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看過很多關於民間藝術的紀錄片。它們或許是博物館裡典藏的皇家珍品,或許是街頭巷尾老人們代代相傳的民間小調,一方剪紙,一塊木雕…… 但看過那麼多紀錄片的我們,留下了什麼?當時的滿眶熱淚?一篇控訴民間藝術衰落的文章?還是朋友圈一段慷慨激昂的話語? 管祥麟,從24歲騎着一輛自行車走遍全國考察民間藝術開始,至今已經35個年頭了。17萬公里,一萬多件藏品,180多萬的考察筆記……他一直在怕,怕自己努力的速度,趕不上民間藝術消亡的速度。
本文轉載授權自『開始吧』旗下自媒體:有束光(ID:onelight01),原文首發於2018年8月27日,標題為【日本人出到2億高價,他拒絕了;你當成垃圾不要的東西,他卻正拿命守着……】,不代表瞭望智庫觀點。 『你們城裡人都太自私了,誰來都要求我們「保留傳統,千萬不要丟。」可你們卻過着現代化的好日子,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要保留,你們拿走好了。』 面對老藝人的『指責』,管祥麟一時沒法反駁,那是他24歲就問自己的問題。 與此同時,美國人、日本人,正拿着十萬元八萬元,一收就是一整個村子的手工刺繡,一整棟完整的傳統民居… 他們,拿走了。
庫淑蘭剪紙作品【剪花娘子】
庫淑蘭剪紙作品【剪花娘子】
麒麟送子-木浮雕
麒麟送子-木浮雕
黑衣壯族女人戲彈竹口弦琴 管祥麟
1998年,廣西與雲南接壤的那坡黑衣壯族女人戲彈竹口弦琴 管祥麟/攝 35年前,管祥麟從推着一輛自行車起步,隻身一人行走了17萬公里,走遍全國31個省市自治區,612個縣,自費考察了除台灣高山族外的55個民族的民間藝術。 他搶救了一萬多件民間藝術珍品,留下7萬多張照片,6000多分鐘的影像記錄,180多萬字的考察筆記。 可當新已成了時代的趨勢,誰還願意守着過去的『舊』呢?這『舊』,又該怎麼去守呢? 1 初見時的一眼震撼成了一輩子無法割捨的夢 1983年,正值轟轟烈烈的下海浪潮。當時在淮北發電廠擔任圖書管理員的管祥麟也順應潮流『停薪留職』。但他卻跑到了上海顏文梁畫室進修西洋畫。 這個曾在農村插隊落戶10個月的小伙子,一心想成為中國的畢加索。這也是當時不少年輕畫家的夢想。 所以,當浙江省群眾藝術館副館長劉文滬邀請他加入搶救民間藝術的行列中時,他是很不情願的。
年輕時的管祥麟
年輕時的管祥麟 直到在浙江寧海遇到那位69歲的老木匠——徐錫土。 只見他隨手撿起身旁的一塊白木頭,上下打量,拿起鑿子便刻了起來。幾筆之下,一個小人雛形初現,再深深淺淺地劃上幾道,便刻出了衣服的紋理。 哦,這是個在讀書看報的小人,那個人是在釣魚,那個在打呵欠,這邊在彈琴……接地氣的市井生活在一鑿子一鑿子的劃拉中顯現。而這並非是擺設或某件藝術品,只是拿來給孩子們當玩具的。
浙江寧海白木雕
寧海白木雕
浙江寧海白木雕,來自56非遺網 這讓管祥麟覺得非常震撼。 和老人的攀談中,他了解到老人已是寧海最後一位白木雕手工藝者。這有300多年歷史的白木雕,此刻已是後繼無人。 如今,老人早已離世。而他的離開,也標誌着白木雕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就已在中國絕世。僅餘下老人送給管祥麟的一套工具和幾件木雕作品無聲訴說着一段輝煌的過往。
1983年9月24日訪問徐錫土時填寫的表格,原件掃描
