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井徇〖诗经名物图解·堇〗 资料图片 学界多知郭璞在玄学、游仙诗及训诂学等方面的建树,而甚少关注其〖诗经〗学之成就。郭璞曾著〖毛诗拾遗〗〖毛诗略〗两部〖诗〗学著作,又注〖尔雅〗等书,其中有较多引〖诗〗材料。郭氏的〖诗〗学著作皆亡佚,清人马国翰从诸书中辑录郭璞〖毛诗拾遗〗佚文7条,其中或掺杂〖毛诗略〗佚文。结合其〖毛诗拾遗〗佚文及〖尔雅注〗引〖诗〗材料,则郭氏〖诗经〗阐释特征及其价值约略可见。 其一,摘句注的注释体例。这里所谓的摘句注,是与传统意义上完整的通体类〖诗〗学注疏相对应的。从诗篇中摘取有限诗句进行注释的注经体例,其形式颇似诗歌中的摘句评点。从〖毛诗拾遗〗佚文来看,大多先引〖诗〗句,再就所引〖诗〗句中个别文辞作注解。由此推测,〖毛诗拾遗〗一书并非对〖诗经〗全书从头至尾作注,而是一部补充性的〖诗〗学著作。书名中『拾遗』二字亦有所体现,应该是选取先儒注解疏略或其以为未确之文句进行注释。此种注〖诗〗体例约兴起于魏晋之际,如三国魏刘桢〖毛诗义问〗、吴陆玑〖诗草木鸟兽虫鱼疏〗、韦昭及朱育等所撰〖毛诗答杂问〗等,皆采用摘句注的形式。表面看来,这种解〖诗〗体例似乎内容驳杂,缺乏统一的注释体系和明确的注释标准,但实际上内部皆有一个隐含的主旨。如陆玑〖诗草木鸟兽虫鱼疏〗、刘桢〖毛诗义问〗皆以名物解读为中心,韦昭等所撰〖毛诗答杂问〗虽是对〖诗〗学问题问答的汇编,但内容主要涉及〖诗〗名物训诂及音注。从〖毛诗拾遗〗佚文来看,郭璞注〖诗〗亦主要涉及名物训诂及音注。作为一种相对自由的注经方式,摘句注能够摆脱〖诗序〗及〖传〗〖笺〗阐释的系统性特征的束缚,解说也更贴近〖诗〗之本文。 其二,博物君子的注释视角。郭璞是著名的博物学者,其所注书籍多以『博物多识』为旨归。〖尔雅注序〗云:『若乃可以博物不惑,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者,莫近于〖尔雅〗。』〖方言注序〗云:『可不出户庭,而坐照四表;不劳畴咨,而物来能名……俾之瞻涉者,可以广寤多闻尔。』又〖山海经序〗云:『非天下之至通,难与言〖山海〗之义矣。呜呼!达观博物之客,其鉴之哉。』可见,『博物多识』是其治学注书一以贯之的核心原则。〖诗经〗〖尔雅〗〖方言〗〖山海经〗〖穆天子传〗〖水经〗〖楚辞〗〖子虚赋〗〖上林赋〗,都包含了大量与博物学息息相关的名物、地志、方俗、言语等方面的知识。郭璞倾力为这些书籍作注,正体现了他对博物之学的追求。从其现存的诸种注书中,也不难看出他对名物解读的重视与擅长,通识名物应是郭璞注〖诗〗应有之义。〖毛诗拾遗〗7条佚文均与〖诗经〗名物训诂相关,如『蒌似艾』,描述蒌蒿之外形似艾草;『葑,今菘菜也』『荏菽,今以为胡豆』,释『葑』与『荏菽』之古今异名。这与魏晋时期博物学大兴的文化风气正相契合,『士大夫子弟,皆以博涉为贵,不肯专儒』。两汉典籍所载并无专门的〖诗经〗博物学著作,至魏晋时期,先后出现了刘桢〖毛诗义问〗、陆玑〖诗草木鸟兽虫鱼疏〗、韦昭及朱育等所撰〖毛诗答杂问〗、郭璞〖毛诗拾遗〗等多部专门的〖诗经〗名物训诂著作,〖诗经〗博物学也成为专门之学。魏晋博物学〖诗〗说代表着一种全新的解经倾向和学术追求,在延续数百年的经解章句之学外,彰显〖诗经〗博物学价值且不龂龂于一家之长短优劣。其对〖诗经〗所做出的纯知识性的解读,代表着一种以实践经验为基础的解经理路,实开后世以名物考据治〖诗〗风气之先。郭璞〖毛诗拾遗〗及〖尔雅注〗诸书对〖诗经〗名物的解读数量颇多,其对名物解读的细致及准确程度,堪与陆玑的〖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相媲美。〖经典释文〗〖毛诗正义〗中与郭璞〖尔雅注〗相关的300多条引文,除音注之外,几乎均与名物训诂相涉,且常被引来与陆玑的说法对举,亦可见其在〖诗经〗博物学方面之贡献并不亚于陆玑。 