之所以來我也。\"此之謂也。

  傷國者,何也?曰:以小人尚民而威,以非所取於民而巧,是傷國之大災也。大國之主也,而好見小利,是傷國。其於聲色、台榭、園囿也,愈厭而好新,是傷國。不好修正其所以有,啖啖常欲人之有,是傷國。三邪者在匈中,而又好以權謀傾覆之人,斷事其外,若是,則權輕名辱,社稷必危,是傷國者也。大國之主也,不隆本行,不敬舊法,而好詐故,若是,則夫朝廷群臣,亦從而成俗於不隆禮義而好傾覆也。朝廷群臣之俗若是,則夫眾庶百姓亦從而成俗於不隆禮義而好貪利矣。君臣上下之俗,莫不若是,則地雖廣,權必輕;人雖眾,兵必弱;刑罰雖繁,令不下通。夫是之謂危國,是傷國者也。

  儒者爲之不然,必將曲辨:朝廷必將隆禮義而審貴賤,若是、則士大夫莫不敬節死制者矣。百官則將齊其制度,重其官秩,若是、則百吏莫不畏法而遵繩矣。關市幾而不征,質律禁止而不偏,如是、則商賈莫不敦愨而無詐矣。百工將時斬伐,佻其期日,而利其巧任,如是,則百工莫不忠信而不楛矣。縣鄙則將輕田野之稅,省刀布之斂,罕舉力役,無奪農時,如是、農夫莫不朴力而寡能矣。士大夫務節死制,然而兵勁。百吏畏法循繩,然後國常不亂。商賈敦愨無詐,則商旅安,貨通財,而國求給矣。百工忠信而不楛,則器用巧便而財不匱矣。農夫朴力而寡能,則上不失天時,下不失地利,中得人和,而百事不廢。是之謂政令行,風俗美,以守則固,以征則強,居則有名,動則有功。此儒之所謂曲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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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09-11-28 21:18 | 顯示全部樓層
君道篇第十二

  有亂君,無亂國;有治人,無治法,羿之法非亡也,而羿不世中;禹之法猶存,而夏不世王。故法不能獨立,類不能自行;得其人則存,失其人則亡。法者、治之端也;君子者、法之原也。故有君子,則法雖省,足以遍矣;無君子,則法雖具,失先後之施,不能應事之變,足以亂矣。不知法之義,而正法之數者,雖博臨事必亂。故明主急得其人,而暗主急得其埶。急得其人,則身佚而國治,功大而名美,上可以王,下可以霸;不急得其人,而急得其埶,則身勞而國亂,功廢而名辱,社稷必危。故君人者,勞於索之,而休於使之。書曰:\"惟文王敬忌,一人以擇。\"此之謂也。

  合符節,別契券者,所以爲信也;上好權謀,則臣下百吏誕詐之人乘是而後欺。探籌、投鉤者,所以爲公也;上好曲私,則臣下百吏乘是而後偏。衡石稱縣者,所以爲平也;上好覆傾,則臣下百吏乘是而後險。斗斛敦概者,所以爲嘖也;上好貪利,則臣下百吏乘是而后豐取刻與,以無度取於民。故械數者,治之流也,非治之原也;君子者,治之原也。官人守數,君子養原;原清則流清,原濁則流濁。故上好禮義,尚賢使能,無貪利之心,則下亦將綦辭讓,致忠信,而謹於臣子矣。如是則雖在小民,不待合符節,別契券而信,不待探籌投鉤而公,不待沖石稱縣而平,不待斗斛敦概而嘖。故賞不用而民勸,罰不用而民服,有司不勞而事治,政令不煩而俗美。百姓莫敢不順上之法,像上之志,而勸上之事,而安樂之矣。故借斂忘費,事業忘勞,寇難忘死,城郭不待飾而固,兵刃不待陵而勁,敵國不待服而詘,四海之民不待令而一,夫是之謂至平。詩曰:\"王猶允塞,徐方既來。\"此之謂也。

  請問爲人君?曰:以禮分施,均遍而不偏。請問爲人臣?曰:以禮侍君,忠順而不懈。請問爲人父?曰:寬惠而有禮。請問爲人子?曰:敬愛而致文。請問爲人兄?曰:慈愛而見友。請問爲人弟?曰:敬詘而不苟。請問爲人夫?曰:致功而不流,致臨而有辨。請問爲人妻?曰:夫有禮則柔從聽侍,夫無禮則恐懼而自竦也。此道也,偏立而亂,俱立而治,其足以稽矣。請問兼能之奈何?曰:審之禮也。古者先王審禮以方皇周浹於天下,動無不當也。故君子恭而不難,敬而不鞏,貧窮而不約,富貴而不驕,並遇變態而不窮,審之禮也。故君子之於禮,敬而安之;其於事也,逕而不失;其於人也,寡怨寬裕而無阿;其爲身也,謹修飾而不危;其應變故也,齊給便捷而不惑;其於天地萬物也,不務說其所以然,而致善用其材;其於百官之事伎藝之人也,不與之爭能,而致善用其功;其待上也,忠順而不懈;其使下也,均遍而不偏;其交遊也,緣類而有義;其居鄉里也,容而不亂。是故窮則必有名,達則必有功,仁厚兼覆天下而不閔,明達用天地理萬變而不疑,血氣和平,志意廣大,行義塞於天地之間,仁智之極也。夫是之謂聖人;審之禮也。

  請問爲國?曰聞修身,未嘗聞爲國也。君者儀也,民者景也,儀正而景正。君者盤也,民者水也,盤圓而水圓。君者盂也,盂方而水方。君射則臣決。楚莊王好細腰,故朝有餓人。故曰:聞修身,未嘗聞爲國也。

  君者,民之原也;原清則流清,原濁則流濁。故有社稷者而不能愛民,不能利民,而求民之親愛己,不可得也。民不親不愛,而求爲己用,爲己死,不可得也。民不爲己用,不爲己死,而求兵之勁,城之固,不可得也。兵不勁,城不固,而求敵之不至,不可得也。敵至而求無危削,不滅亡,不可得也。危削滅亡之情,舉積此矣,而求安樂,是狂生者也。狂生者,不胥時而落。故人主欲強固安樂,則莫若反之民;欲附下一民,則莫若反之政;欲修政美俗,則莫若求其人。彼或蓄積而得之者不世絕。彼其人者,生乎今之世,而志乎古之道。以天下之王公莫好之也,然而是子獨好之;以天下之民莫爲之也,然而是子獨爲之。好之者貧,爲之者窮,然而是子猶將爲之也,不爲少頃輟焉。曉然獨明於先王之所以得之,所以失之,知國之安危臧否,若別白黑。是其人也,大用之,則天下爲一,諸侯爲臣;小用之,則威行鄰敵;縱不能用,使無去其疆域,則國終身無故。故君人者,愛民而安,好士而榮,兩者無一焉而亡。詩曰:\"介人維藩,大師爲垣。\"此之謂也。

  道者,何也?曰:君之所道也。君者,何也?曰:能群也。能群也者,何也?曰:善生養人者也,善班治人者也,善顯設人者也,善藩飾人者也。善生養人者人親之,善班治人者人安之,善顯設人者人樂之,善藩飾人者人榮之。四統者俱,而天下歸之,夫是之謂能群。不能生養人者,人不親也;不能班治人者,人不安也;不能顯設人者,人不樂也;不能藩飾人者,人不榮也。四統者亡,而天下去之,夫是之謂匹夫。故曰:道存則國存,道亡則國亡。省工賈,眾農夫,禁盜賊,除奸邪:是所以生養之也。天子三公,諸侯一相,大夫擅官,士保職,莫不法度而公:是所以班治之也。論德而定次,量能而授官,皆使人載其事,而各得其所宜,上賢使之爲三公,次賢使之爲諸侯,下賢使之爲士大夫:是所以顯設之也。修冠弁衣裳,黼黻文章,雕琢刻鏤,皆有等差:是所以藩飾之也。故由天子至於庶人也,莫不騁其能,得其志,安樂其事,是所同也;衣暖而食充,居安而遊樂,事時制明而用足,是又所同也。若夫重色而成文章,重味而成珍備,是所衍也。聖王財衍,以明辨異,上以飾賢良而明貴賤,下以飾長幼而明親疏。上在王公之朝,下在百姓之家,天下曉然皆知其所以爲異也,將以明分達治而保萬世也。故天子諸侯無靡費之用,士大夫無流淫之行,百吏官人無怠慢之事,眾庶百姓無奸怪之俗,無盜賊之罪,其能以稱義遍矣。故曰:治則衍及百姓,亂則不足及王公。此之謂也。

  至道大形:隆禮至法則國有常,尚賢使能則民知方,纂論公察則民不疑,賞克罰偷則民不怠,兼聽齊明則天下歸之;然後明分職,序事業,材技官能,莫不治理,則公道達而私門塞矣,公義明而私事息矣:如是,則德厚者進而佞說者止,貪利者退而廉節者起。書曰:\"先時者殺無赦,不逮時者殺無赦。\"人習其事而固,人之百事,如耳目鼻口之不可以相借官也。故職分而民不慢,次定而序不亂,兼聽齊明而百姓不留:如是,則臣下百吏至於庶人,莫不修己而後敢安止,誠能而後敢受職;百姓易俗,小人變心,奸怪之屬莫不反愨:夫是之謂政教之極。故天子不視而見,不聽而聰,不慮而知,不動而功,塊然獨坐而天下從之如一體,如四胑之從心:夫是之謂大形。詩曰:\"溫溫恭人,維德之基。\"此之謂也。

  爲人主者,莫不欲強而惡弱,欲安而惡危,欲榮而惡辱,是禹桀之所同也。要此三欲,辟此三惡,果何道而便?曰:在慎取相,道莫徑是矣。故知而不仁,不可;仁而不知,不可;既知且仁,是人主之寶也,王霸之佐也。不急得,不知;得而不用,不仁。無其人而幸有其功,愚莫大焉。今人主有大患:使賢者爲之,則與不肖者規之;使知者慮之,則與愚者論之;使修士行之,則與污邪之人疑之,雖欲成功,得乎哉!譬之,是猶立直木而恐其景之枉也,惑莫大焉!語曰:好女之色,惡者之孽也;公正之士,眾人之痤也;修道之人,污邪之賊也。今使污邪之人,論其怨賊,而求其無偏,得乎哉!譬之,是猶立枉木而求其景之直也,亂莫大焉。

  故古之人爲之不然:其取人有道,其用人有法。取人之道,參之以禮;用人之法,禁之以等。行義動靜,度之以禮;知慮取捨,稽之以成;日月積久,校之以功,故卑不得以臨尊,輕不得以縣重,愚不得以謀知,是以萬舉而不過也。故校之以禮,而觀其能安敬也;與之舉措遷移,而觀其能應變也;與之安燕,而觀其能無流慆也;接之以聲色、權利、忿怒、患險,而觀其能無離守也。彼誠有之者,與誠無之者,若白黑然,可詘邪哉!故伯樂不可欺以馬,而君子不可欺以人,此明王之道也。