1983年9月24日訪問徐錫土時填寫的表格,原件掃描。來自56非遺網 類似這樣的事情,並不在少數。 2004年,『剪花娘子』庫淑蘭去世。她所創造的『剪花娘子』的精神符號與藝術形式就此成為絕版。 2007年,『界首最後一位彩陶手工藝傳人』盧山義去世,他獨創的『刀馬人』彩陶,就此消亡……
隕落的『刀馬人』-陶藝大師盧山義
隕落的『刀馬人』-陶藝大師盧山義,曹輝製圖,來自56非遺網 『它們大多憑藉口傳心授,以相當脆弱的方式代代相傳。一旦沒有傳承人,就如斷線風箏,頃刻消失。』 這也是管祥麟如此急切地希望走遍中國的原因之一。他只怕自己的腳步趕不上民藝消亡的速度。
雲南怒江上游的獨龍族家庭
訪問雲南怒江上游的獨龍族家庭,來自56非遺網 2 『男不記苦』這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帶上行囊睡袋,背着背包,揣着積攢的幾十塊錢,騎着一輛二八自行車就開始了他的尋覓之旅。 雲南,是管祥麟設定的重點訪問地區。這裡有二十六個獨有原住民族,支系龐雜,僅彝族支系便多達三十多個。 由於地理條件的影響,當時的雲南多數地區往來交通不便,因此極大的保留了當地的民俗、民樂、服飾和藝術。
管祥麟在雲南寧蒗地區與摩梭人的合影
1984年,管祥麟在雲南寧蒗地區與摩梭人的合影 這一路,危險重重。夜宿荒山遭遇狼群,青黴素過敏『休克』,被打劫……每次都在最後一刻,死神鬆開了拽着他的手。 那時,去往高山寨子的山路,多崎嶇難行。有些偏遠地區的山道,更是杳無人煙。 加之雲南的高山里野獸橫行,為了以防招來不該來的東西,不得不在山裡過夜的管祥麟,總是努力把自己掩藏在夜色里,不用手電筒、不生火做飯……
管祥麟夜宿山上的破舊茅草棚
前往祿豐縣高峰鄉時,管祥麟夜宿山上的破舊茅草棚。後半夜,熟睡的他竟被一陣『呼哧呼哧』的聲音驚醒。四下張望,一雙雙綠瑩瑩的眼睛正在草棚周圍遊蕩。 『有狼!』他抄起手邊的木棍便沖了出去。群狼從四面八方撲過來,他揮着木棒奮力抵抗。偶爾打中某隻後傳來的嗷嗷叫聲,反而激得群狼更加兇猛。 倉促間,他觸動腰間的閃光燈,白色閃光逼得群狼連連後退。他點燃草棚,借火光將群狼趕到更遠處。一個人,一群狼,僵持了整整一晚,直到天亮,群狼這才消失。 事後,他形容,『這一夜,是我有生以來最驚懼、最難熬的漫長之夜。』
在當地鄉政府門前的合影
到達高峰區(鄉)後,他在當地鄉政府門前的合影 1986年,在青海翻越高山時,騎着自行車的管祥麟和一輛對面急速而來的卡車在轉彎處相撞,全身多處受傷,頭部嚴重受損。一位路過的記者將他及時送到了醫院,這才搶救過來。 而他的旅程也因這次車禍被迫中止12年。
他從未停下搜集民間藝術的工作
這12年裡,他從未停下搜集民間藝術的工作。借着養傷的時間,他不僅細細整理了這三年的收穫,還在圖書館裡通過查閱古籍積累了大量的資料。 1998年,39歲的管祥麟整理行裝,開着一輛贊助的『切諾基』重新上路。除此之外,一路所有經費都由他自行解決。 在江西,他被洪水圍困,在半米深的雨水裡和水比拼速度。剛爬上一段上坡路,回頭看,來路已是一片汪洋。
回頭看,來路已是一片汪洋
在廣西壯族自治區 拍完摩崖壁畫的下山途中, 他被一條銀環蛇咬到左小腿, 親自用刀剜去腿上的肉。
拍完這張照片沒多久,管祥麟便被蛇咬了
拍完這張照片沒多久,管祥麟便被蛇咬了。 穿越青藏線時, 隨處可見塌方、落石、山體滑坡。 他曾因路遇泥石流, 一個人在海拔4500米 的荒山夜宿等待救援 ……
