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國務院法制辦公布【教育法律一攬子修訂草案(徵求意見稿)】,提出擬將教師節日期由9月10日改爲9月28日,即孔子的生日。此舉引起網絡熱議。
事實上,在台灣、香港、澳門等地區,一直將9月28日視爲『教師節』。 那麼,這些地區爲何將9月28日作爲『教師節』?教師節在尊師重教中究竟發揮了什麼作用?今天,又該如何過『教師節』? 『教師節』掛鉤『孔子誕辰日』 孔子誕辰到底是哪一天,歷來就說不清楚。且歷史上從來沒有以孔誕日祀孔的,都在仲春仲秋的上丁日。 說起教師節,還真應了那句古話,叫『古已有之』。怎麼說呢?現今各行業節,在古代多局限於該行業內的人紀念。例如木工祀魯班,在某一天要致祭,要會聚,要辦酒,其他行業人則與之無關,並非全社會性的節日。 祀孔子卻不然。在北齊天保年間即定製:春秋二仲,釋奠於先聖先師,以時修葺祠廟。隋開皇初,又制國學及州縣學均於春秋仲月上丁日釋奠。 這時還可說只是各級學校師生致祭周公孔子而已。但已是國家祀典了。 到了唐德宗貞元二年,更下詔說釋奠時自宰臣以下都要在祝板上署名肅拜。這就是公教人員都須一體致敬了。宋朝把釋奠禮的儀程、祭器圖,雕版印了分發天下,更強化了這層意義。而等到民間老百姓家家戶戶都立著『天地君親師』的牌位以後,尊師就益發遍行於鄉里了。 清末變革以後,情況乃大變。廢科舉、立學堂之餘,孔廟師祀均不獲重視,許多孔廟都廢棄了,不祭孔,也無所謂教師節。 直到一九三一年,中央大學教授邰爽秋、程其保等人才發起訂六月六日爲教師節,可是拖到一九三九年教育部才響應,並依據金朝孔元措【孔氏祖庭廣記】卷八的記載,定八月廿七爲教師節。這是孔家人認定的孔子誕辰日,但訂了以後一直爭論不斷。因爲孔子誕辰到底是哪一天,歷來就說不清楚。而且歷史上從來沒有以孔誕日祀孔的,都在仲春仲秋的上丁日。現在忽然改作,頗爲怪異。 孔子誕辰,古有三說。一是【公羊傳】載的魯襄公廿一年十一月庚子日,二是【b梁傳】的魯襄公廿一年十月庚子日,三是【史記】的魯襄公廿二年。前二說相差一個月,後一說差了一年。歷來儒者於此頗多爭論。所以司馬貞【史記索隱】說:』經傳生年不定,致使孔子壽數不明。』實則不僅年數不定,月份也不定。而這個年月,換算成現代的陽曆到底是哪一天更難確定。 古代曆法通行者有黃帝曆、顓頊曆、夏曆、殷曆、周曆、魯曆,稱爲古六曆。【公】、【b】所記,咸信是夏曆,但與現代曆法的換算,諸家推步各有不同。如大陸江曉原、畢寶魁諸先生據儒略曆考之,認爲該是公元前五五二年十月九日。但也有人用格里曆推算,謂應爲公元前五五一年九月廿八。 台港澳皆把教師節定在『9・28』 在台灣,當局的行動,只是響應著社會的心理需求。教師節與孔誕日結合,從未引起爭論。 在台灣,情況一樣。一直吵到一九五二年,『教育部』才採用程發軔先生所推,定九月廿八爲孔誕教師節。但據我所知,董作賓、魯實先諸先生就都還有異議。因此這仍是個暫時假定的日子。 雖然如此,這個日子因與孔子相連結,故教師節過得就與勞工節、醫師節、護士節等不同。雖也是只紀念而不放假,可是孔廟借這一天祭孔,『總統』必須親臨主祭,政府必須發表文告、舉行優良教師表揚大會等活動,其熱鬧勁及社會關注度,皆非其他行業節慶所能望其項背。 當時大陸的教師節與此不同。一九五一年是與勞工節合併了的,定在五一。一九八五年改定在九月十日,均與孔子無關,因此似乎未獲海外華人認同。香港、澳門參考台灣,馬來西亞、韓國也都參考台灣,採用九月廿八作爲教師節並以此緬懷孔子。 