  人主欲得善射--射遠中微者,縣貴爵重賞以招致之。內不可以阿子弟,外不可以隱遠人,能中是者取之;是豈不必得之之道也哉!雖聖人不能易也。欲得善馭--及速致遠者,一日而千里,縣貴爵重賞以招致之。內不可以阿子弟,外不可以隱遠人,能致是者取之;是豈不必得之之道也哉!雖聖人不能易也。欲治國馭民,調壹上下,將內以固城,外以拒難,治則制人,人不能制也;亂則危辱滅亡,可立而待也。然而求卿相輔佐,則獨不若是其公也,案唯便嬖親比己者之用也,豈不過甚矣哉!故有社稷者,莫不欲強,俄則弱矣;莫不欲安,俄則危矣;莫不欲存,俄則亡矣。古有萬國,今有十數焉,是無他故,莫不失之是也。故明主有私人以金石珠玉,無私人以官職事業,是何也?曰:本不利於所私也。彼不能而主使之,則是主暗也;臣不能而誣能,則是臣詐也。主暗於上,臣詐於下,滅亡無日,俱害之道也。夫文王非無貴戚也,非無子弟也,非無便嬖也,倜然乃舉太公於州人而用之,豈私之也哉!以爲親邪?則周姬姓也,而彼姜姓也;以爲故邪?則未嘗相識也;以爲好麗邪?則夫人行年七十有二,(齒軍)然而齒墮矣。然而用之者,夫文王欲立貴道,欲白貴名,以惠天下,而不可以獨也。非於是子莫足以舉之,故舉是子而用之。於是乎貴道果立,貴名果白,兼制天下,立七十一國姬姓獨居五十三人。周之子孫,苟非狂惑者,莫不爲天下之顯諸侯,如是者能愛人也。故舉天下之大道,立天下之大功,然後隱其所憐所愛,其下猶足以爲天下之顯諸侯。故曰:唯明主爲能愛其所愛,暗主則必危其所愛。此之謂也。

  牆之外,目不見也;里之前,耳不聞也;而人主之守司,遠者天下,近者境內,不可不略知也。天下之變,境內之事,有弛易齵差者矣,而人主無由知之,則是拘脅蔽塞之端也。耳目之明,如是其狹也;人主之守司,如是其廣也;其中不可以不知也,如是其危也。然則人主將何以知之?曰:便嬖左右者,人主之所以窺遠收眾之門戶牖向也,不可不早具也。故人主必將有便嬖左右足信者,然後可。其知惠足使規物,其端誠足使定物,然後可;夫是之謂國具。人主不能不有游觀安燕之時,則不得不有疾病物故之變焉。如是,國者,事物之至也如泉原,一物不應,亂之端也。故曰:人主不可以獨也。卿相輔佐,人主之基杖也,不可不早具也。故人主必將有卿相輔佐足任者,然後可。其德音足以填撫百姓,其知慮足以應待萬變,然後可;夫是之謂國具。四鄰諸侯之相與,不可以不相接也,然而不必相親也,故人主必將有足使喻志決疑於遠方者,然後可。其辯說足以解煩,其知慮足以決疑,其齊斷足以距難,不還秩,不反君,然而應薄捍患,足以持社稷,然後可,夫是之謂國具。故人主無便嬖左右足信者,謂之暗;無卿相輔佐足任使者,謂之獨;所使於四鄰諸侯者非其人,謂之孤;孤獨而晻,謂之危。國雖若存,古之人曰亡矣。詩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寧。\"此之謂也。

  材人:願愨拘錄,計數纖嗇,而無敢遺喪,是官人使吏之材也。修飭端正,尊法敬分,而無傾側之心,守職修業,不敢損益,可傳世也,而不可使侵奪,是士大夫官師之材也。知隆禮義之爲尊君也,知好士之爲美名也,知愛民之爲安國也,知有常法之爲一俗也,知尚賢使能之爲長功也,知務本禁末之爲多材也,知無與下爭小利之爲便於事也,知明制度,權物稱用之爲不泥也,是卿相輔佐之材也,未及君道也。能論官此三材者而無失其次,是謂人主之道也。若是則身佚而國治,功大而名美,上可以王,下可以霸,是人主之要守也。人主不能論此三材者,不知道此道,安值將卑埶出勞,並耳目之樂,而親自貫日而治詳,一日而曲辨之,慮與臣下爭小察而綦偏能,自古及今,未有如此而不亂者也。是所謂視乎不可見,聽乎不可聞,爲乎不可成,此之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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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09-11-28 21:19 | 顯示全部樓層
臣道篇第十三

  人臣之論:有態臣者,有篡臣者,有功臣者,有聖臣者。--內不足使一民,外不足使距難,百姓不親,諸侯不信;然而巧敏佞說,善取寵乎上,是態臣者也。上不忠乎君,下善取譽乎民,不恤公道通義,朋黨比周,以環主圖私爲務,是篡臣者也。內足使以一民,外足使以距難,民親之,士信之,上忠乎君,下愛百姓而不倦,是功臣者也。上則能尊君,下則能愛民,政令教化,刑下如影,應卒遇變,齊給如響,推類接譽,以待無方,曲成制象,是聖臣者也。故用聖臣者王,用功臣者強,用篡臣者危,用態臣者亡。態臣用則必死,篡臣用則必危,功臣用則必榮,聖臣用則必尊。故齊之蘇秦,楚之州侯,秦之張儀,可謂態臣者也。韓之張去疾,趙之奉陽,齊之孟嘗,可謂篡臣也。齊之管仲,晉之咎犯,楚之孫叔敖,可謂功臣矣。殷之伊尹,周之太公,可謂聖臣矣。--是人臣之論也,吉凶賢不肖之極也。必謹志之!而慎自爲擇取焉,足以稽矣。

  從命而利君謂之順,從命而不利君謂之諂;逆命而利君謂之忠,逆命而不利君謂之篡;不恤君之榮辱,不恤國之臧否,偷合苟容以持祿養交而已耳,謂之國賊。君有過謀過事,將危國家隕社稷之懼也;大臣父兄,有能進言於君,用則可,不用則去,謂之諫;有能進言於君,用則可,不用則死,謂之爭;有能比知同力,率群臣百吏而相與強君撟君,君雖不安,不能不聽,遂以解國之大患,除國之大害,成於尊君安國,謂之輔;有能抗君之命,竊君之重,反君之事,以安國之危,除君之辱,功伐足以成國之大利,謂之拂。故諫爭輔拂之人,社稷之臣也,國君之寶也,明君之所尊厚也,而暗主惑君以爲己賊也。故明君之所賞,暗君之所罰也;暗君之所賞,明君之所殺也。伊尹箕子可謂諫矣,比乾子胥可謂爭矣,平原君之於趙可謂輔矣,信陵君之於魏可謂拂矣。傳曰:\"從道不從君。\"此之謂也。故正義之臣設,則朝廷不頗;諫爭輔拂之人信,則君過不遠;爪牙之士施,則仇讎不作;邊境之臣處,則疆垂不喪,故明主好同而暗主好獨,明主尚賢使能而饗其盛,暗主妒賢畏能而滅其功,罰其忠,賞其賊,夫是之謂至暗,桀紂所以滅也。

  事聖君者,有聽從無諫爭;事中君者,有諫爭無諂諛;事暴君者,有補削無撟拂。迫脅於亂時,窮居於暴國,而無所避之,則崇其美,揚其善,違其惡,隱其敗,言其所長,不稱其所短,以爲成俗。詩曰:\"國有大命,不可以告人,妨其躬身。\"此之謂也。

  恭敬而遜,聽從而敏,不敢有以私抉擇也,不敢有以私取與也,以順上爲志,是事聖君之義也。忠信而不諛,諫爭而不諂,撟然剛折端志而無傾側之心,是案曰是,非案曰非,是事中君之義也。調而不流,柔而不屈,寬容而不亂,曉然以至道而無不調和也,而能化易,時關內之,是事暴君之義也。若馭樸馬,若養赤子,若食餧人。故因其懼也而改其過,因其憂也而辨其故,因其喜也而入其道,因其怒也而除其怨,曲得所謂焉。書曰:\"從命而不拂,微諫而不倦,爲上則明,爲下則遜。\"此之謂也。

  事人而不順者,不疾者也;疾而不順者,不敬者也;敬而不順者,不忠者也;忠而不順者,無功者也;有功而不順者,無德者也。故無德之爲道也,傷疾、墮功、滅苦,故君子不爲也。

  有大忠者,有次忠者,有下忠者,有國賊者:以德覆君而化之,大忠也;以德調君而輔之,次忠也;以是諫非而怒之,下忠也;不恤君之榮辱,不恤國之臧否,偷合苟容以持祿養交而已耳,國賊也。若周公之於成王也,可謂大忠矣;若管仲之於桓公,可謂次忠矣;若子胥之於夫差,可謂下忠矣;若曹觸龍之於紂者,可謂國賊矣。

  仁者必敬人。凡人非賢,則案不肖也。人賢而不敬,則是禽獸也;人不肖而不敬,則是狎虎也。禽獸則亂,狎虎則危,災及其身矣。詩曰:\"不敢暴虎,不敢馮河。人知其一,莫知其它。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此之謂也。故仁者必敬人。敬人有道,賢者則貴而敬之,不肖者則畏而敬之;賢者則親而敬之,不肖者則疏而敬之。其敬一也,其情二也。若夫忠信端愨,而不害傷,則無接而不然,是仁人之質也。忠信以爲質,端愨以爲統,禮義以爲文,倫類以爲理,喘而言,臑而動,而一可以爲法則。詩曰:\"不僭不賊,鮮不爲則。\"此之謂也。

  恭敬、禮也;調和、樂也;謹慎、利也;斗怒、害也。故君子安禮樂利,謹慎而無斗怒,是以百舉而不過也。--小人反是。

  通忠之順,權險之平,禍亂之從聲,三者非明主莫之能知也。爭然後善,戾然後功,生死無私,致忠而公,夫是之謂通忠之順,信陵君似之矣。奪然後義,殺然後仁,上下易位然後貞,功參天地,澤被生民,夫是之謂權險之平,湯武是也。過而通情,和而無經,不恤是非,不論曲宜,偷合苟容,迷亂狂生,夫是之謂禍亂之從聲,飛廉惡來是也。傳曰:\"斬而齊,枉而順,不同而一。\"詩曰:\"受小球大球,爲下國綴旒。\"此之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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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09-11-28 21:20 | 顯示全部樓層
致士篇第十四

  衡聽、顯幽、重明、退奸、進良之術:朋黨比周之譽,君子不聽;殘賊加累之譖,君子不用;隱忌雍蔽之人,君子不近;貨財禽犢之請,君子不許。凡流言、流說、流事、流謀、流譽、流愬,不官而衡至者,君子慎之,聞聽而明譽之,定其當而當,然後士其刑賞而還與之;如是則奸言、奸說、奸事、奸謀、奸譽、奸愬,莫之試也;忠言、忠說、忠事、忠謀、忠譽、忠愬、莫不明通,方起以尚盡矣。夫是之謂衡聽、顯幽、重明、退奸、進良之術。

  川淵深而魚鱉歸之,山林茂而禽獸歸之,刑政平而百姓歸之,禮義備而君子歸之。故禮及身而行修,義及國而政明,能以禮挾而貴名白,天下願,令行禁止,王者之事畢矣。詩曰:\"惠此中國,以綏四方。\"此之謂也。川淵者,魚龍之居也,山林者、鳥獸之居也,國家者、士民之居也。川淵枯、則魚龍去之,山林險,則鳥獸去之,國家失政、則士民去之。無土則人不安居,無人則土不守,無道法則人不至,無君子則道不舉。故土之與人也,道之與法也者,國家之本作也。君子也者,道法之摠要也,不可少頃曠也。得之則治,失之則亂;得之則安,失之則危;得之則存,失之則亡,故有良法而亂者有之矣,有君子而亂者,自古及今,未嘗聞也,傳曰:\"治生乎君子,亂生於小人。\"此之謂也。

