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中國宗教哲學 對於解決當代人類生存問題的意義 作者:輔仁君 北京大學錢理群教授有句話這樣提到,北大培養的是一群精緻的利己主義者。這話似有過激之處,但細細玩味起來,何止北大,我們中國整體上個人利己主義已經是無孔不入了。國人往往為追求個人利益和不損害個人利益而忽略公益。走在大街上,如果你頻繁的看到垃圾滿地、塑料袋飄飛,你會覺得心裡很難受,而那些隨地製造垃圾的人往往考慮的是自己方便故而心安理得。如果一個垃圾桶十米遠,人們也許會走過去。如果是一百米遠,垃圾也許會被就地棄置了。再比如愛狗人士似乎愛心滿滿,但是一眼望去遛狗大軍簡直要把公共綠地變成他們私家衛生間,同時散養無序的寵物給老人孩子造成不可預見的危險。可以說,一個人與他人的關係在此是對立的。如果把問題放大,大到一個地區,污染企業毫無顧忌的破壞周邊的環境而不知道改進技術也無非是出於利己主義的思維,而這種利己主義攜帶的是對他人的傷害。我們可以說,傷害的製造者與這個環境是對立的關係。用我們常聽說的一句老話就是,只管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而現實中人們往往把自己的雪渣掃進了別人家的院子裡。從近來一個人人關注的問題的來說吧,這麼多年來,霧霾在中華大地上肆無忌憚的瀰漫持續,不僅傷及於肺,而且『深入人心』。每個人都在思考霧霾問題,每個人都在批判霧霾製造者。而人們似乎很難考慮自己與霧霾的生成有何關係。有人疑問,越來越有錢的中國,到底哪裡出問題了。 一談到生態環境問題,我們往往會感到糾結,我們我們掛在牆上的警示語句,月月講,年年說,而列出的宣導性條例,往往是現實生活中所缺乏的。環保的口號喊得越響,往往在現實中看到的結果越不樂觀。 那麼,問題就來了,我們中國一直號稱五千年文明,長盛不衰,那麼這一源遠流長,博大精深的民族文明,為什麼就不能在生態文明建設方面起到巨大的作用呢?一個中肯的解釋就是,近代以來,我國在對自己民族文化上面的繼承發展越來越不受重視,甚至是從心底進行了自我閹割。如今中國發展的勢頭與成績令世界矚目,當然在文化方面也有意識的開始發現自己。在環境保護領域,古人不乏令人讚嘆不絕的理念與方法。那麼,在這個環境遭到巨大破壞的中國,我們該如何從新理解和闡發華夏文明中的生態觀念,如何去找回祖先對天地自然的相處理念,為子孫造福呢? 我們今天所賴以生存的環境也是祖先生活過的環境,我們頭上的天腳下的土地亦與祖先別無二致。今天的環境破壞無怪乎今人習慣於把自己與環境二元對立起來,而在古人那裡,卻把人與自然的關系統一起來,物我不分。這其實就涉及到了中國傳統哲學如何處理天人關係的問題。 從文明之起源上講,華夏民族的一切基礎性文化皆來源於對天人關係的揣度和探索。【易經】:『仰以觀於天文,俯以察於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於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道德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而這裡的天,不僅僅指我們面對的生存空間的全體,同時也包括人類行為本身。華夏民族的生態觀念也就是從天人關係的處理上展開的。不管是儒家還是道家,在天人關係的處理上是一致的,而這種理念簡單概括就是天人合一。 如何去理解天人合一的理念,【哲學大辭典】將其釋為:『指天道與人道、自然與人為相通、相類和統一。』並進一步闡釋道:『中國古代思想家一般都反對天與人相互敵對的觀點,而講求天與人的統一。』【繫辭】:『是故天生神物,聖人則之;天地變化,聖人效之。』聖人的做法便是法天則地,行為與天地變化保持一致。【易干卦文言】說:『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做到這些,就能達到『與天地相似,故不違;知周乎萬物,而道濟天下,故不過;旁行而不流,樂天知命,故不憂;安土敦乎仁,故能愛』的效果。與天地相始終,自然就會『自天佑之,吉無不利』。而能夠做到與天地如一,典型代表便是莊子。在莊子看來,我與天地萬物同游共處,人與自然『通天下之一氣』,物我不分,遊刃有餘,獨來獨往,故可以無憂無慮,逍遙灑脫。魚相忘於江湖,人相忘於道術。 中國古代農業文明很發達,先王聖賢往往從與人關係最為密切的生產生活做起來,以期望能夠德化萬民。首先便是從人類對自然和土地的合理利用上強調『與天地合其德,與四時合其序』,也就是從自然萬物生發的規律中尋求生生之道。