聽我這樣的敘述,諸君或許會感覺台灣教師節之受重視,系因政府重視之故,實則不然。國民政府及當時的知識精英,都是繼承『五四』的,高唱民主、科學、現代化,但民間社會卻仍維持著傳統老習慣,講究『天地君親師』。教師在社會上,雖極清貧,卻有尊嚴,極受尊重,鄉里宴席必請先生坐首位。碰見教師必鞠躬讓路。介紹職業,一聽是做『先生』的,無不肅然。 『先生』,就是教師的古稱。我讀書時,第一流學子也必報考師專、師範,除了公費的誘因之外,這個行業受人敬重確是極重要的原因。 敬師的根源,則是敬孔,民間不只把孔子並在天地君親里拜,還獨立拜孔,稱爲『孔子公』。口語上講到孔子也均如此尊稱。另有一些教派專奉孔子,知識分子哂其無稽,而民眾卻服其勸善。各鄉里還慶祀文昌帝君,廣建敬惜字紙亭,也拜倉頡、朱熹,均有專祠,這些亦皆輔翼孔子信仰,形成一種社會普遍氣氛。所以當局的行動,只是響應著社會的心理需求。教師節與孔誕日結合,從未引起爭論,厥因此故,與大陸的情況迥然異趣。 至於以孔誕日祭孔,本是錯的。但將錯就錯,行禮絕不馬虎。各縣市都祭,須政府首長主祭,台北市就由『總統』來,代表『道尊於勢』,再大的現實權勢,在聖道之下,也得敬禮。 祭時,須著禮服,沒有穿西裝夷服來祭的。佾舞雅樂,行禮如儀。等儀式一結束,民眾就蜂擁而上,搶拔奉祭的牛頭上的細毛,尤以耳朵、眼睛、眉心間的毛最受青睞,稱爲拔智慧毛。回家給小孩子,可使他開智慧、學聖賢。 『尊孔』也意味著『重教』 教師節固然隆重莊嚴,卻也是歡樂的。何必師生虛飾、送花送禮才能過好這個節呢? 當然,時代更新,什麼典禮都不可能照搬古制,因此也會在古禮上略做增飾,以吸引青年。台灣的青少年對教師節或孔誕日本無惡感,故尤易導引。各地政府及孔廟、祀孔團體在這方面,創意新猷甚多,不勝枚舉。 我當年即曾爲台北市政府策劃在這天辦過話劇,由我自己演孔子,與弟子相對答。又在孔廟祭孔完之後。請觀眾均席地而坐,舉辦儒學會講。再請市公車處協助開闢孔廟及書院古蹟參訪之旅,免費搭載市民參觀,組織講解。同時又在早已辟爲市民藝文空間的市長官邸舉行現代書院的山長會講等等。 近十餘年,各地孔廟及政府所辦,其親切活潑、具時尚感,又早已超過我當年的嘗試,所以教師節固然隆重莊嚴,卻也是歡樂的。何必師生虛飾、送花送禮才能過好這個節呢? 由於社會變遷,台灣這些善良風俗,當然也漸漸稀薄或走味了。教師節並不能挽救師生倫理日益錯亂、社會日益輕蔑教師之趨勢。何況主政者日愈漠視教師團體,教育焉得不壞?陳水扁、李登輝甚且罕至孔廟致祭,民心焉得不散?這些年,對此類『向下沉淪』之景況,有識者大抵已由痛心疾呼漸至麻木絕望。原先還寄望於教改,然而十年教育改革,一片瘡痍,滿目狼藉,主持教改的諾貝爾獎得主李遠哲被罵到臭頭,而爛攤子卻至今無法收拾。台灣這二十年之衰敗,真正癥結,其實在此。故回顧教師節之歷程,彌多感觸。 或曰:教師節不過是個形式,與孔誕掛鉤更是形式,有必要如此重視嗎?是的,上文已說:教師節並不能起教育之沉疴。但教師節乃是教育狀況的反映,連偉大教育家孔子都不願尊敬,還會尊敬誰?連教師節都玩忽輕蔑之,教育會好? □龔鵬程(曾任台灣南華大學、佛光大學創校校長,美國歐亞大學校長等職。現爲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 來源:新京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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