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 匯率交鋒實質是美欲重演廣場協議

2010年04月08日07:47南方日報胡劍龍

■話題環境

進入2010年,中美關係就像一根拉緊的琴弦,而匯率問題則讓這根弦繃得更緊。

這根弦在上周六似乎鬆開了些,在中國確認國家主席胡錦濤將於4月中旬出席華盛頓核峯會後,美國財長蓋特納宣佈推遲原定於4月15日公佈的匯率政策報告。此舉被認為是兩國匯率爭端出現緩和的標誌。

但是,人民幣匯率政策,多年來一直是極具爭議性的國際經濟話題,只不過,2010年的這一次來得極為兇猛。經濟學家黃益平表示,『在2005年匯改之前,美、日、歐聯合向中國施壓要求人民幣升值,大多數東亞國家卻對中國持同情與支持的立場。但現在情形已經發生了很大變化,人民幣匯率政策的國際環境今非昔比。』

而美國將中國匯率政治化的傾向,不由得讓人想起25年前的『廣場協議』。

25年前,美國曾將美日之間的匯率政治化,並且成功在1985年9月與日本、前聯邦德國、法國、英國等五個發達工業國家在紐約廣場飯店,達成五國政府聯合干預外匯市場,使美元對主要貨幣有秩序地下調,以解決美國巨額的貿易赤字。這一協議被稱為『廣場協議』(PlazaAccord)。

『廣場協議』簽訂後,五國聯合干預外匯市場,各國開始拋售美元,繼而形成市場投資者的拋售狂潮,導致美元持續大幅度貶值。而作為上世紀80年代世界第二大經濟強國的日本,其貨幣日元連續10年升值,造成嚴重資產價格泡沫,隨後導致日本經濟一蹶不振,貿易順差也演變成『資產負債表型衰退』,其經濟快速躥升勢頭至此消失,逐步演變為緩慢增長、停止增長乃至嚴重衰退。

日本經濟從此一蹶不振,至今也沒有走出衰退陰影。

顯然,日本的前車之鑑尚未過去,而美國對中國匯率政策的強勢態度,讓不少人感到美國在經濟問題背後的另一幅模糊醜陋面孔。

■話題背景

○3月11日奧巴馬向中國公開施壓,中國需要進一步向『以市場為導向的匯率機制』過渡。當天,奧巴馬還公佈了所謂的『國家出口戰略』,該戰略劍指亞太,具體為促進美國對中國、印度、巴西等新興市場國家的出口,以創造200萬個工作機會。美國已經將中國作為出口的主要目標市場。

○3月14日中國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在北京會見中外記者時強調:其一、人民幣的幣值沒有低估；其二、在國際金融危機爆發和蔓延期間,人民幣匯率保持基本穩定,對世界經濟復甦作出了重要貢獻。

中國政府官方表態的第二天,美國眾議員邁克·米肖在個人網站上張貼了一封130名美國議員聯名寫給美國財長蒂莫西·蓋特納和商務部長駱家輝的信函,這封信函上有130名議員的集體簽名。美國國會的議員們在這封信中呼籲美國政府對進口的中國商品徵收反補貼關稅,敦促奧巴馬在4月份發佈的半年度匯率報告中,將中國列為『匯率操縱國』。

○3月14日英國【星期日電訊報】文章稱,面對金融危機包括美國在內的西方國家應該從自身找原因,不應一味歸咎於中國等發展中國家。美國作為人類歷史上最大的貨幣操縱國,沒有理由對人民幣匯率問題說三道四。

○3月17日美國國會參議院舒默和格雷厄姆等10多位參議員提出【2010貨幣匯率監管改革法草案】,在人民幣匯率問題上對中國施壓。

○3月30日商務部部長陳德銘在接受【華盛頓郵報】的專訪時稱,一國的匯率是國家主權內的問題,不是由雙邊討論決定的。在金融危機還沒有完全過去,世界經濟甚至有二次觸底危險的時候,各國貨幣保持基本穩定有利於經濟復甦。

○4月3日在中國確認國家主席胡錦濤將於4月中旬來華盛頓出席核峯會後,美國財長蓋特納宣佈推遲原定於4月15日公佈的匯率政策報告。此舉被認為是兩國人民幣匯率爭端出現緩和。