隨處可見塌方、落石、山體滑坡
見過管祥麟的人,都很難把他和做的事情聯繫在一起。 他談吐文雅,說話慢條斯理,完全沒有人們想象中『獨行客』的狂野和滄桑。獨行路上的生生死死,於他來說只有四個字:『男不記苦。』 他總說自己是幸運的。因為受到了諸多民間老藝人的照拂和信任,才能尋到那麼多堪稱絕版的民間藝術珍品,才能把它們留下來,留在中國。
受到了諸多民間老藝人的照拂和信任
在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的一個山寨里,全村的姑娘一起身着盛裝,為他舉行盛大的歡迎儀式。 於是,在管祥麟的資料庫里,留下了一群穿着垂滿花帶和流蘇的盛裝,戴着精緻頭飾的苗族姑娘,縱情唱歌跳舞的畫面。 臨行前,寨子裡的姑娘們瞞着他,每人湊了五毛錢,連夜請銀匠為他打制了一枚刻有『出入平安』的銀戒。
在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的一個山寨里
一位70多歲的瑤族老太太,把自己珍藏了一輩子的嫁衣轉送給了管祥麟。這嫁衣是她14歲時為心上人而做。因為父母將她嫁於他人,半個多世紀以來,這件嫁衣一直被她鎖在箱底,從未上身。 曾有人出價三千元要買這套嫁衣帶往國外,她沒賣。送給管祥麟,是因為她相信,這個年輕人會把這套不尋常的嫁衣永遠留在人間。 她只有一個要求,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穿上這件嫁衣,請管祥麟給她拍張照。
她只有一個要求,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穿上這件嫁衣,請管祥麟給她拍張照 ...
在湖南省隆回縣灘頭鎮,管祥麟尋訪到鎮上僅剩的一家灘頭年畫作坊。(灘頭年畫多年前被日本學者定義為目前世界上唯一一個集刻版、造紙、印刷於一體的木板年畫。) 但兩位年邁的手藝人告訴他,已經收下了日本人的定金,以後再也不做了。為了拿下這絕無僅有的200多塊刻版印刷工具,管祥麟天天候在老人門前,跟他們講自己考察的目的。最終,老藝人將全部工具以三分之一的價格轉讓給了管祥麟。 事後,日本學者曾以最高2億日元的價格收購,都被他拒絕了。
灘頭年畫刻版
灘頭年畫刻版 3 她的作品享譽世界,但這對她貧困的生活並沒有什麼改善 但最讓他感到難過的是 這些古老藝術的繼承者, 這些有着大師稱號的老人們, 近乎窮困潦倒的生活。
『剪花娘子』庫淑蘭
『剪花娘子』庫淑蘭,來自56非遺網 庫淑蘭,人稱『剪花娘子』。她的剪紙作品被法國、美國、德國等國家的收藏家爭相收藏。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授予她『傑出中國民間工藝美術大師』的稱號。 她的作品在全國獲獎無數,編撰成書,辦展覽,每次都引起極大轟動。甚至在國外也掀起了一陣東方文化的浪潮。 但在2000年,管祥麟第一次見到庫淑蘭時,卻怎麼也無法把眼前這個枯瘦矮小的老太太和她享譽世界的稱號聯繫在一起。
庫淑蘭,人稱『剪花娘子』
來自微信公眾號@管祥麟 一座黃土夯起的平房,外圍一圈低矮的土坯牆。揭開已看不出顏色的半截棉簾,管祥麟需要微微低頭才能踏進庫淑蘭的家門,不然會碰一頭黃土。 屋內昏暗,僅有一扇不足半米的窗戶微微透出一束光來,沒有玻璃,沒有糊紙。初踏入的人,得站上片刻適應這份昏暗後,才能看清屋子的輪廓。 泥牆,泥地,土炕,一口熏成黑色的灶,木柴,水缸,屋內擺設僅此而已。身高一米五左右的庫淑蘭,體型瘦小,滿臉都是歲月刻下的深深皺紋。她套一件黑色的棉襖,雖已年逾八十,卻滿頭黑髮,眼睛也極有神。