  得眾動天。美意延年。誠信如神,誇誕逐魂。

  人主之害,不在乎不言用賢,而在乎不誠必用賢。夫言用賢者,口也;卻賢者,行也,口行相反,而欲賢者之至,不肖者之退也,不亦難乎!夫耀蟬者,務在明其火,振其樹而已;火不明,雖振其樹,無益也。今人主有能明其德者,則天下歸之,若蟬之歸明火也。

  臨事接民,而以義變應,寬裕而多容,恭敬以先之,政之始也。然後中和察斷以輔之,政之隆也。然後進退誅賞之,政之終也。故一年與之始,三年與之終。用其終爲始,則政令不行,而上下怨疾,亂所以自作也。書曰:\"義刑義殺;勿庸以即,女惟曰:未有順事。\"言先教也。

  程者、物之准也,禮者、節之准也;程以立數,禮以定倫;德以敘位,能以授官。凡節奏欲陵,而生民欲寬;節奏陵而文,生民寬而安;上文下安,功名之極也,不可以加矣。

  君者、國之隆也,父者、家之隆也。隆一而治,二而亂。自古及今,未有二隆爭重,而能長久者。

  師術有四--而博習不與焉:尊嚴而憚,可以爲師;耆艾而信,可以爲師;誦說而不陵不犯,可以爲師;知微而論,可以爲師:故師術有四--而博習不與焉。水深而回,樹落則糞本,弟子通利則思師。詩曰:\"無言不讎,無德不報。\"此之謂也。

  賞不欲僭,刑不欲濫。賞僭則利及小人,刑濫則害及君子。若不幸而過,寧僭勿濫。與其害善,不若利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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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09-11-28 22:44 | 顯示全部樓層
議兵篇第十五

  臨武君與孫卿子議兵於趙孝成王前,王曰:請問兵要?
  臨武君對曰:上得天時,下得地利,觀敵之變動,後之發,先之至,此用兵之要術也。

  孫卿子曰:不然!臣所聞古之道,凡用兵攻戰之本,在乎壹民。弓矢不調,則羿不能以中微;六馬不和,則造父不能以致遠;士民不親附,則湯武不能以必勝也。故善附民者,是乃善用兵者也。故兵要在乎善附民而已。

  臨武君曰:不然。兵之所貴者埶利也,所行者變詐也。善用兵者,感忽悠暗,莫知其所從出。孫吳用之無敵於天下,豈必待附民哉!

  孫卿子曰:不然。臣之所道,仁者之兵,王者之志也。君之所貴,權謀埶利也;所行,攻奪變詐也;諸侯之事也。仁人之兵,不可詐也;彼可詐者,怠慢者也,路亶者也,君臣上下之間,渙然有離德者也。故以桀詐桀,猶巧拙有幸焉。以桀詐堯,譬之:若以卵投石,以指撓沸;若赴水火,入焉焦沒耳。故仁人上下,百將一心,三軍同力;臣之於君也,下之於上也,若子之事父,弟之事兄,若手臂之捍頭目而覆胸腹也,詐而襲之,與先驚而後擊之,一也。且仁人之用十里之國,則將有百里之聽;用百里之國,則將有千里之聽;用千里之國,則將有四海之聽,必將聰明警戒和傳而一。故仁人之兵,聚則成卒,散則成列,延則若莫邪之長刃,嬰之者斷;兌則若莫邪之利鋒,當之者潰,圜居而方止,則若盤石然,觸之者角摧,案角鹿埵隴種東籠而退耳。且夫暴國之君,將誰與至哉?彼其所與至者,必其民也,而其民之親我歡若父母,其好我芬若椒蘭,彼反顧其上,則若灼黥,若仇仇;人之情,雖桀跖,豈又肯爲其所惡,賊其所好者哉!是猶使人之子孫自賊其父母也,彼必將來告之,夫又何可詐也!故仁人用國日明,諸侯先順者安,後順者危,慮敵之者削,反之者亡。詩曰:\"武王載發,有虔秉鉞;如火烈烈,則莫我敢遏。\"此之謂也。

  孝成王、臨武君曰:善!請問王者之兵,設何道何行而可?

  孫卿子曰:凡在大王,將率末事也。臣請遂道王者諸侯強弱存亡之效,安危之埶:君賢者其國治,君不能者其國亂;隆禮貴義者其國治,簡禮賤義者其國亂;治者強,亂者弱,是強弱之本也。上足卬則下可用也,上不卬則下不可用也;下可用則強,下不可用則弱,是強弱之常也。隆禮效功,上也;重祿貴節,次也;上功賤節,下也,是強弱之凡也。好士者強,不好士者弱;愛民者強,不愛民者弱;政令信者強,政令不信者弱;民齊者強,民不齊者弱;賞重者強,賞輕者弱;刑威者強,刑侮者弱;械用兵革攻完便利者強,械用兵革窳楛不便利者弱。重用兵者強,輕用兵者弱;權出一者強,權出二者弱,是強弱之常也。

  齊人隆技擊,其技也,得一首者,則賜贖錙金,無本賞矣。是事小敵毳,則偷可用也,事大敵堅,則渙然離耳。若飛鳥然,傾側反覆無日,是亡國之兵也,兵莫弱是矣。是其去賃市傭而戰之幾矣。

  魏氏之武卒,以度取之,衣三屬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負服矢五十個,置戈其上,冠胄帶劍,贏三日之糧,日中而趨百里,中試則復其戶,利其田宅,是數年而衰,而未可奪也,改造則不易周也,是故地雖大,其稅必寡,是危國之兵也。

  秦人其生民郟厄,其使民也酷烈,劫之以埶,隱之以厄,忸之以慶賞,酋之以刑罰,使天下之民,所以要利於上者,非斗無由也。厄而用之,得而後功之,功賞相長也,五甲首而隸五家,是最爲眾強長久,多地以正,故四世有勝,非幸也,數也。

  故齊之技擊,不可以遇魏氏之武卒;魏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銳士;秦之銳士,不可以當桓文之節制;桓文之節制,不可以敵湯武之仁義;有遇之者,若以焦熬投石焉。兼是數國者,皆干賞蹈利之兵也,傭徒鬻賣之道也,未有貴上安制綦節之理也。諸侯有能微妙之以節,則作而兼殆之耳。故招近募選,隆埶詐,尚功利,是漸之也;禮義教化,是齊之也。故以詐遇詐,猶有巧拙焉;以詐遇齊,辟之猶以錐刀墮太山也,非天下之愚人莫敢試。故王者之兵不試。湯武之誅桀紂也,拱挹指麾,而強暴之國莫不趨使,誅桀紂若誅獨夫。故泰誓曰:\"獨夫紂。\"此之謂也。故兵大齊則制天下,小齊則治鄰敵。若夫招近募選,隆埶詐,尚功利之兵,則勝不勝無常,代翕代張,代存代亡,相爲雌雄耳矣。夫是之謂盜兵,君子不由也。

  故齊之田單,楚之莊蹻,秦之衛鞅,燕之繆蟣,是皆世俗所謂善用兵者也,是其巧拙強弱,則未有以相君也。若其道一也,未及和齊也;掎契司詐,權謀傾覆,未免盜兵也。齊桓、晉文、楚莊、吳闔閭、越勾踐是皆和齊之兵也,可謂入其域矣,然而未有本統也,故可以霸而不可以王;是強弱之效也。

  孝成王、臨武君曰善!請問爲將?

  孫卿子曰:知莫大乎棄疑,行莫大乎無過,事莫大乎無悔,事至無悔而止矣,成不可必也。故制號政令欲嚴以威,慶賞刑罰欲必以信,處舍收藏欲周以固,徙舉進退欲安以重,欲疾以速;窺敵觀變欲潛以深,欲伍以參;遇敵決戰必道吾所明,無道吾所疑:夫是之謂六術。無欲將而惡廢,無急勝而忘敗,無威內而輕外,無見利而不顧其害,凡慮事欲孰而用財欲泰:夫是之謂五權。所以不受命於主有三:可殺而不可使處不完,可殺而不可使擊不勝,可殺而不可使欺百姓:夫是之謂三至。凡受命於主而行三軍,三軍既定,百官得序,群物皆正,則主不能喜,敵不能怒:夫是之謂至臣。慮必先事,而申之以敬,慎終如始,終始如一:夫是之謂大吉。凡百事之成也,必在敬之;其敗也,必在慢之。故敬勝怠則吉,怠勝敬則滅;計勝欲則從,欲勝計則凶。戰如守,行如戰,有功如幸,敬謀無壙,敬事無壙,敬吏無壙,敬眾無壙,敬敵無壙:夫是之謂五無壙。謹行此六術、五權、三至,而處之以恭敬無壙,夫是之謂天下之將,則通於神明矣。

  臨武君曰:善!請問王者之軍制?

  孫卿子曰:將死鼓,御死轡,百吏死職,士大夫死行列。聞鼓聲而進,聞金聲而退,順命爲上,有功次之;令不進而進,猶令不退而退也,其罪惟均。不殺老弱,不獵禾稼,服者不禽,格者不舍,奔命者不獲。凡誅,非誅其百姓也,誅其亂百姓者也;百姓有捍其賊,則是亦賊也。以故順刃者生,蘇刃者死,奔命者貢。微子開封於宋,曹觸龍斷於軍,殷之服民,所以養生之者也,無異周人。故近者歌謳而樂之,遠者竭蹙而趨之,無幽閒辟陋之國,莫不趨使而安樂之,四海之內若一家,通達之屬莫不從服,夫是之謂人師。詩曰:\"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此之謂也。王者有誅而無戰,城守不攻,兵格不擊,上下相喜則慶之,不屠城,不潛軍,不留眾,師不越時。故亂者樂其政,不安其上,欲其至也。

  臨武君曰:善!

  陳囂問孫卿子曰:先生議兵,常以仁義爲本;仁者愛人,義者循理,然則又何以兵爲?凡所爲有兵者,爲爭奪也。

  孫卿子曰:非汝所知也!彼仁者愛人,愛人故惡人之害之也;義者循理,循理故惡人之亂之也。彼兵者所以禁暴除害也,非爭奪也。故仁者之兵,所存者神,所過者化,若時雨之降,莫不說喜。是以堯伐驩兜,舜伐有苗,禹伐共工,湯伐有夏,文王伐崇,武王伐紂,此四帝兩王,皆以仁義之兵,行於天下也。故近者親其善,遠方慕其德,兵不血刃,遠邇來服,德盛於此,施及四極。詩曰:\"淑人君子,其儀不忒,其儀不忒,正是四國。\"此之謂也。

  李斯問孫卿子曰:秦四世有勝,兵強海內,威行諸侯,非以仁義爲之也,以便從事而已。

  孫卿子曰:非汝所知也!汝所謂便者,不便之便也;吾所謂仁義者,大便之便也。彼仁義者,所以修政者也;政修則民親其上,樂其君,而輕爲之死。故曰:凡在於軍,將率末事也。秦四世有勝,諰諰然常恐天下之一合而軋己也,此所謂末世之兵,未有本統也。故湯之放桀也,非其逐之鳴條之時也;武王之誅紂也,非以甲子之朝而後勝之也,皆前行素修也,所謂仁義之兵也。今女不求之於本,而索之於末,此世之所以亂也。

  禮者、治辨之極也,強固之本也,威行之道也,功名之總也,王公由之所以得天下也,不由所以隕社稷也。故堅甲利兵不足以爲勝,高城深池不足以爲固,嚴令繁刑不足以爲威。由其道則行,不由其道則廢。