在農業生產上,古人緊跟四時節氣變化,遵守春生夏長秋收冬藏的規律。【禮記】在動植物保護方面尤其強調順應天時。【禮記】中記載在田獵中的四季不同,春搜夏苗秋獮冬狩,擇獸而獵,而不是一網打盡。【左傳·隱公五年】也記載:『故春搜夏苗,秋獮冬狩,皆於農隙以講事也。』【禮記】:『五穀不時,果實未孰,不粥於市。木不中伐,不粥於市。草木零落,然後入山林。』『樹木以時伐焉,禽獸以時殺焉。』【逸周書】:『春三月,山林不登斧,以成草木之長。』古人這麼做,就是要自然萬物完成自己的生命周期,並參照天地之氣的四季變化來對大自然進行合理取捨。正如【逸周書】所說:『有生而不失其宜,萬物不失其性,人不失其事,天不失其時,以成萬財。』當然,古人也從反面揭示人與天地在不和諧的時候呈現的狀態,如【黃帝內經】所描述:『陽氣者閉塞,地氣者冒明,雲霧不精,則上應白露不下。交通不表,萬物命故不施,不施則名木多死。惡氣不發,風雨不節,白露不下,則菀不榮。賊風數至,暴雨數起,天地四時不相保,與道相失,則未央絕滅。』其實這種狀態我們在現代社會是司空見慣的,人們對環境的惡化甚至是表現麻木,我們經常遇到的離我們很近的『與道相失』的景象卻並不足以引以為戒。 從理念的執行上,古人做了很多努力。這也是我們今天所要尋找的問題之關鍵,那就是如何把華夏的天人合一生態觀念古為今用,以達到『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我們不妨從政策法令、以及人倫道德規範上揣摩古人的做法。 在儒家占據統治地位幾千年的中國社會,儒家所宣導的典籍甚至可以作為法律來與其他專門性法律一起起到規範社會的效力。對生態的關注,除了在剛才所說的【逸周書】、【周禮】、【禮記】有所體現,而其他如非儒家的【呂氏春秋】、【秦律十八種】以及歷代律令條文中也都有所涉及。在【禮記·月令】中說:『孟春之月,犧牲毋用牝,毋覆巢,毋殺孩蟲,胎夭飛鳥,毋麛毋卵。』『仲春之月,毋竭川澤,毋漉陂池,毋焚山林。』『驅獸毋害五穀,毋大田獵。』這些律令條文,在正常的社會形態之下,可以起到很好的規範作用。然而,古人要真正做到這些,還遠不是法律和典籍約束所能完全勝任的。拿到今天,法律檔可謂汗牛充棟,監督制約辦法也層出不窮,仍然起不到規範的效果。那麼一個更為重要的,往往被人所忽略的東西就非常值得去探討,那就是我們如何能把這種天人合一的哲學思維植入人心,真正形成一種民族特色,切實形成社會風氣,來體現民族素質,引領時代。 如何運用中國古典哲學智慧在今天『滌盪邪意,移風易俗』,這是一個非常關鍵的問題,也是本文要探討的主題所在我想也應該是新時代的諸子百家在文化復興方面所經常思考的問題。我覺得可以從以下兩點盡心思考。 化民成俗首先就是從文化信仰上把天人和諧觀念從外在教化達於內心,以發揮化民成俗的作用。儒家尤其重視神道設教對民眾的教化。那麼,在對自然的合理利用方面就人為的形成一種天人之間的神秘的宗教色彩。這種觀念集中體現在敬天法祖的思維,把人對天對自然的敬畏之心用信仰的形式表現出來。先聖先哲把人的來去這種生命哲學做了細緻的闡發。古人認為,萬物生於天地,人生於父母,天地為萬物之父母,人在祭祀祖宗的同時,對天地山川的祭祀便成為宗教信仰的最高形式。【繫辭】:『天地氤氳,萬物化醇。』【黃帝內經】:『天地合氣,命之曰人。』『人以天地之氣生,四時之法成。』這種天生萬物的觀念深入人心,就形成了文化信仰的初步構建。然後與之相輔相成的文明禮儀,便可以從心靈上規範人心。如上所說,華夏古人把天地比作人之父母,所祭祀的天地與父母祖宗同列,祭祀祖先同時也要祭祀天地萬物,以報答天地父母的生生之德。如【禮記】言:『萬物本乎天,人本乎祖,此所以配上帝也。郊之祭也,大報本反始也。』【禮記.禮運】稱:『夫禮,必本於天,肴於地,列於鬼神。』【周禮.春官】記載,周代最高神職大宗伯就『掌建邦之天神、人鬼、地示之禮』。【史記.禮書】也說:『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師,是禮之三本也。』【禮記訓纂】言:『社,所以神地之道也。地載萬物,天垂象,取材於地,取法於天,是以尊天而親地也。故教民美報也。』古人這種『教民美報』的精神用淺顯的話說就是,天地父母生養我,我不能僅僅出於個人利益去『恩將仇報』,而是要銘記天地父母之恩,隨時規範自己,以期望不能對天地有所傷害。古人為了更好地達到『美報』自然的目的,往往把天地萬物神格化和崇高化。 古人把眾多的神靈分為天神、人鬼和地祇。天界神靈主要有天神、日神、月神、星神、雷神、雨神和風雲諸神。地界神靈主要有社神、山神、水神、石神、火神及動植物諸神,它們源於大地,與人類生存密切相關。中國古代的諸多祭祀活動都是對這些自然之神的敬畏。