庫淑蘭老人一生飽嘗生活的艱辛
來自微信公眾號@管祥麟 4歲被長輩安排『娃娃親』,17歲嫁人,一生生養13個子女,卻不幸夭折10個。庫淑蘭老人一生飽嘗生活的艱辛,唯有剪紙,是她艱難生活里難得的快樂時光。 她獨創的民間彩紙剪貼畫早早便在村里揚名。逢年過年家家戶戶要貼的窗花,炕圍花,供奉用的紙雞紙馬……凡是用得到花樣的地方,都找她。誰都認定她就是被神附體的『剪花娘子』。
管祥麟記錄老人剪紙的過程
管祥麟記錄老人剪紙的過程 她剪紙從不需要打草稿。拿起花紙和剪刀就開始咔嚓咔嚓,一氣呵成。一邊剪,一邊唱。高興處,甚至會起身手舞足蹈地跳起來。 『剪花娘子把言傳,沒有廳院真難堪;熱哩來了樹檔下鑽,冷哩來了烤暖暖;進了剪花娘子屋裡邊,清清閒閒也樂觀;好似廟院把景觀,叫來童子把花剪;人家會的是琴棋書畫、八寶如意;我剪花娘子鉸的是紅紙綠團團。』 剪好花樣後,她會把它們收在一個罐子裡,得閒了,便一一摸出來,貼成一幅幅畫。過程繁雜的,要個把月才能完成。
【灶爺灶婆】55cm*79cm。庫淑蘭 作於1996年 色紙剪貼,管祥麟2002年購藏
【灶爺灶婆】55cm*79cm。庫淑蘭 作於1996年 色紙剪貼,管祥麟2002年購藏
【空空樹】55cm*79cm,庫淑蘭 作於1999年 色紙剪貼2003年購藏
【空空樹】55cm*79cm,庫淑蘭 作於1999年 色紙剪貼2003年購藏
【一樹梨花靠粉牆】54cm*78cm。庫淑蘭 作於1997年 色紙剪貼2001年購藏
【一樹梨花靠粉牆】54cm*78cm。庫淑蘭 作於1997年 色紙剪貼2001年購藏管祥麟跟拍了她四年,也恰好記錄下她人生中最後的四年。 這位倔強的藝術大師,臨去世前,都是每天獨自操持自己和老伴的飲食起居。哪怕腰痛到已經無法正常彎腰,必須跪下來切菜、蒸饃,她都不尋求旁人幫忙。 除了隔段時間,便有慕名而來的專家學者、收藏家來看她做剪紙,買剪紙外,她的生活和以前相比,沒有任何的變化。
2004年12月19日,庫淑蘭因病在家中去世,享年84歲
2004年12月19日,庫淑蘭因病在家中去世,享年84歲。死後,村里在村委會前為她舉行了一場盛大的葬禮。她引以為傲的剪紙,也隨着她的離開,在這片黃土地上消失。 在後來的採訪里,管祥麟提起這段經歷,依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身為紀錄片拍攝者,他本不該干涉老人的生活。可是面對老人睜着淚眼,伸出一隻手讓他拉一把的時候,他沒辦法做旁觀者。 『我覺得我是否按照紀錄片要求做了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是否用我們的心去關注到民間藝人的生活。』
誰能拒絕這樣一位老人的要求?管祥麟/攝,
誰能拒絕這樣一位老人的要求?管祥麟/攝,來自56非遺網 在我國,像庫淑蘭老人這樣的情況,並不是個例。 2001年,管祥麟在甘肅一個窮鄉僻壤終於找到了自己找了17年的窯洞皮影(一種在窯洞裡表演的袖珍皮影),這全中國唯一一套窯洞皮影的擁有者,窮困到只剩下一條被子。
老人將這套清代末年製作的完整窯洞皮影送給了管祥麟。