  楚人鮫革犀兕以爲甲,鞈堅如金石;宛鉅鐵矛,慘如蜂蠆,輕利僄遫,卒如飄風;然而兵殆於垂沙,唐蔑死。莊蹻起,楚分而爲三四,是豈無堅甲利兵也哉!其所以統之者非其道故也。汝穎以爲險,江漢以爲池,限之以鄧林,緣之以方城;然而秦師至,而鄢郢舉,若振槁然,是豈無固塞隘阻也哉!其所以統之者非其道故也。紂刳比干,囚箕子,爲炮烙刑,殺戮無時,臣下懍然莫必其命,然而周師至,而令不行乎下,不能用其民,是豈令不嚴,刑不繁也哉!其所以統之者非其道故也。

  古之兵,戈矛弓矢而已矣,然而敵國不待試而詘;城郭不辨,溝池不抇,固塞不樹,機變不張;然而國晏然不畏外而固者,無它故焉,明道而鈞分之,時使而誠愛之,下之和上也如影向,有不由令者,然後俟之以刑。故刑一人而天下服,罪人不郵其上,知罪之在己也。是故刑罰省而威流,無它故焉,由其道故也。古者帝堯之治天下也,蓋殺一人,刑二人,而天下治。傳曰:\"威厲而不試,刑錯而不用。\"此之謂也。

  凡人之動也,爲賞慶爲之,則見害傷焉止矣。故賞慶、刑罰、埶詐,不足以盡人之力,致人之死。爲人主上者也,其所以接下之百姓者,無禮義忠信,焉慮率用賞慶、刑罰、埶詐,除厄其下,獲其功用而已矣。大寇則至,使之持危城則必畔,遇敵處戰則必北,勞苦煩辱則必奔,霍焉離耳,下反制其上。故賞慶、刑罰、埶詐之爲道者,傭徒鬻賣之道也,不足以合大眾,美國家,故古之人羞而不道也。故厚德音以先之,明禮義以道之,致忠信以愛之,尚賢使能以次之,爵服慶賞以申之,時其事,輕其任,以調齊之,長養之,如保赤子。政令以定,風俗以一,有離俗不順其上,則百姓莫不敦惡,莫不毒孽,若祓不祥;然後刑於是起矣。是大刑之所加也,辱孰大焉!將以爲利邪?則大刑加焉,身苟不狂惑戇陋,誰睹是而不改也哉!然後百姓曉然皆知循上之法,像上之志,而安樂之。於是有能化善、修身、正行、積禮義、尊道德,百姓莫不貴敬,莫不親譽;然後賞於是起矣。是高爵豐祿之所加也,榮孰大焉!將以爲害邪?則高爵豐祿以持養之;生民之屬,孰不願也!雕雕焉縣貴爵重賞於其前,縣明刑大辱於其後,雖欲無化,能乎哉!故民歸之如流水,所存者神,所爲者化。××××之屬爲之化而順,暴悍勇力之屬爲之化而願,旁辟曲私之屬爲之化而公,矜糾收繚之屬爲之化而調,夫是之謂大化至一。詩曰:\"王猶允塞,徐方既來。\"此之謂也。

  凡兼人者有三術:有以德兼人者,有以力兼人者,有以富兼人者。彼貴我名聲,美我德行,欲爲我民,故辟門除塗,以迎吾入。因其民,襲其處,而百姓皆安。立法施令,莫不順比。是故得地而權彌重,兼人而兵俞強:是以德兼人者也。非貴我名聲也,非美我德行也,彼畏我威,劫我埶,故民雖有離心,不敢有畔慮,若是則戎甲俞眾,奉養必費。是故得地而權彌輕,兼人而兵俞弱:是以力兼人者也。非貴我名聲也,非美我德行也,用貧求富,用飢求飽,虛腹張口,來歸我食。若是,則必發夫掌窌之粟以食之,委之財貨以富之,立良有司以接之,已期三年,然後民可信也。是故得地而權彌輕,兼人而國俞貧:是以富兼人者也。故曰:以德兼人者王,以力兼人者弱,以富兼人者貧,古今一也。

  兼併易能也,唯堅凝之難焉。齊能並宋,而不能凝也,故魏奪之。燕能並齊,而不能凝也,故田單奪之。韓之上地,方數百里,完全富足而趨趙,趙不能凝也,故秦奪之。故能並之,而不能凝,則必奪;不能並之,又不能凝其有,則必亡。能凝之,則必能並之矣。得之則凝,兼併無強。古者湯以薄,武王以滈,皆百里之地也,天下爲一,諸侯爲臣,無他故焉,能凝之也。故凝士以禮,凝民以政;禮修而士服,政平而民安;士服民安,夫是之謂大凝。以守則固,以征則強,令行禁止,王者之事畢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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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09-11-28 22:45 | 顯示全部樓層
強國篇第十六

  刑范正,金錫美,工冶巧,火齊得,剖刑而莫邪已。然而不剝脫,不砥厲,則不可以斷繩。剝脫之,砥厲之,則劙盤盂,刎牛馬,忽然耳。彼國者,亦強國之剖刑已。然而不教誨,不調一,則入不可以守,出不可以戰。教誨之,調一之,則兵勁城固,敵國不敢嬰也。彼國者亦有砥厲,禮義節奏是也。故人之命在天,國之命在禮。人君者,隆禮尊賢而王,重法愛民而霸,好利多詐而危,權謀傾覆幽險而亡。

  威有三:有道德之威者,有暴察之威者,有狂妄之威者--此三威者,不可不孰察也。禮義則修,分義則明,舉錯則時,愛利則形。如是,百姓貴之如帝,高之如天,親之如父母,畏之如神明。故賞不用而民勸,罰不用而威行,夫是之謂道德之威。禮樂則不修,分義則不明,舉錯則不時,愛利則不形;然而其禁暴也察,其誅不服也審,其刑罰重而信,其誅殺猛而必,黭然而雷擊之,如牆厭之。如是,百姓劫則致畏,嬴則敖上,執拘則[最]聚,得間則散,敵中則奪,非劫之以形埶,非振之以誅殺,則無以有其下,夫是之謂暴察之威。無愛人之心,無利人之事,而日爲亂人之道,百姓讙敖,則從而執縛之,刑灼之,不和人心。如是,下比周賁潰以離上矣,傾覆滅亡,可立而待也,夫是之謂狂妄之威。--此三威者,不可不孰察也。道德之威成乎安強,暴察之威成乎危弱,狂妄之威成乎滅亡也。

  公孫子曰:子發將西伐蔡,克蔡,獲蔡侯,歸致命曰:\"蔡侯奉其社稷,而歸之楚;舍屬二三子而治其地。\"既,楚發其賞,子發辭曰:\"發誡布令而敵退,是主威也;徙舉相攻而敵退,是將威也;合戰用力而敵退,是眾威也。臣舍不宜以眾威受賞。\"

  譏之曰:子發之致命也恭,其辭賞也固。夫尚賢使能,賞有功,罰有罪,非獨一人爲之也,彼先王之道也,一人之本也,善善惡惡之應也,治必由之,古今一也。古者明主之舉大事,立大功也,大事已博,大功已立,則君享其成,群臣享其功,士大夫益爵,官人益秩,庶人益祿。是以爲善者勸,爲不善者沮,上下一心,三軍同力,是以百事成,而功名大也。今子發獨不然:反先王之道,亂楚國之法,墮興功之臣,恥受賞之屬,無僇乎族黨,而抑卑其後世,案獨以爲私廉,豈不過甚矣哉!故曰:子發之致命也恭,其辭賞也固。

  荀卿子說齊相曰:處勝人之埶,行勝人之道,天下莫忿,湯武是也。處勝人之埶,不以勝人之道,厚於有天下之埶,索爲匹夫不可得也,桀紂是也。然則得勝人之埶者,其不如勝人之道遠矣!夫主相者,勝人以埶也,是爲是,非爲非,能爲能,不能爲不能,並己之私慾,必以道,夫公道通義之可以相兼容者,是勝人之道也。今相國上則得專主,下則得專國,相國之於勝人之埶,亶有之矣。然則胡不驅此勝人之埶,赴勝人之道,求仁厚明通之君子而托王焉,與之參國政,正是非!如是,則國孰敢不爲義矣!君臣上下,貴賤長少,至於庶人,莫不爲義,則天下孰不欲合義矣!賢士願相國之朝,能士願相國之官,好利之民莫不願以齊爲歸,是一天下也。相國舍是而不爲,案直爲是世俗之所以爲,則女主亂之宮,詐臣亂之朝,貪吏亂之官,眾庶百姓皆以爭奪貪利爲俗,曷若是而可以持國乎?今巨楚縣吾前,大燕(魚酋)吾後,勁魏鉤吾右,西壤之不絕若繩,楚人則乃有襄賁開陽以臨吾左,是一國作謀,則三國必起而乘我。如是,則齊必斷而爲四、三,國若假城然耳,必爲天下大笑。曷若兩者孰足爲也!夫桀紂,聖王之後子孫也,有天下者之世也,埶籍之所存,天下之宗室也,土地之大,封內千里,人之眾數以億萬,俄而天下倜然舉去桀紂而奔湯武,反然舉惡桀紂而貴湯武。是何也?夫桀紂何失?而湯武何得也?曰:是無它故焉,桀紂者善爲人所惡也,而湯武者善爲人所好也。人之所惡何也?曰:污漫、爭奪、貪利是也。人之所好者何也?曰:禮義、辭讓、忠信是也。今君人者,譬稱比方則欲自並乎湯武,若其所以統之,則無以異於桀紂,而求有湯武之功名,可乎?故凡得勝者,必與人也;凡得人者,必與道也。道也者,何也?禮義、辭讓、忠信是也。故自四五萬而往者,強勝非眾之力也,隆在信矣。自數百里而往者,安固非大之力也,隆在修政矣。今已有數萬之眾者也,陶誕比周以爭與;已有數百里之國者也,污漫突盜以爭地;然則是棄己之所安強,而爭己之所以危弱也;損己之所不足,以重己之所有餘。若是其悖繆也,而求有湯武之功名,可乎!辟之,是猶伏而咶天,救經而引其足也。說必不行矣,愈務而愈遠。爲人臣者,不恤己行之不行,苟得利而已矣,是渠衝入穴而求利也,是仁人之所羞而不爲也。故人莫貴乎生,莫樂乎安;所以養生安樂者,莫大乎禮義。人知貴生樂安而棄禮義,辟之,是猶欲壽而歾頸也,愚莫大焉。故君人者,愛民而安,好士而榮,兩者亡一焉而亡。詩曰:\"價人維藩,大師維垣。\"此之謂也。

  力術止,義術行,曷謂也?曰:秦之謂也。威強乎湯武,廣大乎舜禹,然而憂患不可勝校也。諰諰然常恐天下之一合而軋己也,此所謂力術止也。曷謂乎威強乎湯武?湯武也者,乃能使說己者使耳。今楚、父死焉,國舉焉,負三王之廟,而辟於陳蔡之間,視可司間,案欲剡其脛而以蹈秦之腹,然而秦使左案左,使右案右,是乃使仇人役也;此所謂威強乎湯武也。曷謂廣大乎舜禹也?曰:古者百王之一天下,臣諸侯也,未有過封內千里者也。今秦南乃有沙羡與俱,是乃江南也。北與胡貉爲鄰,西有巴戎,東在楚者乃界於齊,在韓者逾常山乃有臨慮,在魏者乃據圉津--即去大梁百有二十里耳!其在趙者剡然有苓而據松柏之塞,負西海而固常山,是地遍天下也。威動海內,強殆中國,然而憂患不可勝校也,諰諰然常恐天下之一合而軋己也;此所謂廣大乎舜禹也。然則奈何?曰:節威反文,案用夫端誠信全之君子治天下焉,因與之參國政,正是非,治曲直,聽咸陽,順者錯之,不順者而後誅之。若是,則兵不復出於塞外,而令行於天下矣。若是,則雖爲之築明堂於塞外而朝諸侯,殆可矣。假今之世,益地不如益信之務也。

  應侯問孫卿子曰:入秦何見?