■本期主持

胡劍龍

本期嘉賓:

龔六堂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應用經濟系主任、教授

馬駿德意志銀行大中華區首席經濟學家

劉煜輝中國社科院金融所金融實驗研究室主任、中國經濟評價中心主任

曲鳳傑國家發改委宏觀經濟研究院國際經濟研究室副主任

■個人觀點陳述

匯率沒有統一說法美國屢屢發難意在傳達強硬姿態

主持人:美國財長蓋特納宣佈推遲原定於4月15日公佈的匯率政策報告,您認為中國最終進入『匯率操縱國』的可能性大嗎?美國智庫經濟政策研究所近日發佈一份報告稱,人民幣匯率被嚴重低估,最極端的說法認為人民幣被低估了30%—40%,你的觀點如何?

龔六堂:關於匯率如何比照沒有統一說法

目前尚不清楚,通過也是有可能的,因為奧巴馬制定了一個五年的就業計劃,而要想擴大就業,必須擴大出口,如果通過也沒什麼奇怪的,其實對中國的影響不大。

此外,匯率制定方法有很多,不同的算法計算出來的結果當然會不一樣,美國智庫的說法只是站在自己利益立場上選擇的一個匯率結果,不可信。比如,如果按照購買力平價,人民幣應該升值,但如果按照另一標準則有可能是現在的匯率或者更低才合適,關於匯率如何比照,整個經濟界都有很多爭論,沒有統一的說法。

劉煜輝:有可能回歸一籃子模式不緊盯美元

最終進入『匯率操縱國』的可能性不大,這裏面還有很長的一段時間,經過中美雙方的協商、斡旋一定可以達成一定的協議。我們國內的匯率機制會有靈活的轉變,有可能退回到危機前實施的有彈性的一攬子模式,不再緊盯美元。

此外,人民幣匯率是否被低估,這個很難說,因為不同的角度,不同的理論,不同的尺度,得出不同的結果是正常的。國內資產泡沫不斷上升、再加上通貨膨脹的影響,我國的實際匯率上升很高了。資產泡沫不消失的話,資金進出口可能會出現逆轉。

曲鳳傑:被低估是『一種想像』

從歷史上看可能性不大,把一個國家納入『匯率操縱國』的標準其實很含糊,硬把中國列入『匯率操縱國』其說服力不強。即使把中國列入匯率操縱國,從政治上看不利於中美兩國關係,從經濟上看提高人民幣匯率不會給中美貿易逆差帶來很大的改善。人民幣匯率不存在被低估現象,說人民幣被低估是『一種想像』。

馬駿:美國有意表達更強硬的姿態

歷史上,美國財政部曾經將4月15日的半年報推遲一兩個月,今年看同樣的情況發生了。這個上半年的報告直接將中國列為匯率操縱國的可能性不是太大,但有可能表示一個更強硬的姿態,要求中國在10月15日之前必須有行動。

評估一種貨幣是否被低估或高估,有許多種方法和標準,結論都不一樣。一些經濟研究的結果受其政治觀點的影響(或者說根據觀點的需要選擇方法),你講的智庫的結論正好就是這樣的一個例子。

■觀點交鋒

小幅升值利大於弊VS弊大於利

主持人:有部分經濟學家同意小幅升值的觀點,也有部分經濟學家反對匯率頻繁變動,另外,在最近政府的表態中,商務部以及出口部門非常擔心人民幣升值會嚴重打擊不穩定的出口貿易,您如何看待人民幣匯率變動與出口之間的關係?