老人將這套清代末年製作的完整窯洞皮影送給了管祥麟。鄧季寧攝於2001年 在管祥麟創辦的56非遺網上,有一個子目錄名為『消亡館』。每一篇文章,都記錄了一段失傳的民間技藝和一位大師的離去。 被文化部授予『民間藝術家』稱號的苗疆刺繡大師王安麗,剪花娘子庫淑蘭,隕落的『刀馬人』盧山義…… 這些老人身負無價的民間藝術,他們的作品可能早已走出國門,受人追捧。但他們的生活依舊清貧。最終,隨着他們的離去,一門傳了千百年的手藝便就此消散。 呂勝中老師在【再見傳統】一書里曾記錄了幾段錄音文字。 『剪花子,過去貼是好看,現在貼怪得很。時興啥,啥好!現在板檐子不興了,廚房裡都有柜子,既整齊又乾淨。』 『(窗戶)興玻璃有十四五年了,過年時,剪着潑煩得很……兒女們不愛,我貼上,人家嫌掃興呢。』
1999年,管祥麟拍攝的白族古村落,已有新式小樓房穿插其間
1999年,管祥麟拍攝的白族古村落,已有新式小樓房穿插其間。 諷刺的是,被我們視為『過時』『掃興』的東西,在國外藏家眼裡,成了來者不拒的藝術珍品。 在貴州一個偏遠的苗族村落,等管祥麟湊夠錢回到寨子裡時,卻被告知一個美國人坐在村子中央,一件件收購那些需要用六七年時間才能手工刺繡完成的民族服飾。 只要村民敢賣,他便照單全收。最終以8萬多人民幣的價格帶走村里所有手工服飾。 1999年,管祥麟在廣西親眼看着一位日本學者用10萬元買下壯族的傳統木製民居,將每個部件細細拍照編碼後,準備運回日本原樣復原。 這位日本學者還特地跑來問他對此事的看法。他無奈地說:『很遺憾,中國人沒能保護好的文化,卻被你們運到日本保留了下來。但換個角度,我們沒保存下來的東西,幸好以後還可以在你們那找到,這點,我又該感謝你。』 這生於大地,曾無比鮮活的民間藝術,如今就像那日漸消散的屋上炊煙一般,慢慢地就被時代的風吹沒了,在這片孕育它們的土地上,徹底消忘。
撲灰年畫-教子圖(左上),淮陽泥泥狗(左下),青海民間筆袋(右上),拉祜族 杆欄式民居(右中),鳳翔泥 ...
撲灰年畫-教子圖(左上),淮陽泥泥狗(左下),青海民間筆袋(右上),拉祜族 杆欄式民居(右中),鳳翔泥老虎(右下) 從1983年到2018年,管祥麟在保護中國民間藝術的路上,已經走了整整35年。 時至今日,59歲的他仍在為了民間藝術的發掘和保護而奔走,呼籲。他相信,逐步富裕的中國人,最終是一定要回到滋養他的文化之根上的。
管祥麟1983年至2001年,考察路線圖
管祥麟1983年至2001年,考察路線圖。曹輝製圖 因為資金有限,曾想創辦實體博物館的管祥麟,最終開辦了一個『56非遺網上博物館』,把所有收集來的的民間藝術細細分類,拍照上傳。 這些珍貴的民間藝術,總算是有了一個家。
紀錄片【尋找手藝】在全網爆火
56非遺網網站首頁截圖:http://www.56ich.com/ 去年,紀錄片【尋找手藝】在全網爆火,豆瓣評分8.9。但是,讀過安利貼或者看完紀錄片的觀眾們,你們如今還記得的是導演那笑中帶淚的故事,還是那些即將消失的民間藝術呢? 豆瓣網友Bacon在【尋找手藝】下這樣評論:『一門手藝的消失,就代表着一座小型博物館的消失。』 這話一點兒都不過分。
尋找手藝】海報
【尋找手藝】海報,來自豆瓣 如果你還不能理解為什麼我們一定要留住民間藝術,不妨細細讀一讀【尋找手藝】的導演張景的這句話: 『這些智慧讓中國得以延續數千年。也有必要讓孩子們知道,中國,遠遠不止你身邊經常看到的那些。』
這些智慧讓中國得以延續數千年。也有必要讓孩子們知道,中國,遠遠不止你身邊經常看到的那些。 ...