  孫卿子曰:其固塞險,形埶便,山林川谷美,天材之利多,是形勝也。入境,觀其風俗,其百姓朴,其聲樂不流污,其服不佻,甚畏有司而順,古之民也。及都邑官府,其百吏肅然,莫不恭儉、敦敬、忠信而不楛,古之吏也。入其國,觀其士大夫,出於其門,入於公門;出於公門,歸於其家,無有私事也;不比周,不朋黨,倜然莫不明通而公也,古之士大夫也。觀其朝廷,其朝閒,聽決百事不留,恬然如無治者,古之朝也。故四世有勝,非幸也,數也。是所見也。故曰:佚而治,約而詳,不煩而功,治之至也,秦類之矣。雖然,則有其諰矣。兼是數具者而盡有之,然而縣之以王者之功名,則倜倜然其不及遠矣!是何也?則其殆無儒邪!故曰粹而王,駁而霸,無一焉而亡。此亦秦之所短也。

  積微:月不勝日,時不勝月,歲不勝時。凡人好敖慢小事,大事至然後興之務之,如是,則常不勝夫敦比於小事者矣。是何也?則小事之至也數,其縣日也博,其爲積也大;大事之至也希,其縣日也淺,其爲積也小。故善日者王,善時者霸,補漏者危,大荒者亡。故王者敬日,霸者敬時,僅存之國危而後戚之。亡國至亡而後知亡,至死而後知死,亡國之禍敗,不可勝悔也。霸者之善箸焉,可以時托也;王者之功名,不可勝日誌也。財物貨寶以大爲重,政教功名反是--能積微者速成。詩曰:\"德輶如毛,民鮮克舉之。\"此之謂也。

  凡奸人之所以起者,以上之不貴義,不敬義也。夫義者,所以限禁人之爲惡與奸者也。今上不貴義,不敬義,如是,則天下之人百姓,皆有棄義之志,而有趨奸之心矣,此奸人之所以起也。且上者下之師也,夫下之和上,譬之猶響之應聲,影之像形也。故爲人上者,不可不順也。夫義者,內節於人,而外節於萬物者也;上安於主,而下調於民者也;內外上下節者,義之情也。然則凡爲天下之要,義爲本,而信次之。古者禹湯本義務信而天下治,桀紂棄義倍信而天下亂。故爲人上者,必將慎禮義,務忠信,然後可。此君人者之大本也。堂上不糞,則郊草不瞻曠芸;白刃捍乎胸,則目不見流矢;拔戟加乎首,則十指不辭斷;非不以此爲務也,疾養緩急之有相先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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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09-11-28 22:47 | 顯示全部樓層
天論篇第十七

  天行有常,不爲堯存,不爲桀亡。應之以治則吉,應之以亂則凶。強本而節用,則天不能貧;養備而動時,則天不能病;修道而不貳,則天不能禍。故水旱不能使之飢,寒暑不能使之疾,祆怪不能使之凶。本荒而用侈,則天不能使之富;養略而動罕,則天不能使之全;倍道而妄行,則天不能使之吉。故水旱未至而飢,寒暑未薄而疾,祆怪未至而凶--受時與治世同,而殃禍與治世異,不可以怨天,其道然也。故明於天人之分,則可謂至人矣。
  不爲而成,不求而得,夫是之謂天職。如是者,雖深、其人不加慮焉;雖大、不加能焉;雖精、不加察焉,夫是之謂不與天爭職。天有其時,地有其財,人有其治,夫是之謂能參。舍其所以參,而願其所參,則惑矣。

  列星隨旋,日月遞照,四時代御,陰陽大化,風雨博施,萬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養以成,不見其事,而見其功,夫是之謂神。皆知其所以成,莫知其無形,夫是之謂天功。唯聖人爲不求知天。

  天職既立,天功既成,形具而神生,好惡喜怒哀樂臧焉,夫是之謂天情。耳目鼻口形能各有接而不相能也,夫是之謂天官。心居中虛,以治五官,夫是之謂天君。財非其類以養其類,夫是之謂天養。順其類者謂之福,逆其類者謂之禍,夫是之謂天政。暗其天君,亂其天官,棄其天養,逆其天政,背其天情,以喪天功,夫是之謂大凶。聖人清其天君,正其天官,備其天養,順其天政,養其天情,以全其天功。如是,則知其所爲,知其所不爲矣;則天地官而萬物役矣。其行曲治,其養曲適,其生不傷,夫是之謂知天。

  故大巧在所不爲,大智在所不慮。所志於天者,已其見象之可以期者矣;所志於地者,已其見宜之可以息者矣:所志於四時者,已其見數之可以事者矣;所志於陰陽者,已其見和之可以治者矣。官人守天,而自爲守道也。

  治亂,天邪?曰:日月星辰瑞歷,是禹桀之所同也,禹以治,桀以亂;治亂非天也。

  時邪?曰:繁啟蕃長於春夏,畜積收臧於秋冬,是禹桀之所同也,禹以治,桀以亂;治亂非時也。

  地邪?曰:得地則生,失地則死,是又禹桀之所同也,禹以治,桀以亂;治亂非地也。詩曰:\"天作高山,大王荒之。彼作矣,文王康之。\"此之謂也。

  天不爲人之惡寒也輟冬,地不爲人之惡遼遠也輟廣,君子不爲小人之匈匈也輟行。天有常道矣,地有常數矣,君子有常體矣。君子道其常,而小人計其功。詩曰:\"禮義之不愆,何恤人之言兮!\"此之謂也。

  楚王后車千乘,非知也;君子啜菽飲水,非愚也;是節然也。若夫志意修,德行厚,知慮明,生於今而志乎古,則是其在我者也。故君子敬其在己者,而不慕其在天者;小人錯其在己者,而慕其在天者。君子敬其在己者,而不慕其在天者,是以日進也;小人錯其在己者,而慕其在天者,是以日退也。故君子之所以日進,與小人之所以日退,一也。君子小人之所以相縣者,在此耳。

  星隊木鳴,國人皆恐。曰:是何也?曰:無何也!是天地之變,陰陽之化,物之罕至者也。怪之,可也;而畏之,非也。夫日月之有蝕,風雨之不時,怪星之黨見,是無世而不常有之。上明而政平,則是雖並世起,無傷也;上暗而政險,則是雖無一至者,無益也。夫星之隊,木之鳴,是天地之變,陰陽之化,物之罕至者也;怪之,可也;而畏之,非也。

  物之已至者,人祆則可畏也:楛耕傷稼,楛耨失歲,政險失民;田薉稼惡,糴貴民飢,道路有死人:夫是之謂人祆。政令不明,舉錯不時,本事不理,勉力不時,則牛馬相生,六畜作祆:夫是之謂人祆。禮義不修,內外無別,男女淫亂,則父子相疑,上下乖離,寇難並至:夫是之謂人祆。祆是生於亂。三者錯,無安國。其說甚爾,其菑甚慘。勉力不時,則牛馬相生,六畜作祆,可怪也,而亦可畏也。傳曰:\"萬物之怪書不說。\"無用之辯,不急之察,棄而不治。若夫君臣之義,父子之親,夫婦之別,則日切瑳而不舍也。

  雩而雨,何也?曰:無何也,猶不雩而雨也。日月食而救之,天旱而雩,卜筮然後決大事,非以爲得求也,以文之也。故君子以爲文,而百姓以爲神。以爲文則吉,以爲神則凶也。

  在天者莫明於日月,在地者莫明於水火,在物者莫明於珠玉,在人者莫明於禮義。故日月不高,則光明不赫;水火不積,則暉潤不博;珠玉不睹乎外,則王公不以爲寶;禮義不加於國家,則功名不白。故人之命在天,國之命在禮。君人者,隆禮尊賢而王,重法愛民而霸,好利多詐而危,權謀傾覆幽險而亡矣。

  大天而思之,孰與物畜而制之!從天而頌之,孰與制天命而用之!望時而待之,孰與應時而使之!因物而多之,孰與騁能而化之!思物而物之,孰與理物而勿失之也!願於物之所以生,孰與有物之所以成!故錯人而思天,則失萬物之情。

  百王之無變,足以爲道貫。一廢一起,應之以貫,理貫不亂。不知貫,不知應變。貫之大體未嘗亡也。亂生其差,治盡其詳。故道之所善,中則可從,畸則不可爲,匿則大惑。水行者表深,表不明則陷。治民者表道,表不明則亂。禮者,表也。非禮,昏世也;昏世,大亂也。故道無不明,外內異表,隱顯有常,民陷乃去。

  萬物爲道一偏,一物爲萬物一偏。愚者爲一物一偏,而自以爲知道,無知也。慎子有見於後,無見於先。老子有見於詘,無見於信。墨子有見於齊,無見於畸。宋子有見於少,無見於多。有後而無先,則群眾無門。有詘而無信,則貴賤不分。有齊而無畸,則政令不施,有少而無多,則群眾不化。書曰:\"無有作好,遵王之道;無有作惡,遵王之路。\"此之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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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09-11-28 22:49 | 顯示全部樓層
正論篇第十八

  世俗之爲說者曰:\"主道利周。\"

  是不然。主者、民之唱也,上者、下之儀也。彼將聽唱而應,視儀而動;唱默則民無應也,儀隱則下無動也;不應不動,則上下無以相有也。若是,則與無上同也!不祥莫大焉。故上者、下之本也。上宣明,則下治辨矣;上端誠,則下願愨矣;上公正,則下易直矣。治辨則易一,願愨則易使,易直則易知。易一則強,易使則功,易知則明,是治之所由生也。上周密,則下疑玄矣;上幽險,則下漸詐矣;上偏曲,則下比周矣。疑玄則難一,漸詐則難使,比周則難知。難一則不強,難使則不功,難知則不明,是亂之所由作也。故主道利明不利幽,利宣不利周。故主道明則下安,主道幽則下危。故下安則貴上,下危則賤上。故上易知,則下親上矣;上難知,則下畏上矣。下親上則上安,下畏上則上危。故主道莫惡乎難知,莫危乎使下畏己。傳曰:\"惡之者眾則危。\"書曰:\"克明明德。\"詩曰:\"明明在下。\"故先王明之,豈特玄之耳哉!

