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利國家生死以——林則徐【赴戍登程口占示家人】二首其二賞析 力微任重久神疲,再竭衰庸定不支。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謫居正是君恩厚,養拙剛於戍卒宜。戲與山妻談故事,試吟斷送老頭皮。 道光二十年(1840)至二十二年(1842)中英鴉片戰爭期間,清軍屢遭敗績,昏庸無能的朝廷爲了求和,竟將主持『虎門銷煙』的民族英雄林則徐革職,發往伊犁『效力贖罪』。詩人西行途中,在西安臥病數月,於道光二十二年七月告別妻子,繼續前行。臨別時,他創作了兩首七律,這是第二首。 首聯自謂此前身負重任,而能力有限,勞神既久,疲憊不堪,再要以衰病之體,盡庸薄之力,定然難以支撐。『力微』『衰庸』,『衰』則有之,其他概屬自謙。重謫之後,久病之餘,心力交瘁,情緒難免有些低沉。然而詩人畢竟是人中龍鳳,思想境界非一般文人士大夫所可企及。任是蒙冤受屈,病體不支,也動搖不了他報效祖國、九死不悔的決心。於是,頷聯詩筆陡然振起:只要對國家有利,就是死我也心甘情願,怎會因爲禍患而逃避?言下之意,遠謫伊犁,又算得了什麼!春秋時,鄭國執政官子產因改革稅制而遭人誹謗,有名言曰:『苟利社稷,死生以之。』此聯上句,即從子產語化出。下句則是詩人自撰。二句對仗極其工穩。『國家』『生死』『禍福』『避趨』,皆偏義複詞,偏指『國』『死』『禍』『避』,『家』『生』『福』『趨』4字只是陪襯。一般來說,以議論入詩,缺乏藝術形象;以直說爲詩,不耐咀嚼諷詠,是詩家所忌。但此聯以沛然莫御的人格力量振聾發聵,極具震撼力,讀者不但不嫌其議論和直說,反而覺得非如此不足以弘揚民族正氣。這便是藝術的辯證法了。 頸聯仍是議論:謫居伊犁,見得皇恩浩蕩,待我甚厚(沒有加以死罪,只是從『輕』發落);要涵養質樸的性情,當一名戍守邊疆的小兵正合其宜。這未必是詩人的真實想法,但在那封建專制的時代,他還能說什麼呢?你懂的。事實上,詩人在伊犁擔當的角色,也非『戍卒』可擬:他積極襄助當地軍政長官領導軍民勘田墾荒,興修水利,發展農牧生產,緩解民族矛盾,爲鞏固國防以警惕沙俄對新疆的覬覦,做出了重大貢獻。因此,不出3年,他又被朝廷起用,署理陝甘總督,重新回到了省級正職的一線崗位。 尾聯爲了安慰妻子,引用了一個詼諧的歷史典故:宋真宗召見隱士楊朴,問其臨行時有沒有人作詩相送。楊朴答:臣妻有詩曰『今日捉將官里去,這回斷送老頭皮』(今天被『捉』去見官,這回可要了你的老命)。真宗大笑,便放他還山。後來蘇軾任湖州知州,因文字獄獲罪被逮捕進京。其妻哭著送他出門,他卻對妻子說:你就不能像楊太太那樣作詩送我嗎?其妻不覺失笑。在命懸一發之際,還能與妻子開玩笑,足見蘇軾的豁達與幽默。此時此地,用此典故,也見出林則徐『君子坦蕩蕩』的胸襟。 此詩一出,我中華民族又新增兩句勵志的格言:『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林則徐之所以在忠貞報國而被貶黜荒遠,遭到極不公正待遇的情況下,仍能坦然面對,自強不息,終至東山再起,難道不是因爲如此崇高的價值觀、如此堅定的愛國信念有以致之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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