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評莫言 引發爭議
4月7日,【收穫】執行主編程永新在微博上批評某文學報刊『新批評』專刊,認爲其刊登的李建軍批評莫言的文章『已經越過文學批評的底線』,是純意識形態的思維,『文革』式的語言。其後,程永新再次發表微博:『……批評必須專業在行,出發點是與人爲善。見一個滅一個這叫文學批評嗎?這叫「毀人不倦」!』 程永新的微博言論,一石激起千層浪,引發了一場關於文學批評的邊界在哪裡的爭議,也引發了人們對當代文學批評現狀的思考――文學批評到底『病』在哪? 引發爭議的當事人李建軍: 只褒不貶體現不了批評家的價值 我覺得是因爲真正的文學批評太少了,這才顯得我的批評特別與眾不同。或許我的有些評論比較尖銳,但絕不是憑空而來,我是在大量的文本分析和事實判斷的基礎上做的評論。所以,我覺得我的批評是負責任的,我的批評態度更是嚴肅的。 事實上,文學批評無法做到絕對的客觀,因爲這其中不免包含個人的趣味和傾向,但一名成熟的文學批評家,必須是理性的、公正的,並具有相應的美學原理和倫理道德的尺度,這也是文學批評的底線。 當代文學批評的主流就是吹捧和說好話,因爲真正的批評會給自己帶來不便和麻煩,這其實是一種既得罪人又沒有好處的『傻事』,但是,好的文學評論家就應該直面問題,而不是迴避問題,只褒不貶的評論態度,根本體現不了文學批評家的價值。 其實,文學批評與拳擊場上的情形類似,都是通過對抗而使彼此更爲強大。所以沒有對抗的批評,對作家的影響就如同拳擊手不能獲得基本訓練,只能停留在孱弱的狀態。真正的文學批評就應該是充滿對話性甚至對抗性的,要能產生一種良性的碰撞。 近日有人批評我有關莫言得獎一事的批評過於苛刻、流於意識形態,這其實是一種誤解。我覺得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評論,但如此血脈賁張的發飆似乎大可不必,我的評論是站在文學的立場上,不涉及任何人際關係、利益衝突,我不會因爲某個作家獲得了獎掙得了榮譽,而給予他文學批評的豁免權,我關注的一直都只是文學本身,而非其他。莫言的主要作品我都閱讀了,不僅不及魯迅文學作品深刻、有內涵,而且與當代別的優秀作家比起來,也有不小的距離,例如,路遙、汪曾祺與史鐵生就比莫言的作品更成熟、更博大、更有價值。 在我看來,一部真正偉大的文學作品可以描寫人性的複雜醜陋,但必須擁有倫理自覺和文化自覺,而不是渲染人性惡的一面,優秀的文學作品應該提供給讀者一種生活的啟示和方向,即使是直面社會的罪惡和苦難,也會懷著對人性憐憫的情懷。在這一方面,莫言的小說是令人失望的。 中山大學中文系教授、文學評論家謝有順: 過度讚美和過度苛責,都是審美癱瘓的表現 每次評論作品時,我必定會堅守三個準則:首先,它在藝術上必須是有新意、豐富而值得品味的;其次,我看重一個作家的語言才能,語言的個性、韻味是判斷一部作品是否具有風格化的重要標誌;再者,作家的道德勇氣也不可忽視,它關乎作家是站在什麼精神立場上說話,他有什麼樣的價值發現。 但遺憾的是,如今,過度學術化的趨勢損毀了文學批評最重要的直覺和感受,批評越來越成爲沒有體溫、沒有個人發現的理論說教。早年,文學批評強調個人風格,強調對一部作品的藝術直覺並勇敢地作出判斷。現在,這種可貴的品質正在消失。 毋庸諱言,文學批評不是極大吹捧就是爲博眼球而謾罵的現象,確實是一個文學批評生態的當下症狀,過度讚美和過度苛責甚至謾罵,都是文學批評家審美癱瘓的表現。但是,真正的建設性的批評還是有的,只不過浮在面上的往往是那些博眼球的,認真探討問題的文章反而容易被忽略。 