  世俗之爲說者曰:\"桀紂有天下,湯武篡而奪之。\"

  是不然。以桀紂爲常有天下之籍則然,親有天下之籍則不然,天下謂在桀紂則不然。古者天子千官,諸侯百官。以是千官也,令行於諸夏之國,謂之王。以是百官也,令行於境內,國雖不安,不至於廢易遂亡,謂之君。聖王之子也,有天下之後也,埶籍之所在也,天下之宗室也,然而不材不中,內則百姓疾之,外則諸侯叛之,近者境內不一,遙者諸侯不聽,令不行於境內,甚者諸侯侵削之,攻伐之。若是,則雖未亡,吾謂之無天下矣。聖王沒,有埶籍者罷不足以縣天下,天下無君;諸侯有能德明威積,海內之民莫不願得以爲君師;然而暴國獨侈,安能誅之,必不傷害無罪之民,誅暴國之君,若誅獨夫。若是,則可謂能用天下矣。能用天下之謂王。湯武非取天下也,修其道,行其義,興天下之同利,除天下之同害,而天下歸之也。桀紂非去天下也,反禹湯之德,亂禮義之分,禽獸之行,積其凶,全其惡,而天下去之也。天下歸之之謂王,天下去之之謂亡。故桀紂無天下,湯武不弒君,由此效之也。湯武者,民之父母也;桀紂者、民之怨賊也。今世俗之爲說者,以桀紂爲君,而以湯武爲弒,然則是誅民之父母,而師民之怨賊也,不祥莫大焉。以天下之合爲君,則天下未嘗合於桀紂也。然則以湯武爲弒,則天下未嘗有說也,直墮之耳。

  故天子唯其人。天下者,至重也,非至強莫之能任;至大也,非至辨莫之能分;至眾也,非至明莫之能和。此三至者,非聖人莫之能盡。故非聖人莫之能王。聖人備道全美者也,是縣天下之權稱也。桀紂者、其志慮至險也,其志意至暗也,其行爲至亂也;親者疏之,賢者賤之,生民怨之。禹湯之後也,而不得一人之與;刳比干,囚箕子,身死國亡,爲天下之大僇,後世之言惡者必稽焉,是不容妻子之數也。故至賢疇四海,湯武是也;至罷不能容妻子,桀紂是也。今世俗之爲說者,以桀紂爲有天下,而臣湯武,豈不過甚矣哉!譬之,是猶傴巫跛匡大自以爲有知也。

  故可以有奪人國,不可以有奪人天下;可以有竊國,不可以有竊天下也。可以奪之者可以有國,而不可以有天下;竊可以得國,而不可以得天下。是何也?曰:國、小具也,可以小人有也,可以小道得也,可以小力持也;天下者、大具也,不可以小人有也,不可以小道得也,不可以小力持也。國者、小人可以有之,然而未必不亡也;天下者,至大也,非聖人莫之能有也。

  世俗之爲說者曰:\"治古無肉刑,而有象刑:墨黥,慅嬰,共、艾畢,剕、枲屨,殺、赭衣而不純。治古如是。\"

  是不然。以爲治邪?則人固莫觸罪,非獨不用肉刑,亦不用象刑矣。以爲人或觸罪矣,而直輕其刑,然則是殺人者不死,傷人者不刑也。罪至重而刑至輕,庸人不知惡矣,亂莫大焉。凡刑人之本,禁暴惡惡,且懲其未也。殺人者不死,而傷人者不刑,是謂惠暴而寬賊也,非惡惡也。故象刑殆非生於治古,並起於亂今也。

  治古不然。凡爵列、官職、賞慶、刑罰,皆報也,以類相從者也。一物失稱,亂之端也。夫德不稱位,能不稱官,賞不當功,罰不當罪,不祥莫大焉。昔者武王伐有商,誅紂,斷其首,縣之赤旆。夫征暴誅悍,治之盛也。殺人者死,傷人者刑,是百王之所同也,未有知其所由來者也。

  刑稱罪,則治;不稱罪,則亂。故治則刑重,亂則刑輕,犯治之罪固重,犯亂之罪固輕也。書曰:\"刑罰世輕世重。\"此之謂也。

  世俗之爲說者曰:\"湯武不善禁令。\"曰:\"是何也?\"曰:\"楚越不受制。\"

  是不然。湯武者、至天下之善禁令者也。湯居亳,武王居鄗,皆百里之地也,天下爲一,諸侯爲臣,通達之屬,莫不振動從服以化順之,曷爲楚越獨不受制也!

  彼王者之制也,視形埶而制械用,稱遠邇而等貢獻,豈必齊哉!故魯人以榶,衛人用柯,齊人用一革,土地刑制不同者,械用、備飾不可不異也。故諸夏之國同服同儀,蠻、夷、戎、狄之國同服不同制。封內甸服,封外侯服,侯衛賓服,蠻夷要服,戎狄荒服。甸服者祭,侯服者祀,賓服者享,要服者貢,荒服者終王。日祭、月祀、時享、歲貢、終王,夫是之謂視形埶而制械用,稱遠近而等貢獻;是王者之制也。

  彼楚越者,且時享、歲貢,終王之屬也,必齊之日祭月祀之屬,然後曰受制邪?是規磨之說也。溝中之瘠也,則未足與及王者之制也。語曰:\"淺不足與測深,愚不足與謀智,坎井之蛙,不可與語東海之樂。\"此之謂也。

  世俗之爲說者曰:\"堯舜擅讓。\"

  是不然。天子者,埶位至尊,無敵於天下,夫有誰與讓矣?道德純備,智惠甚明,南面而聽天下,生民之屬莫不震動從服以化順之。天下無隱士,無遺善,同焉者是也,異焉者非也。夫有惡擅天下矣。

  曰:\"死而擅之。\"

  是又不然。聖王在上,決德而定次,量能而授官,皆使民載其事而各得其宜。不能以義制利,不能以偽飾性,則兼以爲民。聖王已沒,天下無聖,則固莫足以擅天下矣。天下有聖,而在後子者,則天下不離,朝不易位,國不更制,天下厭然,與鄉無以異也;以堯繼堯,夫又何變之有矣!聖不在後子而在三公,則天下如歸,猶復而振之矣。天下厭然,與鄉無以異也;以堯繼堯,夫又何變之有矣!唯其徙朝改制爲難。故天子生則天下一隆,致順而治,論德而定次,死則能任天下者必有之矣。夫禮義之分盡矣,擅讓惡用矣哉!

  曰:\"老衰而擅。\"

  是又不然。血氣筋力則有衰,若夫智慮取捨則無衰。

  曰:\"老者不堪其勞而休也。\"

  是又畏事者之議也。天子者埶至重而形至佚,心至愉而志無所詘,而形不爲勞,尊無上矣。衣被則服五采,雜間色,重文繡,加飾之以珠玉;食飲則重大牢而備珍怪,期臭味,曼而饋,伐皋而食,雍而徹乎五祀,執薦者百餘人,侍西房;居則設張容,負依而坐,諸侯趨走乎堂下;出戶而巫覡有事,出門而宗祝有事,乘大路趨越席以養安,側載睪芷以養鼻,前有錯衡以養目,和鸞之聲,步中武象,趨中韶護以養耳,三公奉軶、持納,諸侯持輪、挾輿、先馬,大侯編後,大夫次之,小侯元士次之,庶士介而夾道,庶人隱竄,莫敢視望。居如大神,動如天帝。持老養衰,猶有善於是者與?不老者、休也,休猶有安樂恬愉如是者乎?故曰:諸侯有老,天子無老。

  有擅國,無擅天下,古今一也。夫曰堯舜擅讓,是虛言也,是淺者之傳,陋者之說也,不知逆順之理,小大、至不至之變者也,未可與及天下之大理者也。

  世俗之爲說者曰:\"堯舜不能教化。\"是何也?曰:\"朱象不化。\"

  是不然也:堯舜至天下之善教化者也。南面而聽天下,生民之屬莫不振動從服以化順之。然而朱象獨不化,是非堯舜之過,朱象之罪也。堯舜者、天下之英也;朱象者、天下之嵬,一時之瑣也。今世俗之爲說者,不怪朱象,而非堯舜,豈不過甚矣哉!夫是之謂嵬說。羿蜂門者、天下之善射者也,不能以撥弓曲矢中微;王梁造父者、天下之善馭者也,不能以辟馬毀輿致遠。堯舜者、天下之善教化者也,不能使嵬瑣化。何世而無嵬?何時而無瑣?自太皞燧人莫不有也。故作者不祥,學者受其殃,非者有慶。詩曰:\"下民之孽,匪降自天。噂沓背憎,職競由人。\"此之謂也。

  世俗之爲說者曰:\"太古薄背,棺厚三寸,衣衾三領,葬田不妨田,故不掘也;亂今厚葬飾棺,故抇也。\"

  是不及知治道,而不察於抇不抇者之所言也。凡人之盜也,必以有爲,不以備不足,則以重有餘也。而聖王之生民也,皆使富厚優猶知足,而不得以有餘過度。故盜不竊,賊不刺,狗豕吐菽粟,而農賈皆能以貨財讓。風俗之美,男女自不取於塗,而百姓羞拾遺。故孔子曰:\"天下有道,盜其先變乎!\"雖珠玉滿體,文繡充棺,黃金充槨,加之以丹矸,重之以曾青,犀象以爲樹,琅玕、龍茲、華覲以爲實,人猶莫之抇也。是何故也?則求利之詭緩,而犯分之羞大也。

  夫亂今然後反是。上以無法使,下以無度行;知者不得慮,能者不得治,賢者不得使。若是,則上失天性,下失地利,中失人和。故百事廢,財物詘,而禍亂起。王公則病不足於上,庶人則凍餧羸瘠於下。於是焉桀紂群居,而盜賊擊奪以危上矣。安禽獸行,虎狼貪,故脯巨人而炙嬰兒矣。若是則有何尤抇人之墓,抉人之口而求利矣哉!雖此裸而薶之,猶且必抇也,安得葬薶哉!彼乃將食其肉而齕其骨也。

  夫曰:太古薄背,故不抇也;亂今厚葬,故抇也。是特奸人之誤於亂說,以欺愚者而淖陷之,以偷取利焉。夫是之謂大奸。傳曰:\"危人而自安,害人而自利。\"此之謂也。

  子宋子曰:\"明見侮之不辱,使人不鬥。人皆以見侮爲辱,故斗於也;知見侮之爲不辱,則不鬥矣。\"

  應之曰:然則以人之情爲不惡侮乎?

  曰:\"惡而不辱也。\"

  曰:若是,則必不得所求焉。凡人之斗也,必以其惡之爲說,非以其辱之爲故也。今俳優、侏儒、狎徒詈侮而不鬥者,是豈鉅知見侮之爲不辱哉。然而不鬥者,不惡故也。今人或入其央瀆,竊其豬彘,則援劍戟而逐之,不避死傷。是豈以喪豬爲辱也哉!然而不憚斗者,惡之故也。雖以見侮爲辱也,不惡則不鬥;雖知見侮爲不辱,惡之則必斗。然則斗與不鬥邪,亡於辱之與不辱也,乃在於惡之與不惡也。夫今子宋子不能解人之惡侮,而務說人以勿辱也,豈不過甚矣哉!金舌弊口,猶將無益也。不知其無益,則不知;知其無益也,直以欺人,則不仁。不仁不知,辱莫大焉。將以爲有益於人,則與無益於人也,則得大辱而退耳!說莫病是矣。

  子宋子曰:\"見侮不辱。\"

  應之曰:凡議必先立隆正,然後可也。無隆正則是非不分,而辨訟不決,故所聞曰:\"天下之大隆,是非之封界,分職名象之所起,王制是也。\"故凡言議期命是非,以聖王爲師。而聖王之分,榮辱是也。

  是有兩端矣。有義榮者,有埶榮者;有義辱者,有埶辱者。志意修,德行厚,知慮明,是榮之由中出者也,夫是之謂義榮。爵列尊,貢祿厚,形埶勝,上爲天子諸侯,下爲卿相士大夫,是榮之從外至者也,夫是之謂埶榮。流淫污僈,犯分亂理,驕暴貪利,是辱之由中出者也,夫是之謂義辱。詈侮捽搏,捶笞臏腳,斬斷枯磔,借靡後縛,是辱之由外至者也,夫是之謂埶辱。是榮辱之兩端也。

  故君子可以有埶辱,而不可以有義辱;小人可以有埶榮,而不可以有義榮。有埶辱無害爲堯,有埶榮無害爲桀。義榮埶榮,唯君子然後兼有之;義辱埶辱,唯小人然後兼有之。是榮辱之分也。聖王以爲法,士大夫以爲道,官人以爲守,百姓以成俗,萬世不能易也。

  今子宋子則不然,獨詘容爲己,慮一朝而改之,說必不行矣。譬之,是猶以磚塗塞江海也,以焦僥而戴太山也,蹎跌碎折,不待頃矣。二三子之善於子宋子者,殆不若止之,將恐得傷其體也。

  子宋子曰:\"人之情,欲寡,而皆以己之情,爲欲多,是過也。\"故率其群徒,辨其談說,明其譬稱,將使人知情之欲寡也。

  應之曰:然則亦以人之情爲目不欲綦色,耳不欲綦聲,口不欲綦味,鼻不欲綦臭,形不欲綦佚--此五綦者,亦以人之情爲不欲乎?