來自b站張景在【尋找手藝】視頻下的回覆截圖 中國鄉村還在遭遇這樣的危機
中國鄉村還在遭遇這樣的危機
保護好古村落,留住文化根脈 『專家前腳走,毛賊後腳來』,入選古村落的村莊,往往成為文物販子的淘寶地 位置偏遠,村里多為留守老人和孩子,法律法規尚待細化,是失竊風蔓延的重要原因
文︱【瞭望】新聞周刊記者郭遠明 袁慧晶 本文摘編自微信公眾號『瞭望』(ID:OutlookWeekly1981),首發於2016年11月14日。 傳統村落是我國數千年農耕文明的結晶。近年來,政府和民間都加大了對傳統村落的重視和保護。但在一些農村地區,傳統村落被關注後時常『遭劫』,這一現象成為保護過程中繞不開的『魔咒』。 1 傳統村落『成名』易招賊 我國於2012年搶救性地啟動傳統村落保護工作,經過4年努力,前三批2555個村落被列入中國傳統村落名錄,並已初步建立指導和管理機制,獲得中央財政平均每村補助300萬元的保護扶持。住房和城鄉建設部總經濟師趙暉表示,當前傳統村落快速消失局面已得到有效遏制,第四批中國傳統村落名錄將新增1602個村落。 江西歷史文化遺產豐富,境內分布着近千個格局保存完整、歷史風貌保存較好的傳統村落,時間跨度從宋代到近代。近年來,江西從保護機制建設、保護資金撥付、立法等層面,不斷加強對傳統村落的保護。 但【瞭望】新聞周刊記者調研發現,這些散落在鄉間的傳統村落大多距離縣城三五十公里。因為地處偏僻,近年來不同程度地遭竊賊『光顧』。 在江西金谿縣象山公園內的錦繡塔一樓展廳中,陳列着一塊明代的鏤空石雕【荷塘情趣圖】。『這塊石雕歷經9年才追回,原本是一棟傳統民居上的構件。』金谿縣文廣新局副局長王新景介紹說,雖然石雕並非文保單位上的構件,但其雕工精緻、線條完美,在文物黑市中價格近十萬元。 金谿縣約有150餘個傳統村落、數千棟傳統建築,僅滸灣鎮就有900多棟明清建築。這些傳統村落已淪為文物商人的『淘寶地』。據該縣公安局刑警大隊大隊長徐國文介紹,2009年至2016年初,當地警方共破獲相關盜竊團伙5個,實施盜竊行為近百次。 為斬斷伸向傳統村落的黑手,金谿縣每年集中開展一次打擊非法買賣文物、買賣古建築構件的違法犯罪專項行動。目前,文物盜竊案件發案數由2011年的62起下降到2015年的6起。但徐國文說,由於取證難、周期長,『破獲的案件僅是實際發生案件的冰山一角。』 『專家前腳走,毛賊後腳來。』塔前彭家村村民理事會理事長彭松元說,他們村莊2013年入選中國傳統村落後,很多專家、遊客慕名而來,但也引來竊賊的覬覦。他介紹,塔前彭家村距樟樹市區35公里,現存祠堂與古代民居30餘棟。祠堂中,原有4塊清代牌匾,如今只剩一塊,許多古民居內的木雕家具、鎏金門窗也在陸續『消失』。 66歲的塔前彭家村村民彭義初說,今年5月看見有陌生人拿着一個東西在村里到處探,後來就發現祠堂地面被挖了個坑;當地一直有埋老物件鎮宅的風俗,但失竊了什麼誰也不清楚。而一些無人居住的老宅被盜,往往要過很久才能發現。 2 執法缺乏震懾力 記者調查發現,部分傳統村落成失竊『重災區』,其建築構件被肆意盜賣,甚至整棟房子被拆除或異地遷移。原因就在於許多傳統民居仍處於執法『真空』地帶。 