在我看來,一名合格的文學批評家應該具備藝術的修養、精神的敏銳和鮮明的文體意識,缺一不可。沒有藝術修養,就無法準確解析作品的豐富和複雜;沒有敏銳的精神觸角,就無法和作家進行深層對話;沒有文體意識,批評文章可能就會寫成新八股文,而失去好文章當有的風采。批評也是一種寫作,更應該有自己的邊界。而文學批評的底線在於兩點,一是要有藝術的判斷力,二是要忠誠於自己的內心。只有同時具備了這兩者,批評家才不至於肆意評判。 我認爲,批評一部作品有時是好事,但過度苛責有時就會失去公正。批評還是理性些、誠懇些好,不必那麼怒氣沖沖、真理在握的樣子,批評是一種專業,還是應該多一些專業精神。對莫言的批評也應如此。莫言大部分作品,我是喜歡的,但他也有作品是粗糙的,如【紅樹林】。莫言的獲獎是個案,不必過分誇大他對於整個文學發展的意義。但不可否認,儘管莫言的寫作植根中國鄉土、描繪中國人的生存狀態,可他的藝術手法、精神線條風格強烈,易於被西方讀者所辨識,這對他的獲獎也起到了助力作用,也是一個不爭的事實。莫言小說的現代性比他的傳統性更加顯著,他終究還是一個才華橫溢、想像力超群的作家。 北師大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張檸: 文學批評不是做學問、做廣告 對比早年的文學批評,如今文學批評顯得更多元化,這其中當然包含了好的一面,比如對文學研究更透徹、對文學推廣更普及。但是不能否認的是,如今的文學批評不再推崇一種對話的關係,而是傾向於做學問或者做廣告。 所謂做學問,就是文學批評家不關注當下文學的發展,而是把自己封閉起來,以自己的思路爲主,並從過去的文學中找出相關的理論依據證明自己的想法,這種批評更像是在做學問而不是通過與同時代的作家進行對話產生良性的互動。至於做廣告,則更多體現在一些批評家與出版社等合作,撰寫一些吹捧作品的文章。如果文學批評都是這兩種形式,那麼文學批評存在的價值就沒有了。 其實,文學批評本身也是一種創作,是一種特殊文體的創作,其特殊性在於文學批評應該是動態呼應,而非靜態研究。早年,文學批評更強調對話的關係,更講究對某些觀點進行論證,比如有關人文精神的爭論、有關自由主義的爭論等等,都是基於文學本身,針對某個有意義的觀點進行爭論。但遺憾的是,21世紀以來,這種文學批評的論戰幾乎沒有了,這與一些文學批評家沒有創作激情、缺乏獨立思想有關。 我認爲,一名成熟的文學批評家除了必須具備創作的激情和獨立的思想,還應該真實、客觀、公正,這是一名文學批評家最基本的素養,要敢於講真話,而不是人云亦云。同時,如何講真話也是一門學問,不能簡單粗暴地下定論,必須得有充分的理由。另外,文學批評也必須符合批評文學的文體要求,如同我之前說的,文學批評也是一種創作,那麼這種創作本身應該獲得作家的閱讀興趣,才有可能對其文章中的觀點表示認同。最後,文學批評家在進行批評時,必須在文學批評的界限內開展。 關於文學批評的界限,在我看來,最重要的是,文學批評決不能含有人身攻擊。文學批評應該只關注文學本身,在肯定他人的優點的同時,進行相應的文學批評,而不是簡單地徹底否認他人,更不能進行道德審判。文學批評家與作家的關係應該是平等的。 莫言的作品是符合文學要求的,也表現了作家自身真實的一面,雖然包含了殘酷的經驗,但是不乏積極向上的精神。不過,『新批評』專刊設置的初衷非常好,可以在當下文學批評以做學問和做廣告的爲主的風氣下,發出不同的聲音,這是件好事。 采寫:記者 李曉璐 李 媛 來源:廣州日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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