  曰:\"人之情,欲是已。\"

  曰:若是,則說必不行矣。以人之情爲欲,此五綦者而不欲多,譬之,是猶以人之情爲欲富貴而不欲貨也,好美而惡西施也。古之人爲之不然。以人之情爲欲多而不欲寡,故賞以富厚而罰以殺損也。是百王之所同也。故上賢祿天下,次賢祿一國,下賢祿田邑,願愨之民完衣食。今子宋子以是之情爲欲寡而不欲多也,然則先王以人之所不欲者賞,而以人之欲者罰邪?亂莫大焉。今子宋子嚴然而好說,聚人徒,立師學,成文典,然而說不免於以至治爲至亂也,豈不過甚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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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09-11-28 22:50 | 顯示全部樓層
禮論篇第十九

  禮起於何也?曰: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則不能無求。求而無度量分界,則不能不爭;爭則亂,亂則窮。先王惡其亂也,故制禮義以分之,以養人之欲,給人之求。使欲必不窮於物,物必不屈於欲。兩者相持而長,是禮之所起也。
  故禮者養也。芻豢稻梁,五味調香,所以養口也;椒蘭芬苾,所以養鼻也;雕琢刻鏤,黼黻文章,所以養目也;鐘鼓管磬,琴瑟竽笙,所以養耳也;疏房檖貌,越席床笫几筵,所以養體也。故禮者養也。

  君子既得其養,又好其別。曷謂別?曰:貴賤有等,長幼有差,貧富輕重皆有稱者也。故天子大路越席,所以養體也;側載睪芷,所以養鼻也;前有錯衡,所以養目也;和鸞之聲,步中武象,趨中韶護,所以養耳也;龍旗九斿,所以養信也;寢兕持虎,蛟韅、絲末、彌龍,所以養威也;故大路之馬必信至,教順,然後乘之,所以養安也。孰知夫出死要節之所以養生也!孰知夫出費用之所以養財也!孰知夫恭敬辭讓之所以養安也!孰知夫禮義文理之所以養情也!故人苟生之爲見,若者必死;苟利之爲見,若者必害;苟怠惰偷懦之爲安,若者必危;苟情說之爲樂,若者必滅。故人一之於禮義,則兩得之矣;一之於情性,則兩喪之矣。故儒者將使人兩得之者也,墨者將使人兩喪之者也,是儒墨之分也。

  禮有三本: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類之本也;君師者,治之本也。無天地,惡生?無先祖,惡出?無君師,惡治?三者偏亡,焉無安人。故禮、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師。是禮之三本也。

  故王者天太祖,諸侯不敢壞,大夫士有常宗,所以別貴始;貴始得之本也。郊止乎天子,而社止於諸侯,道及士大夫,所以別尊者事尊,卑者事卑,宜大者巨,宜小者小也。故有天下者事七世,有一國者事五世,有五乘之地者事三世,有三乘之地者事二世,持手而食者不得立宗廟,所以別積厚,積厚者流澤廣,積薄者流澤狹也。

  大饗,尚玄尊,俎生魚,先大羹,貴食飲之本也。饗,尚玄尊而用酒醴,先黍稷而飯稻粱。祭,齊大羹而飽庶羞,貴本而親用也。貴本之謂文,親用之謂理,兩者合而成文,以歸大一,夫是之謂大隆。故尊之尚玄酒也,俎之尚生魚也,豆之先大羹也,一也。利爵之不醮也,成事之俎不嘗也,三臭之不食也,一也。大昏之未發齊也,太廟之未入屍也,始卒之未小斂也,一也。大路之素未集也,郊之麻絻也,喪服之先散麻也,一也。三年之喪,哭之不反也,清廟之歌,一唱而三嘆也,縣一鍾,尚拊膈,朱弦而通越也,一也。

  凡禮,始乎梲,成乎文,終乎悅校。故至備,情文俱盡;其次,情文代勝;其下復情以歸大一也。天地以合,日月以明,四時以序,星辰以行,江河以流,萬物以昌,好惡以節,喜怒以當,以爲下則順,以爲上則明,萬變不亂,貳之則喪也。禮豈不至矣哉!立隆以爲極,而天下莫之能損益也。本末相順,終始相應,至文以有別,至察以有說,天下從之者治,不從者亂,從之者安,不從者危,從之者存,不從者亡,小人不能測也。

  禮之理誠深矣,\"堅白\"\"同異\"之察入焉而溺;其理誠大矣,擅作典制辟陋之說入焉而喪;其理誠高矣,暴慢恣孳輕俗以爲高之屬入焉而隊。故繩墨誠陳矣,則不可欺以曲直;衡誠縣矣,則不可欺以輕重;規矩誠設矣,則不可欺以方圓;君子審於禮,則不可欺以詐偽。故繩者,直之至;衡者,平之至;規矩者,方圓之至;禮者,人道之極也。然而不法禮,不足禮,謂之無方之民;法禮,足禮,謂之有方之士。禮之中焉能思索,謂之能慮;禮之中焉能勿易,謂之能固。能慮、能固,加好者焉,斯聖人矣。故天者,高之極也;地者,下之極也;無窮者,廣之極也;聖人者,人道之極也。故學者,固學爲聖人也,非特學無方之民也。

  禮者,以財物爲用,以貴賤爲文,以多少爲異,以隆殺爲要。文理繁,情用省,是禮之隆也。文理省,情用繁,是禮之殺也。文理情用相爲內外表墨,並行而雜,是禮之中流也。故君子上致其隆,下盡其殺,而中處其中。步驟馳騁厲鶩不外是矣。是君子之壇宇宮廷也。人有是,士君子也;外是,民也;於是其中焉,方皇周挾,曲得其次序,是聖人也。故厚者,禮之積也;大者,禮之廣也;高者,禮之隆也;明者,禮之盡也。詩曰:\"禮儀卒度,笑語卒獲。\"此之謂也。

  禮者,謹於治生死者也。生、人之始也,死、人之終也,終始俱善,人道畢矣。故君子敬始而慎終,終始如一,是君子之道,禮義之文也。夫厚其生而薄其死,是敬其有知,而慢其無知也,是奸人之道而倍叛之心也。君子以倍叛之心接臧谷,猶且羞之,而況以事其所隆親乎!故死之爲道也,一而不可得再復也,臣之所以致重其君,子之所以致重其親,於是盡矣。故事生不忠厚,不敬文,謂之野;送死不忠厚,不敬文,謂之瘠。君子賤野而羞瘠,故天子棺槨七重,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然後皆有衣衾多少厚薄之數,皆有翣菨文章之等,以敬飾之,使生死終始若一;一足以爲人願,是先王之道,忠臣孝子之極也。天子之喪動四海,屬諸侯;諸侯之喪動通國,屬大夫;大夫之喪動一國,屬修士;修士之喪動一鄉,屬朋友;庶人之喪合族黨,動州里;刑餘罪人之喪,不得合族黨,獨屬妻子,棺槨三寸,衣衾三領,不得飾棺,不得晝行,以昏殣,凡緣而往埋之,反無哭泣之節,無衰麻之服,無親疏月數之等,各反其平,各復其始,已葬埋,若無喪者而止,夫是之謂至辱。

  禮者,謹于吉凶不相厭者也。紸纊聽息之時,則夫忠臣孝子亦知其閔矣,然而殯斂之具,未有求也;垂涕恐懼,然而幸生之心未已,持生之事未輟也。卒矣,然後作具之。故雖備家必逾日然後能殯,三日而成服。然後告遠者出矣,備物者作矣。故殯久不過七十日,速不損五十日。是何也?曰:遠者可以至矣,百求可以得矣,百事可以成矣;其忠至矣,其節大矣,其文備矣。然後月朝卜日,月夕卜宅,然後葬也。當是時也,其義止,誰得行之?其義行,誰得止之?故三月之葬,其貌以生設飾死者也,殆非直留死者以安生也,是致隆思慕之義也。

  喪禮之凡,變而飾,動而遠,久而平。故死之爲道也,不飾則惡,惡則不哀;爾則翫,翫則厭,厭則忘,忘則不敬。一朝而喪其嚴親,而所以送葬之者,不哀不敬,則嫌於禽獸矣,君子恥之。故變而飾,所以滅惡也;動而遠,所以遂敬也;久而平,所以優生也。

  禮者、斷長續短,損有餘,益不足,達愛敬之文,而滋成行義之美者也。故文飾、麤惡,聲樂、哭泣,恬愉、憂戚;是反也;然而禮兼而用之,時舉而代御。故文飾、聲樂、恬愉,所以持平奉吉也;麤惡、哭泣、憂戚,所以持險奉凶也。故其立文飾也,不至於窕冶;其立麤惡也,不至於瘠棄;其立聲樂、恬愉也,不至於流淫、惰慢;其立哭泣、哀戚也,不至於隘懾傷生,是禮之中流也。

  故情貌之變,足以別吉凶,明貴賤親疏之節,期止矣。外是,奸也;雖難,君子賤之。故量食而食之,量要而帶之,相高以毀瘠,是奸人之道,非禮義之文也,非孝子之情也,將以有爲者也。故說豫、娩澤,憂戚、萃惡,是吉凶憂愉之情發於顏色者也。歌謠、謷笑、哭泣、諦號,是吉凶憂愉之情發於聲音者也。芻豢、稻梁、酒醴,餰鬻、魚肉、菽藿、酒漿,是吉凶憂愉之情發於食飲者也。卑絻、黼黻、文織,資麤、衰絰、菲穗、菅屨,是吉凶憂愉之情發於衣服者也。疏房、檖貌、越席、床笫、几筵,屬茨、倚廬、席薪、枕塊,是吉凶憂愉之情發於居處者也。兩情者,人生固有端焉。若夫斷之繼之,博之淺之,益之損之,類之盡之,盛之美之,使本末終始,莫不順比,足以爲萬世則,則是禮也。非順孰修爲之君子,莫之能知也。

  故曰:性者、本始材朴也;偽者、文理隆盛也。無性則偽之無所加,無偽則性不能自美。性偽合,然後成聖人之名,一天下之功於是就也。故曰:天地合而萬物生,陰陽接而變化起,性偽合而天下治。天能生物,不能辨物也,地能載人,不能治人也;宇中萬物生人之屬,待聖人然後分也。詩曰:\"懷柔百神,及河喬嶽。\"此之謂也。