江西省住建廳有關工作人員介紹,目前被依法納入相關法律法規進行保護和管理的,只有不可移動文物、歷史文化名城名鎮名村、歷史文化街區保護範圍內的歷史建築。傳統村落中能被納入上述保護範圍的建築只有極少一部分。 『傳統民居中的失竊物品不是文物,只能按照一般物品進行估價。估價也並非文物部門來做,而是物價部門。』宜黃縣公安局政委黎明華舉例說,比如一些祠堂中的柱礎,從材料上看就是石頭,估價遠低於其在黑市上的價格。 江西師範大學歷史系教授梁洪生表示,類似石磨、石水缸、雕花窗戶、匾額等雖不是文物,但都是農耕文化的重要元素,一旦消失,傳統村落的文化體系將不完整。 由於涉案金額達不到量刑標準,大多數偷盜古建築構件案被按照一般盜竊行為處理。黎明華解釋說:『涉案金額不足1500元無法追究刑事責任。而傳統民居的產權均為村民所有,公安機關只能依據損毀私人財物的嚴重程度,進行治安處罰。』 徐國文曾破獲一個針對傳統村落的盜竊團伙,先後偷盜20次,涉案金額8萬多元,判刑最重的也只有三年零兩個月。他去一個文物商人的庫房追回失竊的構件,儘管滿屋子都是疑似『贓物』,但除了拿回當地失竊構件,什麼也做不了。『即使是文物,買方也能以自己不知情為由逃避處罰。』徐國文說,傳統建築構件往往都是異地銷贓,其中很大一部分流向江浙沿海地區。 此外,文保建築上的構件雖受文物法保護,但存在認定難問題。『文保單位上的建築構件屬於不可移動文物,文保部門在配合公安部門查案時,需要判斷構件屬於哪一棟文保建築。』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長徐長青介紹說,文物普查往往不會太細,只會對建築整體、重要的匾額構件進行拍照登記,花窗、家具等構件較難進行比對。 記者調查還發現,受農村留守老人多以及地方經濟水平限制,傳統村落村民的保護積極性未能有效調動起來,村民保護有心無力。梁洪生說:『傳統村落所在地區相對貧困,交通相對閉塞,因此,單純地依靠村民不計成本維修古建,幾乎不可能。』 在一些旅遊業態相對成熟的傳統村落,基層幹部也坦言,能共享紅利的往往是開發企業和少部分村民,而收益分配不均則可能引發村民不滿。 在景德鎮浮梁縣瑤里風景區的瑤里村,許多在街頭賣土產的老人告訴記者,村里真正賺錢的是那些在仿古建築里開餐館的,而住在老房子裡的村民沒什麼收穫。 3 亟須完善法律法規強化聯動機制 『目前一些法規或多或少都涉及傳統村落保護,應考慮出台細化的、專門的【歷史建築保護管理辦法】,將未定級的傳統村落民居納入保護範圍。』江西樂安縣博物館館長陳小群說。 黎明華認為,法律法規『禁令』多『罰令』少,建議細化、量化懲處措施,使其發揮切實的震懾作用。金谿縣文物管理所所長吳泉輝說,可考慮將某一年代之前的傳統建築上的構件,視同於文保單位的構件,使得基層執法更易操作。 建立部門聯動機制也成為各地呼聲。一些受訪者反映,部門執法依據不統一、權責不明晰成為辦案效率低下的主要原因之一。 在一些地方,曾出現縣級文物部門認定的文物不被法院認可的情況;負責可移動文物的博物館方面與分管不可移動文物的文化執法大隊,在文物鑑定時互相推諉,不肯出具鑑定報告。江西宜黃縣文物管理所所長邵劍飛等認為,在基層警力和文保力量十分有限的情況下,各級政府應加強統籌,明確各部門的權責範圍,建立部門聯動機制,對相關推諉行為進行追責。 