神格化的天地山川,便有了某種可以神與人相通感的特點,因此,除了要敬畏天道,同時天道也會告知人們,如果違反『天意』,那麼天就會降臨災禍給於懲罰。古代統治者對這個兩方面的教化功能非常重視,往往在自然災害發生的情況下,會表現出一些特別的行為。比如君主自我懲罰,帶領人民向天地贖罪和祈禱。從中不難看出,古代的這些做法務在加強天人之間的關係,實現天人合一,不僅從物質利用上,而且從心靈信仰上做到物我如一,讓人發自內心的發覺到對自然界和人類社會的破壞也就與每個人的利益息息相關,從而在祭祀中無不敬畏。【禮記】強調:『禮有五經,莫重於祭。夫祭者,非物自外至者也,自中出生於心也。心怵而奉之。』可以看出,古代的祭祀在實現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功夫上作用不可代替。我們今天雖然可以從理性的角度考慮『敬畏天道』的方法,但在物慾橫流的當下,從人的心靈意識尋找突破口,把這種對天地萬物的敬畏之心用類似宗教信仰形式確定下來,那麼它所起到的社會效益就遠遠比法律更具魅力。喬清舉在論述儒家生態觀的時候就提到,在當代中國廣泛傳播的哲學觀念是改造自然和征服自然,而不是與自然和諧共處,更缺乏對自然的敬畏。而祭祀活動則促使人們保持對自然的敬畏之心,把人和自然通過神意神秘地結合起來,以起到對自然的保護作用。 修己成人 其次,在文明信仰華蓋之下,把保護自然細緻入微地在人倫道德方面下大功夫,以期望人們由內到外不斷修為自我從而推己及物。諸子百家的仁義道德、內聖外王理念同樣普及到人類之外的自然。儒家所說的仁,韓愈後來闡發為博愛。尤其是儒家思想裡邊,古人把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拓展到對動植物的保護上。孔子直言『斷一樹,殺一獸,不以其時,非孝也』,『弋不射宿』。孝生於人心,來自於對人、自然物的愛、同情、憐憫之情,是一種出自自然情感的深層次的愛,它能喚起人們的生態良知,從而達到尊敬、愛護自然的目的。之後孟子也提出人人有惻隱之心,『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董仲舒闡發說:『質於愛民,以下至於鳥獸昆蟲莫不愛,不愛,奚足以仁?』鄭玄也說:『仁,愛人以及物。』儒家從人倫道義出發推己及物,把這種理念闡發為『德及禽獸』,『澤及草木』,『化及鳥獸』,『順物性命』,『恩及於土』等等。對於這種倫理道德的實踐功夫,儒家更是把個人修為推向了極高的境界。敬畏天道,首先要做到『誠之為貴』。【中庸】:『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如果一個人不誠,則萬萬做不到盡性,更不用說與天地相參,於是也就不會與天地如一。故而儒家把誠放在修行的高度,以便可以盡性相參。在【中庸】又說:『誠者非自成而已也,所以成物也。』這也就把自我修為與天地萬物緊密結合,君子內聖非僅僅為一己之行,而是能夠推己及物,『合外內之道』,與天地相參,與萬民同樂。到宋代理學時期,張載則更言:『民胞萬物。』明確提出了人與自然不可分割的理念。理學提出:『盈覆載之間,無一民一物不被是道之澤,以遂其性。』這些理論使人們通過自修達到『與天地萬物為一體』,把天地萬物納入人類的道德哲學體系里來。理學中的心學,直截了當,提出『心外無物,知行合一』。天地一切運動變化皆與我不分,我心即宇宙,宇宙即我心。這種哲學修為的發展可以極大地促進人們由內到外的自發的通感天地,以不失『與天地如一』的境界。 可以看出,古人在協和天人關係上形成了一系列的相輔相成、密不可分的處理辦法。社會中的人由此而時時能夠從善意的角度權衡自我與他者的利益關係。也正是在這種文化氛圍的薰陶之下,中國自古以來形成了道義高於私利的價值觀。讀書人往往以天下為己任,恥於為一己之私而損害他人。我們今天談復興,談進步,卻不自覺地忽略古老的智慧,數典忘祖,不去考慮幾千年華夏文脈在哪裡斷裂的,是如何斷裂的,如何去銜接起來。如今社會瀰漫着極端的個人主義思潮,『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既然如此,那就斷然沒有了對任何外物的敬畏之心,也就自然而然、心安理得的為一己之利鋌而走險,不惜損害讓他人,破壞這個社會與我們生存的地球。如果我們做不到承古拓新,物質的無序性堆積,個人利己主義的無限制膨脹,終歸成為人們繼續前進的包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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