  喪禮者,以生者飾死者也,大象其生以送其死也。故事死如生,事亡如存,終始一也。始卒,沐浴、鬠體、飯唅,像生執也。不沐則濡櫛三律而止,不浴則濡巾三式而止。充耳而設瑱,飯以生稻,唅以槁骨,反生術矣。設褻衣,襲三稱,縉紳而無鉤帶矣。設掩面儇目,鬠而不冠笄矣。書其名,置於其重,則名不見而柩獨明矣。薦器:則冠有鍪而毋縰,瓮廡虛而不實,有簟席而無床笫,木器不成斲,陶器不成物,薄器不成內,笙竽具而不和,琴瑟張而不均,輿藏而馬反,告不用也。具生器以適墓,像徙道也。略而不盡,貌而不功,趨輿而藏之,金革轡靷而不入,明不用也。像徙道,又明不用也,是皆所以重哀也。故生器文而不功,明器貌而不用。凡禮,事生,飾歡也;送死,飾哀也;祭祀,飾敬也;師旅,飾威也。是百王之所同,古今之所一也,未有知其所由來者也。故壙壟、其貌象室屋也;棺槨、其貌象版蓋斯象拂也;無帾絲歶縷翣,其貌以象菲帷幬尉也。抗折,其貌以象槾茨番閼也。故喪禮者,無他焉,明死生之義,送以哀敬,而終周藏也。故葬埋,敬藏其形也;祭祀,敬事其神也;其銘誄系世,敬傳其名也。事生,飾始也;送死,飾終也;終始具,而孝子之事畢,聖人之道備矣。刻死而附生謂之墨,刻生而附死謂之惑,殺生而送死謂之賊。大象其生以送其死,使死生終始莫不稱宜而好善,是禮義之法式也,儒者是矣。

  三年之喪,何也?曰:稱情而立文,因以飾群,別親疏貴賤之節,而不可益損也。故曰:無適不易之術也。創巨者其日久,痛甚者其愈遲,三年之喪,稱情而立文,所以爲至痛極也。齊衰、苴杖、居廬、食粥、席薪、枕塊,所以爲至痛飾也。三年之喪,二十五月而畢,哀痛未盡,思慕未忘,然而禮以是斷之者,豈不以送死有已,復生有節也哉!凡生天地之間者,有血氣之屬必有知,有知之屬莫不愛其類。今夫大鳥獸則失亡其群匹,越月逾時,則必反鉛;過故鄉,則必徘徊焉,鳴號焉,躑躅焉,踟躕焉,然後能去之也。小者是燕爵,猶有啁焦之頃焉,然後能去之。故有血氣之屬莫知於人,故人之於其親也,至死無窮。將由夫愚陋淫邪之人與,則彼朝死而夕忘之;然而縱之,則是曾鳥獸之不若也,彼安能相與群居而無亂乎!將由夫修飾之君子與,則三年之喪,二十五月而畢,若駟之過隙,然而遂之,則是無窮也。故先王聖人安爲之立中制節,一使足以成文理,則舍之矣。

  然則何以分之?曰:至親以期斷。是何也?曰:天地則已易矣,四時則已無矣,其在宇中者莫不更始矣,故先王案以此象之也。然則三年何也?曰:加隆焉,案使倍之,故再期也。由九月以下何也?曰:案使不及也。故三年以爲隆,緦麻、小功以爲殺,期、九月以爲間。上取象於天,下取象於地,中取則於人,人所以群居和一之理盡矣。故三年之喪,人道之至文者也,夫是之謂至隆。是百王之所同也,古今之所一也。

  君之喪,所以取三年,何也?曰:君者、治辨之主也,文理之原也,情貌之盡也,相率而致隆之,不亦可乎?詩曰:\"愷悌君子,民之父母。\"彼君子者,固有爲民父母之說焉。父能生之,不能養之;母能食之,不能教誨之;君者,已能食之矣,又善教誨之者也。三年畢矣哉!乳母、飲食之者也,而三月;慈母、衣被之者也,而九月;君曲備之者也,三年畢乎哉!得之則治,失之則亂,文之至也。得之則安,失之則危,情之至也。兩至者俱積焉,以三年事之,猶未足也,直無由進之耳。故社,祭社也;稷、祭稷也;郊者,並百王於上天而祭祀之也。

  三月之殯,何也?曰:大之也,重之也。所致隆也,所致親也,將舉措之,遷徙之,離宮室而歸丘陵也,先王恐其不文也,是以繇其期,足之日也。故天子七月,諸侯五月,大夫三月,皆使其須足以容事,事足以容成,成足以容文,文足以容備,曲容備物之謂道矣。

  祭者、志意思慕之情也。愅詭唈僾而不能無時至焉。故人之歡欣和合之時,則夫忠臣孝子亦愅詭而有所至矣。彼其所至者,甚大動也;案屈然已,則其於志意之情者惆然不嗛,其於禮節者闕然不具。故先王案爲之立文,尊尊親親之義至矣。故曰:祭者、志意思慕之情也。忠信愛敬之至矣,禮節文貌之盛矣,苟非聖人,莫之能知也。聖人明知之,士君子安行之,官人以爲守,百姓以成俗;其在君子以爲人道也,其在百姓以爲鬼事也。故鐘鼓管磬,琴瑟竽笙,韶夏護武,汋桓箾簡象,是君子之所以爲愅詭其所喜樂之文也。齊衰、苴杖、居廬、食粥、席薪、枕塊,是君子之所以爲愅詭其所哀痛之文也。師旅有制,刑法有等,莫不稱罪,是君子之所以爲愅詭其所敦惡之文也。卜筮視日、齋戒、修塗、几筵、饋薦、告祝,如或饗之。物取而皆祭之,如或嘗之。毋利舉爵,主人有尊,如或觴之。賓出,主人拜送,反易服,即位而哭,如或去之。哀夫!敬夫!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狀乎無形,影然而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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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09-11-28 23:15 | 顯示全部樓層
樂論篇第二十

  夫樂者、樂也,人情之所必不免也。故人不能無樂,樂則必發於聲音,形於動靜;而人之道,聲音動靜,性術之變儘是矣。故人不能不樂,樂則不能無形,形而不爲道,則不能無亂。先王惡其亂也,故制雅頌之聲以道之,使其聲足以樂而不流,使其文足以辨而不諰,使其曲直繁省廉肉節奏,足以感動人之善心,使夫邪污之氣無由得接焉。是先王立樂之方也,而墨子非之奈何!
  故樂在宗廟之中,君臣上下同聽之,則莫不和敬;閨門之內,父子兄弟同聽之,則莫不和親;鄉里族長之中,長少同聽之,則莫不和順。故樂者審一以定和者也,比物以飾節者也,合奏以成文者也;足以率一道,足以治萬變。是先王立樂之術也,而墨子非之奈何!

  故聽其雅頌之聲,而志意得廣焉;執其干戚,習其俯仰屈伸,而容貌得莊焉;行其綴兆,要其節奏,而行列得正焉,進退得齊焉。故樂者、出所以征誅也,入所以揖讓也;征誅揖讓,其義一也。出所以征誅,則莫不聽從;入所以揖讓,則莫不從服。故樂者、天下之大齊也,中和之紀也,人情之所必不免也。是先王立樂之術也,而墨子非之奈何!

  且樂者、先王之所以飾喜也;軍旅鈇鉞者,先王之所以飾怒也。先王喜怒皆得其齊焉。是故喜而天下和之,怒而暴亂畏之。先王之道,禮樂正其盛者也。而墨子非之。故曰:墨子之於道也,猶瞽之於白黑也,猶聾之於清濁也,猶欲之楚而北求之也。

  夫聲樂之入人也深,其化人也速,故先王謹爲之文。樂中平則民和而不流,樂肅莊則民齊而不亂。民和齊則兵勁城固,敵國不敢嬰也。如是,則百姓莫不安其處,樂其鄉,以至足其上矣。然後名聲於是白,光輝於是大,四海之民莫不願得以爲師,是王者之始也。樂姚冶以險,則民流僈鄙賤矣;流僈則亂,鄙賤則爭;亂爭則兵弱城犯,敵國危之如是,則百姓不安其處,不樂其鄉,不足其上矣。故禮樂廢而邪音起者,危削侮辱之本也。故先王貴禮樂而賤邪音。其在序官也,曰:\"修憲命,審詩商,禁淫聲,以時順修,使夷俗邪音不敢亂雅,太師之事也。\"

  墨子曰:\"樂者、聖王之所非也,而儒者爲之過也。\"君子以爲不然。樂者,聖王之所樂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風易俗。故先王導之以禮樂,而民和睦。夫民有好惡之情,而無喜怒之應則亂;先王惡其亂也,故修其行,正其樂,而天下順焉。故齊衰之服,哭泣之聲,使人之心悲。帶甲嬰胄,歌於行伍,使人之心傷;姚冶之容,鄭衛之音,使人之心淫;紳、端、章甫,舞韶歌武,使人之心莊。故君子耳不聽淫聲,目不視邪色,口不出惡言,此三者,君子慎之。

  凡奸聲感人而逆氣應之,逆氣成象而亂生焉;正聲感人而順氣應之,順氣成象而治生焉。唱和有應,善惡相像,故君子慎其所去就也。君子以鐘鼓道志,以琴瑟樂心;動以干戚,飾以羽旄,從以磬管。故其清明象天,其廣大象地,其俯仰周旋有似於四時。故樂行而志清,禮修而行成,耳目聰明,血氣和平,移風易俗,天下皆寧,美善相樂。故曰:樂者、樂也。君子樂得其道,小人樂得其欲;以道制欲,則樂而不亂;以欲忘道,則惑而不樂。故樂者,所以道樂也,金石絲竹,所以道德也;樂行而民鄉方矣。故樂也者,治人之盛者也,而墨子非之。

  且樂也者,和之不可變者也;禮也者,理之不可易者也。樂合同,禮別異,禮樂之統,管乎人心矣。窮本極變,樂之情也;著誠去偽,禮之經也。墨子非之,幾遇刑也。明王已沒,莫之正也。愚者學之,危其身也。君子明樂,乃其德也。亂世惡善,不此聽也。於乎哀哉!不得成也。弟子勉學,無所營也。

  聲樂之象:鼓大麗,鍾統實,磬廉制,竽笙簫和,筦鑰發猛,塤篪翁博,瑟易良,琴婦好,歌清盡,舞意天道兼。鼓其樂之君邪。故鼓似天,鍾似地,磬似水,竽笙簫和筦鑰,似星辰日月,鞀柷、拊鞷、椌楬似萬物。曷以知舞之意?曰:目不自見,耳不自聞也,然而治俯仰、詘信、進退、遲速,莫不廉制,盡筋骨之力,以要鐘鼓俯會之節,而靡有悖逆者,眾積意謘謘乎!

  吾觀於鄉,而知王道之易易也。主人親速賓及介,而眾賓皆從之。至於門外,主人拜賓及介,而眾賓皆入;貴賤之義別矣。三揖至於階,三讓以賓升。拜至、獻、酬,辭讓之節繁,及介省矣。至於眾賓,升受、坐祭、立飲,不酢而降;隆殺之義辨矣。工入,升歌三終,主人獻之;笙入三終,主人獻之;間歌三終,合樂三終,工告樂備,遂出。二人揚觶,乃立司正,焉知其能和樂而不流也。賓酬主人,主人酬介,介酬眾賓,少長以齒,終於沃洗者,焉知其能弟長而無遺也。降,說屨升坐,修爵無數。飲酒之節,朝不廢朝,莫不廢夕。賓出,主人拜送,節文終遂,焉知其能安燕而不亂也。貴賤明,隆殺辨,和樂而不流,弟長而無遺,安燕而不亂,此五行者,足以正身安國矣。彼國安而天下安。故曰:吾觀於鄉,而知王道之易易也。

  亂世之徵:其服組,其容婦。其俗淫,其志利,其行雜,其聲樂險,其文章匿而采,其養生無度,其送死瘠墨,賤禮義而貴勇力,貧則爲盜,富則爲賊;治世反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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