劉煜輝:匯率變動嚴重消減企業利潤

當然會有一定的影響,如果人民幣匯率變動,其影響將遠遠大於2005年、2006年的匯改。如今土地成本、勞工成本、資產成本大幅上漲,企業總的經營成本提高了50%,這已經大大降低了企業的利潤。

企業利潤已經被擠到了一個邊界,在這種狀況下人民幣升值,會嚴重消減企業利潤,甚至導致企業虧損。實際上,中國的匯率和2005年、2006年相比已經上升了很多,給企業帶來了更多的壓力。另外,整個中國都正在進行調結構,在這個過程中想單純依賴企業自身的力量,去實現轉型升級、提高技術水平,是非常困難的。

曲鳳傑:不贊同人民幣升值

肯定會影響中國的出口,不僅僅是商務部,其他部委和有經濟常識的人都應該知道人民幣升值的意義和危害。我本人不贊同人民幣升值,升值是弊大於利。

龔六堂:升值或可以倒逼產業升級換代

人民幣升值會對出口有很大的影響,出口很多就沒有利潤,但是我同意人民幣小幅升值,2010升值3%—5%,我們需要升值來倒逼產業升級換代。此外,如果能夠小幅升值,進口便宜,企業走出去之後更好一些。對人民幣本身也有好處,可以促進人民幣未來成為一種國際貨幣。

馬駿:對單一貨幣美元升值是危險的

我認為,由於中國生產率提高的速度遠高於發達國家,在經濟環境比較正常的情況下人民幣實際有效匯率平均每年對一籃子貨幣升值3％—4%是可以承受的。但是,計劃對單一貨幣(如美元)升值多少是危險的,因為該貨幣本身對其他貨幣的波動可能很大,從而會導致人民幣實際有效匯率的大幅度波動。

■圓桌共識

匯率造就貿易失衡是個偽問題

主持人:美國智庫經濟政策研究所(EconomicPolicyInstitute,EPI)近日發佈一份報告稱,中國『操縱匯率』是導致美國對中國貿易長期出現逆差的重要原因,進而造成美國在過去8年裏流失了240萬個工作崗位。人民幣是否應該為中美貿易失衡負責?

劉煜輝:中美貿易失衡罪不在匯率問題

這種說法是不符合宏觀經濟學分析的基本原理的。美國面臨的主要問題是國內儲蓄極低,消費過高。因此人民幣匯率提高不能減少美國的財政赤字,對中國的赤字倒有可能變小,但是對其他國家的赤字將會上升。因為美國產業結構性的問題,現在很多產業不可能重新回到美國去生產,在美國國內生產與在海外生產兩者間的成本相差幾十倍。

對美國的就業肯定會有間接或直接的影響,因為中國產品的物美價廉,勞動力成本低,美國的相關產業面臨競爭力必然會加大,美國勞資雙方間談判的平衡被打破。勞工在要求加酬薪的時候會處於一個弱勢的狀態。再加上中國對製造業的政策性補貼,其實這種政策性的扶持要比匯率帶來的影響大得多。

由於全球化因素的影響,全球分工成為必然,這種趨勢從上個世紀80年代以來就已經存在,是不能逆轉的趨勢。美國的很多產業包括衣食住行都搬到了海外,中國只是其中的重要一分子,人民幣升值不能幫助美國解決財政赤字和就業問題,因為美國不可能把他在海外的產業全部移回美國本土,頂多是將中美間的逆差轉移到其他國家。

其實在全球化過程中,美國從中國消費者剩餘價值中所獲得,遠遠大於勞工報酬、福利受抑制所帶來的負面影響。

曲鳳傑:提高匯率不會改善美國貿易逆差

美國和中國的貿易逆差的出現,人民幣匯率不是主要原因,這一點美國誇大了,是美國政治的需要。而8年中流失240萬個工作崗位是中國『操縱匯率』帶來的結果則沒有根據,即使提高人民幣匯率,也不能給美國的貿易逆差地位帶來顯著改善。

龔六堂:製造匯率爭端是美國政府在推卸責任

這是美國政府在推卸自己的責任,貿易不平衡是雙方的責任,我們希望進口很多高科技的產品,你不賣給我,按照比較優勢,我們出口製造業,我們也希望進口美國生產的高科技產品,如果是你美國對其他的國家一樣開放,這樣的問題就很小,所以這是雙方的問題。

此外,全世界都有貿易不平衡的,沒有絕對平衡。中國是一個發展中國家,發展初期,都是靠低附加值的產品,獲得更多的外匯儲備,都有這個過程,如果中國的人均GDP到一萬美元之後,將不是貿易順差,而是貿易逆差,這是很自然的。德國也是全世界最大的出口國家,但美國為什麼不指責德國呢?

南方日報駐京記者 胡劍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