傳統村落開發後的村民參與機制也亟待建立。『原住民和古建築是一個整體,讓原住民來打造業態才能避免過度開發。』江西吉水縣文物局局長葉翔認為,古村落的保護與開發不應由政府包辦,但也不能完全交給市場。據了解,江西目前部分景區已進行先行探索,讓村民與旅遊公司簽約,出租祖宅後仍可在此生活,公司則負責房屋的修繕等日常管理。這樣使得遊客參觀時不再是看一棟空蕩蕩的老宅。 梁洪生建議,村民初期的興奮與認同,有必要轉變並催生村莊內民主管理制度的建立,宗族房派關係應正面被利用於傳統村落的保護當中。同時,傳統村落的開發紅利共享機制需做到公平公正。近年來,金谿縣在全縣重點傳統村落制定了【文化遺產保護村規民約】,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不少傳統建築構件的私自倒賣行為。 4 呼喚『活態保護』 隨着城鎮化進程加快,農村人口外流嚴重,一些地處偏僻、保存完整的傳統村落『空心化』嚴重,村落歷史文化在加速消失。 『房子還需人來撐』。江西吉水縣燕坊古村老支書鄢和年告訴記者,村里之所以能留下102棟清代建築和13座牌坊,是因為90%的房子都有人居住。 但鄢和年擔憂的是,十年、二十年後,當老人們離世了,誰來守護這些老宅子?『老人們喜歡這種冬暖夏涼的磚木房子,後輩們大多在村外找土地建水泥房了。』 旅遊開發成為公認的傳統村落發展路徑,但一些地方改變特色村落固有風貌肆意改造,導致『千村一貌』,忽略了原有的地域風格。 江西師範大學歷史系教授梁洪生說,傳統村落中的各式建築是物化的旅遊資源。這種資源在旅遊開發過程中被嚴重同質化,讓這些傳統村落的『小歷史』失去了特色化資源。 梁洪生注意到,許多傳統村落在保護過程中『重物質輕文化』,留住了建築卻留不住傳統。 撫州樂安縣的流坑古村是首批『中國傳統村落』之一,當地特色民俗豐富。其中,流坑儺舞是國家級非遺項目樂安儺舞的流派之一,小吹會則是江西省級非遺項目。流坑管理局文保辦主任沈文介紹,為將這兩大非遺傳承下去,縣裡在2007年開過培訓班,但培訓結束後沒能留住一個學員。『如今政府投入成立了表演隊,隊員平均年齡68歲。白教、有表演費,還沒什麼人願意來。』 受訪專家認為,傳統村落保護亟待扭轉『重物質輕文化』誤區,同時健全『活態保護』支撐體系。從傳統村落保護的規劃入手,推動保護工作從『重物質』向『重文化』轉型,健全成系統的、可持續的保護體系。 同時,加強傳統村落中的非遺保護工作。梁洪生建議,可在申報中國傳統村落文本中,明確要求『非遺』項目要有本村的真實傳承人,以確保『非遺』項目的認定和『傳承人』的保護落到實處。 記者了解到,江西省在全國率先出台了省級層面的傳統村落保護條例,將於12月1日起施行。根據【江西省傳統村落保護條例】要求,要對古村落進行『活態』保護,明確縣級政府為責任主體,進一步改善傳統村落的基礎設施、人居環境,提高村民的生活質量,把村民留住。同時,鼓勵傳統村落的居民以其所有的傳統建築、房屋、資金等入股參與傳統村落的保護、開發和利用,傳統建築所有人可以約定獲得合理的收益分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