其三,抛却门户之见,立足〖诗〗之文本。汉代经学与经济仕途有剪不断的联系,使得〖诗〗的解读有庸俗化倾向。尤其是今文三家〖诗〗在汉代皆立于学官,经世致用的实用要求,使得〖诗〗之解读具有浓厚的功利和牵合色彩。〖汉书·艺文志〗载:『汉兴,鲁申公为〖诗〗训故,而齐辕固、燕韩生皆为之传。或取〖春秋〗,采杂说,咸非其本义。』至于〖毛诗〗,〖诗序〗将〖诗经〗纳入美刺系统,与历史叙事联系起来。郑玄〖毛诗谱〗更是将〖诗经〗305篇置入整体性的历史解释系统中,其中难免有过度阐释之嫌。汉儒解〖诗〗必谈美刺,说〖诗〗间涉谶纬,追求微言大义,〖诗〗之文本义也往往被遮蔽。所以,汉末经学的政治地位下降,〖诗经〗解读也越来越关注〖诗〗的文本。虽然『郑王』之争几乎是魏晋经学主流,如王基、孙炎、马昭、孔晁、孙毓、陈统等皆以争论郑王是非为事,而学派争论之下,原本的解经之学逐渐变成解『注』之学,但由于王肃等人的〖诗〗注中已见重视〖诗经〗文本义之端倪,魏晋〖诗〗学仍成为关注名物训诂、音注以及风俗的博物〖诗经〗学。郭璞是少数未参与『郑王』之争的学者之一,其注〖诗〗或许可以尽量避免介入政治及学派之争,因而能抛却阐发微言大义的传统治〖诗〗理路及门户之见,立足于〖诗经〗文本作解。如〖毛诗拾遗〗佚文释『三英粲兮』,先引〖毛传〗『三英,三德也』的说法,后指出『英谓古者以素丝英饰裘』,规正〖毛传〗之说。考〖诗〗『三英粲兮』与『羔裘晏兮』连文,则『英』宜为『羔裘』上之『英饰』,〖毛传〗径由『羔裘』联系到德行,自然不如郭说贴近本义。 其四,对传统〖诗〗学的大胆突破。郭璞在继承传统〖诗〗学的基础上,又一定程度上体现出个性化特征。其〖诗〗学观念较通达,并不奉先儒之说为金科玉律,敢于直陈毛、郑之失。〖毛诗拾遗〗佚文及〖尔雅注〗引〖诗〗中皆表现出明显的规正毛、郑谬误之意图。如〖毛诗拾遗〗佚文释『象弭鱼服』之『弭』,先引〖毛传〗云:『弭,弓反末,以象骨为之』盖为俗说之误,又引〖左传〗之文,结合『西方有以犀角及鹿角为弓者』之知识经验,指明『弭』为弓之别名,以象牙为之,故谓之『象弭』。郭引『毛云』之文,其实涵盖了〖传〗〖笺〗的部分内容,一并规正毛、郑之失。〖毛诗拾遗〗7条佚文,有3条与毛、郑之说异,可以想见其全帙异于毛、郑者恐远不止此。又如郭注〖尔雅·释诂〗:『虺颓、玄黄,病也。』以为虺颓、玄黄『皆人病之通名』,不局限于马疾,侧面指出〖毛传〗等训虺颓、玄黄为马病,是『失其义也』。又注〖尔雅·释畜〗篇『黑唇,犉』,先引〖毛诗传〗曰『黄牛黑唇』,后指出『此宜通谓黑唇牛』,亦是侧面规正〖毛传〗之失。凡此皆可见,郭璞解〖诗〗非如传统儒士经生那样墨守旧说,而是有其自己的学术判断,有传承更有突破与发展。 要之,郭璞是魏晋时期颇有特色的一位学者,其玄学家、方术士的身份似乎为其学术生涯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但从其在经注训诂方面的成果来看,他又是一位实事求是的通达儒者。博学多涉的文化背景给了他开阔的思维、自由的思想,使得其能破除门户之见,突破成说,脱离学派之争,立足于文本,以『博学多识』为旨归,融知识与经验于一体,发扬光大博物解〖诗〗之路。唐代的经学大一统之举,加之兵燹战乱,则包括郭璞的〖诗〗学著作在内的魏晋六朝时期的大量经学注疏逐渐无人问津,并最终湮灭。历经岁月的大浪淘沙,郭璞的〖诗〗学文献也仅存只言片语。但一叶知秋,我们从中仍能领略其超越传统、富有个性的治学方法与理念,感知其颇具时代特色的解〖诗〗风神。 (作者:曹建国,系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 陈海霞,系武汉大学文学院博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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